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消失的人

第3章 第三章

消失的人 杰夫里·迪弗 6016 2018-03-22
這是一所學校? 薩克斯提著一個黑色的大號刑事案現場鑑定工具箱,走進這條幽暗的走廊。她聞到發霉和朽木的味道,看見頭上的天花板角落滿是蜘蛛網和灰塵,綠色的牆面漆已經開裂。 怎麼會有人在這種地方學音樂?這裡根本就是薩克斯的母親愛看的小說裡面的場景。 “很陰森吧?”一名鑑定組技師打趣道。 他說的沒錯。 走廊盡頭,有六名警員站在一扇雙開的大門旁邊,其中有四名是巡警,兩名是便服探員。衣著邋遢的朗·塞林托正在詢問學校的警衛,同時低頭在記事本上寫著什麼。這名警衛身上的製服也和這裡的牆壁、地板一樣,沾染上了灰塵和污漬。 通過這道開啟的大門,她看見另一個幽暗的房間,房間中央的地上有個淺色物體——那名遇害的死者。

她對現場鑑定組的技師說:“這裡需要打燈,要兩個。”這名年輕人點點頭,立刻回重案現場鑑定車上拿。剛才他把那輛載滿各式現場搜證工具設備的廂型車停在了學校外面,車身有一半開上了人行道,因為那裡是他唯一能停車的地方,對駕駛一九六九年出廠的卡馬諾SS型跑車,以平均時速七十英里開往這所學校的薩克斯來說,他開車的速度也許太慢了一些。 薩克斯看著這位仰面躺在十英尺之外的年輕金發女人,她的雙手被反綁壓在背後,腹部因此拱了起來。儘管這間演奏廳外休息室的光線十分昏暗,但薩克斯只瞄了一眼,就看見被害人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她的嘴唇和臉頰上都染有鮮血——這可能是被害人咬破舌頭造成的。在勒殺案中,這是常見的現象。 她繼續觀察。死者沒戴結婚戒指,翠綠色耳釘,腳上穿的是破舊的慢跑鞋。此外,死者沒有明顯遭搶劫、性侵害或凌虐的跡象。

“誰是最先到達現場的警員?” 一位留著黑褐色短髮的高個子女人說:“是我們。”同時扭頭指向身旁的金發搭檔。薩克斯看見她的胸牌上寫著“戴安·弗朗西斯科維奇”,而另一位則是“南希·奧索尼奧”。她注意到她們的眼神仍十分不安,弗朗西斯科維奇的手一直反复撥弄著槍套上的鈕扣,而奧索尼奧的視線則一直滯留在屍體上。她想,這兩個人一定都是第一次碰上兇殺案。 兩名女巡警對薩克斯概述了整件事的經過:她們發現疑犯,突然一陣閃光,疑犯便消失了;情勢變成疑犯困守,然後他就不見了。 “你說他宣稱手上有人質?” “他是這麼說的,”奧索尼奧說,“但清查後發現學校裡的人並沒有少,我猜他是虛張聲勢。” “被害人是誰?”

“斯維特蘭娜·拉斯尼訶夫。”奧索尼奧說,“二十四歲,學生。” 正在和警衛談話的塞林托轉過頭,對薩克斯說:“貝迪和索爾正在詢問今天早上待在這幢樓裡的所有人。” 薩克斯朝現場扭了下頭說:“有誰進去過?” 塞林託說:“最先趕來的巡警,”他朝那兩位女警示意,“然後有兩名急救小組和特勤小組的人。他們一清查完便馬上退出來了,現場保存得十分完整。” “還有那個警衛,”奧索尼奧說,“但他進去不到一分鐘,就馬上被我們趕出去了。” “很好,”薩克斯說,“證人呢?” 奧索尼奧說:“我們剛來的時候,有一名清潔工在演奏廳外面。” “他說他什麼也沒看見。”弗朗西斯科維奇補充說。 薩克斯說:“我還是需要採集他的鞋底紋路做比對,誰去幫我把他找來?”

“我去。”奧索尼奧說,隨即立刻離開了。 薩克斯打開黑色的刑事鑑定工具箱,拿出一個乾淨的塑料袋,拉開拉鍊,取出裡面的連身服。她換上這套衣服,將帽子拉過頭頂,再戴上手套。這種服裝現在已成為紐約市警局所有鑑定部門的標準工作服,它能防止一些諸如毛髮、皮膚細胞之類的微細物質從鑑定人員身上脫落污染現場。這種服裝還配有一雙靴子,不過薩克斯仍然依照萊姆的要求,在靴子上綁了兩根皮筋,以免自己的腳印和被害人及疑犯的腳印混在一起。 她戴上耳機,調整好麥克風,將接頭插在摩托羅拉對講機上。她先呼叫總部請他們轉接至普通民用電話,經過一番複雜的轉接系統操作後,林肯·萊姆低沉的聲音便清楚傳進她的耳朵裡。 “薩克斯,你到了?”

“嗯。這里和你說的一樣……他們把疑犯逼至絕路,然後他就突然消失了。” 他輕聲笑了一下。 “而他們現在要我們把他找出來。我們應該先確認一下有沒有人犯錯。等等……指令。音量降低。降低。”步話機中的背景音樂消失了。 剛才那位陪薩克斯一起走過幽暗走廊的鑑定組技師回來了,搬來兩盞架在三腳架上的照明燈。 她把照明燈安置在門口,打開開關,然後才小心翼翼跨過門檻,進入犯罪現場。 關於刑案現場的搜證方式雖有許多不同意見,但一般說來,警探們大都同意進入現場的人越少越好。然而,現在大部分警局都還是以小組為單位進入現場。在林肯·萊姆發生意外之前,他總是一個人搜查犯罪現場,而他現在也堅持阿米莉亞·薩克斯應該這麼做。在有其他鑑定組員一起工作的情況下,你很容易分心,而且會覺得——不管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同伴一定會找到你所遺漏的東西,從而喪失警惕性,鬆懈下來。

此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理由支持單獨搜索。萊姆相當清楚,搜索者與犯罪行為之間會產生一種可怕的微妙關聯。鑑定人員若獨自在現場搜索,比較容易重塑被害人和疑犯當時的心理狀況,並據此做出正確的判斷,找出隱藏的證物。 阿米莉亞·薩克斯此刻正即將陷入這種複雜的心理狀態中。她看著那具年輕女性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附近只有一張纖維板桌子。 屍體旁有一個打翻的咖啡杯、一本樂譜和一小截銀色的長笛組件。當兇手把繩索套上這個女人的脖子時,她顯然正在組裝長笛。直到斷氣,她手裡仍緊緊抓著另一截未裝好的長笛。當時,她想過要拿它作武器自衛嗎? 或者,這個女人已徹底絕望,只想在死前牢牢抓住某個熟悉的東西? “我走到屍體旁邊了,萊姆。”她一邊拍攝數碼照片,一邊用步話機和萊姆通話。

“繼續說。” “她仰臥在地,但警員最初發現她的時候,她是腹部朝下趴著的。她們為了給她做心肺復蘇才把她翻過來的。她脖子上有明顯遭人勒殺的傷痕。”薩克斯小心翼翼地將她翻回原來腹部朝下的姿勢。 “她的雙手被某種舊式手銬銬住,我沒見過這種手銬。她的手錶壞了,停在大約八點鐘的位置,看起來不像是不小心摔壞的。”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捏了一下女人細細的手腕,發現女人的腕骨也碎了。 “沒錯,萊姆,手錶是疑犯踩壞的。這塊表不錯,精工牌。疑犯為什麼把它踩碎?為什麼不把它拿走呢?” “好問題,薩克斯……這也許是條線索,也許什麼都不是。” 這句話倒是可以成為刑事鑑定科學的箴言之一,薩克斯心想。 “趕到現場的警員割斷了她脖子上的繩索,沒動繩結。”警察在割開被勒死的被害人身上的繩索時,應避免破壞繩結——繩結的係法可以透露出不少兇手的個人信息。

薩克斯接著使用粘膠滾筒來蒐集微細證物——近來刑事鑑定專家認為,過去使用的真空吸塵器存在吸入過多無關物質的缺點。因此現在大部分現場鑑定組的人員都改用滾筒,這是一種類似黏狗毛用的黏性滾輪。她把黏到的證物裝袋,再用鑷子從屍體身上採集毛髮,並刮下指甲縫裡的碎屑組織。 “我要開始走格子了。”薩克斯說。 “走格子”一詞是林肯·萊姆發明的,這是他堅持使用的刑案現場搜索方式。格狀圖形搜索法是容易理解的方法:先從一個方向來回搜尋,然後轉個直角,把同樣的地方再走一次。走格子時不僅要留意地面,也要注意觀察現場的天花板和四周的牆壁。 她開始搜索,尋找一切被拋棄或掉落在現場的物品。她用滾輪黏取細微物證,用靜電法採集腳印,並用數碼相機拍攝現場的照片。雖然過一會兒會有攝影小組來拍攝完整的現場記錄,但拿到這些照片還得花些時間,而萊姆又堅持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取到一切可以參考的照片。

“警官?”塞林托喊道。 她回頭望去。 “只是問一下……因為我們不知道那混蛋藏在哪裡,所以想問你需不需要我找人進來支援?” “不用。”她說,但也暗自感謝他的提醒:這裡正是疑犯最後消失的地方。她想起林肯·萊姆的一條刑案現場守則:仔細搜索,小心背後。她摸摸身上那把格洛克手槍的槍柄,確認它的位置——在穿上特衛強服裝後,槍套的位置變得比平時高了一些——以便能在緊急狀況發生的第一時間抽出。檢查過後,她便繼續進行現場的搜證行動。 “有了,我找到一個東西。”一會兒後,她通過步話機對林肯·萊姆說,“在休息室,離屍體約十英尺的地方有一小塊黑布,是絲質的。我是說,看起來像絲質的。這塊布蓋在被害人的長笛零件上,應該是屬於被害人或疑犯的東西。”

休息室裡已找不到其他東西了,她走進演奏廳,同時右手不由自主地移向格洛克手槍的槍柄。在發現演奏廳裡根本沒有暗門或其他出口,也沒有任何可以讓疑犯躲藏的地方之後,她才稍稍放鬆一些。然而,在她開始走格子時,還是感覺到一股不安的情緒在心中逐漸升起。 陰森…… “萊姆,這裡有點奇怪……” “我聽不清楚,薩克斯。” 她這才發現,在不安之下,她說話的聲音也變成了輕聲細語。 “在倒在地上的椅子之間,拴著一根燒焦的繩子,看起來像是引信類的東西。我聞到燃燒過的硝酸鹽和硫黃的味道。現場的警員說嫌疑犯曾開了一槍,但這裡的氣味不像是火藥,而是別的東西。啊,有了……這是一種灰色鞭炮,也許這就是他們聽見的槍聲……等等,還有別的東西……椅子底下有一小塊綠色的電路板,連接著一個揚聲器。” “小?”他不客氣地說,“薩克斯,一英尺和一英畝比起來是小,一英畝和一百英畝比起來也是小。” “對不起,這塊電路板的面積大約是二乘五英寸。” “和一毛錢的硬幣比起來這塊電路板算是很大了,你說對不對?” 謝謝你,我知道了。她暗暗在心中嘀咕。 她把所有證物都裝袋放好,從另一邊的消防通道走了出去,把這裡的腳印用靜電法採集並拍攝成數碼照片。她總算採集到了一些樣本,足以用來比對被害人和疑犯曾經走過的地方。 “都弄好了,萊姆,我半小時內就可以回到你那裡。” “找到他們說的暗門或秘密通道了嗎?” “沒有。” “好,那就快回來吧。” 她回到休息室,把現場交給攝影和指紋採集小組處理。在大門外,她找到弗朗西斯科維奇和奧索尼奧。 “你們找到那個清潔工了嗎?”她問,“我要看一下他的鞋。” 奧索尼奧搖了搖頭。 “他送妻子上班去了。我留了話,讓他一回來就馬上和我們聯繫。” 她的搭檔則一臉嚴肅地說:“嗯,警員,南希和我都很不願意見到這個混蛋逃掉。如果有任何事需要我們協助,我是說,如果以後有事需要用到我們的話,千萬別客氣,儘管來找我們就是了。” 薩克斯很清楚她們現在的感受。 “沒問題,我有事一定找你們幫忙。”她對她們說。 塞林託的步話機響了,他立刻拿起來接聽。 “是,他們已經完成對現場相關人員的詢問工作了。” 薩克斯和塞林托走到大門門廳與這兩個男人會面。他們一高一矮;一個臉上有雀斑,一個皮膚光潔。兩人都是警察總局裡的頂尖高手,專門負責刑案發生後對目擊者和相關證人的詢問工作。 “我們今天早上和七個人談過。” “再加上警衛。” “沒有老師——” “都是學生。” 儘管這兩個人的外表大相徑庭,他們卻有“雙胞胎”的綽號,因為這個兩人小組總是聯手出擊,而且老是互相搶話。如果你非要仔細區分他們誰說了什麼話,那隻會讓你更加糊塗。但如果把他們視為同一個人,再去聽他們說些什麼,就比較容易理解了。 “訪談的結果對案情幫助不是很大。” “只有一件事大家覺得奇怪。” “這個地方沒什麼特別。”說話的人抬起頭,望向印有水漬的天花板上的一張蜘蛛網。 “沒人熟悉被害人。當她今天早上進來的時候,是和一位朋友一起的。她——” “那個朋友?” “沒見到裡面有人。然後她們在這裡待了五分鐘,聊了一會兒。那個朋友大約八點鐘就離開了。” “所以,”萊姆說,剛才他們說的話全通過步話機傳進了他的耳朵裡,“他早就待在演奏廳等她了。” “那個被害人,”這兩位警探的頭髮都是棕色的,而現在說話的是其中較矮的那位,“是從格魯吉亞來到這裡的——” “。” “大約兩個月前。她是那種很獨立的人。” “領事館正在聯絡她的家人。” “今天所有學生都在各自的練習室裡,沒人聽見怪聲,也沒見過任何不認識的人。” “她為什麼不去練習室?” “據她的朋友說,她喜歡在演奏廳裡的感覺。” “她有丈夫、男朋友或女朋友嗎?”薩克斯問,想到謀殺案偵查的頭條規則:疑犯通常認識被害人。 “其他學生都不清楚。” “兇手是怎麼進入學校的?”萊姆問,薩克斯立刻轉達了這個問題。 大門口的警衛說:“只有正門是開著的。當然,我們還有消防逃生門,但那不可能從外面打開。” “所以他一定得經過你那裡,沒錯吧?” “而且還要簽名,他的樣子也會被攝像機錄下。” 薩克斯抬起頭。 “這裡有監視攝像頭,萊姆,但看來鏡頭大概有好幾個月沒擦了。” 他們聚集到警衛的辦公桌前。警衛按下按鈕,播放錄像帶。貝迪和索爾已調查過七個人,但他們都同意還有一個人——一個棕髮、留鬍鬚,穿牛仔褲和大夾克的成年人——不在剛才他們詢問過的人員當中。 “就是他,”弗朗西斯科維奇說,“這個人就是兇手。”奧索尼奧也點頭表示同意。 模糊的錄像帶畫面上出現疑犯的身影,他在登記簿上簽了字,便徑自走進學校。這個人在簽名的時候,警衛一直看著登記簿,而不是看著這個人的臉。 “你沒看清他的長相嗎?”薩克斯問。 “我沒注意,”警衛替自己辯護說,“如果他們簽了名,我就會放他們進去。這就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我只負責到這個程度。我在這裡的職責,只是防止任何人拿了學校的東西走出這座大門。” “至少,我們有他的簽名了,萊姆,還得到一個名字。當然名字可能是假的,但至少是疑犯的親筆字跡。” “他簽在哪一行?”薩克斯問,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起簽名登記簿。 他們把錄像帶倒回最前面,然後快速播放。兇手是第四個在登記簿上簽名的人,然而,登記簿上的第四個人名卻是女性的名字。 萊姆叫道:“數一下總共有幾個人簽名。” 薩克斯要警衛照做。他們看著屏幕數了一下,簽名的人總共有九個,其中包括那名被害人在內共有八個學生,另一個則是那個殺人兇手。 “萊姆,有九個人簽了名,可是登記簿上只有八個名字。” “這是怎麼回事?”塞林托問。 萊姆說:“問警衛是否確定疑犯真的簽了名,也許他只是做個樣子而已。” 薩克斯把這個問題轉達給警衛。 “他簽了,我親眼看見的。我不一定會看他們的臉,但一定會確定他們都簽了名。” 這就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我只負責到這個程度。 薩克斯搖搖頭,一個指甲尖無意識地深深掐進另一隻手的拇指指甲的根部。 “好吧,那就把登記簿連同其他證物一起帶回來,我們在這裡研究。”萊姆說。 在門廳的一角,一位年輕的亞裔女子雙臂抱在胸前站著,透過凹凸不平的花飾鉛框窗子看向外面,等待某人開車帶她遠離這個恐怖的地方。她突然轉過身,開口對薩克斯說:“我聽見你們的話了。你們好像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離開這幢建築的,在他……那個之後。所以,你們認為他還待在這裡?” “不,我不這麼認為。”薩克斯說,“我只是說,目前我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方法逃出去的。” “可是,如果你們不知道他怎麼逃走的,這就表示他也有可能藏在這裡,躲在某個地方等待殺害下一個人,而你們也不知道他可能躲在什麼地方。” 薩克斯擠出一個讓她放心的微笑。 “我們在這附近部署了很多警察,在查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前,他們都不會撤走,所以請你不必擔心。” 然而,她心裡卻在想:這個女人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是的,他的確有可能還待在這裡,等待下一個犧牲者。 沒錯,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線索,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此刻躲在哪裡。
註釋: 曾被改拍成同名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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