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獨角獸謀殺案

第9章 第八章死亡掛毯

我換上了自己隨身帶來的干淨衣服,我想這大概不是適合胡思亂想的時間。手錶顯示現在都十二點二十五分了,剛才那激烈的爭吵從八點半開始就沒停過,我被那幫人搞得暈頭轉向。現在我真是快餓死了,我從口袋裡發現了一塊包在煙盒裡的巧克力,便馬上把它給狼吞虎咽掉。似乎德·安德魯一點都不忙著準備晚飯。他凡事都按部就班,把一切做得十分正規,簡直就跟地道的英國待客方式一樣。 比方說吧,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間,雖然兩兩分配也不是難事。這房間著實讓人驚喜,似乎很長時間都沒用過,卻打掃得很乾淨,還有嶄新的亞麻布做裝飾(起碼我的房間如此),一切都按照弗萊明德的要求完成。剛才堡主把我們領上樓,安排我們住下的場景歷歷在目。 古堡的整體設計風格比較樸素,客廳裡的浮雕和樓梯給房間增加了一點嫵媚。整個古堡有三層,只有地上的兩層正被使用,頂層應該是給僕人住的,有個單獨的樓梯通上去,現在已被鎖住,通向堡頂的那扇門也被上了鎖。二樓是個很寬廣的門廳,我們就住在這裡,整個構造跟一樓的門廳酷似,充分顯示了古堡的規模之大。門廳兩側都有向外突出的側翼,組成了我們每個人住的方形臥室。德·安德魯向我們說明,這裡沒什麼迷宮,沒有密室,也沒有臭名昭著的吉斯和美第奇所喜愛的那種滑動板;亨利四世從不會把自己的女傭囚禁起來;黎塞留也不會把任何人拉到地牢去。在我看來,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完全沒必要,不過德·安德魯似乎非常刻意地強調了這一點。雖然這古堡是十七世紀中葉才建成的,但很快便廢棄坍塌了(很可能是因為屋主沒做地下交易),直到很久以後,德·安德魯的祖先把這裡買下翻修——“德·安德魯”這個頭銜,是拿破崙一世冊封的。

很多古時的建築風格在這古堡裡已經消失不見了,卻仍有些古韻遺留下來,比如門廳裡的細格子花雕,還有樓梯上的浮雕。這樓梯讓我感覺十分不舒服,它位於大廳後部,非常寬又非常笨拙,光線十分昏暗,像是被大片橡樹遮蓋了一樣。從一樓向上走十層台階是個平台,然後垂直左拐向上是通向二樓的上半部分台階。在平台的牆上掛著一面碩大的掛毯,它曾經的紅色、黑色和綠色全都漸漸褪掉了,混成了模糊的棕色,但若你從某個特定的角度猛然看去的話,那顏色簡直就堪稱怪異。掛毯上的圖案尚能勉強看出個樣子,雖已十分模糊不清。那圖案應是野豬之類的東西,當我從它身邊經過時,著實嚇了一跳,心中頗覺厭惡。 總之,我的房間在大廳最裡側,可以看到我們進來時經過的堤道。這房間裡掛著些綠色飾物,整體看來很陳舊;大理石壁爐裡的火燒得正旺,壁爐頂端鑲著第一領事的銅像;兩對白色的圓形檯燈發出暗淡光芒,給屋裡抹上一股異樣色彩。我注意到大廳另一側有個現代裝潢的浴室,我進去梳洗了一下,乾淨的衣服讓我煥然一新。

我想差不多到了該下樓的時間了,現在完全處在一個高潮結束後的低落時期。現在蓋斯奎特是不是正在和HM以及萊姆斯登密談呢?這算不算是低潮呢?或許不是。一切看起來似乎太簡單了,簡單得讓我不安。或許蓋斯奎特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但我想我們最好做點什麼,以防弗萊明德會倏然出擊。房間裡異常安靜,只能聽到窗外一直沒有停歇的雨聲。但我似乎聽到了大雨中夾著一聲沉悶的響聲,我也說不出那是什麼聲響。 現在HM在做什麼呢?他會不會在蓋斯奎特出手前先去找弗萊明德呢?我想像不出會是怎樣的場景,或許HM什麼都沒做。不管怎樣,一個保護傘已經露出真身了。如果弗萊明德決定臨陣脫逃呢?但蓋斯奎特應該不會就這樣故意留給他時間,讓他逃跑啊。

剛才那個聲音到底是什麼?我打開門向外看了看,整個門廳裡空無一人,十分安靜,卻似乎有著打字機的聲音。門廳是石質的,光線極佳,兩側是互對的門,每個房間裡都住著到訪的客人們,樓梯在門廳另一側,離我有段距離。剛才那聲音應該不是來自我這邊的。 我走到窗畔,轉動把手,打開窗子,樹葉在咆哮的大雨中紛飛。窗簾被大風吹得飄蕩起來,肆無忌憚地舞動著,氣流把門砰地關上,嚇得我幾乎跳了起來。樓下窗戶透出的光芒可以讓我看清楚外面的樣子。 堤道的中間部分斷掉了。好像那些木質碎片跌到了石頭下面,河水形成一個個白色的旋渦,把它們高高衝了起來,又猛地打了下去,它們形成的黑色陰影只在空中停留片刻。有些卡在了柳樹岸邊的一側。河水本身已足夠湍急迅猛,而這些木頭更讓它看來像是個大發雷霆的傢伙,一浪一浪向我們這邊的小島襲來。

我把窗戶關上,目光依然停在外面。這條河切斷了我們通向外界的唯一出路,我們被關進了一個出不去的大密室裡,跟弗萊明德一起。蓋斯奎特似乎迫不及待要品嚐勝利之果了,他要抓的人被困在一個距岸邊只有六十碼的小島上,而這人很快就要落到他的掌心。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遲到的蓋斯奎特是走過堤道的最後一人。 然而為什麼呢?若他知道弗萊明德是誰,那為何會希望這堤道垮掉?就算這是抓住罪犯的極端手段,那也不至於切斷自己出去的唯一途徑呀。 有人敲了敲我的門,把我的思路從外面拉回屋內。我走過去開門,原來是伊芙琳。她穿了件白色的帶有飾邊的長裙,襯著她那白皙的皮膚和明亮的雙眸,顯得如此嫵媚動人。她把一隻手指放在下巴處,很鄭重地行了個屈膝禮。

她說:“相信我,我也不想穿得這麼豪華,主要是因為埃爾莎。是的,她不知怎麼回事,一定要穿得十分漂亮,想盡辦法抓住所有男人的眼睛,所以我只好跟她同流合污了。何況,我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太顯身材了。怎麼樣,你喜歡這些氣墊式的蓮蓬衣服嗎?” 事實上,我的確喜歡。問題就是如何告訴伊芙琳,這樣的打扮真是太適合她了,還有,到底有什麼詞彙能替換那個“氣墊式”的形容詞呢。 “她給我講了她的生活,”伊芙琳繼續說道,“她的英語不太好,法語更糟糕些。不過還好我知道一點德語,所以聽明白了整個故事。實際上她更希望能待在這裡,因為她很害怕她那可怕的丈夫。” “害怕米德爾頓?為什麼啊?” “不是,不是,不是害怕米德爾頓。他還不是她正式的丈夫,她害怕的是她現任的丈夫,已經是她的第三任了。她和米德爾頓是偷偷交往。”

“嗯,我們先不談什麼道德上對不對,可是,難道你贊成這樣的——” “當然不,這種事不會發生到我身上,”伊芙琳坦然說道,“他們本來準備去巴黎給她辦離婚手續的。別誤會我,我非常喜歡她,而且她看起來確實非常依戀米德爾頓,那個小伙子的確不錯。可埃爾莎內心也有很多委屈,她的第三任丈夫是個典型的卑鄙粗俗的小人,終日飲酒賭博——” “這又怎樣呢?” “怎麼說呢,有些女人受不了這個。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哦,我不該講這些的。他們住在蒙地卡羅,他在那裡幾乎快把家產散盡。她無法忍受,就逃跑了。她跑到馬賽,因為她覺得她丈夫絕不會想到她去馬賽。在那裡她遇到了米德爾頓,他本來是要去印度的。也就是說,他們兩個只認識了一周,然後他們決定去巴黎,給埃爾莎離婚。”

“我想你應該不會只是來講這件緋聞的吧,你得出了什麼結論嗎?”我說。 伊芙琳看了看自己拖鞋的頂部,踮起腳尖活動了一下踝關節,然後又抬起頭。 “就是歐文·米德爾頓出現在故事中只有一周時間,而且他是從印度來的!” “印度怎麼了?哦,天啊,你不會認為他是弗萊明德吧?或者她是?” 伊芙琳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們等等再說印度的事情。至於米德爾頓,我不知道,但我感覺他不太可能是弗萊明德。另外,我看過埃爾莎的裸體,我可以對天發誓她絕對不是弗萊明德。然而有件事讓我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當埃爾莎看到《巴爾扎克全集》這本書時,害怕得幾乎要昏過去呢?” 我把伊芙琳領到壁爐附近,讓她坐下,給她點上一支香煙,倒了杯開胃酒,然後問了幾個問題。她試圖保持鎮定,不過我可以清楚地感到她的焦躁不安。

“我不是開玩笑,”她告訴我,眼睛望著壁爐上面的拿破崙銅像,“我沒犯傻,事實就是這樣。當時我正坐在他們的房間裡,跟她聊天,大概十五分鐘前,米德爾頓和你們一起走了上來——” “他有沒有告訴你們樓下發生了什麼事情?” 伊芙琳臉上的表情告訴我米德爾頓什麼都沒說。我向她大體講述了一下事情經過,她吃驚得睜大了雙眼,完全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她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 “蓋斯奎特!卓蒙德變成了蓋斯奎特!哇哦!肯,真遺憾我沒能在場,當我看到那傢伙出現在門口時,我應該過去才是。”她盯了我一會兒,“你知道麼,這樣一來,我原本那些不太成熟的想法現在完全都站不住腳了,我覺得我腦袋裡一團亂麻。你是說現在只等著抓住罪犯,其他都結束了?哦,天啊,HM是怎麼說的啊?”

“很顯然HM什麼都沒說。” “嗯?”她考慮了一會兒,“而且米德爾頓對我們隻字未提,我在想這是為什麼呢?” “很可能是不想在最後一擊結束之前讓你們感到害怕。” “嗯,可能吧。'最後一擊',你剛才是這麼說的吧,不管怎樣,你現在也同意我起碼說對了一件事。我說是弗萊明德在馬賽謀殺了那個可憐的傢伙,現在那醫生也證實了這點。對了,還有件事非常奇怪,你說我們那個溫和的堡主有一次搞得大家精神緊張,因為他說有個地方流傳著這樣的傳說,叛徒的下場就是被獨角獸刺穿頭部,對嗎?我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 “鎮靜、鎮靜,把你的證據梳理一下。你剛才告訴我埃爾莎看到巴爾扎克的書就暈倒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也不太糟糕。當時是這樣的:米德爾頓走了進來,看來挺高興,跟我們隨便聊了兩句,就從埃爾莎的行李裡拿出肥皂、毛巾去找浴室了。然後我起身告辭,埃爾莎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她發現德·安德魯簡直就是個完美無瑕的堡主。他給這些從迫降的飛機上走下來的陌生人準備了很好的休閒娛樂物品,床頭櫃上擺著幾本書,用來給那些難以入睡的人消遣。” “書?” “是的,應該每個房間裡都有。當時我想肯定是我進房間時沒注意,我回去一看,果然我房間裡也有。你這裡有嗎?” 我拿起壁爐架上的一盞白色圓形檯燈,走到床邊看了一下。果然,在那個小小的大理石桌面床頭櫃上,擺放著幾本書。不知是巧合還是要諷刺我,堡主給我準備的書是阿納托爾·法郎士的《企鵝島》和莫里斯·盧布朗的《亞森·羅賓被捕記》。伊芙琳看了看這幾本書,不禁莞爾一笑。 “他應該不是僅僅為了給我們看幾本書而已,”她邊說邊搖晃著身體,“他在儘自己所能製止弗萊明德。但我喜歡這種做法,這有點耍花樣,有點奇怪,甚至有問題。我告訴你吧,埃爾莎房間裡的是《巴爾扎克全集》和法語版《魯賓遜漂流記》。她邊講話邊來回踱步,不時翻幾頁《魯賓遜漂流記》,然後她拿起《人間喜劇》,翻看著裡面的插圖,那些圖看來還挺不錯的。而後她突然大叫一聲,差點沒把我嚇死,書重重摔到地上,她癱倒床邊,臉色跟這壁爐架一樣蒼白。當我問她是怎麼回事時,她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語,說什麼我不能告訴你之類的話。然後我把書撿了起來,可是什麼問題都沒有,裡面沒夾著什麼紙條之類的東西。我完全想不通她怎能被裡面的插圖嚇成這樣。然後她把書從我手裡拿走,說她需要單獨待一會兒。這就是整個過程。我感到很對不起她,你知道麼,肯,我的意思是,我完全不該在背後講她這些事情的,可是,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兩個一起環顧著這個有點恐怖氣息的、掛滿綠色飾物的房間,彷彿這樣我們就能找到答案。 我說:“當你找到什麼線索時,它的確會讓你神經緊張。不如我們去樓下看看吧。” “啊,等一下!我想到了一點,可能聽來有點胡扯,不過說不定能幫我們找到線索。這是關於'獨角獸'的,我有個鬼點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就是用HM那樣的百科全書式信息搜索。可能這些都是一堆愚蠢得毫無根據的亂聯繫,但管它呢。我讓你放開思路隨便亂想,不管是真實的還是不真實的,反正就是你能想到的跟獨角獸有關的任何事物,不管是在神話裡還是歷史故事里或其他的,什麼都好!想吧!” 當我開始嘗試胡思亂想時,我似乎什麼都想不到,不過看到伊芙琳這樣認真的樣子,我決定好好考慮一下。獨角獸?你可能在記憶模糊的頭腦中搜尋半天,然後發現自己一無所獲。當然還是有些非常明顯的可以聯繫上的東西,比如你會想到蘇格蘭王室徽章上的兩隻獨角獸,這東西是用來跟英國的獅子相敵對的,同時也讓童謠充滿色彩。我想起那些關於祖先的神話。 “我記得蘇格蘭有這麼個迷信,”我說,“就是,如果把獨角獸的角放到杯裡,就能用來防毒,當然我覺得這對我們沒幫助。還有就是,好像獨角獸能隨心所欲地隱身。但——” 門廳裡忽傳來一聲大叫。 我房間的門沒有關得很嚴,我和伊芙琳馬上就听到了。我們還聽到好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被推倒,重重摔到地上,然後是翻液和撞擊的聲音,這聲音時斷時續、時大時小,緊接著是一聲重擊,然後回歸平靜。 我猛地打開門,向發出聲音的位置衝去——是門廳另一側的樓梯處。這走廊大概有七十英尺,房間門打開了,大家面露困惑之色,我一時也分不清每個人都在做什麼。若在這瘋狂時刻能有人清醒一點的話,說不定我們就能抓住弗萊明德。但門廳現在非常黑暗,全部的亮光都來自前方門口,以及下層客廳透進來的一點昏暗光線。 通向樓梯間的地方有一個很寬的石質拱門,樓梯從這裡先通往一個平台,然後從平台處一拐,通向樓下客廳,也就是說,上下樓之間是個雙層的折疊式樓梯。樓梯裡非常昏黑,因為扶手上的雕花密密麻麻,只有幾束來自樓下的亮光能從縫隙中穿越進來。樓梯頂站著埃爾莎·米德爾頓,她低著頭,雙手抱著欄杆;福勒站在她身後一點,雙眼盯著下面。 若你站在樓梯口的話,你能看到整個樓梯。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臉朝下,像個洗衣袋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那是蓋斯奎特。 HM和赫伯特醫生正彎腰看著他,萊姆斯登從樓下客廳往這邊跑來。 HM用手扭了下那人的脖子,然後鬆手,他的頭再度跌到地上。 赫伯特醫生檢查了一下,一片寂靜之中,他刺耳的聲音聽來如此異樣可怕。 “又是這樣,腦袋上兩眼之間的洞。”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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