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40章 第十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4684 2018-03-22
初六,1∶30 “你好像睡得不好。” “你好像睡得很好。” “是嗎,皮膚有變好嗎?” “你皮膚一直很好。” “你終於會說話了。” “一會兒你來爽一下,我到後排補個覺。” “爽什麼?” “哦,說慣了。我們剛上警校時出勤訓練,四個人一組分輛警車,每十分鐘就換人開。我們把開警車叫爽一下。” “怎麼個爽法?” “比如可以闖紅燈呀,可以隨時用揚聲器叫前面某個人或某輛車停下來呀,公交車都可以。很爽吧?” “真爽,叫停過火車和飛機嗎?” “你不信,是吧?” “我信,我在想那肯定特過癮。” “非常過癮。但其實我們誰也沒敢這麼幹,自行車都沒叫過,怕被開除。但是我們可以在夏天開著車窗打冷氣,那也很爽啊。”

“開車窗打冷氣?這個怎麼爽了?” “就是顯得我們的油有的是,隨便加。” “哦,真爽。你們四個男的爽一輛車?” “平均每人還叫來三個朋友體驗。” “哦,十六個男的爽一輛車?” “你幹嗎問得這麼淫蕩?” “我就是想知道,那輛警車最後被你們爽成什麼樣子了?” 歐陽桐沒有錢,卻有張信用卡,幾乎沒用過,剛入學那年,一個身著職業套裝的女人敲遍每間宿舍,幾乎是以懇求的方式讓他辦下來的。沒有任何擔保,可能銀行認為隨便他們怎麼揮霍。無所謂,四年畢業了,這些名校學生半年的薪水就可以全部還完。 上火車前他先去了趟銀行,最高透支額度為兩萬,他憑證件全部提出來。接著去襄陽路買了一套西裝和兩條領帶,一塊勞力士A貨和一條金項鍊,這些都必不可少。還有什麼?皮包、皮鞋、襯衫,接著他買了那一年最好的手機摩托羅拉V70。奔向上海站的時候他想,什麼行業最好呢?反正來不及了,到了昆明再說。

他在候車大廳買了兩本金融方面的書,《窮爸爸,富爸爸》和一本巴菲特的傳記。他沒買著臥舖,三十小時的行車剛好把兩本書看完。到了昆明他沒急著轉車,找到一家打字社製作名片。歐陽桐先生,手機是他的V70,在座機一欄裡,他先填了021,後面寫了宿舍電話。他問打字社什麼時候可以交工。 “最早要明天中午。”老闆娘頭也不抬地說。她想不明白,一家上海的公司為什麼跑這兒來做名片。 他給他爸留的號碼打電話,還是那個北京大夫接的。他說:“叫你們頭兒接電話。” “幹嗎?” “你沒資格跟我講。” “你什麼意思呀?” “好,我明天下午兩點的班機到昆明,我要一輛車過來接我,你能辦到嗎?” “接機?你當你是誰呀?”

“我時間很緊,如果沒人來,那就算了,死屍而已,又不是活人。” 他不等那邊解釋,掛掉電話。他給宿舍撥了電話。五一長假過去了,同學們來了,他卻走了。他們很好奇他幹嗎去了。他沒心思解釋,很簡單地交代:“從明天開始,凡是打到宿舍的陌生人,你們一律說,這裡是上海華融證券有限公司。我認真的,很重要,你們要說,我們的經理歐陽桐在昆明出差,一切業務停辦。” 他先找地方吃飯,再去老房子看看還能不能住人。今天星期四,挺合適,明天晚上進入果敢,週六、週日深滬兩市停盤,無法交易。他可以講,最遲週二他就能把股市裡的錢提出來,要是你們希望這一百萬升值的話,我們公司可以將這筆錢進行再投資。借助這套行頭和謊言,他有機會跟他們磨三天,如果能騙得他們拱手把他爸交出來當然最好。如果不能,他會找機會偷出來。

初六,7∶15 “我有東西忘在加油站了。” “下車加油的是我,你沒出過車。” “但是,手機沒了。” “手機呀。你看見了嗎,在前面那個貨車上。” “你怎麼知道的?怎麼跑那兒去了?” “他跟我們一起加油來著,我問他去哪兒,他說青海,我就把手機賣給他了。” “你把我手機賣了?” “把錢給你,賣了一千塊。” “你把我的iPhone賣了?” “是,你怎麼跟祥林嫂丟了孩子似的?” “你怎麼能……我那手機五千多買的,就一千塊?” “我知道,我跟他說值八千,所以賣了一千。” “你把我的iPhone賣了?” “你看你,像剛被輪姦一樣。賣給他,讓警察追到青海,不是挺好的嗎?”

“那你把卡摘出來給他不就好了?你把我手機賣了?” “換卡打電話?那是電視騙人的,我們只追踪手機,不管卡,關機也能追到。所以你以後就買兩三百的山寨機,三天一換,如果有重要電話,用完就扔,最好扔到移動物上,就像那輛貨車。” “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手機怎麼追踪?” “我不能說。” “你幹嗎不能說?” “劉謙能告訴你,硬幣是怎麼掉出來的嗎?這是職業操守。” “還職業操守?你都被扒皮了,你已經被行業驅逐了,你是……” “警察中的敗類,是吧?那也有職業操守。” “你守吧,你要是不說,以後你都別想跟我說話。” “真的?” “我不跟你說話。”

“透露一點兒給你,每一個手機都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指紋,每個手機都有自己的序列號。” “說完了?” “說完了。” “全是廢話,這個不算。” “這樣,你在你手機上撥*#06#,會出現一組號碼,這就是手機的指紋。我們追的就是這個序列號。看到了嗎?” “沒看著,我手機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賣了。” “到地方我花五百塊買兩個G網手機,讓你見識一下。” “還烏拉烏拉劉謙能烏拉烏拉告訴你嗎,我烏拉烏拉操守!” “把舌頭捋直了說!” “我說,歐陽楠是個王八蛋!還想听嗎?” “乖,再說一遍。” 事情沒像計劃那樣,他沒見著他們的頭兒,自然也沒機會忽悠。三天以來走馬觀花似的認識了一大堆的小嘍囉,多得讓他煩,他一個也沒記住,甚至都區分不出誰是誰。他感覺掉進了螞蟻窩,真想一把火全燒了。但是有一個收穫很有趣,他和那大夫成了朋友。

歐陽桐剛見著他時很意外,他年齡不大,也就三十出頭,他自我介紹說叫海峰。這麼多人就他有點兒精氣神,像個正常人。而其他人,哪怕是五六十歲的長者,都只是蟻群的一員。哦,歐陽桐想明白了,他不吸毒,那些都是癮君子。 他不是大夫,更像是這裡的二管家。接觸兩天他知道他爸為什麼稱他大夫了,那些小嘍囉都會來找他要針頭。這是他唯一一件醫療設施,剩下那些儀器全都和製毒有關。歐陽桐參觀過他的工作室,基本都能理解這些東西的用途,後院有個類似鍋爐的傢伙,卻不見燒水。晚上躺在床上他反應過來了,人死了就吊進那裡面烘乾,直到全身被一層鹽粒般的東西包住,再刮下來,就算完工了。有點兒殘忍,想到這些他更難以入睡,他冒出個奇怪的念頭。

他沒發現哪個屋子能鎖著他父親,差不多都轉過了。他提出見見他父親,開玩笑說,來三天了還沒拜見父親大人。海峰建議他別見,不然會覺得那東西不值一百萬買下來。 那東西?他又說錯話了,歐陽桐這回沒罵他。樹怕扒皮,人怕見面,這不是電話裡,何況還是人家的地盤。他說:“看看吧,既然我都來了。況且一百萬也不算多,就當買個孝子牌坊。” 海峰帶他進地下室,底下是個供電的冰窖。除了他爸,還有兩具屍體吊在鐵鍊上。這場景有點兒熟,歐陽桐仰頭回憶,屠宰場就這樣。他盯著看了半天,一層霜撲在他父親臉上,皮包骨頭,是瘦死的吧?他忽然慶幸自己只是通了兩次較長的電話,沒見到快死時的父親。如果瘦成這樣再走起來的話,真是太恐怖了。醫生說得對,如果他有一百萬,才不會買這麼個東西。就因為沒錢,他才來的。他爸眼睛是睜著的,死不瞑目吧?他想合上它們,硬得按不動。行吧,等一會兒化了再說。

海峰背對著他把冰窖鎖好,鑰匙放進口袋裡出了地面。小地方的小組織,沒有指紋識別器,沒有監控錄像,就一把鑰匙一把鎖,太簡單了。 從冰窖出來有溫差,外面實在太熱了。海峰弄個西瓜切開,遞給歐陽桐,說:“炒股就那麼賺錢嗎?” “炒股並不意味賺錢,但如果你是專業的,很多人把錢放在你這兒炒,那一定會賺錢,就像十根筷子和一捆筷子那個故事,人多力量大。” “你們替別人炒,那你們賺什麼呢?” “佣金,我們自己也會炒點兒。” “你炒多少?” “週五收盤的價錢是六百多萬。”歐陽桐把吃完的西瓜皮放桌上,說,“當然週一得抽走一百個,就剩五百個了。你不用不好意思,很快的,操作得當的話,兩三個月就又能六七百個了。”

“我明天跟他建議一下,我們應該先拿你這一百萬試試水。” “會不會有點兒不合適?我交出一百萬,你們又拿給我投資。我不想這渾水。” “那有什麼的?” “是沒什麼,不過你可以跟我回上海,我找別的經理替你開戶。” “這也不錯,回去我就商量一下。” “不然我跟你們頭兒講吧,我可以跟他好好聊聊,讓他有興趣。” “歐陽桐,你是他交給我來辦的,要是我沒辦完事就把你帶過去,肯定要挨罵。只有錢到了,我才好意思帶你過去。” 他點點頭,問:“我能再吃一塊嗎?” “行啊,客氣什麼呀?”桌上只有一半沒切的西瓜,海峰看了一眼說,“那一半都給你了,我去給你拿個勺吧。” “別介,”歐陽桐站到桌前,拿起西瓜刀,看看刀刃,說,“你們這兒真彪悍,自己家都用西瓜刀。” “你沒發現嗎?所有的水果刀都不夠切西瓜的,好像西瓜不是水果似的。” “小時候我吃西瓜也喜歡用勺,我爸看見就生氣,說這是小姑娘的吃法。他很多事我都瞧不起,但是這句話我記一輩子。”他一時有點兒動情,又如鯁在喉了,“他死的時候難受嗎?” “這個不用問,艾滋病晚期都是生不如死。” “如果去醫院,也許能活得久一點兒,死得好一點兒。” “誰讓他身上有貨呢?這種人就是命賤。”他在歐陽桐身後笑了出來,“你這幾天說,讓我帶你去見頭兒,想想就可樂。” “這個怎麼了?” “怎麼啦?他是我爸!就是這些命賤的,也不管我爸叫頭兒。” “那他叫什麼?” “誰?我爸?我就不說他了吧,你就叫頭兒吧。真可樂。” “那他叫什麼!” 歐陽桐轉身揮半圈右臂。頭兒的兒子愣了一下,咽一口口水,他感覺喉嚨上有血噴出來。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歐陽桐還站在桌前,低著頭,右手還在切西瓜。 “那他叫什麼?總得有個名字吧,我爸沒名字,所以他叫丫,他叫那東西,他叫命賤的,他臭了爛了都沒人管。你爸呢,你爸叫什麼呀?” 歐陽桐發現這也一樣可樂,一個人喉管割開了還要努力發聲,可能嗎?頭兒的兒子還想活著,他摀住脖子用力呼吸,他幻想自己不會死,只要他順從他,回答他,歐陽桐會抱著他去找爸爸。他想吸口氣,這不可能了。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說了兩個字:“盧放。” 初六,20:40 “我餓了,聽見了嗎?我說,我!餓!了!” “後車座有麵包和牛奶,你去拿吧。” “喝牛奶?你不怕三聚氰胺嗎?” “我現在更怕警察。” “我從來不吃麵包。” “你真從來不吃麵包?” “那隻是說話方式!我!現!在!不!想!吃!面!包!” “好了,我知道了。那等會兒再吃。” “我們已經開了二十個小時了,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先出去,找個飯館吃飯,再休息一個晚上嗎?” “我不覺得,你看看後面,我買了多少?” “你把超市搶劫了?你城管出身的吧?人家都是小本買賣呀。” “我宣布一下,一直到雲南我們都不下車了,我們在車上吃這些,在車上換著睡。” “為什麼?你不喜歡跟我睡?” “什麼叫跟你睡?要是再這麼折騰幾天,你都得挺著肚子到昆明了。” “你說懷孕?你昨天沒戴套?” “我根本沒碰你!” “幹嗎那麼激動啊?歐陽楠,你說,萬一咱們有孩子的話,最麻煩的是什麼呀?” “不會有的。” “我說,萬一。” “不知道。” “最麻煩的是,我們兩個沒法給孩子上戶口。” “哦,很好笑。這笑話你構思了多久?” “我五分鐘前就想好了。那我要換洗內衣怎麼辦?” “別跟我提這個,你那不是換洗。你是,脫了,洗了,然後光著身子等它晾乾。” “那你沒換洗?” “我要是洗了就得跟你一樣脫光了。” “你臟不髒呀?” “不是吧你?” “那你昨天都對我幹什麼了?” “你要是親眼看見我昨天都對你幹什麼了,你就知道,歐陽楠是一個高尚的人,是一個值得信賴和託付的人。” “以後的日子,我們就得在甲板上度過了。” “幹嗎是甲板?” “我們上不了岸呀,就像是望眼欲穿的水手。” “想開點兒,至少這裡沒有成群討厭的海鷗。”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 “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 “跟你商量件事唄,歐陽楠?” “說。” “以後想唱歌自己起頭,別老蹭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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