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33章 第三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3511 2018-03-22
凌晨四點鐘左右我們接近松原收費站,能順利出去我會好過很多。我問陳潔還精神嗎。她反問:“你說呢?” 我說:“過去的二十個小時,你見我又緊張又謹慎,真正考驗我們的時候來了,這是最後一道坎兒,就像遊戲機的關底大怪,過了這個我們就一馬平川,要是死在這兒,還不如死在前面。” “你幹嗎講那麼多?” “把你調動起來,”我比畫著說,“注意力集中。” “我知道啦,如果你被抓住,我不也是包庇窩藏嗎?” “真要是那樣,”我露出拿把空槍說,“你就說,我拿這把槍要挾你來著。” 她沒說話,減速,跟一輛吉普車後面向收費口滑行,轉過來摸摸我頭髮,說:“你人其實挺好的,我都快被你說感動了。” “我只是順水推舟做人情。你那麼聰明,我不說這個,你到時候也會這麼幹。”

“你真討厭。” 她停下來候著。我戴上帽子往後靠裝睡。這時候不能戴口罩,太此地無銀了。吉普車過去就是我們,工作人員先把錢收了,一百來塊錢。裡面的警察跟她要身份證,陳潔從窗口遞過去。他拿著證件在手持驗證器上刷一下。檢查第二代身份證變得簡單多了,被通緝或是假證件一刷便知。我們前輩警察玩第一代的時候,還都是拿著通緝單子一個個對號呢。接著他走出來—他真客氣—雙手奉還。警察什麼時候向服務業看齊了? 他繼續客氣地問:“這位先生的證件能出示一下嗎?” “他?他生病了。”原來陳潔一急也慌,檢查身份證跟生病有什麼關係? 我緩緩起身,彷彿剛醒來,啞著嗓子問:“怎麼了,老婆?” “他問你身份證,老公。”

“我身份證在咱結婚證那個袋子裡呢,你找找。” 她翻出歐陽桐的身份證,交給警察。他核對照片是我,是一個人,走進去刷驗證器。透過車窗我看到他刷了幾次沒成功。然後他打了二十秒的電話,走回來說:“可能機器出了點兒故障,您還得再等等。” “什麼故障?” 他皺眉審視我,看身份證,還是想不通,索性不隱瞞地說:“呃……上面顯示您已經死了。” “怎麼可能?”我嚷出來。 “是啊,我已經把您的身份證號報告總局,在等他們核實。”後面的車著急了,狂按喇叭。 “這樣您先停在這邊等一分鐘,讓後面的車先過,好嗎?” 警察做了個靠邊停的手勢,一看就沒幹過交警,完全不是疏導手勢。陳潔往右擺舵,靠邊的時候,車前面只有一半是護欄,一半是空隙。我湊過去低聲說:“衝出去!”

她沒聽我的,指著後視鏡。一輛警車停在我們三個車位遠的地方,兩隻腳架在窗前優哉游哉。 “它熄火呢,追不上我們的。” “那護欄能直接把玻璃幹碎!” 我點上支煙,對她妥協:“一會兒檢查完後面那輛馬自達,護欄會搖起來,那時馬上沖出去。” “一定要到這種地步嗎?” “那是個死人的身份證!” 對馬自達,他們還是走一樣的程序,收費,驗證件,客氣地奉還,工作人員準備開閘放車。不一樣了,警察進去讓他們停止放閘。馬自達後面的車同樣開始焦躁地按喇叭,警察抄起對講機喊兩句話。有了變化,後面的警車在打火,車前現出的不再是一雙腳,而是一張整裝待發的臉。 “走!”我叫道。 陳潔慌了,看著我,又回頭看著啟動的警車。

“護住腦袋!” “啊,什麼?” 方向盤還在她手裡,我來不及過去,斜身踢開她的腳,猛踩油門。前面的護欄彷彿是掛在吊車上的千斤頂奔著車窗襲來,衝擊過後我們面前白花花一片。我看不到前面,用槍托敲打整扇碎了但還黏合著的玻璃。嘩的一下,玻璃全散進裡面。車忽然冷了起來。 “跟跑車似的。”陳潔說。 似乎她還挺享受的,二人合力的效果。她還在駕駛位,我的腳還在油門上。我告訴她握緊方向盤,回頭看後車。由於我們的雷鋒開路,警車沒有任何阻擋就衝過了護欄的位置。護欄像足球運動員被踢斷腿的小腿,一半懸掛在半空。原來警車裡有兩個人,後排的警察伸手將警燈放到車頂,警笛大作。頓時這個夜晚不那麼平靜了。 警笛一響陳潔便不再享受了,方向盤在她手裡搖搖晃晃。我傾向她,壓住她右手,要她穩一些。我說你別管方向了,長按喇叭就成。前面長途貨車不到八十公里的時速,還佔著超車道,純你媽山炮!

我也從來沒這樣過,在副駕位玩賽車。我改到行車道,一輛大巴在我前方,右邊藍牌子上寫著“前方測距”,五十米、一百米、二百米。我估計我跟它三十米都不到,後面警車還在行車道等著我開路。我需要向左擺,伸手夠不到。我讓陳潔起來,站到座位上,讓我進去。 “我沒地方去。” “那就騎到我脖子上!讓給我!” 她居然還準備脫鞋,我瞪她一眼,她乖乖地踩到駕駛座。我移過去,有那麼一瞬間,我左腳換右腳的時候,油門是空的,正好可以藉減速轉向。大巴和貨車前後差不多有十米的空隙,只能從中間鑽過去。我抓好方向盤,要陳潔閉上眼睛,其實那一刻我也沒敢睜眼,油門踩空,方向盤往左打半圈。我的面前一片黑暗,我禱告什麼呢?我心中無主。我只是讓自己明確,如果有砰的一聲巨響,再見,生活,下輩子再見。

睜開眼睛我們已經在超車道上了,貨車在我們後面,警車在行車道上想辦法從我們和貨車之間往裡擠。慢慢來,我們去終點等你。 “他們要多久才會放棄?”陳潔還騎在我肩上,雙手摸著我脖子。 “你下來。” “下不去,我腳麻了。” “下來!” 我往前讓讓,她支著我肩膀抽出雙腿,坐到副駕位揉著腳踝,瞄著後視鏡叫我:“好像他們還有一輛跟上來了。” “逼養的!” 那是一輛伊蘭特,沒上警漆,典型的盯梢用車。它越過警車大巴,在行車道跟在我側翼,隨時並進來。我不能把車身暴露給它,警車不敢太張揚,但這種車會開槍。我向右急轉上行車道。這樣我們中間隔了輛輕卡。我知道他一會兒就會追上來,算上緊急停車道,我有三條車道跟他繞,我在揣摩他開槍的底線。

表針指在一百八和一百九之間,我本可以再快點兒,可是前窗是空的,太他媽冷了!這麼一會兒我們起碼逃了三十公里。大牌子寫著前方一百二十公里處有收費站,要在那之前解決問題,誰知道又會有幾輛車在途中入口衝進來。 “前面修路呢,”陳潔說,“怎麼辦?要並道了。” 時速急減到九十公里,臨時路牌標註限速六十公里每小時,車都擠進左側超車道,慢下來,根本開不動。另兩排道被封住,寫著“前方施工”。我閃過從這裡衝出去的念頭,不能這樣,路面崎嶇不平也還好,萬一是個斷橋呢?掉到江里保證可以在淹死前凍硬。 伊蘭特這時候打起了警笛,我後面五輛車給他讓出半條車道。他三十秒可以超過一輛車,我卻被頂在水泥車後舉步不前,還有兩分半,我就能舉起雙手求大爺饒命了。

還剩兩輛車的距離,所有車並到馬路另一側。往哈爾濱方向的高速路從中間劈成兩半,每隔五米就有一個紅白塑料筒劃成了隔離帶。我們依然跟著水泥車行駛在逆行高速的右側走蝸牛步。伊蘭特繼續努力,超出一輛後,已經和我後面的麵包平行前進。我示意陳潔系上安全帶。她明白了,也害怕了。伊蘭特就快到我們身後,這裡只有一條車道,我們無路可退。就像任宰的羔羊,他會猛踩油門過來,撞我們的卡迪屁股。到時候我和陳潔都會飛到前車去拌水泥。 伊蘭特的揚聲器在身後警告,說給我們三秒的時間停下來。實際上,與此同時他正在加速往我們靠近。 我掰過後視鏡,長吸口氣,問:“回哈爾濱怎麼樣?” “啥?” 我向左擺一大圈,衝過紅白隔離帶,進入逆行車道,腳不鬆油門,右手馬上掛倒擋倒車。對面的卡車來不及剎車,熱烈地朝我們迎過來。卡迪的四個輪子飛速倒轉,兩秒後我們終於停止往前移動,有那麼一瞬間,我們定在公路上,與那輛卡車臉貼著臉,全憑死神判決。

定了半秒鐘,也許更短,零點幾秒,但這樣的恐怖似乎讓我們死後都忘不了。終於,我們能後退了。開始緩慢,後來越來越快,我們在高速路上逆行倒車,跟著後面正常行駛的廣本一個速度。伊蘭特眼巴巴和卡迪貼著擦肩而過,估計他得等下個出口才能掉頭過來了。 陳潔又放輕鬆了,轉過身跪在座位上看後窗。 “靠,原來車還可以這麼開!” “幫我看著,”我把後視鏡正回來,“你這倒車的速度最大多少?” “我怎麼知道?” “說明書上都有。” “說明書一大本,比我大學教材還厚,誰能讀得完?” “我能。” 面前的卡車司機按兩下短笛,贛B牌照,江西車。這不是催促,公路語言這代表欣賞、謝謝和佩服吧。他對我笑著。我沖他點點頭,雙手離舵合十做回禮。這是他漫長運輸中的難忘插曲。也許以後到他老了開不動的那一天,都會成為他跑車生涯的奇事之一,講給午睡過後的兒孫聽。

伊蘭特早已不見踪影,我找個車少的空隙,穿回隔離帶,正常行駛向前兩公里後,從下一個出口出去了。路牌上寫著“松原北—吉林界”。黑龍江的通緝對我不再奏效,從現在開始,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摻雜著自由的香甜。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湧出了眼淚,我對著省界牌失聲喊了出來:“滾犢子吧,哈爾濱!你真的徹底把我毀了,你對不起我,你把我所有有過的幸福和希望全都偷走了!”我喊了一會兒,騰出左手擦著止不住的眼淚,回頭望一眼養了我二十多年的地方,我想再告一次別,可是嗓子啞了,喊不出來了。我聽見自己聲音發顫地對哈爾濱說:“逼養的,你永遠別指望我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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