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舊夢疑踪

第5章 第四章滴水不漏

案藏玄機之舊夢疑踪 费克申 10543 2018-03-22
“多好的名字——劉鐵樹。現在的領導最愛用這種人了。”古洛說。 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了,太陽西下,微風流動起來,吹得樹梢輕輕搖動,街道也變成了淡淡的金色。古洛和胡亮簡單地吃了一些東西,就來到拓展房地產公司副總經理劉鐵樹家門前。 “你這是什麼意思?”胡亮不解地問。 “千年鐵樹開了花,象徵著什麼?” “哦,你指的是'文革'時期針灸治療聾啞人的事呀。哈哈,不過,現在還真是這樣。” “再看看這個街道的名稱——龍宮,還有門牌號,簡直就是為他起的。”胡亮大笑起來。 “老天安排得真是周到。”古洛也笑了。 兩人說笑著,進了上樓的電梯。電梯門剛要關,一個人氣喘吁籲地跑了進來,電梯工趕快摁開正在關閉著的門。 “下班啦?”電梯工是個三十多歲的農村模樣的婦女,待人很是熱情。

“對。”來人應了一聲。這個人身材矮小,尖尖的鼻子,小眼睛有些往裡凹,頭髮零亂,穿著深色的西裝,打著條紅領帶。他看了一眼古洛和胡亮,就避開視線,略微低著頭看著電梯門的下面。由於電梯工只摁了一個樓層,古洛估計這個人很可能是那個劉鐵樹的鄰居。但他轉念一想便問道:“你是劉鐵樹先生吧?” “是啊。”小個子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我們……等到了再說。”古洛看看瞪著好奇的眼睛盯著他們的電梯工。電梯工毫不避諱地看著他們,特別是對身著警服的胡亮。 一下電梯,劉鐵樹就說:“是不是為了姬紅雨的事?” “對。”古洛答道。 劉鐵樹走到家門前,摁了摁門鈴,一個女人過來開門。她看了一眼劉鐵樹身後的人,把門開得很大。古洛感到了她的歡迎,就笑著點了點頭。但女人沒有應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胡亮。古洛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農村婦女,她還沒有失去農婦的質樸,儘管這種純樸有時是令人很尷尬的。

劉鐵樹連看都沒看自己的妻子一眼,只是將手裡的提包遞給了她,說:“拿兩雙拖鞋來。”他的妻子一邊像變戲法一樣拿出兩雙拖鞋,一邊看著自己的丈夫,眼睛裡是討好的目光。 “可能沒有工作。”古洛想。 劉鐵樹住的房子很大,五室兩廳兩衛。客廳很大,足有三十多平方米,裡面還有個廳,在古洛的位置上不能完全看見,但似乎也不小。房間裝修得很漂亮,像賓館一樣。地板上還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是好幾張拼的,光這毯子就得一大筆錢。 “是個富裕的家庭。”古洛沒有估計出劉鐵樹的財產,但胡亮認為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總是有的。 “坐吧……哦,請坐。”劉鐵樹讓古洛和胡亮坐到沙發上,自己也坐到對面的沙發上。他的妻子急忙端來了茶。 “這是什麼時候沏的?”劉鐵樹問道。

“今兒頭晌。” “倒了,換新的來,要大鐵盒裡的,那是最好的。”劉鐵樹說。他的語氣並不激烈,臉上也沒有生氣的表情。但他妻子已經手忙腳亂了。 “不要客氣。”古洛說。 劉鐵樹沒有說話,只是嚴肅地看著古洛。這種人在我們生活中常有,他們不苟言笑,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副很認真的樣子,沒有人能猜透他們在想什麼。但在這種人裡有的心腸很好,沉默是宅心仁厚的表現,他們常常會用行動證明自己是個好人。但也有很歹毒的,不善言談正好能掩蓋住他們兇殘的本性。古洛摸不清劉鐵樹是前者還是後者,不過,以他的經驗後者的人數要多於前者。 “打擾了,我們找你,是要問一些情況。想必你已經知道姬紅雨受恐嚇的事了吧?”古洛看劉鐵樹點頭,就繼續說:“是誰襲擊了她,或者打恐嚇電話,你心中有沒有數?”

劉鐵樹像是沒聽著一樣,看著古洛,沒有說話。古洛也沒有追問他,只是看著這個小個子男人。他有的是耐心。 一聲響聲,震驚了屋子裡所有的人,是瓷器打碎的聲音。古洛看到劉鐵樹的妻子毛手毛腳地在地上撿著碎瓷片。茶杯掉得很湊巧,恰恰是在兩塊羊毛地毯沒有銜接上的一塊露出的地板上。 “讓你小心點兒,你是咋整的?”劉鐵樹先是怒吼了一聲,但隨後便壓低了聲音。不過,眼睛並沒有看客人。 “誰知道。”他看著妻子跑進了廚房,忽然說道。 “一點兒估計都沒有?”古洛說。 “我尋思這和我們公司無關。公司誰會恐嚇她呀,她個新來的,跟誰都無冤無仇的。” “對方的恐嚇好像並不是仇恨,而是說姬紅雨知道了些什麼,怕她說出去。”

“她知道啥?來那麼幾天就是……”劉鐵樹忽然住了口,他感覺到自己說的有些不妥當了。 “她可是財會人員,公司的事她會知道一些的吧。”古洛是不會放過一個笨蛋的疏忽的。 “她?哼!”劉鐵樹剛說完,又意識到他說錯了。但他不像一個說漏嘴的人常常會用相反的話來遮掩,他對自己的聰明有著很好的估計,於是,索性就不說話了。古洛笑了笑,明顯地是在蔑視劉鐵樹的智力,但他的這一招並沒有見效,劉鐵樹視而不見,卻用手指著妻子說:“快沏茶!” “不客氣。這麼說她對公司的事,當然是財務方面的事情知道得併不多。這就怪了……”古洛停頓了一下,裝作思考的樣子。果然,劉鐵樹被古洛的表情打動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古洛,在等著古洛說下去。

“你們公司這麼信任她,難道她對公司的事就一點也不知道?” “不知道。”劉鐵樹得意地說。但和上幾次一樣,他又後悔了,“光是財務業務方面的事,她當然懂。但她來得晚,對整個公司業務情況知道得不多。”劉鐵樹小心翼翼地說。 “這麼說,恐嚇她的人和公司沒有關係啦?”古洛喝了一口剛端上來的茶,好苦,他差點兒把茶水吐了出來。他看到胡亮也皺著眉頭,再看看那位賢妻良母,她很高興地笑著,似乎在說可把茶沏好了。 “沒有,絕對沒有。我敢打保票。我們公司的人我都了解,那種流氓地痞是一個也沒有。就是有,我們也有辦法制他。你當簡總是白給的?”他的眼睛裡露出了凶狠的光。 “好吧。就說到這兒吧,以後我們可能還會找你。”古洛站起身來。

“急啥?吃了再走唄。要不咱們到外面整點兒?”劉鐵樹笑了笑,臉上浮現出和他年齡不相稱的皺紋。 “不了,謝謝。要是想起什麼給我們打電話。”胡亮遞給他一張名片。劉鐵樹也急忙拿出兩張,給了古洛和胡亮。 出了門,迎接古洛和胡亮的是傍晚的涼風,颯颯吹來,樹葉在輕聲吟唱,風比剛才進去時要涼一些,所以也更令人愜意。太陽的餘暉越發弱了,已經失去了金色的光亮,只是將透亮的一半藍天染成淡淡的玫瑰色。吃完飯散步的人很多,他們穿著隨意,有的帶著孩子,有的帶著狗,享受著平和、美麗的夏夜。路燈已經慢慢亮了起來,預告著黑夜即將來臨。 “這個人似乎不愛說話,不過卻告訴了我們不少事情。”胡亮笑著說。 “平常肯定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城府卻不深,他的沉默主要是沒有什麼可說的。”古洛說。胡亮笑了起來:“肚子裡空空如也。”古洛也笑了:“好,這雙關語用得好。但我想還是見過那個姬紅雨的前男友後再說吧。”

“行,打個車走。”胡亮說。 “別,咱們還是坐公共汽車吧。”古洛制止住胡亮。 “可以報銷。”胡亮說。 “給公家省點兒,讓空氣好點兒吧。”古洛笑著,也不管胡亮,徑直往公共汽車站走去。他說的是實話,但還有一個原因他沒說,那就是他是個極其保守的人,從不願意改變已有的習慣。過去他一直乘公共汽車,在那裡他就覺得放鬆、愜意,雖然擁擠的時候,他的心裡也在罵街,而公共汽車不擁擠的時候比東北不下雪的冬天還要少。可他還是認同這古老的交通工具,他常說:“有公共汽車,我不坐小公共,有小公共我不坐出租。” 其實,茅逸的家並不遠,坐公共汽車才三站。這個年輕人住在一幢舊樓裡,大約是八十年代蓋的,外面是紅磚牆,但裡面的房間挺大,房子的舉架高,便於裝修。茅逸也沒有浪費這稀缺的資源,他把房間吊了頂,裝上大吊燈,再加上牆壁和地板很講究的裝修,讓房間顯得氣派、豪華,不過交換條件是天花板低得讓人覺得憋屈。

他皺著眉頭,把古洛和胡亮讓了進來。這是個個子和胡亮差不多的小伙子,長得也很漂亮,黑眉毛、大眼睛和鮮紅的嘴唇,色調分明,像是畫上去的一樣。他似乎要出門,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不過體型實在不怎麼樣。他和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待人毫不客氣,既沒有給兩位公安局的客人泡茶,也沒有別的飲料,可自己卻不斷地喝著藍花瓷杯裡的茶。 “我和她黃了。我不是在這裡說她壞話,這個女人我是伺候不起了。” “為什麼?”古洛問道。 “啊?”他放下茶杯說,“脾氣太大。我這人脾氣也不好,這叫性情不和,處了一陣子,就黃了。” “處了多長時間?什麼時候黃的?”古洛看了看茅逸蹺到茶几上的腳。茅逸察覺到了,就放下腳,說:“沒多長時間,大概是……”他想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說,“有一年多吧。”

“到底多長?說清楚點兒。”古洛帶著點兒嚴厲說。茅逸顯然有些慌亂,他實在不知道這有多麼重要。他欠起身,坐端正了,說:“一年八個月吧。” “不短嘛。”古洛意味深長地說。 “不,時間看起來不短,可我們見面的次數少,一個禮拜,有時半個月才見一次面。因為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正要畢業,很忙。” “是別人介紹的還是自己認識的?” “自己認識的。我們是在一次舞會上認識的,現在這年頭,只能到公共場所自由戀愛了。” “一見鍾情?” “也算吧。” “那是什麼時候?” “有兩年了。” “不是才一年八個月嗎?” “是,正式處對像是一年多。” “黃得太輕易了吧?” “不,除了我們兩個脾氣不對付外,你知道她爸是個犯人,我家堅決不同意。我們是啥出身呀?” “已經釋放了。你家是乾什麼的?” “我爸是宏運廠的總工程師,我媽是第一醫院的院長。我們這樣的人家怎麼能和犯人結親呢?就是釋放了,也有污點。這是我父母的意見。” “你原來不知道姬紅雨家的情況?” “不知道。到她爸釋放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就知道她爸是個畫家。唉,要是早知道……” “你應該很了解姬紅雨,雖然你不知道她爸的情況,但其他方面的事情你知道得很多吧?” “也不太多。對了,你們找我了解這些,問了我半天,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不是告訴你我們來問問姬紅雨的事嘛。” “可為什麼問呀?我可以知道吧。” 古洛看著茅逸充滿了疑問的漂亮眼睛,想了想說:“可以。姬紅雨在相當一段時間裡,被恐嚇電話騷擾,前天晚上,不,應該說昨天凌晨,被可能和恐嚇電話有關的人暴力侵擾,受到了傷害。我們就是為這事來的。” “噢。”茅逸沒有說話,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你難道就不同情她?”古洛說。 “這……我同情有用嗎?她這個人就是脾氣不好,不知道得罪了誰,當然我是同情她的嘍。”茅逸看出來古洛對他的語調很反感,就挑釁地看著古洛。 “她脾氣不好,我們可是第一次聽說。她得罪過誰?”古洛沒有理會茅逸的態度。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同學,不,不會的,同學關係就是再不好,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上。公司?她上班時間不長呀,能得罪誰呢?要不……”他自言自語地說著,突然停止了他的分析。 “要不是什麼意思?你猜到了什麼?” “沒有。什麼也沒有。真的,不過,姬紅雨的爸爸出來了,他可是個犯罪分子呀。” “父親恐嚇女兒?你的想像真是大膽。”古洛諷刺地說。 “唉,胡說唄,反正也不干我的事。” “那可不一定,你不是恨她嗎?”古洛說。 “不,我才不恨呢。我很慶幸脫離苦海。你知道嗎?結婚就是墳場,現在很流行這種說法。” “是嗎?但願不是你。如果是你,你是跑不掉的。姬紅雨的爸爸出獄時,你和姬紅雨還沒黃吧?” “對。” “他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兩個月前。” “知道在哪兒住嗎?” “不知道。我和那些人不會來往的。” “嗯,再想想,感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找我們。” “沒問題。不過,我敢說沒什麼要對你們說的。” “你敢肯定?”古洛笑著說。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令古洛和胡亮沒想到的是這個茅逸還打著手電筒很殷勤地將他們送到樓下。 “看,我們這裡走廊的燈早就壞了,可沒人安。”他似乎帶著些歉意說。 風停了,月亮淡淡地出現在柔和的黑藍色天空中,星星很稀疏,閃著微弱的光,似乎是在霧裡面一樣。空氣沒有夏日夜晚的清新,反而渾濁起來。古洛看看身後跟著的茅逸,說:“請回去吧。”他有些被茅逸的殷勤感動了。 “嗯。”茅逸“哼”了一聲,他看看古洛,似乎看出了古洛的心情。 “你還有事吧?”古洛心裡一動,忙問道。 “嗯?”茅逸猶豫了一下,“不,不,沒啥事。”他有些慌亂。 “說吧。有什麼就說出來,對你只有好處。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該懂得守法。配合我們調查是公民的義務,也是一種守法行為。”古洛懇切地說。 “我……”他還在猶疑。天很黑,這裡的路燈隔得很遠,古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已經告訴古洛,他內心正在進行著激烈地搏鬥。古洛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他剛想開口,胡亮說話了:“年紀輕輕的,哪來那麼多事,有一說一嘛。不想說,就別說,磨磨唧唧的。”古洛知道胡亮這是在用激將法。 “不,我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像男子漢。”茅逸辯解著。 “啥叫男子漢?別跟著現在的影視劇學。什麼像男人,像男子漢,都是胡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男人女人都一樣,就是像女人也沒關係。”胡亮說。 “嗯。不過,這事和這個案子到底有沒有關係,我拿不准,弄不好,人們該說我因為和姬紅雨黃了,就亂說一氣。” “這由我們來判斷。”胡亮焦躁起來。 “我是聽紅雨自己說的。她那時剛上班不久,也不會來事兒,公司的頭兒對她不怎麼樣。有次,她還跟我說不想乾了呢。可後來不知怎麼公司的頭兒又對她好了起來,一個勁兒地提拔她。我問她是怎麼回事,她都笑而不答。不過,有次我問得緊,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你說,看到不該看到的事情,後果會怎麼樣呢?'我說:'很可能要倒霉,如果對方厲害的話。'她笑著說:'有時是相反的。'我真被那句話說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哦,這情況挺重要。你的意思是說姬紅雨的提拔和她看到了公司的什麼事情有關?”古洛掏出煙來,想拿出一支,但想想又放了回去。 “我有這麼個猜測,但說不准。”茅逸很老實地說。 “嗯,好,謝謝。再想起什麼就趕快和我們聯繫,不要猶豫不決。”古洛笑著說。茅逸也笑了,在黯淡地燈光下可以看出他的臉紅了。 這些年,隨著人們兜里有了幾個錢,就開始找花錢的地方了。當然花錢只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投資,一個是消費。想讓錢生錢的人就去投資,想讓錢帶來幸福的人就去消費,或是精神上的,或是物質上的。但有一種花錢的方式可以消費和投資兼得,那就是收藏。當然收藏品的內容繁多,還有收藏瓶蓋兒、紙菸盒的,這些東西千秋萬代後也未必能給子孫帶來收益。所以二者兼得的主要是藝術品,特別是繪畫。畫可和人不一樣,當今人是越老越不值錢,但繪畫作品卻是老而彌貴,有的作品能賣出所謂天價。樊高崇拜的凡高的就拍賣出五千萬美元,相當於當時我國五百萬人一年的GDP,這就是天才的力量。 樊高對此是先覺者,他早在十幾年前就乾這個買賣了。當然他的畫是不值錢的,但他的本事就是會臨摹,無論是誰的畫,他都能仿得亂真。雖然他最崇拜那位荷蘭大畫家,但他臨摹的卻大多是中國畫,這是因為外國油畫的收藏還沒有屈尊俯就到我們這個發展中國家來。於是,樊高在這一點上就沒有背叛自己的祖宗。他確實仿了不少有名的畫,大部分是古畫,但今人他也抓了幾個,譬如李苦禪、潘天壽等等,逐漸地他就有了錢。想起那時的快樂時光,他就興奮得渾身顫抖。那些女人,多美妙!都是些能讓人癡狂的尤物。他知道他的挫敗,不,是毀滅,大部分也是因為這些無情的女人。 “'官僚無恥,文人無行,戲子無義,婊子無情。'這話真是不假。”他對此是深有體會的。 他喝了一些酒,沒敢多喝,過一會兒他要辦重要的事。對這事他是不敢馬虎的,但適當地喝些酒,可以使他說話更有雄辯性,膽量嘛,他是有的。 他結了賬,離開了那個飯館。在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知道身後總是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是這裡老闆娘的眼睛——她是個離婚的女人,好像對這個藝術家有些意思。別看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對女人而言還是挺有魅力的。他和那些不修邊幅的藝術家不同,總是收拾得整整齊齊、幹乾淨淨,所以他大體上可以說是個現實主義的畫家。看女人時,他既不顯得飢渴,又不是無動於衷,和陌生女人說話時,也很有分寸,調情打諢恰到好處。因此,老闆娘自然就給他優惠了。 他吸著煙,走到街上。因為沒有風,外面挺熱,這裡不是中心區,路燈黯淡,散步的人也不多。偶爾碰到的人,都是步履匆匆,一看就是忙著往家趕。這時,不知怎麼的,他的眼淚流了下來,而且幾乎是無限制地流著。 “我是個廢物,對,一個廢物。如果我有錢,或者,當然這更厲害,有權勢的話,我就可以不讓這種事情發生。可我沒有呀,還被判過刑……這事搞不好,都得完。這是很明顯的。該怎麼辦呢?這個世界上壞人太多了……我算一個嗎?不,我如果是個壞人,現在肯定是坐在豪華轎車上,帶著情婦,不是赴宴會,就是……反正是吃喝嫖賭。不,我不行,充其量不過是個小毛賊。'盜鉤者誅,盜國者侯',我就是個'盜鉤者',而且是個倒霉的'盜鉤者'。不過,也不要小看我,我還有可能東山再起的,那時再看吧。我要加倍地謹慎,讓公安局再也抓不到我。我要坐著高級轎車,每天從公安局門口走上一兩次,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擺擺威風……可想這些有什麼用,還是想想要幹的事吧。怎麼說呢?”他的思維很是散亂,不管怎麼努力也集中不起來——“聽天由命吧。” 就在樊高在路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古洛和胡亮進了一家飯館。這是一家麵館,賣的是蘭州拉麵,還有些下酒的小菜。 “怎麼到這裡來了?”古洛皺皺眉頭,看看這家並不潔淨但人很多的小飯館。 “你不知道吧,這裡的面特別好吃,不光是手工做的關係,那湯才好喝呢,聽說裡面放了大煙殼。不過,你放心,別說是大煙殼,就是大煙,吃在胃裡也不上癮。來,服務員,要兩碗牛肉拉麵,要小碗放肉的,醬牛肉來兩個小盤,芥末菠菜、蕨根粉、老醋花生、洋芋擦擦各要一份,再來十五個羊肉串兒,啤酒六瓶。” “多了吧。一會兒還要和大名鼎鼎的人物見面呢。”古洛笑著說。 “不,不多,這兒的羊肉串兒是一絕,好吃。” “也放大煙了?” “那倒沒有。”胡亮笑了。 古洛總是把自己想像成美食家,而且是口味高貴的美食家,所以儘管囊中羞澀,他也從不來這種飯館。可是,正如胡亮所說,這裡的下酒涼菜真不錯,特別是醬牛肉,大片的、切得很薄的牛肉上澆著一種稀稀的醬,這醬是店家自己做的,也是黃豆醬,裡面有芥末、辣椒,還倒了些醋,和醬牛肉醇厚的香味混在一起就能強勁地打動人的嗅覺。吃進去,辣辣的,有些酸味兒,能擴張胃口,再就著清涼的啤酒,味道更足了。 “不錯。”古洛指指醬牛肉的盤子說。 “嗯。我覺得好吃,上回要了個大盤,沒想到量是一樣的,就是盤子換成大的了。”胡亮說。古洛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大盤是如此意思,所以拉麵也要小碗的?” “那倒不是。”胡亮也笑著說。兩個人確實餓了,很快就將菜吃得差不多了。胡亮又要了兩小盤醬牛肉。隨後拿出煙,遞給古洛一支。 “玉溪,這麼好的煙!”古洛有些吃驚。 “同學送的,就是那個大款,咱們吃飯老打擾人家。” “就是那個老闆呀。可不,你常在他那里報銷吧?” “差不多。不過,這可不是行賄呀。純粹的交情,友情。” “那是。我知道,願你們的友誼萬古長青。”古洛笑著舉起杯,和胡亮碰了一下。 “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要加入這個案子了。說實在話,今天跑了一天,才覺得這個案子挺有意思。一個漂亮姑娘接到恐嚇的匿名電話,還挨了打,但卻沒有動機,也沒有線索,完全是莫名其妙。”胡亮和古洛碰杯后,喝了一大口酒。 “動機嘛,也不能說沒有……”古洛話音未落,就被胡亮打斷了:“當然有,打電話或者毆打姬紅雨的人似乎是有什麼把柄攥在姬紅雨手上,茅逸也說過,這就是動機。但問題是我們不知道是誰。也許姬紅雨知道,但她不告訴我們,如果茅逸說的話是真的,那麼應該是姬紅雨看到了她不該看的東西,但這只是茅逸的一面之詞。我看他們公司的兩個頭頭兒,很平靜,不像是裝的……” “還有,如果真是像茅逸說的那樣,姬紅雨應該告訴我們,沒有報了案,又不說出實情的。”古洛插嘴道。 “已經喝了三瓶了,不能再喝了。”他雖然一邊想著,一邊數著瓶子,但還是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對,完全正確。這正是這個案子找不到頭緒的原因之一。也就是說,茅逸可能在編造故事,但這也不像。首先,茅逸沒有編造的動機,即使他也許因為和姬紅雨黃了,恨姬紅雨,但他說的,不能說對姬紅雨不好,也不能說好,是個中性的故事。” “是啊。”古洛似乎想說什麼,胡亮也正等著他的下文,但他卻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用餐巾紙擦了擦嘴。 “有些人就是愛賣關子,還讓茅逸那樣的人有一說一呢。”胡亮皺著眉頭,也拿起杯來,喝了一口酒。古洛笑了:“這不是還在調查中嘛,我給你講過多少次了,可以進行分析推理,但先要盡量多地掌握情況。然後……” “再拼圖。這我知道了。不過,你還說收集情況的前提是要有猜想,你現在有什麼猜想沒有?” 古洛看到胡亮不高興的樣子,就說:“我看這個案子不簡單,我們好像和案子隔著什麼。就是說,那邊在作案,我們卻被排除在外。肯定有知情人,但卻沉默著,像是在給咱們出難題,考咱們一樣。我就是這個感覺。”古洛嘴裡說著,心裡卻感到自己確實老了,要是過去,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現在也得看人臉色了。”古洛悲哀地想。儘管這個人是胡亮,他的徒弟和朋友,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太軟了,他那好鬥的性情居然也改了。 胡亮並沒有察覺出古洛的心情,他只知道古洛是不會說謊的,他賣關子就是不說話。 “他也不知道。嗯,這可是個機會。再和老傢伙鬥鬥。” “還喝嗎?吃麵吧。”胡亮頓時急不可耐起來。 “好。”古洛笑著說。 藝術家們在任何地方都是與眾不同的,即使他們有常人的思維和情感,也不能流露出來,就像一個官僚不能讓人看出他無能一樣。像驢見了老虎不能叫,耍猴一樣水平的電影一定要炒作一樣,樊高也跑不出這個規律。瞧,他現在和那些窮困潦倒的藝術家住在城邊的一個大房子裡。這裡過去是某工廠的倉庫,後來廠子破產了,這些無用的倉庫就讓給藝術家們了,也許過些年這裡真會出現一個凡高。 古洛和胡亮到這裡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白天的暑熱這時才開始消退,習習吹來的風有些涼意了,還帶著些許臭氣,想必是藝術家們忘了修建抽水廁所了。倉庫相互之間隔得挺遠,又沒有門牌號,費了古洛和胡亮不少事。特別是一貫會找東西或地點的胡亮這次也一籌莫展,只好敲開幾個門,受到不拘小節的粗野對待後,才來到樊高的倉庫前。 胡亮和那些藝術家一樣,也不敲門,推門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古洛跟在後面,心裡很贊成胡亮的做法:“要像走進獸群一樣,無所畏懼。”古洛剛才也被那些怪裡怪氣的傢伙氣壞了。 樊高和他同住的朋友把這間巨大的倉庫打了幾個隔間,有的做他們的工作間,有的做臥室,有的做客廳,比城裡的所謂幾室幾廳的房子大得多。 胡亮推開了幾個門,終於找到了蜷縮在木板搭的床上的樊高。藝術家正在吸煙,看樣子吸得很兇,滿屋子都是煙霧,嗆得胡亮還沒說話就先咳嗽了幾聲。 “你是樊高?”胡亮看著這個一臉鬍鬚的中年男人說。 “到底是姬紅雨的父親,不知什麼地方有些像。”胡亮想。 “對。”樊高看著胡亮的警服,一翻身就站到了地上,他的眼睛裡浮現出顯而易見的驚恐。 “嗯,找兩把椅子去。”胡亮粗暴地命令道。但他的態度比對剛才給他指路的藝術家們還是文雅了很多。樊高答應了一聲,迅速從門口鑽了出去,像隻老鼠一樣敏捷,眨眼工夫就拿了兩把大凳子回來。 “沒椅子,你們將就著坐吧。”他帶著歉意說。 “嗯。”胡亮看看凳子還乾淨,也不道謝,就坐了下來。古洛也跟著坐了下來,掏出煙來,自管自地點了一支。 樊高坐在床邊,眼睛不看胡亮和古洛,只是凶狠地吸著煙,但胡亮看出來他是準備回答問題的。 “姬紅雨是你女兒?”胡亮數著樊高吸了五口煙後說。 “啥女兒?她根本不認我。我就沒見過這麼狠心的姑娘,和她媽一個樣,不,比她媽狠多了。” “你出獄後,和她沒來往?”胡亮問道。 “沒有呀。”樊高辯護般地說,聲調透著冤屈,這是在監獄里或被審訊時養成的習慣。 “姬芳呢?”古洛插嘴道。 “她……嗯……”樊高囁嚅著。 “她來看過你?”古洛說。 “對,再怎麼說也是結髮夫妻呀。” “是為了這感情來看你的,還是有其他事?”古洛看著樊高的眼睛,樊高避開了。 “沒其他事,就是來看看。” “說到復婚啦?”古洛追捕著樊高的眼光,但他的眼神如同逆光飛行的蒼蠅一樣,在人眼前一掠就隱藏了起來。 “复婚?沒有。她就是來看看。” “那總要說些什麼吧。” “也沒說啥,就坐了一小會兒。” “是什麼時候?”胡亮對這個黏黏糊糊的男人沒有太多的好感,他的聲音尖銳起來。 “是……是……”樊高顯然被胡亮嚇著了,“半個月前了。” “半個月前?說到你女兒的事了?”胡亮急忙問道。 “我女兒?沒有,沒有。她來看我,從來不說姬紅雨的事,我也不問,這樣的女兒沒有更好。” “你對她怎麼這麼恨呢?咬牙切齒的,這可不像生身父親呀。”古洛還是沒有看到這個敏感傢伙的眼神。 “她才不把我當父親呢。更名改姓都是她的主意,她媽都擋不住。說實在話,原先我當她不懂事,可現在還是這樣,而且變本加厲了,還警告她媽不要再和我見面,要不,就和她媽斷絕母女關係,把她媽嚇得也不敢來了。不管怎麼說,也是我生的她,常言說,血濃於水,可這姑娘……你說,這像是對爹嗎?” “可她受到恐嚇的事,你應該知道吧?”古洛這次看到了樊高的表情,他確實很氣憤,不光是眼睛在閃著光,臉也紅了,額角青筋暴露,在強烈的燈光下,可以看到那上面閃爍著的汗珠。 “不,不知道。”樊高又把眼光移開了。 “不會吧,這麼大的事你前妻能不告訴你?不管怎麼說,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血脈相連嘛。”古洛說。 “不,不知道。我可以指天發誓。”樊高急了,他第一次直視著古洛,雖然懷疑使古洛的眼光更加銳利,但樊高堅定的目光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將古洛頂了回去。 “那我告訴你,你的女兒受到了電話恐嚇,而且前天還遭到不明身份的人的毆打,受了輕傷,我們正在調查此事,希望你配合。”古洛嚴肅地說。 “是嗎?這……她媽也不告訴我一聲。傷勢真的不要緊嗎?”樊高似乎是在關切地問。但別說是古洛和胡亮這些常和人打交道的警察,就是一般人也可以聽出這聲音中的冷漠。 “傷不要緊,大體是好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法?就是說,你對恐嚇或傷害你女兒的人有沒有一個猜測?”胡亮說。 “噢,弄了這麼半天,原來是為了這個呀。”樊高的表情似乎冷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說,“沒有。我剛才說過,姬紅雨其實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了。我又坐了這麼長時間監獄,對她的情況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她媽知道我們的關係,從來就不提她。”樊高比剛才冷靜多了,好像得知警察來找他不過是為了姬紅雨的事而放心了一樣。 “好吧,既然你說你不知道,我們就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這是我們的電話,一旦想起什麼,或者姬芳告訴你一些什麼,就打電話給我們。”古洛示意胡亮給樊高名片。 在臨出門時,古洛說:“你知道你的女兒有男朋友嗎?” “不知道。她的事我不管。”樊高忽然焦躁地說。在強烈的燈光和瀰漫的煙霧下,他瘦削的臉變成灰白色,如同鬼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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