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第16章 第十五章自殺未遂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12114 2018-03-22
天好不容易晴了,星星也從黑暗的窩裡爬了出來,越來越多,漸漸佔據了大半個天空,月亮是半圓的,很美。雖然天氣有些熱,但下過雨的夏夜是最舒服的。這樣的天氣應該在公園裡散步,至少也要坐在家裡的涼台上,讓惆悵的情緒包圍著自己。但自稱最解風情的古洛卻和認為自己是個浪漫的人的胡亮坐在一家小飯館裡,桌子上擺著涼拌拉皮、紅腸、蒜茄子和糖拌西紅柿,啤酒自然是少不了的。 “熱菜來個木須肉和熘肉片就夠了。等會兒再上。”古洛吩咐老闆兼服務員說。 “咱們再來瓶白酒怎麼樣?德惠大曲,好喝。”胡亮建議道。 “喝不了吧?” “沒事,可以帶走。今天為慶祝嘛。” 古洛沒有說話。他喝了一口啤酒,這是在涼水里泡過的,味道不錯。這家飯館的拉皮做得很好,主要是調料放得恰到好處,蔬菜的鮮味兒、拉皮的糧食香味兒和肉末、辣椒油醇厚的味道同時溢了出來,大口地喝上一口啤酒,再大口地吃一筷子拉皮,放在嘴裡咀嚼一會兒,讓那清氣透過全身,這時你會覺得人生不過就是這樣了。

胡亮給古洛倒上一小杯白酒。古洛拿起來,先聞了一下,酒香撲鼻,帶些辛辣,直鑽進腦門,古洛喝了一口,酒香頓時充溢了他整個口腔。 “不錯!”他讚道。 “再來一斤豬肉大蔥餡兒的餃子。”胡亮叫道。他的飯量很大。 兩人吃了一陣,古洛說:“胡亮,你不是願意推理嗎?怎麼不說了?”胡亮臉已經有些紅了,可他是個喝不醉的人,強壯的身體猶如鋼筋混凝土的碉堡牢牢地保護著他健全的思維。 “我本來想說的,如果有您的恩准,我就說說。”胡亮開著玩笑,把大杯子裡的啤酒一飲而盡。 “這個案子是這樣開始的:先是一個姑娘被暗殺在市立醫院的門口,她叫倪雅芸。有多個目擊者,其中一個目擊者魏有福也被殺,但他在被殺前,否認自己是目擊者,這點很重要,是吧?”他看著古洛點點頭,就接著說下去,“這案子本來是咱們兩個接手的,但後來發生了日本人金太郎被殺事件,我們就接了這個案子,把原來的倪雅芸案交給了李國雄。我們在調查中得知有個重大嫌疑人,接著我們又在魏有福和倪雅芸案中發現了同樣的嫌疑人,說是同樣,實際是因為嫌疑人超乎常人的身高和強壯。我們決定併案調查。就在這時那個疑似嫌疑人烏伏虎死了。我們順藤摸瓜,對了,這裡忘說了,烏伏虎的死是什麼性質的當時並沒有確定。後來,我們找到了他的家和他的親生父親、養父,還知道他可能是一件發生在農村的謀殺案的兇手。我們抓了殺他的兇手,得知這是一次有預謀、有計劃的報復殺人。大體上就是這麼回事。”胡亮說。

“脈絡大體清楚,那你說說其中有沒有蹊蹺的地方,簡潔地說,就是你覺得奇怪的地方。”古洛喝著啤酒問道。今天的啤酒很好喝,清涼、爽口,像是新鮮的。 “這……我沒想過。”胡亮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只是覺得這個烏伏虎的背景,不,可以說是這個人的出生、經歷和社會關係都比較複雜。還有就是他在浪沁縣的兇殺沒有直接證據,再說,在那裡他殺人的動機也不清楚。” “說得好。浪沁縣是案子的關鍵,為什麼他要去浪沁縣,還要殺人,並且挖了別人的墳,而這個被挖了墳的人更是個神秘人物,只知道他是北京去的人。這一切雖然是發生在三十多年前,但至今沒有人解開這個謎。此外,倪雅芸的兇殺案也很有意思……”古洛突然打住話頭,看著胡亮。胡亮恍然大悟,說:“是啊。他是個大字不識的傢伙,倪雅芸再怎麼不爭氣,也不會看上他呀……不過,人這個東西很複雜,人性更是不可捉摸的,我想我剛才的懷疑有些武斷。”

“說得很好。倪雅芸愛不愛他,或者說可能不可能,都不是咱們所能測度的。但儘管如此,還是有疑點。那就是他背著屍體來回走是為什麼?是找不到拋尸的地方?這似乎不可能。中原那邊的事情比較複雜,我還沒有個整體的想法,但我想從倪雅芸的被害著手是澄清我們剛才疑問的最好途徑。” “噢……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要從案件的起點開始重來一遍?” “聰明。來,乾杯!為我們的成功!”古洛並不是誇張,他已經找到解開這團亂麻的端緒,因此,他一口氣就喝了一杯啤酒。 胡亮有些猶豫地舉了舉杯,他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第二天天氣悶熱,空中有些雲朵,飄來飄去,好像在尋找著什麼,有時還掉下幾滴雨點。一會兒又有了太陽,但太陽卻不是那麼光亮,僅僅是熾熱,街道兩旁的樹在這樣沉悶的天氣下,偶爾會不耐煩地搖動身子,發出催促般的“沙沙”響聲。

古洛和胡亮擦著汗,來到艾昔昔的銀行。銀行里那時剛有了空調,這在東北真是奢侈,可對今天挺適合。尤其是行長辦公室內,涼快得很,古洛的汗很快就下去了。 “會不會感冒呀?”古洛心裡打著鼓,接過行長遞過來的藍花瓷杯,裡面是香氣馥郁的花茶,是古洛最喜歡的茶種。 艾昔昔進來了,這個胖子擦著汗,一副狼狽的樣子。古洛納悶:有空調還會這樣,簡直比自己這個胖子還怕熱。不知怎麼,他忽然對這個敦厚老實、有些老相的年輕人產生了好感。 “你們這是……”艾昔昔誠惶誠恐地從行長手裡接過一杯茶。這個行長的茶葉可真多!這是胡亮的想法。 “噢,沒什麼。還是那件事。”古洛故意停頓了一下,果然,艾昔昔馬上接口道:“是倪雅芸的事嗎?不都結案了嗎?”

“結案了?誰告訴你的?” “報上登了。”那時剛有了小報,比現在還開放,全然沒有保密思維,什麼都登。 “那不准確。”古洛揮揮手,他看到艾昔昔的臉白了。 “你別緊張。我問你,七月十一日晚上,就是倪雅芸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裡?” “你是要不在犯罪現場證明?”艾昔昔是當年的偵探小說愛好者,看了不少阿加莎·克里斯蒂等偵探小說大家的著作。 “對。”古洛笑了。 “可愛的年輕人。”他想。 “嗯,那天晚上我在宿舍,在同事們的房間裡打了很長時間撲克,後來就睡覺了。噢,看門的可以證明我沒出去過。” “好。我們需要核實一下。你能和我們去你宿捨一下嗎?”艾昔昔看看行長,富態的行長立刻點點頭,說:“去吧。”

銀行的宿舍所處的位置很好,在鬧市區的縱深之處,鬧中取靜,如果是現在,房價可不是一般人能出得起的。這是座四層的紅磚樓房,大概是六十年代蓋的,外表不好看,但內部的房間寬敞、舉架高,很適合居住。 古洛沒有著急進去,他圍著樓走了一圈,樓房的周圍有牆,不太高,一米六左右。這是受到日本建築的影響,日本住宅的院牆都很低,為的是外面可以看到院子裡發生的事情,如有危險,外面的人就可以進來救援。這和中國的高牆深宅恰成對照,也是兩國社會結構及文化差異的一種表現,但如果把這種建築式樣移植到中國,就很容易出問題,尤其是對想入室行竊的盜賊來說,無疑提供了方便條件。 “你住在哪兒?” “哎呀!我還得找找。這地方我還沒來過。”艾昔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眼鏡片後面浮腫的小眼睛裡閃著羞怯的光。

他抬著頭,看了半天,鼻尖兒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這個好像……就是這個。”他指了指二層樓的一個窗戶。古洛抬頭看看,說:“咱們進去吧。” 樓道裡很黑,但不像沒有居民住的樓房那樣,到處是巨大的雜貨,這裡的走廊很乾淨,讓古洛感到吃驚。 “不錯嘛。”古洛讚道。 進了艾昔昔的房間後,他又看了看房間,也是很整潔的,有兩張床,一台十四英寸的彩電和錄音機。艾昔昔解釋道:“他這個人總是在家住,幾乎不來。”他說完才指指一張床。古洛看到那張床不太乾淨,這才知道是沒有人住的緣故。 “這裡幽會不錯嘛。”古洛像是開玩笑,但一點兒開玩笑的表情都沒有。艾昔昔臉紅了,沒有說話。 “你們沒有在這裡幽會過?”古洛接著問。

“這……有過。”艾昔昔承認了,這時他的臉反而不紅了。 “你那天在哪裡打撲克?” “隔壁的房間。他們可以證明我在這裡。對了,你們還沒有問看門的呢。” “我們會問的。隔壁房間裡有人嗎?” “不知道。”艾昔昔老實地說。 “走,看看去。” 古洛敲響了破爛的木板門,那時的門都很簡陋,還沒有防盜門呢。 “誰呀?”居然有個聲音應道。古洛示意艾昔昔,艾昔昔答道:“我,艾昔昔。” “你這小子,有事嗎?我頭疼。” “有。你開開門。” 一個頭髮蓬鬆的腦袋先鑽了出來,看到了古洛,眼神被驚了一下,因為是警察嘛。他打開了門,放這些不速之客進來。 屋子裡臭氣熏天,充分展示了單身漢無拘無束的骯髒生活。兩張床的毛巾被都沒疊,一張桌子上放著飯盒和幾本書,幾隻蒼蠅飛著、叫著,讓胡亮回憶起自己的大學生活。 “也很浪漫嘛。”他想。

這個人的姓永遠能讓人記住,但沒有任何作用——李。他看著艾昔昔說:“對,那天他是在我們這裡打撲克了。” “從幾點到幾點?”古洛看著這個臉色不好,真像是在頭疼的銀行小職員說。 “大概是十點到十一點左右。”他膽怯地看看古洛,顯然被警察嚴肅的神情嚇住了。 胡亮看著房間,忽然他發現窗戶的玻璃有裂縫,古洛也看到了,也看到了胡亮想提問,就點了一下頭。胡亮問道:“這窗戶怎麼了?” “不知道是誰,從下面扔石頭給打破了。” “多長時間了?”古洛接著問道。 “有一天晚上,艾昔昔,你忘了,你在這兒打撲克來著,玻璃碎了,你還到窗口看了看。”艾昔昔回憶了一會兒,說:“好像是吧。我不太記得了。不過,你說是就肯定是。”

“是七月十一號晚上吧?”古洛問道。這個姓李的人想了一會兒,說:“還真就是那天,你怎麼知道的?” “瞎猜的。”古洛笑了笑,又說,“艾昔昔,你先走吧。”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也就立刻走了出去。 “是他女朋友的事吧?這小子可傷心了。” “你知道倪雅芸?見過嗎?” “見過。小艾帶來過。我們都看到了,很漂亮。可小艾父母不同意,就黃了。” “什麼時候黃的?” “那有日子了,反正這個姑娘死前和小艾黃的……當然我不是說小艾和這事有啥關係。”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容易讓公安局的人產生誤解,就解釋著。 “七月十一號,或者在這之前,譬如,十號、九號,你見過倪雅芸嗎?” “沒有。那時他倆已經黃了些日子了,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據我所知,她沒來過。” “十一號晚上,你說艾昔昔來這裡打撲克,中間沒出去過嗎?那天你沒感覺到有什麼異常嗎?譬如,有古怪的聲音,或者某人的神情異常?”古洛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他也知道這個問題關係重大,就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說:“艾昔昔是十點多來這裡打撲克的,一直玩到十一點半才回自己的屋。剛才我說的不太準確。我沒覺得那天晚上有什麼不尋常。中間他倒是出去過,好像說是上廁所,也就是十幾分鐘就回來了……” “十幾分鐘?他回來後,神色有沒有什麼變化?” “沒有吧。反正我沒覺得。其他人也不會看出什麼,因為如果真有什麼,會有人說的。” “你說有人扔石頭打玻璃是什麼時間?是在艾昔昔上廁所前嗎?”古洛等了足足有一分鐘,才聽到回答:“是在上廁所前。我可以肯定。” “你說艾昔昔看了窗外,那麼他緊接著就去上廁所了嗎?” “沒有馬上,但很快就去了。也就是一兩分鐘後吧。” “好,打擾你了。”古洛客氣地說。 他們走到樓下,古洛看了一眼收發室,裡面一個中年人正襟危坐、目光嚴肅,其實他剛才已經看到過這些來客了。古洛和胡亮走了進去。 “不用說,你們是公安局的。”中年人一副很聰明的樣子,其實,古洛和胡亮的警服早就暴露了他們是乾什麼的了。 “好。你們這裡進來挺麻煩,還要登記?”古洛翻看著登記本,到了七月十一號那幾頁,就一邊仔細看,一邊問道。 “能不嚴點兒嗎?我沒來之前,這裡常丟東西,還有的人把女的招來,亂,真亂。後來,就有人告到行長那兒,行里的頭頭腦腦開了幾次會,就決定讓我來這裡。我來了後,這兒就太平了。”他端起大洋瓷缸子,“咕嘟”一聲喝了一大口茶。缸子上寫著紅字,是給勞模的獎品。 “這裡面住的全是男的?”古洛注意到他說有人招女人來。 “對。我們銀行的單身宿舍分兩個,這樓是男的,後面街上的樓住的是女的,這要是住在一起,還了得了。” “你見過這個女人嗎?”古洛拿出倪雅芸的照片。他接過來,仔細看看,說:“她跟剛才的小艾來過。像是他的女朋友……該不是……不會,小艾可是個好孩子。” “是,我們知道。我們想問的是,七月十一號那天,這個姑娘來過嗎?”古洛順手指了指登記本。 “白天還是晚上?”他皺起了眉頭,比剛才還嚴肅。 “全算上。” “沒有。我敢肯定地說,沒有。” “嗯。你們這裡有沒有人找外面的人來玩兒,怕麻煩,不經過你這裡,就是說,翻牆進來,再走窗子。” 他又皺起了眉頭,嚴肅的程度更增加了。 “沒有,肯定沒有。如果有,別想瞞過我的這雙眼睛。”他伸出兩個手指頭,像是要捅自己眼睛一樣,向前戳了戳。古洛這時發現他長了一雙非常小的眼睛。 “是不是有人用石頭砸你們的玻璃?”古洛轉了話頭。 “這……有過。小艾屋裡的玻璃就是剛換的。” “你說什麼?艾昔昔屋子裡的窗戶被換過?什麼時間碎的?碎成什麼樣兒了?”古洛似乎緊張起來。 “好像是前兩天換的。玻璃倒沒碎成啥樣兒,就是有裂紋了。” “我是問你什麼時間破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說,是前一天晚上他自己不小心碰碎的。” “換玻璃的前一天是哪天?你好好想想。” “這還用想,就是三天前,二十八號。”他像是在和古洛吵架一樣地說。 正午時分,天氣熱了起來,陽光充足,空氣透亮,古洛口乾舌燥,這時就看出胡亮的機靈了。 “該吃午飯了。”他看著前面,那裡有一家飯館,冬天烤肉,夏天做些家常菜。 “嗯。走,喝點兒啤酒去。” 進了飯館,兩人一摸口袋,沒帶幾個錢,夠尷尬的,只好要了幾瓶啤酒和一盤拉皮、一盤小蔥拌豆腐,熱菜就一盤西紅柿炒雞蛋。 “熱菜等會兒上。”胡亮說。女服務員“哼”了一聲,大有看不起他們的樣子。胡亮聽她跟另一個服務員小聲說:“這警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能吃飽嗎?”胡亮看看古洛,古洛裝作沒聽見。 這次是胡亮著急了,他才喝了瓶啤酒,就開口了:“你這個方向是找對了。這個艾昔昔有重大嫌疑。” “為什麼?”古洛喝著啤酒問道。 “我的推理是:那天晚上,倪雅芸去找艾昔昔,他們這樣的幽會有很多次了。就是倪雅芸翻牆過來,然後再爬上二樓。據我的觀察,上二樓是太容易了,因為在艾昔昔房間旁邊有一扇不開門的水泥雨搭,如果艾昔昔再幫助一下,就更容易進他的房間。他們有個暗號,就是扔石頭敲玻璃……不,不,等一下,平常他們可以約定,但那天沒有,因為……因為他們黃了。對,也許是萬不得已,倪雅芸就用石頭敲艾昔昔的窗子。但是,艾昔昔在旁邊的房間,玻璃都敲破了,也沒人答應。艾昔昔經常去玩撲克,這一點想必倪雅芸知道,因為她去過宿舍,也見過那些牌友。於是,她又去敲另一個房間,玻璃也破了,艾昔昔察覺到了,但他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兒才藉口上廁所,將倪雅芸接到房間,兩人發生口角,為什麼,以後我們會知道的,反正目前這並不重要。艾昔昔就殺害了她。這就是殺人過程,當然,這不過是推理而已。” “對,不過是推理。”古洛從空了的拉皮盤子裡撈出幾根黃瓜條。 “你是說我的推理不對?” “不,我沒這麼說。但是,有些缺乏證據,而且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拋尸的是烏伏虎,這就顯得你的推理粗糙。要推敲,再三推敲,直到事件的動機、經過、結果像精心編制的錦緞一樣,顯現出邏輯的美。” “嗯。我這個人喜歡先確定大方向。” “細節是最重要的,不光在推理中,在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是細節在起著主要作用。” “可你不是也沒有否認我的大方向嗎?”胡亮真的不服氣了。 “對。但烏伏虎這條線索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如你所說,第一現場是在艾昔昔宿舍的話,那麼拋尸的為什麼是烏伏虎?他們兩個人的接點在哪裡?” “他們不是都和倪雅芸談過戀愛嗎?一個是過去的男友,一個是現在的情人……” “你不是說很難想像倪雅芸會和這麼一個土匪一樣的人談戀愛嗎?” “可你不常說,世間萬物,最難測度的就是感情嗎?” “嗯。現在不要爭論我們對人生的看法,或者現在叫價值觀,我要說的就是一定得找出他們兩個之間的聯繫。” “我同意。我先去問問艾昔昔,如果他不說實話,我就去調查。”胡亮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這讓古洛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時代。他沒有說話,一種莫名的傷感湧上了他的心。外面陽光燦爛,濃郁的樹葉變成了淡綠色,飯館里人聲鼎沸,飯菜的味道和香煙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生活正在放射著力量。這一切讓古洛似曾相識。 “過去真好!”他的內心不由得感嘆著。就是在這時,他忽然理解了時光的含義,接著的念頭更讓他激動不已,因為他知道該從哪裡入手了。 下午,古洛和胡亮兵分兩路。胡亮去找艾昔昔,當然沒有結果,艾昔昔說,他只是聽說過烏伏虎的事,但沒有見過這個人。如果他知道烏伏虎是個刑滿釋放分子,就一定會去勸倪雅芸的。胡亮只好去找旁證了。 胡亮走了以後,古洛一邊擦著汗,一邊擠上公共汽車。 “我要如何問呢?想問什麼呢?”古洛給自己提著問題。他知道這條線索完全是他虛構出來的,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東西,那就立刻調頭,和胡亮去調查那條更有邏輯性的線索。 “但這也不是沒有邏輯性,不過是隱藏在事物深處的邏輯,更符合我們所觀察到的生活。細節最重要。”古洛給自己打著氣。 當他下車時,大片的烏云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帶著陰冷的小風。古洛抬頭看看,電機廠白色的大樓,在陰沉的天空背景的襯托下,十分宏偉。他趕緊向那個方向走去。 忽然風就大了,捲起黃色的塵土,撲到古洛的臉上,讓他按住了帽子,捂著嘴和鼻子。當他剛走進大樓的門時,一聲炸雷在身後響起,讓他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使他又想起了時光的流逝。 電機廠保衛科長賈計會和古洛是在“文革”時期認識的。他是從部隊轉業的干部,是個乾工作頭腦簡單,搞關係頭腦正常,對領導腦筋就好用極了的人。 “來了。”他從心裡對古洛沒有好感,他知道古洛看不起他,於是,就把那張紅潤的臉沉了一下,目光銳利地看著古洛。古洛看到他就想發笑,但他知道這種人最好還是不要惹,就說:“找你調查一個人,你們廠子的。”古洛了解對方的智力,說話盡量短一些。 “調查?他咋的啦?” “還不知道。有個案子和他有關。” “啥案子?不保密吧?你說給我聽聽。”簡直是玩抓特務的遊戲。 “保密。咱們這一行哪有不保密的?” “我知道。咱們這一行哪有不保密的?不過,也有不保密的吧?你就撿不保密的給我說說。” “他叫艾祖興,這不保密。” “你看還有不保密的吧。他咋的啦?” “這可得保密了。”古洛故作神秘地說。這種誇張的表情和語氣,一般人都能看出來,但這位聰明的賈計會就是看不明白,他嚴肅地點點頭,說:“你要問啥吧?”古洛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就說:“你知道誰最了解他嗎?” 賈計會又裝作沉思的樣子後,說:“我了解他。我是這個廠的老人,和他在一個車間幹過。”這真是古洛沒想到的。就說:“那你說說他的情況,過去的,現在的,所有的。” 電機廠在這個城市裡不算大廠,職工只有八百多人。賈計會是這個廠的元老,所有的人都認識,他甚至還認識大部分人的家里人。 “他今年六十多了,已經退休。他是五十年代後期進我們廠的,我那時是學徒,他已經是六級工了,在我們這裡是高級技術工人,後來又升到七級,就是沒上八級。對這個事,他還不滿意呢。”賈計會覺得說得多了,就又故作深沉地點上一支煙,好像忽然看見古洛一樣,便扔了一支給古洛,但這下壞了,他把剛才說到哪裡忘了,就拼命地想,可怎麼也想不起來,甚至忘了古洛來調查誰了。 “那艾祖興在進這個廠之前在哪里工作?” “噢,這大概就我一個人知道。有次,我問過他,他說在四川……” “四川?” “對,四川。可他家在這裡,就回來了。” “四川什麼地方?什麼廠?” “這……”他又裝作在想。古洛趕快說:“不用說了,我等會兒看一下他的檔案。” “對,這不就結了。”賈計會高興地說。他實在是記不起來了。 “你對他還了解些什麼?包括他的家庭。” “他在進我們廠前就結婚了,兒子是在這裡生的。我認識,那小子挺有出息,大學生。不過,我覺得大學生也沒啥,有時候還不如咱們這樣文化水平低的呢。我們廠的……” “他會武術嗎?” “武術?打拳呀?”這個城市有許多人愛好拳擊,賈計會對武術和拳擊分不太清。 “是武術,像太極拳了什麼的。” “不知道。不會吧。” “他就一個兒子?” “對,一個兒子,一個老婆。”真是廢話,古洛知道他再也說不出什麼了,就說:“我來看看檔案吧。” 艾祖興的檔案和一般人的一樣,乍一看,東西多得很,但其實,大多是重複的。要在檔案上看一個人,你就知道人生旅程是多麼簡單,人生又是多麼短暫了。 古洛還是很仔細地看了所有的材料。他看見艾祖興的自傳上的落款把“艾”字寫成了“愛”字,接著又給塗去了。還有在一個表格上的簽名,也是先寫的“愛”字,後來又改寫了。雖然兩處的塗抹都很重,但古洛還是看清了。古洛再看看他寫的履歷,只有小學文化水平,小學以後,就出去做工了。 “是個苦孩子。文化程度確實很低。”古洛想。因為,一個有些文化的人很不容易把自己的姓寫錯。可是,看他的字寫得很端正。 “他後來自學過文化吧?”古洛不由得問道。 “對。這個人可是用功了,他文化程度很低,但後來水平相當不錯,我覺得都趕上現在的大學生了。'文革'前,他還是學文化的標兵呢。” “很乾淨的履歷,什麼線索也沒有。”古洛很失望。 和古洛相反,胡亮的調查有了很大的進展。他通過歌廳的一個服務員找到了據稱是倪雅芸最好的朋友,叫許志玲。她和倪雅芸的關係讓女人,特別是年輕女人在胡亮眼裡更不可理解了。因為這個許志玲從來沒去過倪雅芸家,所以倪雅芸的家人沒有提供這個線索,但她卻很了解倪雅芸的家庭情況。 “就是困難。她爸是個酒鬼,她媽又窩囊。雅芸是個可憐的人,這不又死了,這叫橫死。她和我那麼好,我真沒想到。”這個長相一般,但個子很高的姑娘有些唏噓了。這是在許志玲的家,兩間破敗的平房,似乎還不如倪雅芸家的條件,屋子里長年不見陽光,但是卻能深切地體會到雨露的滋潤,瞧,現在外面剛下起雨,就能聽到許志玲家的廚房裡響起了金屬器皿盛雨的聲音。胡亮看著坐在炕上的許志玲,說不出話來。 “你剛才說啥?”女人好激動,一激動就好忘事,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們從來不忘和自己利益相關的事。 “她男朋友的事,就是那個艾昔昔。他和倪雅芸的第二個男朋友烏伏虎認識嗎?” “你說什麼?艾昔昔我知道,那個什麼虎,我咋不知道這事呢?” “烏伏虎。” “我不知道這個人。” “什麼?你說什麼?”胡亮被震動了。 “我說,她就沒有什麼叫啥虎的對象。” “你敢肯定?” “你們警察咋那麼磨嘰呢?她沒有你說的那個對象。” “可他家,艾昔昔,還有歌廳的人都說有。” “是嗎?”許志玲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反正我不知道。我告訴你,我倆的關係最好,她若真有這麼個男朋友,我應該知道。” 胡亮看著許志玲誠實的目光,知道他的估計是錯了,但他的收穫卻很大。否定一條線索往往比肯定更重要。胡亮現在才知道古洛說的這句話的分量。 他匆匆向許志玲告辭了,冒著雨跑到公共汽車站。局裡太遠,為了節省時間,他和古洛約定在這裡見面。如果那時有手機該多好! 雨下得越來越大,漸漸地雨幕就遮蔽了街道,水霧讓人影模糊,雖然沒有幾個行人。雨的聲音也變得嘈雜起來,讓胡亮覺得心煩。他真想找個飯館,因為吃飯可以減輕人的不愉快情緒。 一個人影,像鬼影一般,忽然就出現在他面前,是古洛。他已經被雨澆濕了。 “你沒穿雨衣?” “別說廢話。”古洛這句話既簡短又精確,“怎麼樣?” “怪。我只能這麼說,因為倪雅芸最好的朋友居然說她沒有烏伏虎這麼個男朋友。我的猜測錯了,艾昔昔根本不認識烏伏虎,所以,他雖然有作案時間,但不可能殺她,因為棄屍的是烏伏虎……” “你的推理是不對的。你現在所了解的只是倪雅芸不認識烏伏虎,當然是可能,因為許志玲也未必正確,但艾昔昔不見得不認識烏伏虎,也不見得就沒殺害倪雅芸。你調查的結果並沒有否定你的猜測或者推理。” “嗯。你說得對。不是非此即彼,本來他們就是三個方面。” 古洛沒有說話,他知道即使去問艾昔昔,或者倪雅芸的父母,只要他們堅持說烏伏虎和倪雅芸是朋友,那光靠許志玲的證詞是推翻不了他們的說法的。 “真是個難解的案子。”古洛想。他知道他的思維,或者說他們的思維陷入了一種絕境,這在他破案中是常有的事。 “不從這牛角尖鑽出來,這案子就只能這麼結了。”古洛決心開拓自己的思路。 古洛的思維像是一個在夜路中摸索的人,不過,摸到的全是厚重的牆壁,但現實卻在發展著。古洛和胡亮回到辦公室,正準備回家,一個刑警跑了進來。 “出事了!”他喊道。古洛看著他流著汗的年輕的臉,心裡一陣煩躁。 “怎麼啦?慌什麼慌!怎麼回事?” “李隊長讓你們趕快去醫院,說是你們案子裡的一個重要人物自殺了。” “糟了。”古洛覺得自己的頭都暈了一下。這是他多年辦案來,從未有過的事。他還不知道,這是高血壓的前兆。 雨下得越來越大,打在吉普車上發出沉悶的聲音。胡亮在雨中瘋了一樣地開著車,一向謹慎的古洛也沒提醒胡亮開得慢一些。 車子發出一聲尖叫,停在了公安醫院的門口。古洛和胡亮匆匆下了車,跑了進去。速度是那麼快,連巨大的雨滴也沒打著他們幾下。 “怎麼樣了?”古洛看到了臉色慍怒的李國雄。 “還在搶救。你看看這個。”李國雄給古洛一張紙,“對了,你知道是誰嗎?”李國雄想起他耍的小心眼兒:他沒有告訴刑警隊的人是誰自殺,想以此看看古洛到底是不是有那麼大的能耐,這對他來說,已不是第一次,而且每次都讓他失望,甚至絕望。 “可能是艾昔昔。”古洛說。 “媽的!老傢伙,又讓你蒙上了。”李國雄差點兒罵了出來。 “對。”他勉強說了一句。 古洛看到那張紙,是艾昔昔的遺書。 “是誰發現他的?” “他的同事。他在宿舍裡自殺,又是撲克牌救了他。旁邊屋的人叫他湊數,結果喊不開門,覺得不對勁兒,就讓收發室的人打開門,一看口吐白沫了。” 這時,古洛背後響起一聲尖叫,嚇了所有人一跳。是艾昔昔的父母趕來了。他們對警察似乎視而不見,直奔搶救室。只有艾祖興回過頭來,看了古洛一眼,但他的眼光裡沒有寒暄的意思。 古洛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仔細地看著艾昔昔的遺書。一個年輕人,生活才剛剛開始,卻想去死,這真是讓古洛難以理解。他的遺書很簡短,也讓古洛難以理解。 “沒話可說了?”古洛想。遺書是這樣寫的: “良心發現。嗯,說得通。”古洛對胡亮說。胡亮接過遺書看了起來。 醫生出來了,後面跟著艾祖興和他幾乎要崩潰的妻子。 “怎麼樣了?”李國雄搶先問道。 “死不了了。不過,一時半會兒醒不來,也許一輩子都醒不來。”這是個老醫生,有些大咧咧的樣子,說話口無忌憚。 “哎!”艾祖興蹲了下來,古洛走上去,說:“有條命就好。”艾祖興忽然抬起頭來,他的眼睛是乾燥的,冒著怒火:“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就當我沒這個兒子。” “別,等好了,他還是你的兒子。”古洛說。 “兒子,一個殺人犯兒子,更難受。”艾祖興簡直是咬著牙說。他的妻子則號啕大哭。 “嗯。”古洛看著艾祖興,沒有說話。 人思維的固執比花崗岩還要頑固,到了晚上,古洛喝了兩瓶啤酒,看著電視,聽到妻子對著電視劇那些假惺惺的人物嗚咽著。古洛隨便看了一眼,但電視裡的內容讓他忽然就開竅了。他立刻下樓,用公用電話給住在公安局單身宿舍裡的胡亮打了電話:“你過來一下。”他聽到胡亮說了聲“現在?”就“嗯”了一聲,放下了電話。 胡亮這個人有個好處,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那就是在工作中任勞任怨,從來不發牢騷,這也是古洛最喜歡他的地方。 二十分鐘後,穿戴整齊的胡亮已經敲開了古洛家的門。 “進來吧。”古洛把胡亮迎了進來。 “這……”胡亮端著古洛妻子給倒的茶,喝了一口,又說,“那個……我……” “沒大事。我就想向你學學武術方面的事。上回你說武術有內外之分,但我想中國這麼大,武術還有其他的分法吧。我剛才看電視劇,上面說了崆峒派什麼的。看樣子還有別的分法,你給我說說。” “這我都懂。”妻子是第一次超越了自己的職權,但也難怪,她也是公安局的人,但馬上就要退休了。 “武術有武當、少林,好多派呢……” “行了,你。”古洛不由得怒吼了一聲。他是個絕對的大男子主義,當然和我國大多數男人一樣,是在女人心情好的時候。 “大嫂說得對。武術按地區也確實不同,當然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拳法。但大致,當然是據我所知,有好幾派。”他忽然停住了話題,目的是讓古洛留下他學識淵博的印象。 “說吧,怎麼這麼囉嗦。”古洛很不高興地說。 “好,好。主要有少林、武當、峨眉、崆峒等幾派。還有些拳法是以拳術來分的,譬如,螳螂拳主要在山東和東北,當然東北的是由於山東人闖關東帶來的。河北還有梅花拳,滄州有八極拳等等。對了,廣東的拳術很厲害,所謂'南拳北腿'的南拳主要指廣東的南拳。” “他們有什麼特點?你先說說那幾個大派。” “少林當然以外家拳為主,武當是內家拳,峨眉也是外家拳,崆峒拳法我沒見過,只是傳說。” “嗯。這麼問你總是有些不著邊際,是吧?”古洛像是在自言自語。胡亮愣住了,不過,他也覺得古洛的質問確實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你記得武朝宗說的那場比武吧。他說,當時看的人說烏伏虎的父親曾經躍起,從後面打了那個老金一下。我想,金太郎的死,也是背後有一個印記……” “我知道了,你是說……”胡亮的身體都顫抖起來了,古洛的猜測讓他震撼。古洛點點頭。 “對,那個殺了老金的人是烏伏虎的父親,他們是一脈相承的拳法。” “嗯,是倒是的。不過,我想問的是,那是什麼拳法?”古洛說。胡亮實在是猜不透古洛在想什麼,但他還是拼命地猜測著。 “就這麼一下子……”他走到房間中央,比劃起來。 古洛看著胡亮賣力氣的表演,像是無動於衷一樣。忽然他讓胡亮先停下,說:“你記得武朝宗說過,那個農民說烏伏虎的父親像是鳥一樣飛了起來,從背後襲擊金老頭嗎?有沒有像鳥一樣的拳法?” “那可多了,因為內家拳的起源就是像形拳。現在比較流行的有鷹爪拳。對了,還有一種拳法,叫鶴拳。對,對,我知道了那個日本人背後的傷痕怎麼那麼古怪,那是撮起手指擊打的。鶴拳就是這種手形,難道真是鶴拳?可我聽他們說的,倒像是內家拳……” “你就先說說鶴拳吧。是怎麼回事?什麼人創造的?在哪裡流行?反正把你知道的,竹筒倒豆子,都倒出來。” “我對這種拳知道得不多。在學校時,有個老師練過這種拳,他是福建人,據說那裡很流行。但對這種拳的起源說法不一,有的說是福建南少林的一種拳法,有的說是峨眉派……” “慢著。這個峨眉派可是四川的那個峨眉山的意思?” “是。金庸的小說裡說過峨眉派。”當時港台的新武俠小說大舉進入大陸,一時間中國好像成了那個烏七八糟的江湖世界一樣。但胡亮沒想到的是,古洛問他:“誰是金庸?” “一個香港的武俠小說作家。他說峨眉派都是些女尼姑,其實不然,峨眉是四川的拳術,以敏捷、凶狠聞名,沒有絲毫陰柔之處。而這種拳適合川人身材不高的特點,以弱力勝強力,以小擊大,完全背離了人的身體和搏鬥的基本道理……” “說得好。”一听就知道古洛在敷衍著,其實,另一個念頭,也是這個案件中最重要的一個關鍵照亮了他的頭腦。他知道明天又要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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