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3867 2018-03-22
哈里·胡迪尼雖然以脫逃術舉世聞名,但事實上,在他之前或和他同時代的魔術師中,也有許多人是偉大的脫逃術專家。 胡迪尼之所以能從這些人中脫穎而出,只有一個簡單的原因:接受挑戰。他每到一處表演,往往會邀請當地人提出挑戰,用他們提供的裝置或地點——也許是警用手銬,也許是鎮上的拘留所——考驗自己的逃脫能力。 正是這樣的競爭,在表演中加入人與人對抗的成分,才是胡迪尼的偉大之處。他也正是在這些挑戰下,技巧日益嫻熟。 “我也這樣。”馬勒里克一面想,一面走進了公寓大門。他從哈萊姆河逃脫後,先去做了一點勘查工作才回到自己的住處。但直到現在,今天下午發生的事仍讓他顫抖不已。過去,在那次大火意外前,他在做例行演出時通常會在表演中加入一點兒危險的元素,一些真正的危險。這個觀念是師父灌輸給他的:如果沒有危險,怎麼能吸引觀眾呢?對馬勒里克來說,最大的過錯,就是讓那些前來看你表演的觀眾覺得無聊。然而,他沒想到此次這個特別節目,竟然會演變成一連串的挑戰與冒險——警方遠比他所預料的厲害得多。他們是如何猜到他會盯上騎術學院的那個女人的?他們怎麼知道他會在哪裡淹死她?他們先把他困在集市,後來又發現那輛馬自達汽車而展開追捕。距離是如此接近,逼得他不得不讓車衝進河裡,然後在千鈞一發之際逃生。沒錯,他會繼續接受挑戰,可此時不免有些草木皆兵。對於下次的表演他已還想準備得更周密一些,但最終還是決定要一直待在家中,直到最後演出的時刻來臨。

更何況,他現在還有一點事要做。這是必須為自己做的,而不是為那些“尊敬的觀眾朋友”。他拉上窗簾,把一根蠟燭放在壁爐架上一個鑲嵌著花紋的小木盒旁。他劃了根火柴,點燃蠟燭,然後坐在廉價沙發粗糙的布面上。他調整呼吸,緩緩吸入,再慢慢呼出。 慢、慢、慢…… 注意力集中在燭光上,讓思緒飄入冥想中。 縱觀魔術史,古往今來的表演者大致可分為兩個派別。第一個派別是由巧手魔術師、喜劇魔術師、道具魔術師和魔術高手組成,特色是以熟練的肢體技巧來達到娛樂觀眾的目的。 第二個派別的人則頗具爭議,他們研究的是超自然秘術。即使在今天這個科學時代,仍然有許多魔術師堅稱他們真的擁有超自然力量,可以讀出他人心思、用意念移動物體、預測未來,甚至與靈魂溝通。

幾千年來,這些江湖騙子、占卜師和靈媒便不斷宣稱他們能為痛失親人的家屬召喚死者的靈魂。但在各國政府開始用法律制裁這種欺詐行為之前,就有許多正派的魔術師出面揭發一些會讓人誤以為是靈異現象的戲法內幕,以保護那些容易受騙的善良民眾。哈里·胡迪尼本人一生就奉獻出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公開挑戰那些假靈媒。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這麼做的理由只有一個:他一直無法從母親去世的傷痛走出來,渴望能找到一個真正的靈媒,好讓他能與母親的靈魂溝通。 馬勒里克看著蠟燭和火焰,專心凝視著,只祈求他心靈伴侶的靈魂能出現,撫動那黃色的燭光,好帶給他一些暗示。他之所以用蠟燭作為溝通的媒介,是因為,火永遠帶走了他的愛人,火永遠地改變了他的生活。

等等,火光跳動了一下嗎?似有似無。他無法分辨。 在他心中,兩種派別的魔術正在激烈碰撞著。當然,馬勒里克很清楚,一位優秀的魔術師,他的例行程序只不過是物理、化學和心理學的組合而已。然而,他內心卻免不了有一些矛盾,或許,魔術師真的握有開啟超自然界大門的鑰匙:上帝也是一位魔術師,它讓人們倒下的身體消失,將我們摯愛的人的靈魂藏於掌心,而後改換形式,再把他們還給我們——一群既悲傷又滿懷希望的觀眾。 這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馬勒里克告訴自己。他…… 此時,燭火真的閃動了一下!沒錯,他這次確定看到了。 燭火搖曳著微微向那個木盒飄動,這極有可能是他過世愛人的亡靈出現的徵兆。召喚她的並不是這些裝置或技巧,而是存在於他們之間的一絲聯繫。唯有在他集中精神,全力感知時,這個魔法才會生效。

“你來了嗎?”他低聲說,“是你嗎?” 他呼吸得非常輕柔,生怕呼出的氣息會干擾蠟燭,使它產生閃動的現象。馬勒里克想要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證明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馬勒里克靜坐良久,深陷於冥想狀態中。最後,蠟燭燒完了,灰色的輕煙盤旋著升至天花板,然後慢慢消散。 他看了一眼手錶。不能再等了。他收拾起必需的服裝和道具,將它們擺放好或穿戴在身上,然後又仔細給自己化上妝。 鏡中人告訴他,此時他已成為那個角色,準備好登場了。 他走到公寓大門前,向窗外望去。街上空無一人。 隨後,他才開門走進這個春天的夜晚,開始這最後一場演出。這次的節目將會……沒錯,絕對會比前一次演出更具挑戰性。 火和幻影都是靈魂的伴侶。

閃光、燭火、熊熊的烈焰,都是脫逃術高手最鍾愛的佈景…… 尊敬的觀眾朋友,火,是魔鬼的玩具,而魔鬼和魔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火能照亮亦能遮蔽,火能摧毀亦能創造。 火還有變形的能力。 這就是我們下一個節目的主題,我把這個節目稱為——“燒焦的人”。 這所社區小學位於格林尼治村第五大道附近,校舍是古老而典雅的石灰岩建築,外觀看起來正如它的校名一樣謙遜質樸。但很少有人知道,紐約市裡一些極其富有或擁有良好政治關係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這裡來學習閱讀、寫作和算術。 這所學校聲名遠揚的原因,除了它的教學質量極高之外——如果能用這種說法來評價一所小學的話——同時它也是這座城市中的一個重要的文化藝術場所。

譬如說,在今天——週六晚上八點整,這裡就即將舉行一場音樂演奏會。 而拉爾夫·斯文森牧師此時便在前往這場音樂會的路上。 他穿過唐人街和小意大利區,終於平安來到格林尼治村,沿途沒受到任何傷害,被乞丐騷擾要錢的次數也和一般人差不多,而且現在他差不多已忘得乾乾淨淨了。他走進一家意式小餐館,吃了一盤意大利面——他只認得意大利語菜單上的“面”和“餃”兩個詞。而且由於老婆不在身邊,他還點了一杯紅酒。這份晚餐十分美味,他在餐廳裡坐了很長時間,一邊喝著平日被禁止的飲料,一邊欣賞眼前的街景,看著孩子們在這個熱鬧又充滿異國情調的街上嬉戲玩耍。 他付了賬單,因用教會的基金支付酒錢而生出些微的負罪感,接著便繼續朝格林尼治村北邊走去。他沿著這條路,來到一個名叫“華盛頓廣場”的公園。一開始,他認為此地簡直就是索多瑪城的縮影,但隨著他深入這座喧鬧的公園,斯文森牧師發現真正有罪的人,就只有在公共場所放音樂、吵得讓人受不了的青少年,以及不用紙袋包裹就公然飲酒的那些人。雖然在他的道德觀中,他堅信罪人一定會被送進地獄——就像旅館裡那個叫得讓他睡不著的同性戀男妓,但他也發現,其實這些在精神上偶有閃失的人,並不像那些注定被打入地獄,永遠無法離開的人那樣罪無可恕。

然而,公園才走了一半,他便覺得越來越不安,又想起旅館旁邊那個手拿工具、身穿連身工裝的男人。斯文森牧師相信,他剛才又見到這個人了——就在他離開旅館不久,從一面櫥窗中發現的。那時他立刻回頭查看,但沒看到那個工人,只見到一個身穿深色運動夾克的瘦削男人,正在後面盯著他。牧師一回頭,這個男人馬上把頭扭開,並轉身向附近的一個公共廁所走去。 是我多心了嗎? 也許吧,畢竟這個人和剛才那名工人看起來完全沒有關係。但是,就在牧師離開廣場公園,往北走在第五大道上閃躲人行道上數以百計的直排輪溜冰者時,他又感覺被人跟踪了,感覺好像後面又有人在打量他。這次,他捕捉到的是一個戴著厚重眼鏡、身穿棕色運動外套和T恤的金發男人。斯文森牧師發現他的目光確實投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而且,這個人也緊隨他的腳步,穿過馬路走到和他同一邊的人行道上了。

然而現在,他相信的確是自己多心了。這幾個人長得完全不一樣,不可能全都在跟踪他。放鬆點兒,他心想,又繼續沿著擠滿出外享受春日夜晚人群的第五大道,走向那所社區小學。 斯文森牧師抵達社區小學的時候大概是七點整,離學校開門還有半個小時。他放下公文包,雙臂交叉疊在胸前。隨後又想到,不行,他應該把公文包抱著才對。於是他又把公文包提了起來。他沿著學校旁邊一座花園的鐵籬笆漫步,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 不,沒有任何人。沒有拿工具的工人,也沒有穿運動服的人,他現在…… “打擾一下,牧師?” 他嚇了一跳,馬上轉過身去。面前站著一個皮膚黝黑、臉上的鬍子大概兩天沒刮的高個子男人。 “嗯,有事嗎?” “你是來聽演奏會的嗎?”這個人說著,指了指那所社區小學。

“是啊。”他回答,努力壓抑不安的情緒,不讓聲音顫抖。 “演奏會幾點開始?” “八點,不過大門七點半就會開了。” “謝謝你,牧師。” “不客氣。” 這名男子微笑了一下,徑直朝學校那邊走去。斯文森牧師仍保持警惕,緊張地牢牢握住公文包的提把。他看了一眼手錶:七點十五分。 總算,在那似乎無止無盡的五分鐘過去後,他終於看見他所等待的東西、他千里迢迢來到此地的目標——那輛掛著政府機關車牌的黑色林肯高級轎車。這輛車停在社區小學前的街邊。在暮色中,斯文森牧師瞇起眼睛,仔細看向那塊車牌。沒錯,就是這輛車……主啊,感謝你。 兩個身穿黑西裝的年輕人從車前門走出來,他們左右張望,觀察街上的行人——也瞟了他一眼,然後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其中一人彎下身,隔著稍稍降下的車窗,對坐在轎車後座的人說了些話。 牧師知道那個年輕人說話的對像是誰:起訴安德魯·康斯塔布爾的助理檢察官查爾斯·格雷迪。格雷迪和妻子是來參加演奏會的,因為他們的女兒也參加了這次演出。事實上,這位檢察官正是他來到這座索多瑪城的目的。斯文森牧師就像聖徒保羅一樣,進入這個不信仰主的世界,目的是為了揭露他們生活方式的錯誤,並將真理帶給他們。不過,他打算採用的方法,卻比當年的保羅更強硬和堅定:他計劃用放在公文包裡的手槍刺殺查爾斯·格雷迪。而此刻,那個公文包正被斯文森牧師緊緊抱在胸前,宛如《聖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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