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44章 第四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2615 2018-03-22
我運氣不錯,碰上這家酒吧,是我喜歡的類型。一般的地方也很難有這樣的設計,沒有刺眼的燈,沒有躁人的音箱,只有一個在中央彈鋼琴的女孩。我聽不出調,但很舒服,重要的是她不會每彈完一首曲子就拿麥克風致謝,感謝五號桌的鮮花,六號桌王先生點的曲子,獻給他最親愛的某某某,感謝朋友們的光臨,希望大家玩得開心。很多酒吧都是如此,可這家叫“單行道”的酒吧很好,沒那麼多廢話,一首曲子完畢,再來一首。 領座把我帶到角落的一桌,點上紅蠟燭。這裡沒燈,每桌都是紅蠟燭,彷彿通緝犯的溫床,人們彼此看不到臉,更看不到我西服上的腦漿。他問我幾位,我豎起食指,那上面還沾著血。他問我喝點兒什麼,啤酒促銷,買一打送半打。我差點兒就動心了,但啤酒從來就無法買醉,只會考驗前列腺的承受能力。我說洋酒,芝華士,或是別的,反正威士忌就好。他還不走,問我要不要紅綠茶套餐。我說只要酒,不要果盤,不要爆米花,不要魷魚絲,只要酒。付賬時我問他:“單行道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能兩邊過車。” 我以為是某種隱喻,如果是這答案,我不比你們明白? 現在是十點半,剛過去的兩個小時我已經把一切處理乾淨。我拿起身份證藉著燭光看。扎辮子那個叫範少卿,很怪的名字,古色古香的。身份證的照片沒辮子,山西大同某個派出所簽發的證件。 1986年出生,應該加上一句,2010年去世。那兩個挖坑的哥們儿才不會去報案,盧放死了也沒轍。不能打110,可能還真得給盧鎮長留個坑。刨坑埋了,陳潔說這就是他一貫的運作方式。挺好,一報還一報。 我會珍藏範少卿的證件,做成他這種形象肯定不難。要不我改名叫範少卿吧。 酒上來了,那個領座特意當著我的面開酒,堅持要給我倒第一杯,俯身很神秘地對我說:“我打聽到了,單行道是同志吧。”

有這個意思嗎?單行道是針對四排車道或低於四排車道路段的擁堵現象而設置的單一行駛方向的車道。我大學考過這題,下面ABCD,沒一個是“同志”的選項。 第一口酒會辣,要快喝,後面就好了,有點兒像長跑裡面的一二極限,第一極限來得很快、很難受,挺過去,潛能爆發,第二極限就好遠好遠了。頭三杯下去,我感覺一極限要來了,加把勁,把這瓶幹掉,身體又有了力量,似乎血液都歡快起來。我讓酒保一次上兩瓶。 我很想大醉,上次喝醉還是被扒皮那天,去年十一月。得知我全家翻車的晚上我也喝了不少酒,但沒醉,張隊比我先掛的。回想起來有點兒感動,他安慰我,陪我喝醉,結果他比我先倒。我想張隊了,想每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後來有喝酒嗎?除夕有一點兒,之後滴酒未沾,感覺像唐宋元明清那麼漫長。現在還用那麼謹慎嗎?我還怕死嗎?

前兩瓶沒主題,喝汽水似的嗞嗞往裡灌,後面每一杯我都找個由頭。我先紀念我第一次殺人。以前有過一回,緝捕行動中,張隊幫我擋過去的。那更像是工作失誤,而非殺人。而且我一直沒承認,我是打偏了,我瞄的是肩膀,不是心臟。歐陽桐的那回不算,陳潔替我乾了。這次是真殺,有計劃,有動機,還特意學了十字繡。電影裡總說,殺人感覺不好。我被騙了,殺人的感覺很好很好,尤其是殺盧放。 第二杯敬歐陽桐,想想不地道,又連乾三杯。哥,我欠你的太多了,你命苦。長白山翻車以後,我總是自憐沒家人,沒人疼,孤獨一個人,而你一直就沒有人愛,孤苦伶仃,你甚至連留後的機會都沒有。丹丹那麼做是對的,把孩子為你生下來,讓它成為你們相愛的秘密之花,讓你真正有個兒子。我應該成全他們,我後悔了,我就是自以為是,其實我什麼都不清楚。我以前老說,我不需要知道那麼多,這不關我的事。是這樣的嗎?倒回二十四年,如果那個人把我抱走了,我能做到他那麼好嗎?我有勇氣把親爹的屍體帶出果敢,背回哈爾濱嗎?

下一杯給丹丹,沒有理由,就默默喝一杯吧,盧放乾的事情我不敢再想一遍。陳潔說,任何一個女人聽到了歐陽桐的經歷,都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他。他可能就是最完美的男人,勇敢,聰明,有責任心,說到做到,而且把家人放在第一位。陳潔沒有愛上他,那又怎樣?丹丹,誰擁有了你的愛,就可以擁有這世界。 我給王總一杯,我最後一次見他也是個月夜,那次酒喝得不多,但是很透,我了解他的不易,我了解他一直背著我母親供養他們十五年。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我想不起來了,好像就在耳邊。我把酒干掉,哦,他說我不用給他養老,照顧他女兒就好了。他知道她女兒的事情嗎? 最後一杯給我媽。媽,我想你了。我伏在桌上哭了出來。媽,你不該走得那麼早,那麼快,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冰冷的世界。你走了,我再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可以講講心裡話。這世界好涼,每個人都想殺了我,人人都要吃了我,我走三步就要回頭五次,睡覺都要從窗戶爬進去豎著耳朵睡。八天了,我天天被人追,不管在哪裡我都要記住身邊每個路人的長相,以防我再見到第二次卻蒙在鼓裡。我累了,媽,我真的好累,我想去找你,我特別特別特別想你。

本來是敬一杯的,結果一瓶喝掉我還在哭。我抹下眼睛看看周圍,有男有女,並不是傳說中的同志吧。一桌一盞小紅燭,影影綽綽,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應該也看不到我。對面一桌的情侶親密得過了頭。不過有什麼?單行道沒裝燈,不就是提供便利嗎? 我讓領座再來兩瓶,他很好奇,人家都是喝半瓶,存半瓶,我自己就要幹掉五瓶芝華士。他假裝清理空瓶留意我周圍,是不是把酒裝袋子裡了。不過還是又開了兩瓶,找零七十多塊。我讓他收下,但別和任何人討論我喝了多少酒。我低聲說:“我怕有人惦記著偷我錢包。” 他狠狠地點點頭,倒一杯,自己也倒一杯,說敬我。我一口乾掉,他有點兒費勁。我說沒事,端走慢慢喝。我又倒滿,想了想,是為了結束喝一杯,我知道了全部故事,只差個結局。但沒關係,至少我能活著看到最後一頁。那麼,是不是該敬陳潔一杯呢?不必了,我先跟她把賬算完,明天再敬她。

還有一瓶半,再沒喝酒的理由了,第二極限還沒有來。我低下頭,努力把幾天的事情過一遍,從我們家葬禮後的咖啡館聊天,到除夕她去找我,到初三我去找她,一直到昨天她講了那麼動情的話和美好的未來,我明白了一切。就是沒明白,那些好聽的話,那些她說她愛我,想跟我隱居的話,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又是她習慣性的煽動謊言。 我還沒睡著,能親歷這次奇蹟,酒吧一下子亮了起來。鄰桌的人敲杯子慶祝。哦,來電了,本來就是不用蠟燭的。服務生把蠟燭收走,那個彈鋼琴的女孩站在話筒前對大家的光臨表示感謝,緊接著DJ開始用力打碟,地面隨之搖晃起來。 我笑了,聲音更像是苦笑。酒吧就該是這樣的,光影炫動,夜夜笙歌。我那操蛋的審美啊。我把帶血的西服扔地上,拎走那瓶還沒開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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