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34章 第四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2809 2018-03-22
陳潔說的,這件事歐陽桐跟她講過,我猜他應該也告訴過丹丹。歐陽桐不是個愛顯擺的人,如果我幹過這種牛逼事,早就小喇叭廣播站開始廣播,說給全世界聽了。何況,作為他親弟弟,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 這故事可以先從一通電話講起。我喜歡這麼表達,就一組對話,我能了解歐陽桐和他爸的關係如何,我能了解這故事是怎麼開始的,甚至我還能知道,歐陽桐是怎麼被他爸養活大的。當然,難以逃避,這也是我爸爸。 這電話是2001年五一長假時打到歐陽桐宿舍的,那年他上大二,學校放假哪兒也沒去,留校的人不多。鈴聲響起的時候可能他剛打完籃球氣喘吁籲的,可能是他從自習室回來眉頭緊鎖,但我猜他最有可能在用同學的電腦辛苦地下載武藤蘭。我估計他能好這個,至少我十八歲時就喜歡下這種片子。他是我雙胞胎哥哥,按陳潔的“對位”,他是另一個我。

管他呢,反正電話響一下他就接了。那邊問歐陽桐在宿舍嗎。東北口音,不用想就是他爸。他們通話不多,半年也聊不上一回,他也不想和他爸通話。歐陽桐很禮貌地說,歐陽桐不在,您是哪位,回來讓他打給您。然後也沒等對方自報家門,就掛掉電話,繼續他的武藤蘭。 他不需要和他父親聯繫,正如他也不需要對方的幫助。其實他父親也幫不了他什麼,甚至學費生活費都是歐陽桐自己做家教賺來的。他高中就做家教,他一個人住昆明,他爸不知道混哪兒去了,經常一年半載見不著人。他把做家教的小廣告貼到每個中學。每次有活兒他都先坐公交車到雲南大學,然後要求學生家長來這邊接他。輔導這些學生綽綽有餘,家教按小時收費。他編了好多大學的“生活”來消磨時間,家長喜歡他跟孩子聊這個,他們覺得這會刺激孩子努力用功的決心。歐陽桐也願意這麼講,編故事比講解sin和cos容易多了。他越編越多彩,後來他自己都有點兒急不可待了,讀完高二就參加了高考。

大學也沒意思,除了頭半年有點兒新鮮感,但那新鮮感也不是大學給他的,可能是上海,中國最潮的城市。每次出門他都會碰見一些沒見過的小玩意兒,見多了就更沒勁了。可能生活就這樣了,高中的時候想上大學,上了大學盼畢業,畢業要有份工作,工作了呢?等死吧。 他爸爸打電話來也是這意思。他第二次接電話,他爸知道是他,就沒再問找歐陽桐那些廢話。他爸長嘆一口氣—這有點兒做作的痕跡—說:“我要死了,我怕挺不到你回來了。” 他不驚訝,嗑藥的人都這麼嘮嗑兒,自愛自憐地博人同情,比酒醉還可笑。他打算陪他聊聊,畢竟這是自己親爹。他讓他等一下,關掉呻吟的電腦,拿起話筒:“你一直說要死,不也活到現在嗎?” “但活不到以後了,我知道我已經不行了。”

“那你要我做什麼?” 他是有請求的,不過一上來難以啟齒,他想先聊點兒別的,他都想不起上次跟他打電話時什麼時候了。 “你春節怎麼過的?” “沒怎麼過,一年中的一天。” “我那天一個人喝悶酒,喝多少都不醉,後來我就想你。” “我以為你只碰毒呢,什麼時候又沾酒了?” “我不只是想你,我還想你弟弟。這麼多年了。” 他打斷他:“你跟誰又生了一個?” “歐陽楠,他是你親弟弟。” “我知道,你兒子都是我親弟弟。” “是你雙胞胎弟弟。” 話不對了,今天嘮的都是鬼嗑兒,他有點兒悶,打開窗戶透口氣,問:“你喝酒了?” “沒有,我現在喝不了酒,大夫說,我沒準下次酒醉,就徹底過去了。”

“好,那你是清醒的,我真有個弟弟?我是雙胞胎?” “對,叫歐陽楠。” “那他現在在哪兒?死了還是活著?” “活著,跟你媽在老家,哈爾濱。” “我還有個媽?” “是人都有媽。” “我知道!你不是說,她生我難產,死了嗎?” “好像生你那天是難產來著。” “但是沒死?” “沒有,一起生了兩個,沒死也少半條命了。” “你就意淫吧,你覺得我不孝順你,你再幻想個兒子,你等著他孝順你。挺好。” “你是有個媽,還有個弟弟。” “就算是有,我能怎麼的?能怎麼樣?我還能去找她嗎?” “對,我是這個意思,我死了你去找她。” “我現在很好,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管你真死假死,我還是和現在一樣,沒必要去見一個陌生女人,然後寄人籬下。”

“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你親媽!”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我親爸呢。” “她惦記你的,她一直在給我們寄錢,十五年了,每月都寄。” “行,真事假事你都攢今天說吧。” “我這麼解釋,十幾年裡,我是沒怎麼給你花過錢,但我們基本吃飯住房還是沒斷過,沒讓你捱過餓,加上我自己也用了不少錢。哪兒來的錢?你見我工作過嗎?” 歐陽桐頓了一會兒,他需要點兒時間判斷,他撓撓頭,問:“你都記下來了嗎?” “記什麼?” “總共多少錢?你死了,我替你還。” “你別這樣。” “那你讓我怎麼著?啊?你這麼講我更沒臉見她了。” 那邊沒說話,歐陽桐能聽出他在低聲哭。他有點兒厭煩,對今天聽到的一切感到厭煩。但是現在不能掛,掛了他也沒心思做任何事。他把話筒架脖子上,手指在桌上亂敲。那時他十個指頭都在。

“你跟我在一起待太久了,所以你不了解,”他爸說,“天底下不是每個父母都像我這樣。我是被毒品毀了,大多數的父母都疼愛兒女,甚至可以為自己的孩子付出生命。” “你講這麼多,你真的要死了?” “嗯,大夫說我注意點兒的話能活過今晚,最多不會超過明天。” “哪兒的大夫?把時間定得跟趕火車一樣準時?” “他說的是真的,我昨晚就假死一回了。” “假死什麼樣?” “停止心跳,看到很多沒看到的人和事。後來我又活過來了,我還有事交代你來辦。” “你說吧。” “你先答應我,你會幫我。” “別跟小孩似的,你說吧。” “讓我全屍回到哈爾濱。” 他要讓他爸知道,這個要求很可笑。他對著話筒一陣冷笑:“那個大腳醫生說你還有幾天活頭來著?你抓緊回哈爾濱去死啊。”

“我走不了,他們看著我呢。” “你欠他們錢了?” “沒有,我們都是先付錢才拿貨的。” “別跟我說你們那些破事兒!” “嗯,他們天天盯著我,我得死在他們眼皮底下。” “你們玩共產主義吶?生死不離的?那怎麼辦?等你死了,我給你一直背到哈爾濱去?” “不用背的,偷輛車開過去就是了。” “你偷一輛去!你他媽偷一輛去!” 他快瘋了,想摔掉電話,再抄起個椅子把電話砸碎。他真要這麼乾了,決定下手的一刻聽他爸說:“這不算難,還有你辦不到的。” “什麼?” “你得花錢買我的屍體。” 他覺得更好笑了,你這是唐僧肉,還是有捨利子呀?但今天聊的一切都這麼荒誕。讓荒誕來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時間有的是,慢慢消化唄。他一口氣問了仨問題—為什麼?多少錢買?跟誰買?

他爸只回答一個,他爸說:“大夫估我的血液濃度,說我屍體能值一百二十萬。” 他氣得直跺腳,抓著電話在宿舍裡來回走。 “哪個大夫?趕火車那大腳騙子?” 電話斷了,嘀嘀的短音。他檢查下接線,沒問題。是啊,他還沒砸電話呢。為什麼呢?他把電話擺好,坐回電腦前,也不干什麼,下意識裡還是等待電話再次響起。 到晚上也沒響,他連吃飯都捨不得去,腦子一片空白地盯著迅雷的下載條。再等會兒食堂就關門了,去外面可吃不飽。他披上外套,穿著棉拖鞋下樓。打飯劃卡的時候他想明白了,原來斷線是因為他爸死了,就猝死在雲南的話吧里,看來那大腳醫生真不是蓋的,火車一點兒沒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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