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7323 2018-03-22
這名殺手發出一聲長嘆,頹然向後倒下,靠著椅子腿,閉上了眼睛。 “不是威爾?”塞林托問。 “這點,”萊姆繼續說,“正是他這個週末整個計劃的重點。他想要報復卡德斯基和哈斯伯馬戲團——現在的奇幻馬戲團。但是,如果你只是想復仇而不管如何脫逃的話,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可是……”他向坐在地上的“魔法師”扭了扭頭,“……他想要徹底脫逃,不被警方通緝,繼續他的演藝生涯。於是他做了一次身份上的快速變裝。他扮成了埃里克·威爾,故意讓自己在今天下午被逮捕送進拘留所,留下指紋卡後才逃出來。” 塞林托點點頭。 “這樣一來,在他殺死卡德斯基、燒毀馬戲團後,所有人都會去找威爾,而不會去找這個……”他皺起了眉頭,“……這個傢伙到底是誰?”

“他是亞瑟·羅塞,威爾的徒弟。” 身份被拆穿時,這名殺手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只希望自己能逃離這裡——最好能馬上消失。 “但是羅塞給我們打過電話,”塞林托提出質疑,“他不是待在西部的內華達州嗎?” “不,他並不在哪裡。我查過通話記錄,他的那通電話顯示'來電者無法識別',他假裝打長途電話,其實當時他是在西八十七街上的一座公用電話亭。他根本沒有老婆,在拉斯維加斯的電話錄音也是假的。” “這麼說來,他還假裝成威爾打電話給另一位助手濟丁,沒錯吧?”塞林托問。 “答對了。他裝出威爾的聲音,語帶威脅地提到關於俄亥俄州那場火宅的事。這是為了讓我們以為,威爾本人此時正在紐約,計劃對卡德斯基展開報復行動。為了故意製造威爾重現江湖的假象,他還用威爾的名義訂購了那付德比式手銬,也用他的名字買了手槍。”

萊姆盯著這名殺手,又接著說下去:“至於聲音呢?”他用諷刺的口氣問他,“現在你應該覺得肺部舒服多了吧?” “你知道我根本沒事。”羅塞厲聲說,原本氣喘吁籲的嘶嘶聲全都消失了。他的肺部根本沒受過傷,先前的聲音是詐術的一種,好讓他們相信他就是威爾本人。 萊姆朝那間臥室扭頭說:“我看見裡面有幾張正在設計的海報,我猜應該是你畫的。上面的名字寫的是'馬勒里克',那個人就是你,沒錯吧?” 殺手點點頭。 “我之前告訴你的事是真的——我痛恨我的舊名字,我痛恨那場大火之前的一切,一想起來就痛苦不已。所以,我現在的名字應該是馬勒里克……你是怎麼識破的?” “我們封鎖了拘留所的現場後發現,你用脫下來的T恤衫擦拭了地板和手銬,”萊姆說,“當我發現這一點後一直想不通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清理血跡?這根本說不通。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你想擦掉自己的指紋。可是,那時你剛剛印過指紋留下資料,為什麼還要還擔心在走廊上留下痕跡呢?”萊姆聳了聳肩,指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簡直顯而易見,“因為,拘留所資料卡上指紋和你真正的指紋並不相同。”

“這個傢伙是怎麼做到的?”塞林托問。 “阿米莉亞在拘留所裡發現了一些新鮮的墨跡。這應該是今晚你親手才印上去的。這個墨跡本身無關緊要,但是它和你遺留在攻擊馬斯頓現場的運動袋裡的墨水痕跡一模一樣。這就意味著,在今天之前,你就用過這種指紋墨水。我猜,你是偷了一張空白的指紋卡,然後某天晚上在家,在上面印上了威爾的指紋。然後用粘膠把這張指紋卡粘在夾克的里襯上。我們搜身是會留意武器和鑰匙,但不會留意一張卡片——按完指紋後,他用計分散工作人員的注意力,趁機調換了指紋卡。他自己的那張指紋卡可能被丟掉了。” 羅塞氣得五官扭曲,默認了萊姆的推測。 “梅爾核對了指紋卡,存檔的指紋是威爾的,但現場還有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指紋是屬於羅塞的——我們的資料庫中已有你過去建檔的指紋記錄,那時你和威爾在新澤西,同時因為危害他人安全罪而被逮捕。我們也檢查了拘留所警員的那把格洛克手槍。她最後搶到了手槍,因此上面留下了你們兩人的指紋,而你沒有來得及擦掉它。這些指紋也都與羅塞的記錄吻合。哦,對了,地上的剃刀片上也有。”萊姆瞥了一眼羅塞太陽穴上的一小塊膠布。

“我找不到它,”兇手喃喃地說,“實在來不及了。” “可是,”塞林托又提出質疑,“他應該比威爾年輕很多吧?” “他當然比威爾年輕,”他用頭比向羅塞的臉,“他臉上的皺紋是用蠟弄出來的,和那些疤痕一樣,全都是假的。威爾是一九五〇年出生的,羅塞比他小了足足二十歲,因此他非得化妝不可。”說到這裡,他又咕噥道,“啊,差點忘了。我那時應該想清楚一點才對。阿米莉亞不是在幾個現場都找到含有化妝品的蠟嗎?我原本認為那是來自他手上戴的指套,但這點很不合理,沒有人會把化妝品抹在手指上,那太容易脫落了。所以,這些化妝品成分一定是來自其他地方。”話說至此,萊姆凝視著殺手的臉頰和眉毛,“這些橡膠黏在臉上一定很不舒服吧?”

“慢慢就習慣了。” “薩克斯,讓我們看看他究竟是什麼模樣。” 她費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剝下他臉上的鬍子以及眼睛、下巴上的皺紋。儘管臉上仍殘留著斑斑點點的粘膠痕跡,但結果並沒有錯,他果然變得年輕多了,臉型也變得完全不同,和先前的那張臉一點兒也不像。 “這和《碟中諜》很不一樣吧?沒辦法一會兒戴上,一會兒又揭掉。” “當然不一樣。真正的易容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還有手指的偽裝。”萊姆又看向殺手的左手。 為了讓手指頭呈現出被燒傷融合過的樣子,他先用繃帶將兩根手指纏緊,然後才在表面敷上一層厚厚的橡膠。時間一長,這兩根手指上的皮膚已經起皺、鬆弛和異常蒼白,不過,這兩根手指畢竟是正常的。薩克斯仔細檢查這兩根手指。 “我正想問萊姆,那時我們在展銷會場上全在尋找一個左手畸形的男人,但你卻沒有把手掩藏起來。”不隱藏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這樣就會洩露了他的身實身份。

萊姆又將這位殺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說:“這已經很接近完美犯罪了:你想讓我們把目標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讓我們認為犯罪的人是威爾,也確實獲得了他的身份證明,但我們卻永遠找不到他。羅塞會繼續過他的生活,而威爾卻從此不見,成為一個'消失的人'。” 羅塞昨天挑選謀害了幾個被害人的目的是為了誤導警方,並非有什麼深層次的心理動機,但特里·多賓斯最後的判斷還是完全符合這個殺手的情況——他的確是因為那場毀掉他摯愛之人的大火而尋求報復。不同的地方只在於,這場悲劇的主角不是失去工作或愛妻的威爾,而是失去恩師威爾的羅塞。 “但我還有個疑問,”塞林托又說了,“他調換指紋卡的目的是將所有事情都推在威爾身上,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的恩師呢?”

“朗,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麻煩那幾個大漢把我抬上樓梯,親自來到這個障礙重重的地方?”萊姆一邊環顧房間,一邊說,“我是希望親自來走格子……啊,說錯了,應該是說'滾'格子。”說完,他開始用觸控面板熟練地操縱輪椅,在房間四處移動,最後停在壁爐前,抬頭往上看。 “朗,我大概找到他了。”他的眼神落在壁爐上一個飾有雕刻花紋的木盒和一根蠟燭上。 “埃里克·威爾就在這裡面吧?他的骨灰?” 羅塞輕聲說:“沒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便希望能離開俄亥俄州,在臨死前回到故鄉拉斯維加斯。有天夜裡,我偷偷把他從醫院帶走,開車帶他回家。他回到故鄉之後沒過幾個星期就過世了,於是我賄賂了火葬場的一名夜班員工,請那個人幫忙把他燒成骨灰。”

“那指紋呢?”萊姆問,“你是在他死後才採下他的指紋吧?目的是為了製造假指紋卡?” 他點了點頭。 “所以你已經計劃很多年了?” 羅塞激動地說:“沒錯!他的死就像一個好不了的傷口,這種痛苦永遠都不會消失!” 貝爾問:“你冒了這麼多險只為了報仇?而且還是替你的老闆報仇?” “老闆?對我來說他不止是老闆而已,”羅塞憤怒地說,“你不會明白的。我父親仍然在世,而我一年中只偶爾會想到他幾次;至於威爾先生,我每天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從他走進拉斯維加斯那家魔術商店開始……我在裡面表演……小胡迪尼,那就是我的名字……那時我只有十四歲。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對我說,他會給我一個憧憬。於是,我在十五歲生日時便離開家,跟著他走了。”他說話的聲音顫抖,然後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沒錯,威爾先生打我,嚇唬我,有時讓我的生活過得像在地獄一樣。但是他能看透我的心。他照顧我,教我如何成為一位魔術師……”他的臉上露出陰鬱的神情,“可是他卻被人奪走了,全是因為卡德斯基,是他和他那該死的事業害死了威爾先生,也害死了我。亞瑟·羅塞在那場大火中已經死了。”他抬起頭,看著壁爐上的骨灰盒,臉上滿是悲傷與絕望的表情。如此不可思議的愛突然讓萊姆感到一股寒意,這股寒流從他的脖子向下蔓延,消失在他完全無知覺的身體中。

羅塞轉頭看著萊姆,發出一聲冷笑。 “算了,你們雖然逮到了我,但威爾先生和我還是勝利了。你們來不及阻止我,現在那個馬戲團已毀了,卡德斯基也毀了。就算他沒在這場大火中被燒死,他的事業也永遠完蛋了。” “哦,說到奇幻馬戲團和那場火……”萊姆嚴肅地搖了搖頭,然後又說,“其實,並沒有……” 羅塞皺起眉頭,目光掃向屋裡的其他人,似乎想要弄懂萊姆的意思。 “什麼?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回想一下先前的事吧,就在今晚稍早的時候。你站在中央公園裡,看著馬戲團那裡的火焰和濃煙,聽著那些尖叫聲……你覺得差不多該離開了,因為我們很快就會過來尋找你。你動身朝現在這個住處走,但半路上,有位身穿慢跑裝的年輕亞裔姑娘撞了你一下。你們還就公園裡的意外事故聊了幾句,然後就各自離開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羅塞怒吼道。 “摸摸你的錶帶吧。”萊姆說。 在手銬鐵鍊的碰撞聲中,他把手腕翻轉過來,發現錶帶上多了一塊很小的黑色圓形物體。薩克斯上前把這個東西取下來。 “這是全球衛星定位追踪器,我們靠它才能追到這個地方來。剛才我們突然撞門闖進來,難道你一點兒都不覺得驚訝嗎?” “是誰……?等等!是那個魔術師,那個女人!卡拉!我竟然沒有認出她。” 萊姆語帶諷刺地說:“現在你總算知道什麼叫做魔術了吧?我們早就在公園發現你了,但擔心貿然動手會又讓你跑了,畢竟你可是這方面的高手。我們判斷,你一定會繞一大段路走回住處,所以我才請卡拉換個裝。她的確很有一套,變完裝後連我都差點認不出來。在她故意和你相撞時,她就把追踪器黏在你的錶帶上了。” 薩克斯接著說:“我們也可以在街上就進行逮捕行動,但一樣是擔心你會逃脫。還有,我們也想找到你的藏身地點。” “可是,這豈不是表示你們早在火燒起來之前就識破了!” “哦,”萊姆輕蔑地說,“你是指那輛救護車嗎?防爆小組的人找到了它,只花了不到六十秒就拆掉了。他們把輛車開走,找來另一輛救護車代替,好讓你不會起疑心。我們知道你會留在現場看火燒起來,於是便派了一大群便衣警察進入公園裡,尋找一名像你這樣體型、看著大火燒起、又很快就離開現場的人。你被好幾名刑警同時發現,所以我們便請卡拉把衛星追踪器放在你身上。用不了多久……”萊姆微笑著說,“我們就趕到了。” “但那場火……我親眼看它燒起來了!” 萊姆對薩克斯說。 “你瞧,我不是一直說證物和目擊者之間會有矛盾嗎?他'看到'了火,所以'一定'會是真的。”他轉而對羅塞說,“可是你現在已經知道那是假的了嗎?” 薩克斯說:“你看到的煙霧,是來自幾個國民警衛隊的煙霧彈,我們用吊車把煙霧彈掛在帳篷頂部。至於火焰呢?那是用丙烷爐弄出來的。先從舞台入口你停放救護車的地方開始點燃,然後又在表演場地裡點了幾盞爐火,再用燈光投射到帳篷上製造陰影效果。” “我也聽見尖叫聲了。”他喃喃地說。 “哦,這就是卡拉的點子了。她認為我們可以請卡德斯基對觀眾說,他們要先中斷表演幾分鐘,好讓一家電影公司進入帳篷拍攝一個場景,內容是關於馬戲團裡失了火。為了讓電影公司現場錄音,他請所有人在看到信號後就一起大聲尖叫。那些觀眾都興奮極了,他們表演得比預期的效果還好。” “不……”“魔法師”喃喃地說,“這是……” “是魔術。”萊姆對他說,“這全都是魔術。” 由“無法移動者”所表演的“腦部戲法”。 “我要開始勘察這個現場了。”薩克斯說,皺著眉頭向這間屋子扭了個頭。 “沒問題,沒問題,薩克斯。我是怎麼回事?我們待在這裡聊天只會讓現場持續受到污染。” 在重重手銬腳鐐和左右各一名警員的挾持下,這名殺手被拉起來往門外走。這次,他再也不像上次被捕時那樣趾高氣揚了。 就在兩名特勤小組的人準備把萊姆抬下去時,朗·塞林託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 “她就在這裡……”他瞟了一眼薩克斯,“你要親自和她說嗎?……”接著,他對她搖了搖頭,繼續聽了一會兒,臉色有點難看。 “好吧,我會轉告她。”他掛斷了電話。 “是馬洛打來的。”他對薩克斯說。 馬洛是巡警隊的隊長。怎麼回事?看著塞林托難看的臉色,萊姆不禁覺得有些納悶。 塞林托繼續對薩克斯說:“他希望你明天十點鐘去總部,是有關你晉升的事。”接著,這位胖警探皺起眉頭,“他有些事要找我轉告你,是關於你在測驗中的成績。他剛才怎麼說的?”他搖搖頭,看著天花板,滿臉的困惑表情。 “到底是怎麼說的呢?” 薩克斯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不過萊姆卻發現她有一根指甲開始對拇指的皮膚發動攻擊,但很快就被她抑制住了。 這時,塞林托才打了個響指。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他說你獲得了全警局有史以來第三的高分。”他皺起眉頭,看向萊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願上帝慈悲——現在還活著的人已經沒人比她的分數更高了。” 快跑,上氣不接下氣。 但走廊卻像有一英里那麼長。 卡拉在灰色的亞麻油地毯上狂奔,腦海裡只想著一件事:不是已故的埃里克·威爾,也不是他發了瘋的助手亞瑟·羅塞,更不是奇幻馬戲團那場又酷又炫的火海魔術。不,她所想的只是:我還來得及嗎? 奔跑在陰暗的走廊上,鞋底乒乒乓乓地撞擊著地板。 飛快經過一扇扇開啟或關閉的房門,她聽見電視和音樂聲,聽見在這星期天探訪時間即將結束之時,來訪的家人和病房裡的人互道再見的談話聲。 聽著她自己迴盪在走廊裡的腳步聲。 她在母親的房門外停頓片刻,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以調勻氣息。此時的她感到緊張萬分,超過登台表演之前的準備時刻。她忐忑不安地走進了這個房間。 先沉默了一下,她才開口說:“嗨,媽媽。” 她的母親把視線從電視上,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便露出了微笑。 “哎呀,看看是誰來了?你好啊,親愛的。” 哦,天啊。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卡拉心想:她清醒了!她真的清醒了。 她走過去擁抱了這個婦人,拉了一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你好嗎?” “很好,不過晚上有點兒冷。” “我去把窗戶關上。”卡拉站起身,把敞開的窗戶關好。 “親愛的,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呢。” “今天晚上很忙。媽,我會告訴你我今天做了什麼事,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卡拉簡直興奮極了,她忙問:“你想不想喝杯茶或什麼的?”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六個月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都向媽媽傾吐出來。但是,她告誡自己:放慢速度。她的這些經歷對於現在還十分虛弱的母親來說,實在太刺激了一些。 “什麼都不要,親愛的……你能不能把電視關掉?我想和你好好說話。遙控器在這兒,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它。有時我不免胡思亂想,也許有人偷偷溜進來把上面的按鈕亂換一氣。” “我真高興能在你睡覺之前趕來了。” “為了和你說話,我當然要醒著。” 聽見這話,卡拉不禁露出了笑容。接著,她母親又說:“親愛的,我剛才想起了你舅舅。” 卡拉點點頭。她母親的這位親兄弟是家族的異類,他在卡拉還很小的時候,就隻身前往西部,從此再也沒和家裡的人聯繫。每當家族聚會時,卡拉的母親和外祖父母都不願提到她舅舅的名字。但是,關於他的謠言卻不斷:他是同性戀!他是雙性戀而且也結了婚,但和一個羅馬的吉卜賽人有姦情;他曾為了一個女人而射殺一名男人,他一輩子都打光棍,而且還是個嗜酒的爵士樂師…… 卡拉一直很想知道他真正的事。 “他怎麼了?媽?” “你想听嗎?” “當然想啊……告訴我他的故事吧。”她央求母親,輕輕挨在她身邊,雙手握住了母親的手。 “嗯,讓我想想,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一九七〇年五月,也許是一九七一年……我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記得那是五月。你舅舅和一些軍隊的朋友從越南迴來。” “他當過兵?我從來沒聽說過啊。” “哦,他穿軍裝的樣子簡直帥極了,不過,他們在那邊的確受了一場煎熬。”她的口氣變得嚴肅起來,“你舅舅最好的朋友就在他身旁陣亡,死在他的懷裡,是個黑大個兒。後來,湯姆和其他夥伴便決定做些生意,以救濟他們這位陣亡弟兄的家人。所以他們去了南方,買了一條船。你能想像你舅舅開船的樣子嗎?我實在無法想像。我覺得這簡直是有史以來最怪異的事。他們開始了捕蝦的生意,而湯姆也賺了一大筆錢。” “媽……”卡拉輕聲說。 這段記憶讓她母親面露笑容,她搖搖頭說:“三條船……反正,他們的生意成功了,這讓大家驚訝不已,因為湯姆看起來並不聰明。”母親的雙眼閃動著亮光,“你知道他對那些人怎麼說嗎?” “怎麼說?” “只有傻人才做傻事。” “這句話說得很好。”卡拉喃喃地說。 “哎,你一定會喜歡他的,珍妮。你知道他曾被美國總統接見,而且還去過中國打過乒乓球。” 老婦人興高采烈地繼續述說幾個月前在電視上看到的的故事,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女兒此時眼中已噙滿淚水。卡拉的舅舅名字叫吉爾,但在她母親的腦海中,他卻變成了湯姆,顯然把他當成了電影中的主角湯姆·漢克斯。就連卡拉的名字也成了珍妮,那是阿甘的女朋友。 不……卡拉絕望地想:我還是沒有及時趕到。 母親的靈魂來過又離開了,現在留在這房間裡的只剩下幻象。 她的敘述開始變得零散雜亂了,一會兒從墨西哥灣的捕蝦船跳到北大西洋一艘遇上“完美風暴”的箭魚船,一會兒又跳至那艘撞上冰山沉沒的豪華遊輪,而她的弟弟在沉船前,還穿著晚禮服在甲板上用小提琴演奏了最後一曲。這些印象、記憶和影像來自好幾部電影和書籍,糾結在真實的回憶中,但最後卡拉的“舅舅”總是憑空消失,只留下一個個無疾而終的故事。 “他在外面,”這位老婦人總結說,“我知道他就在外面。”然後便閉上了眼睛。 卡拉再次坐近了些,輕輕把手放在母親光滑的手臂上,直到她陷入沉睡。卡拉心想,至少,母親在不久前曾清醒過。如果她沒清醒,杰妮亞是不會突然打呼叫器找她的。 既然她清醒過一次,她敢肯定,母親就一定會再度清醒的。 過了好一會兒,卡拉才離開房間走進陰暗的長廊,心想,她也許具備成為表演者的天分,卻缺少一種她最想要的技能:用魔術把她的母親傳送到另一個地方,回到過去那個上帝賜予她的溫馨快樂的日子,在那兒,母親的心志將清靈無比,清楚地記得一切與家人有關的記憶,在那兒,曾橫亙在她們之間的巨大鴻溝終將變成一個魔術上的“效果”——暫時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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