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4411 2018-03-22
在曼哈頓上東區的蘭漢姆·阿姆斯旅館裡,馬勒里克身穿旅館服務員的製服,走在十五層的長廊上。他端著一個客房專用的大托盤,上面放了一個蓋著圓金屬蓋的餐盤和一個插著一大朵紅色鬱金香的花瓶。 他身上的一切都和周遭的環境完全契合。馬勒里克本人生就一副謙恭順從的面容。再加上他那游移的目光、淺淺的笑容、不引人注目的步伐和光潔無瑕的托盤,完全就是一位愉快的侍者。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處與蘭漢姆·阿姆斯的其他服務員不同:在托盤上的那個圓金屬蓋下,盛的不是英式早餐或總匯三明治,而是一把已裝上子彈的貝瑞塔自動手槍,上面還配有一個香腸大小的消音器,另外還有一個開鎖工具包和其他工具。 “住得還愉快嗎?”他問一對迎面走來的夫妻。

是的,他們回答,並祝他下午過得愉快。 他在走廊上又遇到幾位房客,都一一對他們點頭,微笑致意。這些人或已享用過週日的午餐走回房裡,或正打算出門欣賞這個美好春日的午後風景。 他經過一扇窗戶,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大片綠地——那是中央公園的一角。他很想知道這時在奇幻馬戲團的白色帳篷內會興起怎樣的騷動——他花了好幾天在兇案現場留下線索,才把警方引至那個地方。 或許應該說,把他們“誤導”到那裡。 誤導和花招是使魔術成功的秘訣,沒有人能做得比擁有無數面孔的馬勒里克更好。他既能像火柴劃亮般出現,又能像燭火吹熄般消失。 他是一個可以讓自己消失的人。 警方此時一定亂了陣腳,他們認為炸彈可能隨時會引爆,而正在拼命尋找。然而,那裡並沒有炸彈,奇幻馬戲團裡的兩千名觀眾並沒有任何危險——若真的有,也只是有些人可能會在盲目的驚慌中推擠踩踏而喪命。

走到長廊盡頭,馬勒里克向身後瞥了一眼,發現現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了。他立刻把托盤放在一扇客房門邊的地上,掀起圓盤的蓋子,拿起那把黑色手槍塞進服務員制服的拉鍊衣兜里。接著,他打開皮質工具包,挑出一把螺絲刀,然後便把整個工具包都揣進兜里。他動作飛快地卸下裝在窗戶上、只能讓窗戶稍稍推開幾英寸的金屬防護裝置——他心想,也只有人類才會逮著機會就自殺,不是嗎? ——把窗戶整個向外推開。他將螺絲刀小心地插回工具包,拉上拉鎖,雙手一撐便躍上窗台,站到外面突起的上。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這個離地面一百五十英尺高的狹窄壁階上。 壁階有二十英尺寬——這是他幾天前住進這家旅館後,測量了房間窗台外的壁階得到的數據——儘管以前他接觸雜技的次數有限,但他還是擁有了所有偉大的魔術師都具備的過人的平衡感。他走在這條由石灰石築成的壁階上,從容得像是在人行道上行走一樣。漫步了十五英尺後,他抵達旅館建築的一角。他停住腳步,望著緊挨著蘭漢姆·阿姆斯旅館的那幢建築物。

這幢建築物面向東七十五街,建築物外面沒有壁階,但有一個防火逃生通道,離他現在站的地方只有不到六英尺——這裡的下方是一個通風天井,充滿無休止的空調運轉聲。馬勒里克縱身一躍,越過兩幢建築物之間深不見底的空間,輕巧地落在那個防火逃生出口上。 接著,他向上爬了兩層,停在十七層的一扇窗戶外。他匆匆向內一瞥,內面的通道上沒有人。他把手槍和工具包放在窗台上,扯下身上偽裝用旅館服務員制服,露出早已穿在裡面的灰西裝、白襯衫和領帶。他把槍插在腰帶上,用工具打開這扇窗戶上的鎖,一躍便進入了樓內。 馬勒里克靜止不動,調勻呼吸,然後才沿著走廊走向他鎖定的那個房間。他站在大門前,蹲了下來,再次打開工具包,將一個金屬片插入鎖孔,抵住鎖芯。不到三秒,他便打開了鎖;不到五秒,就抽出了門閂。他把門微微向內推開,留出一個僅容鉸鏈露出來的縫隙。他取出裝有潤滑油的噴霧罐在鉸鏈上噴了幾下,好讓大門在被推開時不發出任何聲音。不一會兒,馬勒里克便已進入這套房間內狹長昏暗的玄關,接著,他將大門輕輕關上。

他環顧四周,辨認方向。 玄關的牆上掛有幾張批量生產的達利的超現實風景畫,幾張家人的照片。牆上最顯眼的是一幅兒童繪製的蹩腳的紐約市風景水彩畫——這位畫家的簽名是“克里西”。大門旁邊擺了一張廉價桌子,一隻桌腿短了一截,用一沓折成方形的黃色標準書寫紙墊了起來。一隻雪橇孤零零地靠在玄關的角落裡,用來固定的綁帶已經斷開。牆上的壁紙老舊不堪,污跡斑斑。 循著起居室裡的電視聲,馬勒里克順著走廊走了進去。但他暫時繞了一下路,溜進一個陰暗的小房間,裡面有一架烏木的川井牌兒童鋼琴。鋼琴上有一本攤開的樂譜,上面的空白處寫滿了標註的要點。那個“克里西”的鋼筆字簽名又出現在這本樂譜的封面上。馬勒里克僅知道一些基本的樂理知識,但他翻看了一下,發現這本教材似乎難度頗高。

他判斷這個女孩是個蹩腳的畫家,但卻是一個優秀的少年音樂家——這個名叫克里斯汀·格雷迪的小女孩,正是紐約市助理檢察官查爾斯·格雷迪的女兒。 這裡就是這位檢察官的家。有人付給馬勒里克十萬美金,僱他來此地殺人行凶。 阿米莉亞·薩克斯坐在奇幻馬戲團帳篷外的草地上,五官因腰部右側發出的陣陣疼痛而皺成一團。她在協助數十位群眾避開踩踏逃離帳篷後,才總算找到一個地方好好地喘口氣。 戴著面具的丑角仍待在那面巨大的黑白旗上俯瞰著她,旗子依然在風中獵獵作響。在帳篷內發生那陣因他而起的騷亂後,他看起來比昨天更嚇人,更加醜陋不堪、面目可憎。 她躲過了慘遭踐踏的致命威脅——剛才她並沒有倒下,那重重撞在她臉上的膝蓋和靴子,原來出自一個在驚慌中爬上觀眾頭頂、踩在眾人肩膀上想逃出去的男人。儘管如此,此時她還是感覺自己的背部、胸口和臉都隱隱作痛。她在這裡坐了大約十五分鐘,但仍覺得頭暈噁心,一半是因為剛才的推擠,另一半是幽閉空間恐懼症作祟。她能夠忍受狹小的空間,甚至像電梯那樣逼仄也可以,但像剛才那樣完全動彈不得,仍是一種令她最痛苦的精神折磨。

她附近一些受傷的人都已得到救治,都沒什麼大礙。緊急醫療小組的隊長告訴她,這些人大都是扭傷或被硬物劃傷。少數幾個有脫臼現象,只有一個人手臂骨折。 薩克斯和她附近的這些觀眾是從帳篷南側的出口逃出來的。一離開帳篷,她便立刻跪倒在草地上,爬行著遠離那些人。一旦脫離了可能藏有炸彈或武裝恐怖分子的封閉環境,這些觀眾馬上變成了好撒馬利亞人,開始熱心幫助那些感到頭暈或受了傷的人。 她癱倒在草坪上,揮手攔下一位防爆小組的組員,亮出警徽,告訴他在帳篷南側出口附近的看台底下有個蓋有防水布的物體。這名防爆人員立刻通知同事,進入帳篷內查看。 這時,帳篷內的軍樂聲停了,愛德華·卡德斯基從帳篷中走了出來。 直到看見防爆小組的人員出現,一些觀眾才明白自己剛才面臨著怎樣的危險,多虧卡德斯基急中生智,才使他們免於陷入最危險的慌亂中。許多觀眾一看見卡德斯基便熱烈地對他鼓起掌來,但他只謙虛地點頭致意,一心只想著趕緊查看馬戲團團員和觀眾的安全。不過,也有人對他毫不客氣——這些人有的是傷者,有的則根本毫髮無損,他們對他怒目而視,要求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又抱怨他應該把現場疏散狀況處理得更好一點。

防爆小組和十幾名消防隊員徹底搜索了奇幻馬戲團的帳篷,卻沒找到任何引爆裝置。在那個蓋著防水布的箱子裡,裝的是滿滿一箱子的衛生紙。搜索行動從帳篷內部延伸到外面的拖車和貨運卡車,但同樣一無所獲。 薩克斯皺起眉頭。他們搞錯了嗎?這怎麼可能?她苦苦思索著。證據明明都在那裡,再清楚不過了。萊姆總是根據證物大膽做出結論,儘管他偶爾也會出錯,但在這次“魔法師”的案件中,所有的線索匯集之後都清晰地指向奇幻馬戲團,這裡絕對就是疑犯的目標。 他們沒有找到炸彈的事萊姆知道嗎?她一邊想一邊費力地站起來,想找位同事向他借步話機一用;她自己的那部摩托羅拉步話機,此時正支離破碎地躺在帳篷南側的出口旁,顯然已成為這次驚慌騷亂中唯一的犧牲者。

馬勒里克躡手躡腳地離開查爾斯·格雷迪公寓裡的這間小琴房。他回到陰暗的走廊,駐足片刻,聆聽從起居室和廚房傳出的聲音。 他估量著眼前的情況能危險到什麼程度。 他事先精心做了不少安排,盡量讓格雷迪的保鏢失去戒心,把他們在受到驚嚇的第一時間便開槍將他射倒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兩週前,在貝德福車站的河畔旅館,馬勒里克和來自上紐約州的傑迪·巴恩斯和其他民兵成員會面,共進午餐。他擬定了一個計劃,提出在他潛入格雷迪家的前一天,最好先派一個人去行刺這位檢察官。眾人一致決定,最佳的替死鬼人選是坎頓瀑布一位行為不端的牧師——拉爾夫·斯文森。巴恩斯對他耍了些手腕,控制了他,但還是覺得他不太可靠。於是,昨天馬勒里克從哈萊姆河畔脫身後就換上清潔工的服裝,從牧師住的廉價旅社一路跟踪他到社區學校——以確定這個膽小鬼沒在最後關頭退縮。

馬勒里克的計劃就是故意讓斯文森失手——巴恩斯給他的那把槍,上面的撞針是壞的。根據他的推論,格雷迪的保鏢在抓到一名刺客後,心理上會相應的產生一些滿足感,從而放鬆警惕,再遇到第二名殺手時,動用武力的反應速度便會有所降低。 不過,這都只是理論而已,他心神不寧地想。真正實施起來如何,還是走著瞧吧。 他悄無聲息地經過更多拙劣的畫作、更多家人的照片,幾摞過期的法學期刊、《時尚》和《紐約客》雜誌以及一堆從街頭展銷會上買回來的髒兮兮的古董——格雷迪買來應該是想好好整修一番的,但這些東西一直堆在這裡,說明他實在沒時間。 馬勒里克了解這套公寓的佈局——不久前,他假扮成維修工人,來過這裡一次。但那次只是基本偵察,目的是弄清楚這間屋子的平面圖,制定進出路線,他並沒有花心思留意這家人的個性和生活。他看到牆上有格雷迪和他妻子的職業證書,原來她也是一位律師。牆上還有許多親人的照片,但出現最多的就是那個九歲大的金發小女孩。

馬勒里克想起在河畔旅館與巴恩斯及其同夥會面時的情景。當時他們曾脫離主題,討論將格雷迪的妻子和女兒一併殺死有沒有意義。根據馬勒里克的計劃,犧牲斯文森是有道理的,但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麼要殺死格雷迪的家人。因此,他在大家享用美味可口的烤火雞時,向巴恩斯和眾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嘛……威爾先生,”傑迪·巴恩斯對馬勒里克說,“這是個好問題。我只能說,你應該殺掉他們全家人,僅此而已。” 馬勒里克點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很清楚,無論是對觀眾還是對錶演的同伴都絕不能盲從。 “好,我不反對殺掉他們,”他說,“但是,除非他們對我造成威脅,比如說她們會指證我,或那個女孩突然想拿起電話報警,否則留下她們的命似乎更合情理。也許,你們之中也有人會反對殺害女人和兒童。” “呃……既然你這麼想,威爾先生,”巴恩斯說,“那我們就支持你的想法。”儘管嘴上這麼說,但他們對這個節制的做法似乎不太滿意。 現在,馬勒里克停在格雷迪的起居室外面,拿出一個紐約市警局的假警徽掛在胸前——警徽的樣子他曾在奇幻馬戲團外值勤的警員身上見過,當時他還讓他們倆下班回家。他朝一面從跳蚤市場買來的灰濛蒙的鏡子裡瞄了一眼。 好了,他已進入這個角色了,看起來就像一位奉命到這裡保護這位受到死亡威脅的檢察官的探員。 深呼吸。別緊張。 現在,尊敬的觀眾朋友,燈光亮起,帷幕揭開。 真正的表演即將開始…… 馬勒里克把雙手自然地垂在體側,繞過走廊的轉角,大步走進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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