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第15章 第十四章美好與痛苦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14233 2018-03-22
江扶寨的村民第一次看到有兩輛車來到自己的村子裡,於是,寂靜的山村頓時沸騰起來,傳言也高興地長上了翅膀,在村子裡的每個角落飛著,比山里的蚊蟲還喧鬧。 一個村民忽然大叫道:“又死人了?”這種推理確實有科學性,因為不死人怎麼會來這麼多警察呢?過去的死人當然不能叫來兩輛警車了。於是,人們都往家跑,確認自己家死沒死人。這讓大隊長鬆了一口氣,這下他可以和警察們好好說說話了。 “這個人見過嗎?”古洛拿出烏伏虎和那具死屍的照片。大隊長裝腔作勢地看了好半天,最後,才帶著遺憾的口氣說出他必然要說的話:“哎呀!不認識。” “你問問村里的人,特別是那個關眾德。還有關紹祖的老婆好了沒有?”古洛說。 “沒有,不得好了。不過,我也可以問問她。我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見過這人沒有。”中國的聰明人就是多,就像這個大隊長一樣。

“你們也跟著去。”武朝宗對趙白和李紅說,又看看那個瘦子,江臨立刻站起來說:“我先回我們寨看看家,順便問問鄰居,看有沒有什麼線索。”他拿著兩張照片走了。 都走出門了,聰明的大隊長想了一個辦法。 “不用找他們,讓他們來,我去廣播一下。你們回!” 他匆匆地跑到廣播室,推開廣播員——一個高大健壯的姑娘,然後衝著麥克喊了幾句話,大概的意思就是讓村民來認照片。 “不許胡說!不許胡認!人命關天,不許胡來!”大隊長一邊喊著,一邊又特意說:“誰不來都行,關眾德一定要來,要不然……”他沒說下去,因為他沒有找到懲罰關眾德的方法。 這一招果然奏效,村民們在大隊部外面排起了長隊,女人們嘻嘻哈哈地說笑著,男人們皺著眉頭,一邊傳播著各種流言,一邊猜測著,並把猜測變成真實情況。

結果令人失望,沒有人見過烏伏虎,就連關眾德也沒見過。 “我不是說了嘛,殺他們兩個的時候,我沒看清人的臉,連身子也沒看到。你要俺咋哩?”他看著死盯著他的大隊長,氣得要發瘋了。 那個真瘋了的女人卻一點兒也不像瘋了,她笑嘻嘻地看著照片說:“長得不太好,誰能看得上他哩。這個都看不清。”她指指屍體的照片,就像大隊長給她介紹對像似的。 “如果這紙片是那個死的人寫的,那麼這個人就是在五十年代和江扶寨有關係,因為後來寨名改了。另外,據屍檢說,那個死人至少七十歲了。很有可能他是年輕時來過這裡,或者是這裡的人。”古洛想著,就對大隊長說:“三十多年前這個寨的情況,你了解嗎?” “那當然,這是我的家。我是乾部,啥事能瞞得了我?”聰明人總是信心百倍,即使對不懂的事也一樣。

“那時有沒有人出去工作?” “沒有,絕對沒有。別說那時候,現在我們寨的人也從來不出去。” “有沒有人失踪?” “沒有。我跟你說,我們這兒是第一次鬧兇殺案,平時安全著哩。狗都活到老才死……” “不對吧?”更聰明的趙白打斷了他的話,“五十年代你們寨不是在比武的時候,被外來人打死了一個。” “什麼?”這次是古洛喊了起來。他嚴厲地看了武朝宗一眼,武朝宗趕緊埋下頭,他確實忘了給古洛說這個事情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在內心替自己辯解著。 “那倒是。不過,那被打死的,不是我們關家的人,也不是江家的人,是個流浪到我們這裡的外來戶。”大隊長紅著臉說。 “誰對這事情最清楚?”古洛轉過頭,問趙白。趙白頓時高興起來,他終於在大家面前證明了自己不僅比李紅強,而且比武朝宗也不差。 “好幾個村民說過這事,但他們好像也只是聽說……”

“有看到的。”大隊長截住了趙白,再度證實了他是最聰明也是最了解情況的人,“當時,聽說很熱鬧,寨裡的人都去看了。不過,大多數人都不在世了,我們這兒人的壽命短,活著的當時歲數小,說不明白個啥。關眾德的歲數大,但他那天上山了,沒看見。所以,最了解這事的恐怕就是傻爺了。”大隊長說的就是當年的關二傻子。他曾經用一種特殊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這樣就讓這個世界變得扭曲起來,光怪陸離的,但在他看來卻更順眼。人們不理解他,就叫他關二傻子,其實他的大號叫關喜德,是關眾德的叔伯哥哥。在那個老人死後,關二傻子結了婚,就是和那個漂亮、白淨的小珍。也許是愛情的力量改變了他,他變得正常起來,看事物也和其他人一樣了,妖精不再在樹上跳舞,小鳥不再對他說聽得懂的話,家裡的狗也不叫他哥了,他可以和人們互相交流了。後來他還和小珍生了幾個孩子,沒有一個像他那樣是個精神世界的探險家。目前他已經度過了三十多年庸俗、平凡的人生,成了受人尊重的長者,但年輕時的外號就像在這個封閉的山村里的所有事物或現像一樣,是不容易離開的,所以,人們還叫他傻爺,特別是在背後。他那段特殊、奇異的經歷給他留下的就這個外號了。

“你們問的是比武的事?”他接過古洛遞過來的煙,讓胡亮給他點著,輕輕地,吸了一口,吐出幾乎看不見的清煙。 “對,你老還記得吧?”古洛客氣地問道。 “嗯。我就說說吧。”傻爺坐在椅子上也手不離長長的拐杖,另一隻手拿著煙,時時吸上一口,用古洛只能聽懂一半的方言(大隊長做著翻譯),把三十多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說了一遍。 “你看看這張照片,這人是那個大漢嗎?”古洛心裡已經有數了。 “我……”關傻爺連看也不看,說,“我看不見。眼睛壞了。” “你說那人長得很黑?”胡亮追問道。 “很黑,像黑毛驢一樣黑。高,個子高。” “謝謝你。對了,那個被打死的,或者被打傷的老人叫什麼?”古洛發現關傻爺說了半天,並沒有提到那個老人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都管他叫金大爺,那就是姓金了。這人很有意思,那時我還不太懂事,但聽老人們說,那是個怪人,當然最了解他的是他的徒弟關大林,可關大林死了。知道他的人……對了,關眾德也認得他。不過,他知道的可能還沒我多哩。他小呀,比我小。” “怪人?怎麼怪?”古洛問道。 “他一般不和寨裡的人來往,當然他是外來戶。他會看書,認得的字比私塾先生還多,他種莊稼不行,可學得很快,腦子好。他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袖衣服,從來不打赤膊,不管多麼熱。” “他是怎麼到你們這兒來的?是什麼時候來的?關大林他們怎麼跟他學習武功了?”古洛知道這個案子中武功是關鍵之一,現在管這叫關鍵詞,那時還沒有這種說法。 “他是自己來的,說是有人介紹他,可是誰只有村長知道,我們不知道。村長已經死了,大概沒人知道了。什麼時候來的我忘了,反正是新中國成立前。”關傻爺不斷地吸著煙,古洛以為他愛吸,其實他是用香煙抵拒著比襲擊武朝宗的睡魔更強大的睡魔。即使如此,他也理解不了或者說記不住古洛連續的三個問題,於是,勉強回答了前兩個問題後,他就猛烈地吸著煙。古洛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村里人怎麼跟他學習武術了呢?”

“剛來的時候,人們不是欺生嘛。找他彆扭,他就出手了,我們這裡的幾個很有力氣的後生,被他一碰一個筋斗。真是厲害呀!”古洛立刻向胡亮示意。 “你能比劃比劃他的動作嗎?”胡亮就是這麼個機靈鬼。 “我不能。”關傻爺笑著擺擺手,“反正,他很輕地動一動,人就摔出去了。好看!”關傻爺笑了,和當年他看比武時的笑容一樣。多麼美好的時光!多麼美好的記憶呀! “是不是這樣?”胡亮走到關傻爺身後握著他的手帶著他比劃了幾下。 “記不住了,好像有點兒像吧。說不准。”山民們就是這樣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尤其是在那個時代,人心尚古。 “這個姓金的是從哪裡來的?”古洛又問道。 “哪兒來的?我還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咱們附近來的,他說話和我們完全不一樣。”

“那你們能聽懂嗎?” “能。挺好懂。” “胡亮,你會說些北方的方言嗎?”古洛問胡亮。 “試試吧。”胡亮說了山東方言、天津方言、河北方言,但老人只是笑著說:“記不清了,全忘了。” 關傻爺走的時候,古洛送了他兩包人參牌香煙,就像關傻爺一輩子都沒吃過大龍蝦一樣,他分不出大龍蝦和小龍蝦的味道。 “問完了?”大隊長問道。 “嗯,你能再找些人來嗎?就是知道或者見過那個姓金的老人的。”古洛說。 “我去試試。” 大隊長襲用老辦法,大聲地廣播了一番,這次說得比較複雜,聲音也更大,來的人卻很少。有兩個老太太和那個氣哼哼的關眾德。 兩個老年婦女立刻證明了她們是來湊熱鬧的,一個是依稀記得,另一個是來打消公安人員的非分之想的。 “知道的人都死盡了,你們找啥找。”

只有關眾德又一次證明他的身價。 “我怎麼不記得?我那時已經成人了。”他死死地盯著大隊長看,大隊長被他逼得左顧右盼。 “他叫什麼?是從哪兒來的?是什麼時間到這裡的?” “他叫個啥?我聽關大林說過,說叫金風。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我也不知道是誰讓他到我們這兒落戶的,不過,那時候,就是新中國成立前……” “能記住是哪一年嗎?” “好像是1947年,對,是鬼子投降後的第二年,我都十八了。”關眾德似乎就知道這些了,但古洛並不甘心,他讓胡亮再把方言和武術比劃了比劃。關眾德對體育沒有任何天賦,但在語言方面卻強過傻爺。 “就是這樣說話。”當胡亮用北京土話說了幾句後,他立刻就認定了。 古洛將屢建功勳的關眾德送到門外。這時天邊響起了雷聲,一道閃電從天頂端直直地劈下來,黑沉沉的、壯闊的天幕被開了一個大口子。接著第二個閃電又劈了下來,這回是斜著下來的,似乎帶來了一陣強風,樹被這風刮得猛烈地搖晃起來。如果古洛知道三十多年前的那場比武,他就知道那天和今天是多麼相像,是多麼驚心動魄的一天,血淋淋不足以形容當時的慘烈。就是在那天那個外鄉人金風在這裡失去了大半條生命,如果生命能分開的話。

“你先等一下。”古洛看著關眾德躬著的背影叫道。關眾德轉過了身子,用混濁的眼睛看著古洛。 “那個老人,就是叫金風的那個,死了後埋在哪裡了?” “你這可問住我了。他是外鄉人,進不了我們寨的墳塋地,那是我們關家的。關大林一個人把他葬了,沒人知道埋到哪兒了。” “關大林為什麼不告訴別人呢?”古洛問道。 “誰知道?反正他沒跟任何人說。你們問問二傻子,他興許知道,要是他也不知道,那就沒人知道了。人都死光了,死光了。”關眾德邊說邊走,他怕淋著雨。 關喜德從警察那裡回來後,就像是遇到鬼一樣的表情,他的女兒,一個長得和他死去的小珍一樣的姑娘,看到他這個樣子,就問道:“怎麼啦,爹?”關喜德沒說話,坐在炕沿上,愣愣地看著窗外。那裡有一棵老柳樹,和人不同,樹似乎是越老越枝繁葉茂,當然到死的時候就和人一樣了。在柳樹上一隻烏鴉叫著,扇動著翅膀,又大叫一聲,飛走了。關喜德不怕烏鴉,也不怕貓頭鷹,他最怕的是人。這眼前的情景,加上雷聲在遠處轟鳴,還有那些警察,使得一絲淡淡的疑慮浮現在他的心底,就像在灶坑里的柴火上點上一根火柴一樣,火苗越燃越大,煙也越來越濃。疑慮漸漸地變了,變成了一幅圖景,在關喜德的眼前顯現出來,越來越清楚。女兒見他睜大著眼睛不說話,就知道他又犯怪病了。這是母親生前常說的,一到這個時候,母親就大喝一聲,有時還用笤帚或手頭的什麼打不傷人的東西打這個怪老頭子一下,比任何靈丹妙藥都好用,效果也是立竿見影。可她不一樣,她是女兒,只好任老爹自己犯著病了。 ……那幾天老是下雨,自金老頭被打傷的那天開始下起暴雨後,天就沒好過。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個月,天不見晴,所有的東西都潮濕得長毛了,牲口也病了,人也沒精神。就像那個老頭子的靈在作祟一樣。關喜德知道這個責任應該由關大林負,因為關大林把老人埋到了不該埋的地方,那裡不是墳地,而是林子裡,也沒給立碑,只是一個土包包。老人在那裡不安呀!能不出來鬧騰嗎? 那是個夜晚,就是老人死了以後第二天的夜晚,晚得很了。雨下著,不大,風刮得怪,一會兒大,一會兒小,而且風向不斷改變,像是旋風一樣。山是寂靜的,除了雨聲和風聲。林子裡更安靜,連雨聲和風聲都小了起來,但卻很寒冷,讓關喜德渾身顫抖。 那時的關喜德還是個神鬼附體的人,他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他更是無所畏懼的,尤其對可怕的自然界的所有事物,他並不害怕,反而覺得那是最美麗的世界,真正的地獄是人間。於是,他就盡量避免在地獄裡閒逛,整天遊走在山林中,花草、樹木、小野獸、昆蟲都是他的朋友,有時他就這樣一直走到樹林變成金黃色。 這天太冷了,他決心回“地獄”了。但就是在這時,他看見一道火光,他是不用火把就能在黑夜中看見的人,這就是他的神奇之處,所以這火把肯定不是自己的。他看到火把下有個人,不,應該說是兩個人,一個人背著另一個人。背人的人喘息著,時不時停下來,用沒拿火把的那隻胳膊擦著臉。關喜德用狼一樣的步子,走了過去,腳下沒有一點聲息。當他像是從天而降地站在這兩個人面前時,他看見一張驚恐的臉,被他嚇壞了,這他懂,於是,他就笑了起來。 “二傻子,你要嚇死我呀!”他認出了這個逃避“地獄”的人,是關大林。他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那時他經常這樣,就是用手來代替語言。 “是我師父,我把他埋了。”關大林見是二傻子,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麼。關喜德笑笑,就是這種有名的笑容不僅讓關大林更放心了,而且還說:“你幫幫我吧。” 關喜德點點頭,跟著關大林走進了林子。 關大林在前面走著,找著什麼。走了很遠,雨稍稍小了一些,風也平息了不少,再加上走路,關喜德覺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就示意讓關大林把金老頭的屍體給他背。但關大林沒同意,他是個力大無比的人,這點關喜德是知道的,就沒有勉強,再說他也從不勉強別人。 “就是這裡。”關大林叫道。關喜德看到一個小小的木頭棚子,是上山人有時休息的地方,但這個棚子很怪,像是藏在這裡一樣,周圍是濃密的林子,很難找到。 關大林先走了進去,關喜德想了想,也跟進去。但他很快就退了出來,因為他看見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大得怕人,幾乎佔據了所有的空間。 那天晚上,他累極了,他和關大林在旁邊很近的地方,找了一小塊空地,挖了一個深深的坑,這讓他們自己下的雨超過了天上的雨。接著,關大林用木棍和他一起連撬帶拖,把棺材放進坑里。 土培好了,一個新生墳包出現了,告訴人們一個生命回歸了它的故鄉,所有的痛苦、憂傷和歡樂、驚喜都堆積成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墳墓。 天濛濛亮了,灰色的晨曦在雨中浮現出來,像是海洋上的軍艦。關大林站在墳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關喜德說:“走吧。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師父在這裡。” 如果不是眼前的這個胖警察,關喜德這個純樸的山民,講信用的中國魂,會將這個秘密帶到另一個土堆裡的。 “你帶我們去看看,好嗎?”古洛大聲說。不是因為關喜德有些耳背,而是要衝破天上威脅般地不斷打響的雷。 “行。”關喜德想了想說。他想的是反正已經違背誓言了,只好走到底了。 雨點很大,但卻是稀疏的,只有霹靂越來越猛烈。古洛看到天上的雲在翻滾著,碰撞著,真正是宛如驚濤駭浪。 “還有誰知道這個金老頭葬在這裡了?”古洛殷勤地給關喜德打著傘,問道。 “沒有,就俺兩個。” “他媳婦不知道?還有兒子?” “那俺就不知道了。”他笑了笑。古洛也笑了,這證實了他的猜測。 腐爛的落葉、泥濘的土地、彎彎曲曲的小道讓這些城裡來的警察筋疲力盡,就連胡亮和“哼哈二將”都喘得不像樣子了,只有大隊長和關喜德像沒有事的人一樣,武朝宗和古洛則狼狽不堪。 終於到了地方,關喜德指了指一塊略微突起的土堆說:“就是這兒。” “挖!”古洛揮動了鐵鍬,但又停住了,“誰有經驗,看看這裡是不是最近被人挖過?” “那當然。”大隊長說,“這裡的草都沒了,還有這是棵小樹苗……”他拿起一棵葉子還沒有掉光的小樹枝說,“看這根,是被鐵鍁切斷的。” 古洛點點頭,說:“說得對。挖墳的人有運氣,雨把他留下的痕跡沖刷掉了,可沒衝乾淨。挖!” 正如古洛所料,棺材的蓋子曾被人揭開過,屍骨被扔在了棺材外面,而裡面卻全是泥土。 “什麼也沒有。誰起開這個棺材做什麼?”大隊長問道,但沒有看任何人。 “這就是我們要知道的,這才是這件大案的關鍵所在。”古洛答道。他的興奮或者說高興是顯而易見的,胡亮那時還不知道古洛的習慣,案子的調查結果如果印證了古洛的推理,他就會興高采烈,毫不掩飾。 “我們下一步怎麼辦?”武朝宗是個老實人。他還沒有搞清楚古洛的想法,也不知道這個千里之外來的同行怎麼這麼高興。 “先去公社派出所,查查這個老人的來歷,再回縣里,看看那個比武傷人致死的傢伙是誰。”古洛說。 “嗯。”武朝宗雖然皺著眉頭,但那是在嚴肅思考時的表情。 兩輛車冒著雨來到公社派出所,所長親自接待他們。他抱怨武朝宗怎麼不先和他打招呼。 “我陪你們去,事半功倍。”他是個有文化的派出所所長。 “對。這不是著急嘛。”武朝宗帶著歉意說。 所長聽到客人的來意後,立刻查起過去的戶口登記簿。這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大家都沒吃飯,餓得很。所長有文化,但不機靈,他自己吃得直打著飽嗝,卻忘了這些客人是從鄉下來的。 “找到了。”他拿出了許多陳舊的案卷。 警察們忍著飢渴,查找起來。 這個公社人不多,再說是五十年代初期,人口很少。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比武時死的人,他確實叫金風。上面註明那時他已經是六十七歲了。 “好傢伙!武功真不錯。這把子年齡了,還能和壯漢比武。”胡亮不由得讚了一句。 戶口和檔案上只寫著他生於天津。 “可為什麼說北京話呢?”這是古洛的第一個疑問。檔案上說他沒有家室,是1947年隻身來這裡的。 “1947年還沒有開始平津戰役,他為什麼來這裡?”上面說他是文盲,“但關喜德說他有很深的文化教養。” “你們這裡有退休的老警察,或者五十年代初的干部沒有?我想知道這個人的詳細情況。”古洛提出了要求。 所長想了半天,最後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沒有死的,也調走了。怕是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一個死去的人,一個從大城市不知為何跑到這裡的人,一個在這發黃的紙面上沒有生命的人,卻被神秘的雲霧籠罩著,這就更引起人們對他的好奇心。 山區是所謂的“十里不同天”。當古洛和胡亮在縣公安局的招待所中一覺醒來時,陽光和鳥兒正在召喚著他們。昨天的疲勞經過一夜很像樣的睡眠,解過來了不少,尤其是胡亮,不愧年輕,就像昨天不過上了一天正常的班一樣。 他們洗漱完畢,就到街上吃了油條和豆漿。在往公安局走的路上,看見了老張。小縣城就有這個好處,總是能碰到熟人。 “正好。咱們直接去法院吧。”古洛提議道。他做事似乎是不緊不慢,但胡亮後來知道,這是個真正的急性子。 “好。往這邊走。”老張推著自行車,在前面帶著路。 “餵!”一個人好像是在喊他們,回頭一看,是江臨。昨天由於他回家就沒參加那讓古洛掉層皮的調查工作。 “什麼時候回來的?”老張問道。江臨跳下自行車,和老張並排走著。 “昨晚上坐長途車回來的。本來想找你們,打了一個電話,說你們走了。”那時農村打個電話就像現在大城市吸口新鮮空氣一樣難,但江臨還是打了。 “我得到一點兒新情況。就是那個死的老人,我們寨也都知道。他在我們寨也收過徒弟。有個人是我的親戚,不過死了。可聽他的家里人說,這個老人是北京來的,而且來路不小,是縣政府的一個主任介紹來的。” “噢。”古洛不禁心中一喜,“那個主任還在嗎?” “不,已經死了。不過,那個主任也是北京人,姓郎,叫郎自清。他的家人現在還在縣里。” “好,今天就一起辦了。”古洛鬥志昂揚地說。 縣法院的檔案很全,好像“文化大革命”沒來過這裡一樣。古洛看到那個比武時誤傷人命者被判了二十年徒刑,雖然那時有期徒刑的最高期限沒有規定。古洛看到這個人叫溫玉龍,本省山陽縣人氏。 “嗯,他和那個烏伏虎沒有血緣關係?”古洛滿腹狐疑。 在郎自清家,警察們見到了他的夫人。這個郎自清在解放戰爭時,率領縣里的大小官吏和警察、警備隊起義,後來在這個縣里當副縣長。 “文革”初期,病逝。他的夫人雖然已經七十餘歲了,但還在縣參事室工作。不過,她只能拄著拐杖在家裡回憶一些對任何人和事都沒影響的往事,只比現在電視、報紙上的那些成功人士回憶的往昔歲月要好一點點。 “這個金風,我記得。他來過我家,是北京的一位老友介紹的。不過,那位老朋友也不認識他,人託人。”老人的記憶力很好。 “那位老朋友沒說是誰託的他?”古洛問道。 “沒有。”老人看了看胡亮,接著說,“絕對沒有。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還勸自清,不要和這些來路不明的人交往。不過,也好,這個人後來再沒有來找過我們。”她慈眉善目,一頭白髮,發出銀色的光亮,手裡拿著一串念珠,不停地用手指摩弄著,人們說這是在數念珠。 “你們不知道他死了?”古洛和胡亮一樣,很不甘心。 “是嗎?我不知道。自清也不知道,我敢肯定。”老人看著胡亮,花鏡的眼鏡片反射著光,胡亮看不清她的眼睛。 “那位北京的老友沒說過此人是什麼來頭?” “沒有。只是在信上說,有人託他,他就託我們照顧一下,其實我們也沒照顧,只是把他介紹到他要去的地方。” “噢,是他要去江扶寨的?” “什麼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滿足了他的要求。” “能把你們北京老友的情況告訴我們嗎?名字、住址。” “早走了。解放前夕,他去了台灣,在那裡走了。據說,是在六十年代。唉,是個不錯的人。”老人沉默了。老人的住宅是座清朝時的青磚大瓦房,院子裡種著花草,幾棵大樹,蟬在上面唱著,裡面是寬敞的大客廳,透著清涼的空氣,保姆送上來的茶是真正的龍井,清香四溢,讓空氣變得醉人。明朝時代風格簡約的紅木家具,牆上掛著的一幅山水圖,是石濤的真跡。還有一幅郎自清用草書寫的條幅:“宮門何如空門靜,民心好比佛心明。”古老的時代在這里站住了腳,生活戛然靜止在超塵脫俗的精神中。和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一樣,這裡充滿了歲月的憂鬱、惆悵和虛無。 “他老人家也信佛?”古洛指了指條幅說。 “信過。只能說是信過,但後來又入世了。我是隨他怎麼都行,其實,佛是最偉大的。”老人抬頭看看古洛,鏡片後面的眼光閃著認真嚴肅的光。 烏正人老了,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中,不是害怕那個不孝的兒子,也不是畏懼那個情敵,只有老婆才怕那個人呢。他怕的是做夢,因為每次在夢中他都能看到老婆,那個年輕時白淨、美麗的女人,為了她,他離了婚,並通過父親的世交,一個畫畫寫字的民主人士,找到市長,把女人辦進了中原市。 之後,兩個人生活得很好,孩子雖然粗野,但他還是讓他上學,還準備著讓他考大學。但是,“文化大革命”結束了這一切,他由於家庭關係和宣傳封資修,被文聯鬥爭,順便說一句,他也是個搞文藝的,一個戲劇編劇。後來,他又被關進了牛棚。在這種困難時刻,是最能考驗人的,這些人是朋友、熟人、同事還有家人等等,就是一個人在社會這個網絡裡所有的結頭。老婆是個好樣的,始終忠實於他,兒子學壞了,經常打架,由於他身體出奇的強壯,又跟一些武術館的師父們學了些武功,就成了街頭一霸,後來愈演愈烈,直到被送進監獄。 他這個人一輩子沒受過什麼罪,當然是在“文革”前,再加上天生的懦弱,根本就管不了兒子,只能聽之任之。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人敢欺負他和家里人了,但也沒有人和他們來往了。 “文革”結束後,他就像擱在沙灘上的魚又被扔進了水里一樣,搖頭擺尾地活了起來。而且,因為落實政策,他家的房產被歸還回來。本來他就是個有錢人,光是珠寶首飾就夠被鬥死幾回,又能複活幾次的了,當然不能是在同一個時代,前者是“文革”,後者是數十年後。但這時,老婆得了癌症,那個不孝的兒子根本沒來看看自己的母親,雖然他知道是為了什麼,甚至他也理解,但畢竟是他的母親呀! 老婆死後,別人給他介紹了好些個稀奇古怪的女人,他都年過花甲了,才真正認識到什麼叫大千世界。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管理不善、設備落後的工廠一樣,生產了那麼多個性張揚的廢品。可惜,這時的他已經拿不起筆了,當然能拿動的時候,他的注意力不集中,也沒寫出什麼東西來。 他像個立了貞節牌坊的寡婦一樣,守身如玉,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孤獨和寂寞讓他變得疑神疑鬼,老是做夢,夢見老婆,他真是害怕,因為據說如果在夢中老婆拉了他的手,或者說跟她走,而且他真的跟著去了,那就必死無疑。但他肯定只要老婆有這樣的舉動或言語,他就會像清醒時一樣,跟著走的,這樣生命就沒有了,可他又不想死。於是,他就不想睡覺了,但總是抵抗不了那種疲倦。 在這種情況下,他想起了兒子,雖然兒子從監獄裡出來後不久,回來過一次,但不是來看他們的,而是把他們罵了一頓,從此就斷絕了關係,儘管如此,他還是想兒子。當然他不會想到警察正在找他本人,卻是為了他的兒子…… 山陽縣是個不大的縣城,但和這個省很多地方一樣,卻可以追溯到我們祖先剛變成人類不久的時代。這裡的石器很有名,當然既不是慈禧太后喜歡的翡翠,也不是英國王冠上的鑽石,不過是人類半人半猴時用的工具。縣城的歷史也很長,歷代都有戰火,恐怕在世界上也至少能排到五百強的前列。 溫玉龍家住在縣城的邊緣,但房子是空的,沒有人居住了。時光變成了家具上的塵土、金屬上的鏽斑、樑柱上的蜘蛛網,這讓警察們分了心。 古洛和胡亮是去完監獄後,直接來到這裡的。監獄的同志很配合,為他們查了檔案。他們還找到過去的獄警,只有兩個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說話。他們回憶這個溫玉龍是個黑大漢,身體強壯到十幾個壯漢別想靠前,主要是有一身功夫。但什麼功夫,他們也不知道。這人脾氣暴躁,發起火來,幾乎不能自製。但和其他犯人比起來,心腸似乎不那麼壞。他有個老婆,來看過他,但不知道他有沒有孩子。他是刑期滿出獄的,那時正趕上“文革”,沒有人管,就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古洛給他們看了照片,他們都認不出來,也不認為烏伏虎像他。有一個說:“如果他有孩子,也應該是出獄後。在獄中,他從沒說過自己有孩子。” “如果他不願意說呢?”古洛問道。 “這個可能性不大,我們一般對犯人的家庭情況掌握得很清楚。”古洛也知道他沒有誇大其詞,公安局的工作總是做得很細,很負責任,尤其是“文革”前。 “找找他的鄰居吧。”古洛對山陽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副隊長說。 一會兒工夫,就來了一個民警,他是這一帶的片警,很熟悉他的不大的轄區。 “跟我走吧。”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先問問你,這家人去哪兒了?” “沒有人。我從上班時起這兒就是空著的。”他的年齡大概有三十多歲了。 “空了十幾年?”古洛問道。 “差不多。我來這兒都十三年了。” “沒聽鄰居說過這家人?” “你直接問問他們不更好?”他真是個有思想、有個性的人,但就是忘了自己的職責,古洛知道很難在短時間內教育好他,就沒再說話。 鄰居們也沒幾家知道溫玉龍家的事,因為不少是新搬來的住戶。只有一家的老人知道。幸運的是,這老兩口和溫玉龍家的人很熟悉。 “他的爹娘在兒子進去後不久就去世了。他是獨一個,結婚挺早,媳婦可好了,又乾淨,又勤快。可這小子不務正業,喜歡舞槍弄棒什麼的。沒個正經工作,交的朋友差不多全被公安抓了,就是你們。” “他出獄後,沒回來過?” “沒有。” “他是不是還有個兒子?” “兒子?沒聽說。” “他媳婦現在在哪兒呢?” “在哪兒?在閻王爺那兒下油鍋哩。” “什麼?”古洛沒聽清。 “死了。這媳婦後來學壞了,跟人走了。”老頭氣哼哼地說。 “這是什麼道理,改嫁就是學壞了?這地方的人夠保守的。”古洛想。 “去哪兒了?” “你怎麼不想想,幹出那種丟人事,還能告訴我們?”老太太比老頭還憤怒,似乎為自己沒能走感到遺憾,並嫉妒起那個被逼上樑山的女權主義者。 古洛知道,他們的義憤很大部分來自於他們真的不知道這個女人去了哪裡。但派出所的戶口遷移記錄卻告訴古洛,這個不遵婦道的女人去了中原市。 “有些本事,居然能遷進中原市。”在戶口管理一直很嚴格的我國,古洛的佩服不是沒有道理的。 “走,打道回府。”古洛說。 終於,老婆做出了那種事,不僅叫他跟著走,同時還拉了他的手。不用說,大限到了。所以他一起身,就痴痴地坐在床邊上,不思茶飯,連梳洗也不做了,就這樣,看著床邊的日影在移動著,他吸的煙霧就在那影子裡飄蕩。 “人的魂靈會不會是這樣?可按照科學的說法魂靈是沒有的,如果沒有,那我的夢就是假的。可是,既然是假的,怎麼不去做其他的假的夢呢?就做這個夢,而且和人們傳說的一樣……”想到這裡,他真是害怕了。到了這個年齡,他卻更怕死了。生活是那麼無聊,吃不能吃,喝不能喝,不能和女人睡覺,行屍走肉一般,但他還是愛這個世界,愛這個亂糟糟的紅塵凡間。 “我會怎麼死呢?是急病、腦溢血還是心髒病?可我沒有這些病呀。我是出奇的健康,除了身體弱以外。先不管怎麼死,死了後去哪兒?有陰間嗎?有來拘我的牛頭馬面嗎?”他看看門,覺得牛頭馬面就在那後面,隨時準備進來,把個鐵鍊往他頭上一套……這不是幻覺,是真實的。他真聽到有敲門的聲音。他的心縮成了一團,像個拳頭一樣,身體在發抖,思維已經遠離了他的頭腦,他似乎聽到:“開門!我們是警察。”於是就下意識地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古洛從沒有見過這樣一個蒼白的人,他不知道這不光是皮膚的白,還有精神上的打擊。他看見煙卷在他的手指間燃燒著,幾乎要燒到手指了。 “這個人怎麼這麼慌張?”有人說警察的職業病就是多疑,古洛卻認為這是警察的職業道德。 “用懷疑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你才會發覺事物的本來面目完全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他常常這樣和人說,這時他就是以這樣的心態看著烏正人。 “你的煙。” “噢!”烏正人趕緊把煙蒂扔到水泥地上。 “你叫烏正人?”古洛一邊問,一邊表示要進屋。烏正人還是攔在門口,說:“我就是。什麼事?” “別緊張。你兒子呢?” “他好多年都不回家了。” “讓我們進去談談。”古洛不耐煩了。 “行。”烏正人讓開了門口。 古洛沒有想到烏正人的房間很整潔,所有的家電——彩電、錄音機、收音機等,一應俱全,一套真皮沙發,還有硬木製的家具。房間裡氛圍也不錯,牆上掛著字畫,寫字台、桌子上都有些工藝品,窗台上放著幾盆花。誰能想到這樣安謐的環境中,有一顆騷動不安的心,每天都在和想像中的死亡做著無窮盡的鬥爭。 “烏伏虎有多少年不回來了?” “'文革'開始後,這小子就跑了,我挨鬥,後來被判了刑,就一直沒回來過。”烏正人隱瞞了兒子曾回來過一次,說了許多可怕的話。 “他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吧?”古洛說。 “怎麼不是?他是我的兒子。” “不,他的父親叫溫玉龍。你和他母親結婚時,她是懷了孕的。”烏正人臉紅了,他低著頭,什麼也沒說。 “他是怎麼找到他的親生父親的?” “這你們也知道?還不是因為長相嘛。他們父子都長得很黑,身體都壯,個子高。他說,在監獄裡,遇見一個無期徒刑的犯人,那人說有個人長得和他很像。他沒在意,但那個人反复地說,還說出他親生父親是哪里人。他一听就有些信了。出獄後,他就找到了溫玉龍,溫玉龍一看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兒子,他問了問出生時間,就認了他。就是這樣。他們怎麼啦?又犯案子啦?” “他們死了。” “死了?兩個都死了?什麼時候?” “你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是被人殺的吧?” “你不是不知道嗎?怎麼說是被人殺的呢?” “我猜的。這父子兩個也就是這個下場。”說完,烏正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是被什麼人殺的?” “我們來就是想問你的。你沒有猜測嗎?” “我想還不是壞人殺壞人唄。我不認識那些壞人,猜不出來。” “他們兩個都死了,年輕的肯定是被殺的,老的大概是病死了,還沒有確定。可是,烏伏虎被害既不像是黑社會之間的互相殘殺,也沒有劫財的情況。你對此怎麼看?殺他的動機是什麼?你有沒有聽烏伏虎說過什麼怪事沒有?譬如,去浪沁縣什麼的。”古洛沒有去想面前的這個面色蒼白的老人有沒有足夠的智力,可以理解他的連珠炮般的提問。他的內心是焦躁的。 “沒有……等等,讓我想想……”他的話引起在場所有警察的興趣。尤其是古洛,現在烏正人是他最後一根稻草,後來胡亮才理解古洛為什麼這麼想。 “這小子最後一次見我,說找到他的生身父親了。說從今後,他再也不跟我們一起過了,他要和他的父親學武術,然後雲遊四海,和所有練武的比試功夫。還說,他那個爹有本武術書,一旦練成那書上的本事,走遍天下都不怕。” “就這些?”古洛看著烏正人,問道。 對方正吸著煙,一副還沒說完的樣子。 “就這些。” 上官傑知道自己罪大惡極,更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所以,看樣子他的身體和情緒都很糟。他幾乎瘦了一圈兒,顴骨突出,眼睛變得又大又混濁,連那一雙大手似乎也小了。他戴著腳鐐,緩慢地走了進來,又緩慢地坐下來。 “按你說的,我們找到了烏伏虎住的地方。不過,我們在那裡還發現了一具屍體。你應該知道那是誰吧?” “是有個老頭兒在那兒住,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上官傑很老實的樣子,甚至有些木訥。也許真像是人們常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連這樣一個無恥的罪犯也會這樣服服帖帖地回答問題了。 “經過我們的調查,那是他的父親。” “什麼?他沒有爹,幾歲的時候就父母雙亡了。” “他騙人,包括你。他不僅有父親和母親,而且比一般人還多出一個養父。我想他會說的,你也知道。你為了報復烏伏虎,就把他的父親也殺了。” “你胡說哩。我殺他弄啥哩?沒意思嘛。”上官傑並沒有吼叫,他語調平穩,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 “死亡把這傢伙嚇傻了。”古洛想。 “你知道我們還在調查,如果查實是你幹的話,你的罪惡就更大了。我的想法是,你要不兩個都殺了,要不一個都沒殺。對吧?”古洛也點著了煙。他的內心更焦躁和緊張了。這是審問犯人時的大忌。 “不對。我沒殺那個老的,小的確實是我幹的。” “嗯。你沒說謊?”古洛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他不想再和眼前的這個傢伙糾纏下去了。 “沒有。”上官傑堅定地說。 “你在躲避誰?”古洛換了話題。 “什麼?” “你藏起來是在躲避誰?” “我已經說過了,是黑胖子,你們應該把他抓起來。” “嗯。”古洛見沒有結果,就向帶他來的刑警示意帶他走。 “窩藏這小子的那個人呢?”古洛等上官傑走出去後,問老張。 “拘留著呢。” “提審他。”古洛的話讓老張和胡亮都很吃驚,他們不知道古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是怎麼回事?提審這個人幹什麼?和這個案子不是沒有直接關係嗎?”胡亮左思右想,覺得這個人不過是個窩藏犯,因為刑警大隊其他人已經提審過他,結論是他並不知道上官傑是個殺人犯。 犯人來了。他是個瘦小的人,尖鼻子上流著清鼻涕,脖子纖細,兩隻突出的大眼睛骨碌碌地亂轉。他的面相是一種犯罪分子的類型,倒不是像犯罪骨相學說的那樣,罪犯的先天遺傳表現在面容、頭型等上面,而是他們有著一種共同的氣質,就是那種做小嘍囉的德性。可這種人很不好對付,因為他們生來就不會說實話,而且有時把自己說的假話也能當真。 他叫楊慎,外號小楊子,因盜竊被判過刑,但他的前科可不只這一項。他和上官傑是好朋友,就是說沒有危險的時候,當然還要有好處,他就會為上官傑出力的,不過,一旦有風吹草動,要危及到他自身了,上官傑就會成為他和公安局討價還價的籌碼。這就是所謂的江湖義氣,這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黑社會風格。 “說吧。上官傑是怎麼回事?他在躲避誰?” “我已經說過了,是南城的黑胖子。他和黑胖子搶一個女人,上回把黑胖子給打傷了。黑胖子是什麼人?沒人敢惹的人。上官就是進過大獄,見過大世面,也不能惹他。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哩。黑胖子放出話來了,啥也不要,就要他打他的那隻手和踢他的那條腿。這胳膊和腿一卸,人還剩啥哩。他就躲我那兒去了。” “你上次說他找你的時候,怕得厲害,好像有人追他。追他的人是黑胖子嗎?” “是吧。肯定是。” “可黑胖子說還沒找到他。”古洛仔細研究過刑警大隊對這個案子的調查。 “這……也有可能。有人追他,是我猜的。要不就是他被人嚇的。” “你在胡說。他不怕黑胖子,也就是說即使黑胖子找到他,他也不會嚇得躲到你那兒的。” “不對。他肯定怕黑胖子。他跟我說的。”小楊子也激動起來。他這一生很少這樣激動,因為這次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實話,但卻被政府冤枉了。 “你再想想,他還在躲什麼人?”古洛放緩了口氣。 “好像沒有。反正我就知道這些。”對小楊子來說,說謊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他口吻堅決,表情也很真誠。 古洛想起了一句成語,叫做黔驢技窮。 案子結了。回到江城後,古洛和胡亮向蕭勁局長做了匯報,準確地說,是胡亮一個人在匯報。 “你是不是不同意這個結論呀?”蕭勁看出了古洛的心思。 “有點兒。我還需要想一想。我要求先不要通知日本方面。” “這……”連蕭勁都有些躊躇了,因為這畢竟是涉外的案子,上面催得很急。古洛見蕭勁在猶豫,就說:“時間不會太長。” “好吧。”不愧是老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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