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4540 2018-03-22
他仔細研究眼前的情況。 他必須算好角度,看好逃亡路線,注意漫步在人行道上的行人以及第五大道上的車流。他絕對不能失敗,因為有太多事情寄託在他的成功之上;而且,出於某些個人的利害關係,他非得讓查爾斯·格雷迪在今天喪命不可。 上個星期二的午夜,當地的民兵傑迪·巴恩斯突然出現在斯文森牧師那座既是家又是教堂的大房子門口。據說,幾個月前在州警掃蕩過安德魯·康斯塔布爾的愛國者會後,巴恩斯便躲進坎頓瀑布森林深處的露營區。 “給我弄點咖啡。”巴恩斯不客氣地說,同時眼神殘暴、狂熱地緊緊盯著受到驚嚇的牧師。 那時,雨點斷斷續續地敲打在鐵皮屋頂上。這個留著灰色平頭、眼神冷漠的巴恩斯身體健壯,行事謹慎,一向獨來獨往。他湊到牧師耳邊說:“我要你替我做點兒事,拉爾夫。”

“什麼事?” 巴恩斯把腳向前伸,看著斯文森牧師親手用膠合板釘成並仔細刷上一層薄薄亮光漆的祭壇。 “有一個人侵犯了我們,控告我們。這個人是'他們'中的一員。” 斯文森牧師知道巴恩斯說的“他們”是指一個不明確的聯盟,成員包括聯邦政府、州政府、媒體記者、非基督教徒、政黨黨員和一些知識分子——至於“我們”,則代表所有不屬於上述群體的人,而且必須是白人。牧師並不像巴恩斯那樣狂熱,也沒有他那種強健的體魄。這點幾乎把他的靈魂嚇出了竅——但他當然也相信,這些人傳播的思想中確實存在幾分真理。 “我們必須阻止他。” “阻止誰?” “一個紐約市的檢察官。” “哦,就是起訴安德魯的那個人?”

“就是他。查爾斯·格雷迪。” “你讓我做什麼?”斯文森牧師問,以為他要請他寫信游說,或是做一次義正詞嚴的佈道。 “殺了他。”巴恩斯簡潔地說。 “什麼?” “我要你去紐約,到那裡殺了他。” “哦,上帝啊。不,這我可做不到。”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儘管雙手早已顫抖得不聽使喚,把杯中的咖啡潑出來不少,濺到了《讚美詩集》上。 “首先,這樣做有什麼好處?這樣根本幫不了安德魯。更何況,他們都知道他是幕後指使人,這樣做的話只會讓情況更糟……” “和康斯塔布爾沒有關係,他已經無關緊要了。這麼做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我們必須向世人聲明,你知道的,就像華盛頓那些混蛋老愛在記者會上說的那句話,我們要'送個信'給他們。”

“算了吧,傑迪。我幹不了,這實在太瘋狂了。” “不,我認為你行。” “可是,我是個牧師。” “你每個星期天都去打獵——換個角度看,這也是謀殺;而且你還去過越南,殺過人——如果你以前說的都是真的話。”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牧師絕望地嚷道,眼神卻不敢接觸面前這個人的目光,“我不想再殺人了。” “我敢說,克萊拉·辛普森會希望你去。”此話一出,兩人立即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巴恩斯又說:“軟弱會害了你,拉爾夫。” 上帝,上帝,上帝…… 那是去年的事。維尼·辛普森做完日常農活回家時,不小心在教堂後面牧師親手蓋的運動場邊,發現自己十三歲的女兒克萊拉正和牧師在做那檔子事。他本來要衝出去報警,傑迪·巴恩斯卻出面解決了這件事。斯文森牧師這時才想到,巴恩斯當時之所以管這件事,只是為了控制他。 “求求你,看在……”

“克萊拉寫了一封信,剛好在我身上。我說過是我去年讓她寫的嗎?無論如何……她寫了這封信,還非常仔細描述了你身體隱秘部位的特徵——這些我是不願意看的,不過我猜陪審團一定會很感興趣。” “你不能這麼做。不、不……” “我不想和你吵架,拉爾夫。現在的情況是:如果你不同意,那麼下個月你就準備到監牢裡去和黑鬼做你和克萊拉做的事吧。怎麼樣?現在你的選擇是什麼?” “該死。” “那我把這句話當成'願意'嘍。既然如此,我就把詳細計劃告訴你。” 巴恩斯給他一把手槍,一家旅館的地址以及格雷迪辦公室的位置,然後開車把他載到了紐約市。 幾天前,斯文森牧師一來到紐約,便花了幾天的時間展開調查和確認的工作。他在星期四下午走進州政府大樓,由於他那有點迷惑的表情和身上那件老舊的神職人員服裝,他在州政府大樓裡幾乎暢通無阻,他四處亂逛,終於在一條無人的長廊中發現一個清潔工作間。他鑽進工作間,一直躲到午夜,之後才潛入格雷迪的辦公室,發現這位檢察官會在今天晚上和家人一起到這所社區小學參加音樂演奏會,他的女兒是樂團裡年紀最小的演出者之一。

現在,這位牧師不安地站在這所學校門前,隨身攜帶著武器,全身的神經像貓一般繃緊,目不轉睛地看車外的保鏢和坐在後座的格雷迪檢察官說話。他已計劃好這次行動,要用消音手槍射殺格雷迪和他的保鏢,然後隨眾人一起趴在地上,尖叫說有人開車經過突然拔槍射擊了那輛車。在一片混亂中,他應該可以趁機逃走。 應該可以…… 現在,他很想做個禱告,但問題是,儘管格雷迪是魔鬼的幫兇,可要我們的天父幫他殺掉這個手無寸鐵的白人基督徒,似乎是件很為難的事。於是,他決定默默背誦《聖經·啟示錄》裡的章節。 我看見另一個天使從天上下來。他握有大權,他的光輝照耀著大地…… 斯文森牧師來回踱步,心想:不能再等下去了。緊張、太緊張了……他只想盡快回到他的羊群身邊,回到他的農場、他的教堂以及他廣受歡迎的佈道中。

還有,回去找克萊拉·辛普森。現在她快十五歲了,無論從哪一點來看,這都該是一場公平合理的遊戲。 天使大聲呼喊:“倒塌了!大巴比倫倒塌了!她成為魔鬼的窩,邪神的巢穴……” 他想到格雷迪的家人。這位檢察官的妻子並沒做錯任何事,儘管她嫁給一個罪人,但不能等同於罪人或那些替罪人工作的人。不,他必須放過格雷迪太大。 除非她看見他,發現是他開的槍。 至於巴恩斯告訴他的那個小女孩,克里西……他不知道她多大,也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樣。 你所貪戀的各種美食都不見了,一切的榮華富貴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是現在了,他心想,就做吧,行動,行動、行動。 一個強壯的天使舉起一塊像磨盤那樣大的石頭,拋進海裡。大城巴比倫也要這樣被摔下去,永遠不再出現……

他心想,格雷迪,那塊“報應之石”已經在我手裡,一把瑞士手槍。至於信息的傳遞者,並不是來自天堂的天使,而是所有思想正確的美國人之中的一位代表。 他邁步上前。 那兩名保鏢仍在看別的地方。 他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張蘭德·麥克納利書店出版的地圖和那把手槍。他把武器藏在色彩鮮豔的地圖中,小心翼翼地接近那輛高級轎車。格雷迪的保鏢此時正站在人行道上,兩個人都背對著他。其中一人彎下腰,替車內的檢察官打開車門。 二十英尺…… 斯文森牧師心中暗暗對格雷迪說,願上帝垂憐你…… 而此時,天使的磨盤突然砸在他身上。 “趴下!趴下!快、快、快、快!” 六個男女,上百個惡魔,抓住了斯文森牧師的胳膊,將他重重摔在人行道上。 “別動別動別動別動!”

一個人搶去了他的槍,另一個人奪走了他的公文包,又一個人壓住他的脖子,像用整座城市罪惡的重量將他壓在人行道上。他的臉貼在水泥地上,腰部和肩窩頓時一陣劇痛。他的雙手被手銬咔嗒一聲銬住,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被翻了出來。 斯文森牧師被按在地上,看見格雷迪坐駕的後門打開了,出來的是三個警察,全都戴著頭盔、穿著防彈背心。 “頭低下去,頭低下、低下……” 我們天上的主基督啊…… 他看見有個男人的雙腳向他走近。與周圍那些動作兇惡粗魯、說話令人厭惡的警員相比,這個人顯得彬彬有禮。他以濃重的南方口音說:“先生,我們現在要把你翻過來,然後我會宣讀你的權利。如果你聽懂的話,請你讓我知道。” 幾個警察把他翻過來,然後從地上拖起。

牧師頓時大吃一驚。 說話的這個男人,正是他剛才認為在華盛頓廣場跟踪過他的那個穿深色運動外套的男人。這個人身邊還有一位戴眼鏡的金發男人,看起來顯然是這次跟踪行動的負責人。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人,而他居然就是剛才來問他音樂會幾點開始的那個黑人。 “先生,我是貝爾警探,我現在要宣讀你的權利了。你準備好了嗎?很好,我們開始吧。” 貝爾檢查斯文森牧師公文包裡的東西。 一個H&K手槍的備用彈匣;一本黃色的記事簿,上面潦草地寫著一些看起來十分蹩腳的佈道詞;一本指導手冊《如何用五十美元在紐約過一天》。公文包裡還有一本破舊的基甸《聖經》,上面印有旅館名和地址:艾得菲旅館,紐約州紐約市百老匯路二三二號。

嗯,貝爾惡作劇般地想,看來我們可以再加上一條偷竊《聖經》的罪名。 然而,公文包裡的東西卻無法直接證明這次謀刺格雷迪的行動與安德魯·康斯塔布爾有任何關係。失望之餘,他把這些證物交給手下人登記處理,然後打電話通知萊姆,說這次“拯救小命”的臨時行動已經成功了。 不久前,在萊姆開口請貝爾再等幾分鐘後,他便繼續仔細研究第二份現場報告,而梅爾·庫珀也同時針對在格雷迪辦公室發現的纖維進行調查。最後,萊姆絞盡腦汁地做出了一些推論。根據辦公室的腳印痕跡,可以判斷這位侵入者曾在某個地方站立不動了一段時間,而這個位置是在秘書辦公桌的右前方。根據辦公室物品清單,秘書辦公桌上只有一樣重要的東西——日曆。而這本日曆在本週末只記載了一件事,那便是在社區小學舉行的音樂演奏會。 這表示,闖入辦公室的疑犯無疑已註意到了這件事。萊姆還大膽推測,這位預謀攻擊者,可能會化裝成牧師或神職人員。在聯邦調查局資料庫的協助下,庫珀根據那些黑色纖維和染料,追溯至一家明尼蘇達州的織布工廠。庫珀和萊姆從這家工廠的網站得知,他們擅長製造黑色華達呢布料,提供給專門縫製神職人員服飾的成衣廠。單憑這一點還不足以推導出上述結論,但萊姆也注意到,現場鑑定人員發現的那些白色纖維是聚酯混合漿過的棉花,這是來自一種質地極輕的白色襯衫,符合有硬領子的神職人員專用襯衣。 至於那根唯一的紅色綢緞纖維,可能是來自某本書上的綢緞書籤。這本書可能很舊,而且是精裝的,譬如說《聖經》。多年前,萊姆曾偵辦過一樁職業殺手把毒藥藏在挖空《聖經》中的案件;當時,現場鑑定人員也曾在那名殺手的辦公室中,發現類似的紅色纖維。 於是,貝爾便要求格雷迪和他的家人留在家中不要外出,改由幾名特勤小組的隊員開著他的轎車前往音樂會現場。至於其他組員,則部署在學校北邊的第五大道、西邊的第六大道,東邊的大學區路和南邊的華盛頓廣場公園一帶。 果然,率領組員到公園一帶部署的貝爾,真的發現了一名神色緊張匆匆趕往學校的牧師。貝爾一開始跟在他後面,但在被發現後,他便馬上離開,由另一名特勤隊的組員接手,一路跟到了學校附近。在學校外,第三名特警隊員藉故上前問他演奏會開始的時間,以便近距離以觀察,判斷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不過,這名隊員沒有任何發現,而那時也還沒有理由,不能動手搜他的身。 但這名疑犯還是處在警方的密切監視之下,而當他從公文包中拿出手槍,朝誘餌移動時,所有人便立刻一哄而上將他制伏了。 原本他們以為此人假扮成牧師,但翻出斯文森皮夾中的證件後,他們才驚訝地發現這個人居然是真的牧師——儘管他公文包中記事本上的佈道講稿寫得糟透了。貝爾退出H&K手槍中的彈匣,拉動滑膛取出彈倉裡的子彈。 “這把槍對教會的人來說太大了點吧?”他說。 “我是牧師。” “有何差別?” “我是正式被授予聖職的。” “很好。不過我想知道,剛才我已經宣讀了你的權利,但你也可以選擇保持緘默。老實說,先生,如果你承認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坦白招供,事情就會變得簡單一些。說吧,是誰讓你來刺殺格雷迪先生的?” “是上帝。” “嗯,”貝爾說,“好的。但除了上帝外,還有其他人嗎?” “我只說這麼多,對你或對其他人都一樣。我的答案只有一個:上帝。” “那麼,好吧,我們現在就回警察局去,看看他會不會降下旨意讓你保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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