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3394 2018-03-22
杰拉德·馬洛是紐約市警察局巡警隊的隊長。他留著一頭濃密的捲發。二十年的街頭巡邏再加上十五年監督街頭巡警的行政工作,已培養了他最謹慎小心的個性。 現在是星期一上午,阿米莉亞·薩克斯正站在馬洛面前,努力忍住膝蓋如刀戳一般的關節炎疼痛,筆直地保持立正姿勢。這裡是紐約市警察局總部,馬洛的辦公室位於樓層極高的地方。 馬洛從辦公桌上厚厚的一沓檔案中抬起頭,視線落在薩克斯身上那套熨得無可挑剔的海藍色的製服上。 “哦,請坐,警員。抱歉,請坐吧……你是赫爾曼·薩克斯的女兒?” 她一邊坐下,一邊留意到存在於剛才他那句話最後兩段之間的猶豫。 “沒錯。” “我當時也參加了葬禮。” “我記得。” “那是一次隆重的葬禮。”

和所有葬禮一樣。 馬洛坐直身子,直視著她。 “好吧,警員,咱們言歸正傳。現在的情況是……你惹上麻煩了。” 這句話像一記無形的重拳擊中了她。 “對不起,長官?” “星期六哈萊姆河邊有一輛汽車衝進河裡,那個刑案現場是你負責勘察的吧?” “魔法師”的那輛馬自達汽車,在衝撞過她的卡馬諾跑車後,便跑到河裡游泳去了。 “是的,勘驗的人是我。” “你在現場逮捕了一個人。”馬洛說。 “哦,那算不上真的逮捕。那傢伙穿越過警戒線,在封鎖區裡亂闖。我叫人把他架了出去,暫時扣留了他。” “扣留,逮捕,意思是他的確失去了一段時間的自由。” “是的。因為我想讓他離遠一點,免得妨礙現場調查。”

薩克斯已準備好接受壓力了。這種事情每天都會發生,總會有一些討厭的市民向警局抗議抱怨,沒人會真把這些當回事。她覺得鬆了一口氣。 “是這樣的,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是維克多·拉莫斯。” “我記得,他告訴過我了。” “他是眾議員。” 剛剛鬆懈下來的情緒頓時消失無踪了。 巡警隊長攤開一份《紐約每日新聞報》。 “在哪兒……在哪兒……啊,有了。”他把報紙翻過來,指著上面的一則新聞。這是一個男子被銬上手銬的特寫照片,下面的標題寫著:“維克多,中場休息!” “是你向現場的警員下令把他逮捕嗎?” “因為他……” “你下令了嗎?” “我想是的,長官。” 馬洛說:“他說他是去現場搜救生還者。”

“生還者?”她大笑起來,“那裡只有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破爛棚屋,被疑犯沖進河裡的那輛車撞倒,是有一部分的牆壁垮了,但是……” “警員,你好像有點激動了。” “……但我認為只有一個裝著空瓶的袋子被扯爛,這是唯一受損的東西。緊急醫療小組的人已搜尋過那幢棚屋,所以我才封鎖了現場。還活在那裡需要拯救的生物,就只剩下跳蚤而已。” “嗯,”馬洛平靜地說,但已被她的火氣惹得有點不快,“他說他只是去那裡確定一下住在裡面的人是否都平安。” 薩克斯難以克制地嘲諷說:“裡面的人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人受傷。不過我知道後來有一個人臉上多了淤青,那是在他被逮捕時碰傷的。” “逮捕?” “他想偷竊一名消防隊員的手電筒,後來又直接對著他撒尿。”

“我的天啊……” 她輕聲說:“那裡的人都沒受傷,他們都是遊民,像石頭一樣硬。這就是拉莫斯所擔心的市民嗎?” 隊長臉上那種摻雜著一點點同情和謹慎的表情消失了,情緒也隨之轉變,戴上了官僚的面具。 “拉莫斯是否在現場破壞了與疑犯有關的證物?” “有沒有破壞並不重要,長官,重要的是規定。”她努力保持冷靜,控制自己說話的語氣。畢竟,馬洛是她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我只是想弄清楚事實,薩克斯警員。”他嚴肅地說,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他破壞任何證物了嗎?” 她嘆了口氣。 “沒有。” “所以他對現場是完全沒有影響的。” “我……” “有影響嗎?” “是的,長官。”她清了清喉嚨說,“我們追捕的是一個襲警的兇手,隊長,難道你覺得無所謂嗎?”她尖銳地問。

“對我,對很多人來說,是有所謂的。但對拉莫斯而言,則不是。” 她點點頭。 “好吧,我這次到底引起了什麼風暴?” “現場有許多電視台的記者,警員。你昨天晚上沒有看電視新聞嗎?” 沒有,我整個晚上都忙著追捕那個殺人兇手,薩克斯心想,但還是選擇了另一句話回答。 “沒有,長官。” “那我告訴你,昨天的頭條新聞就是拉莫斯,所有的電視台都播出了他被銬上手銬的樣子。” 薩克斯說:“你也知道他闖進現場的唯一理由就是想讓自己英勇搶救生還者的樣子被拍下來……長官,我不得不懷疑,拉莫斯是不是又想開始參加競選了?” 雖然說出這種話足以讓你提早退休,或是永遠無法退休,但馬洛卻沒有多加置評。 “那我會被……?”

“你是指這件事的結果嗎?”馬洛抿緊雙唇,“很抱歉,警員,你被淘汰了。拉莫斯調查過你,發現你剛參加過晉升考試。他動用了關係,讓你出局了。” “他把我怎麼了?” “你不及格。他把這件事對負責擔任考評的朋友說了。” “我的成績是警局有史以來的第三名,”她苦笑說,“應該沒錯吧?” “沒錯,但那是筆試和口試的成績,你還必須通過實戰評量測驗才行。” “我在測驗中同樣表現良好。” “就初期的分數而言的確不錯,可是在最後的綜合報告中,你卻不及格。” “不可能,我哪裡出了差錯?” “有一位擔任考試委員的警員不肯讓你通過。” “不讓我通過?可是我……”她的聲音變小了,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提著霰彈槍從垃圾車後走出來的英俊警員。她那時對他完全不理不睬。

砰、砰…… 巡警隊長一邊翻看文件一邊說:“他說你對上級並未表現出適當的尊敬態度,也提出證據說你完全漠視同伴,導致情況異乎尋常的危險。” “這麼說來,是拉莫斯找到了想排擠我的人,動用關係讓我不及格。很抱歉隊長,可是你真的認為一個街警會使用這種詞彙嗎?'異乎尋常的危險'?算了吧。” 啊,爸爸,她默默在心底對父親說:這種打擊我該如何承受呢?她感到痛心不已。 接著,她小心地看著馬洛說:“長官,還有別的事吧?一定還不止這樣,對不對?” 他抬起頭,與她的眼神交會,然後說:“是的,警員,的確還有,而且恐怕更糟。” 爸爸,咱們一起看看還有什麼更糟糕的事。 “拉莫斯想讓你停職。”

“停職?這太可笑了。” “他要召開調查會。” “他是個只知道報復的……”她看見馬洛的目光還停在寫有她態度無禮的文件上,便硬生生地吞下了“混賬”這兩個字。 馬洛又說:“我只能說他真的是氣瘋了……他會想盡辦法讓你停職的。”一般說來,停職的處分往往只針對那些被指控涉及犯罪的警員。 “為什麼?” 馬洛沒有回答。當然,他也不需要回答。薩克斯很清楚:為了面子,拉莫斯一定會想辦法證明,這位害他當眾出醜的警員是個我行我素、不顧後果的女人。 另一個原因是,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他要用什麼理由?” “不服從,不稱職。” “長官,我不能失去警徽。”她強忍住沮喪的情緒說。 “關於你的考試結果我無能為力,阿米莉亞。職權在考試委員會手上,而他們已經做出了決定。不過關於停職,我一定會盡力阻止的,可是我無法向你保證。拉莫斯是個有辦法的人,全市都有他的關係。”

薩克斯的一隻手已忍不住伸向頭皮,開始拼命抓撓,直到她感到疼痛為止。她把手放下,看見手指已沾上了一點血跡。 “長官,我可以說說心裡話嗎?” 馬洛把身體向後仰,靠在椅背上。 “當然,警員,你應該明白這件事讓我也很不好受。說吧,你想說什麼儘管說。你不用坐得這麼直,放鬆點兒,這裡又不是軍隊。” 薩克斯清清喉嚨。 “長官,如果他想讓我停職,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警員慈善協會的律師,我會盡一切力量把這件事揪出來。” 她一定會這麼做的。但她也很清楚,級別較低的警員如果想要通過警員慈善協會為受到歧視或是停職處分等不公正對待抗議,幾乎等於宣告與警察這份工作決裂。即使在抗爭中獲得勝利,職業生涯也會從此大大改變。

馬洛死死地盯著她。 “我知道了,警員。” 這就是“肉搏時刻”。 關於警察這個行業,她的父親曾這麼說過: 阿米莉亞,你要知道:這種工作有時很忙,有時得妥協,有時很無聊,還有些時候,感謝上帝,這種情況不常遇到——會出現“肉搏時刻”。拳頭對拳頭。你有的只是孤單,沒有人會幫你。我指的不只是疑犯,有時候要對抗的是你的上司,有時對抗的是你上司的上司,也可能對抗你自己的同伴。你想當警察,就得準備好忍受寂寞,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無論如何,目前你還是堅持做好你的工作。” “是的,長官。何時會有結果?” “一兩天吧。” 她起身朝辦公室門口走去。突然,她又停下腳步,回頭說:“長官?” 馬洛抬起頭,似乎對她竟然還沒有離開感到有些驚訝。 “是拉莫斯自己闖進我負責的刑案現場。就算闖進來的人是你,是市長,甚至是美國總統,我都一樣會這麼處理。” “這樣你才不愧是你父親的女兒,警員,所以他才會如此以你為榮。”馬洛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我們都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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