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第13章 第十二章知而不語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9893 2018-03-22
“我看中國的警察不行,我們等不了了。”伊藤對計敏佳說。計敏佳驚奇地發現,假面具居然有了很豐富,而且很有表達力的表情,也許是進口的可口可樂在起作用。 “可兇手……” “那個大個子不就是兇手嗎?”清水次郎說。 “但好像……” “沒什麼好像的。我們得走了。”清水第一次對計敏佳如此粗暴,如此的不耐煩。陰沉的、帶著雨濕的光線從清水住的房間窗戶透過來,讓屋子裡顯得陰氣很重,也把焦急的清水次郎的那張長臉變成了病態般的灰色。他焦躁地喝著咖啡,像是在喝水一樣。計敏佳強忍著自己的怒火和膽怯。她也拿起咖啡杯,小小地啜了一口,顫抖的牙齒碰在杯子邊上發出微小的聲響。清水次郎看出計敏佳的情緒來,就放緩了口氣說:“計小姐,你是知道我們日本的,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像你們這里人們這麼悠閒。我們要掙錢,要活命。所以,我們不能等了。在走之前,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要保密……”

他突然停止了一下,眼尖的計敏佳看到伊藤向清水示意,就下意識地盯了伊藤一眼,敏感的伊藤立刻說:“這也沒什麼保密的。清水,不要緊,即使警察知道了,也沒關係。” “好吧。我哥哥那天出去是為比武,而且說就是和一個大個子比試,大個子自稱姓烏。我的嫂子上次告訴警察說我哥哥曾經提起過一個黑大個兒,但我嫂子並沒有把情況完全告訴警察。因為……” “不用解釋。”伊藤嚴厲地說。 “我現在就完全說出來吧。我們估計很可能我哥哥是在比武中被殺的。這是我和我嫂子昨天晚上經過冷靜的分析,得出的結論。原來我們並沒這樣認為,因為我哥哥的武藝非常高,他說中國沒人能比他厲害。所以我們開始時沒相信,也沒想到他會死在那個人手裡。”清水說的是日本話,中間還夾雜著中文,又囉嗦,聽起來很費力,而他似乎也說累了,身子往軟椅背上一靠,從茶几上拿起放在那裡的七星牌香煙,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拿起咖啡杯,發現咖啡沒了,就喊道:“服務員,再來一杯!”

伊藤似乎也輕鬆了。她的假面具上浮起了微笑,看著計敏佳,連連點著頭。 計敏佳想了一會兒,說:“你們確實應該告訴警察。” “對!計小姐,你說得對。我們那時有些糊塗,但也確實沒有把握,就是現在我們也不敢肯定。所以呢,我們不能直接告訴警察。你呢,願意說就說,隨便吧。” “好。”計敏佳也點著頭,伊藤的動作似乎感染了她。 “那我們今天就走了。我們聽說中國的法律是很嚴的,比日本嚴。對吧?”伊藤說。 “對。殺人是要償命的。”計敏佳說。 伊藤點點頭,眼睛裡閃過一道凶狠的光,讓計敏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那時中國的電力不足,但商店裡最明亮的大概要屬藥房了。幾十盞四十度的日光燈,把這個面積很大的中央藥房照得像白晝一樣。雖然是晚上八點了,但這家藥房並沒有關門,最近來了一個新領導,正在推行改革,幾乎一周一個新招數,好像孫大聖躲避二郎神一樣,變化多端,每次還要給職工們解釋說是為了競爭。這禮拜的新點子就是將營業時間再延長一個小時,於是,職工們就成了九點鐘下班。很多職工們趕不上末班車了,只好騎自行車,累得半死,脾氣更大了,態度惡劣到了頂點。有的顧客說,沒病到這裡也嚇出病了。

古洛、胡亮和老張在街對面張望,那時飯館少,更沒有什麼酒吧,讓這幾個警察無處藏身,就只好走動著,輪流進藥房看看。這艱苦的工作從昨天就開始了,當然他們並沒有指望上官傑會照顧他們立刻出現。 只要有一定的人生經驗的人都知道,好運氣總是有的,即使對一個最不幸的人來說,也有順利的時候,這是在冥冥中註定的。古洛破案從來不靠運氣,而且似乎也很少有好運眷顧他,但這次卻出現了奇蹟。當上官傑這個瘦高挑出現時,古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生怕搞錯了,仔細地盯視著他所盼望的人。上官傑給人的印像是個很有力氣的人,肩膀寬闊,腰細臂長,尖腦袋,手很大,走起路來輕鬆、快捷,所有的人都會說他是個賽跑的好苗子。 他左顧右盼,但動作不大,可以看出他雖然沒有受過反偵察的訓練,但經驗卻使他成為一個擺脫跟踪或發現監視的高手。他在藥房的窗戶前站了一會兒,顯然是透過反射著路燈燈光的窗戶看對面的街上有沒有可疑的人。他走到藥房門口時,鞋帶開了,開得很自然,後來古洛才知道,他用一隻腳往另一隻鞋帶沒係緊的鞋上蹭了一下,鞋帶自然就解開了。他蹲下身去,一邊繫著鞋帶,一邊低頭看著後面。人們在走動著,街上有人喊著熟人的名字,汽車緩慢地行駛過去,對面街上幾個老人搧著蒲扇,下著象棋。這是個平靜的夜晚,再普通不過了,沒有一個人會對這樣的夜晚留下深刻的印象。於是,上官傑就大步走進藥房。老張跟了進去。

一會兒工夫,上官傑走了出來,一隻手往口袋裡裝著東西,那當然是藥盒或藥瓶了。老張過了一會兒才出來,就在他出來前的兩秒鐘,謹慎的上官傑還回頭看了一眼藥房。 他像隻老鼠一樣,狡猾、飛快地在忽明忽暗的路上走著,時不時回頭看看。他身後的三隻貓同樣狡猾,也同樣迅速,明亮的眼睛似乎能照亮他拐進去的一個小胡同。 他的影子在唯一的一盞路燈下晃了晃,就消失在陰影中了。警察們輕輕地跟了過來,就像徐志摩離開康橋一樣。他們看見了一扇破舊的雙開的大門,剛才就是它發出了“吱呀”的聲響,老鼠的腳印隨之變成了這個聲音。 抓捕的過程很短,雖然上官傑反抗了一下,但胡亮很快就讓他知道警官大學高材生的拳腳功夫。以致他被銬上手銬時,還回過頭不敢相信地看看胡亮。

在審訊這個夜間動物前,古洛接到了江城市來的電話。對方是管刑偵的副局長和那個翻譯計敏佳。 “他們要回去?那就讓他們走吧。”古洛皺著眉頭。他覺得這兩個日本人實在有些麻煩了,一會兒來,一會兒走,說話陰陽怪氣,著三不著兩。但計敏佳把日本人對她說的話,詳細地給古洛復述了一遍後,古洛沉默了一會兒。 “他們怎麼不早說?” “他們說一是丟人,二是開始時他們不相信金太郎能比輸了,還搭了一條命,就是現在他們還是不能肯定,但我看他們似乎有百分之八十認定是那個人殺了金太郎的。” “噢,知道了。告訴他們,我們不會讓他們失望的。下一次他們來,將是因為我們通知他們兇手已抓獲歸案。” 古洛放下電話,沉吟了一會兒,把計敏佳說的告訴了胡亮。胡亮愣了一會兒,說:“怎麼不早說,人命關天呀!奇怪的日本人!”

“是啊,奇怪的日本人。不管他,我們先來看看,這裡都有些什麼?”古洛打開一個大旅行袋,這是上官傑的,裡面裝著警察們仔細在他的住處搜到的各種東西。 毛巾、手電、肥皂、香煙、剩著一半白酒的瓶子。古洛只是看了看,沒有用手去碰。當他看到幾個錢包時,才逐一打開,仔細查看著裡面的東西。 在一個用塑料繩編織的圓形小錢包裡,古洛看到很多火車和長途汽車票。 “這是什麼?”古洛壓抑著心頭的激動,故意拿著一張票,對胡亮說。 胡亮接過來,立刻就叫起來:“和烏伏虎坐的是同一趟車。” 古洛點點頭。 “把上官傑帶上來。”他對老張說。 在審訊室集中而刺眼的光照下,古洛看到一個長得非常刁猛的男子,和路燈下看到的人不一樣,一隻很大的眼睛,露出凶光,另一隻緊閉著,凹陷下去,和那隻好眼搭配得很和諧,就像生下來就是獨眼一樣。再加上腫眼泡、尖鼻子、瘦削的方臉,這種人如果不殺人放火,老天就白給了他這副尊容。他的手又長又大,緊張地蜷縮著,從這兒可以看出這個累犯內心世界的天空是狹窄和陰暗的,閃電正在那裡閃爍,孕育著一場暴風雨。

古洛按照常規問了問題,然後,忽然讓話頭一轉,轉得很猛烈,讓胡亮想像到如果是吉普車的話,可能會把門甩開。 “七月二十一號,601次列車,你在那上面乾了什麼?”好個上官傑,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他只眨了一下那隻閃光的眼睛,立刻用當地的話說:“我不知道你弄啥呢。” “裝糊塗!不像!那天你在車上都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我們也清楚。說!” “哪天?”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是那麼誠懇,如果聲音再尖一些,沒有那張下流的臉,你會以為是個小學生在回答老師的提問呢。 “七月二十一號。”古洛知道今天夜晚將是漫長的,就配合著放緩的語速,拿出煙來,點上火。 “是星期二吧?”上官傑像是在努力地想著什麼一樣。

“對。”古洛無精打采地回答道。香煙的煙霧在房間裡瀰漫起來,在強烈的燈光下,慢慢飄動著,勾畫出十分清晰、柔軟的線條。 “我想起來了。”上官傑像阿基米德發現浮力的秘密一樣,大喊道。但緊接著,又膽怯地看看面前的警察,收斂了聲音,說:“我本來打算去江城的,都買了車票,但那天我病了,沒去成,還浪費了一張票。”很遺憾的樣子。 “可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上了車。”古洛說。 “沒有,我發誓!對天發誓!” “可這張票上被檢過,你怎麼解釋?”古洛拿起車票,指著上面的小口說。 “噢,你說的是這個呀!對,檢過票,是進站的時候檢的。我都要上車了,肚子疼了起來,疼得我都要昏過去了,只好出來了。”

“這麼疼,你沒去醫院?” “沒有。我這人命賤得很。自己回家,喝了點水,吃了點兒藥,又睡了一覺,就熬過去了。” “吃的是這個藥嗎?”古洛拿出一個小瓶子。上官傑的臉即使在燈光下也變白了,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了下來,他的目光猙獰起來,臉上的肌肉也隨之抽動著。察言觀色本來就是古洛所擅長的,對方表情如此飛快的變化讓他更感吃驚:“他這是什麼意思?” “認識嗎?” “不認識。”真是個不摻假的無賴。 “這是從你房間裡找到的,問了收留你的人,他說是你的。怎麼?你要說是他的,還是要說他栽贓陷害你?” “是什麼東西?”上官傑笑著說。胡亮差點兒氣得背過氣去。 “毒藥!你這個無恥的東西!這是毒藥,叫MS,是和農藥混合的。”老張在胡亮前爆發了。古洛沒想到這個相當有經驗的警察居然如此不冷靜。可他因為礙著老張是外地公安局的同事,沒好意思責備他。古洛確實是個嚴厲的人,對局裡的同事,甚至對領導的很小的疏忽都會假以顏色或者申斥的,但這次他違反了自己的本性,當然他不知道為此他將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是不小的代價。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上官傑用方言叫道。這裡的語言很好聽,像是唱歌一樣。 “看我這腦子。是毒藥,對,是MS,一個外國名的毒藥。不過,我沒用過。” “你要它弄啥?”老張還沒有平息怒火。 “公安同志,政府先生,你們不知道我。我是個苦命的人。從小沒有爹娘,大了,學壞了。進了監獄,又被人打成殘廢……哎……”他伸出長手指,指指那隻眼睛。 “快說實話!就是你爹娘活得好好的,都要恨死你了。你再胡講,我就狠狠地收拾你。”老張氣壞了。 “我這就說實話。這眼睛,你們不知道,疼呀!疼得厲害著哩。有時候疼得我死去活來。有一次,我忍不住了,這叫啥生活?啥日子?我就管人要了這瓶藥,心想再要這麼犯病,我就喝了這藥。後來疼得差了,我就沒用。不過,我一直帶著,走哪兒都帶著,要是再犯疼,我就不活了。”他說得那麼誠懇,那隻不誠實的眼睛裡還閃著淚光…… 幾乎到了凌晨,警察們使用了能使用的所有方法,當然沒有肉體的折磨。但上官傑卻比一個清白的人還要固執。古洛知道,麻煩來了。 “帶下去!你不要想著'僥倖'這個詞。”他站起身來,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沒有看那個獨眼龍。 她是個漂亮的姑娘,才十九歲。如果是在今天,她會成為什麼?歌星?不,她唱歌跑調,跑得很遠,有時會找不到的。影星?可能性較大,但也不行,她不會表演,不,不是不好意思,像所有姿色出眾的姑娘一樣,她的自信強得已經超過了無恥的程度,但就是不會演戲。之所以說有可能,是因為現在許多影星現身說法地顯示了她的前程。不,我們還是按照一個正常的、理智的、有道德的社會標準來推測吧。她就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服務員,不管是在行走的列車上,還是在燈火輝煌的大酒店,或者在空中飛行,因為,她不僅手腳麻利、善於察言觀色,而且有極其驚人的記憶力,特別是對人臉的記憶,不僅能一眼就記住那些像一塊塊磚頭一樣毫無特點的臉,而且會在很長時間裡不忘掉。如果是一般的人,光這些臉就會讓人不能入眠,但她卻沒事。性格往往和天賦是相稱的,如同在天平上放上兩個不同的東西,但重量卻一樣。 眼前這張照片上的臉,她不僅記得,而且引起她十分不愉快的回憶。 “他是個流氓吧。”好像是在問話,但古洛和胡亮一听就知道她已經肯定了這個人的性質。 “就算是吧。”古洛笑笑,但胡亮卻看出有一絲不滿飄過那張美麗的臉。 “比流氓還壞!”他立刻補充道,而且臉上顯示出厭惡的表情,這雖然不是裝的,卻引起姑娘的嫣然一笑。 “他在硬臥車廂,是十三車,上鋪九號。他從中原市上的車,好像還有一個同伴,但不在我們這個車廂。一上車,他就睡覺。我去換票的時候,他……就耍流氓,說要和我認識。我瞪了他一眼,沒理他。第二天早上,他去餐車吃飯。我想這個小子還挺有錢。餐車很貴,沒多少人吃。他這一去,很長時間都沒回來。等回來的時候,醉醺醺的,用那種眼光看我,我沒理他。他又去睡覺。直到晚上,他打開包,取出好多吃的和一瓶酒,就自己吃喝起來……” “中午沒吃?”古洛問道。 “沒有,好像就一直在睡覺。第二天一早,他又去了餐車,回來的時候,又喝了酒,這回喝得好像更多了。走路都搖搖晃晃的,見我又笑……後來,江城市到了,他就下了車。” “是幾點到的江城?” “誤了點兒點,本來是八點,結果是八點半到的。” “他沒和任何人接觸?你不是說他好像還有同伴?” “我好像聽他跟人說話,說我在這個車廂,是十三車九號。” “對方呢?” “好像就應了一聲,說我知道。” “可那人並沒有出現?” “沒有。你說這難道不可疑嗎?” “當然可疑。你見過這個人嗎?”古洛給她看烏伏虎的照片。 “沒有。他不是我車廂裡的人吧?”姑娘說。 “可能不是。謝謝你!”古洛說。 這個記憶力超群的姑娘提供了重要證明,上官傑的不在犯罪現場證明被瓦解掉了。但接下來的那些乘務員、大師傅、車長、乘警加起來,都頂不上這個姑娘。他們的腦子裡好像沒有記憶力這個裝置一樣,讓古洛失望得想罵人。可是,就是罵翻了天,也不會讓這些人的“大腦”變成大腦的。 “福無雙至呀!”胡亮說。他是個幽默的人,不僅是說話,他的舉止、行動、表情都有喜劇效果,當然他並不這樣認為。 “嗯。”古洛沒說話。 一個人活在世上是有寄託的,否則就和死了一樣。這種寄託可以表現成多種多樣的事物或現象,但歸根結底是精神上的慰藉,是心靈或靈魂的支柱,雖然無神論者認為不存在這種古怪的東西。可是,沒有靈魂,那人又是什麼?那人還追求或者需要什麼精神寄託?不,人其實是精神的動物,如果變成了純物質的人,那就是野獸或者家畜了。 他的一生是坎坷的,雖然有許多人對他寄予過希望。但由於他性格暴躁,又不是那麼聰明,所以空有一身武藝和力氣,卻落得一個半廢物的下場。 幸好,他的命沒有丟。如果是一般的人,不,就是有些特殊的人也不會再走上舊路,如果你知道他成為這個下場的原因,你就會理解我所說的。但他就是一個不理解什麼叫不堪回首的人,還在頑固地追求他的理想,他的夢。多美的夢,即使他沒有想像力,也知道那個時候如果到來,他將會多麼風光,當然是自我滿足的風光。此外,就是那些在陰間的祖輩們,正是他們把這個重托交給了這個天賦異禀(當然是他這麼認為)的後代。 但是,他辜負了祖宗,也對不起自己,一時的錯誤釀成了那麼大、那麼糟的後果。幸好他的夢想支撐了他,讓他能夠重新走進自由,雖然他的肉體已經不可能回來了,但精神依舊。而最重要的是,他將這個偉大的使命交給了一個他一生中最信任,也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好小子,沒有讓他失望。比他能幹,已經接近了他的目標,即使這個理想不是由他本人親自完成的,但絲毫不會減少那勝利的喜悅。 但是,奇怪的是,這幾天什麼消息都沒有了。人沒有回來,也沒有來信或者託人告訴他些什麼。他真的慌了,真的焦急起來,可中樞神經卻不會解除他的擔心情緒。 清晨又來了,就像昨夜一樣,還是個不眠之夜。陽光沒有完全出來,半明半暗的光線讓他難以忍受,悶熱的空氣混雜著做早飯的油膩味道,那是從走廊和開著的窗戶外飄進來的。他聽到有人在走廊說話,但聽不清說什麼。倒是下面院子裡,一個女人罵孩子的聲音很清晰。 “像她的聲音。”一個熟悉但也陌生的影子出現了,就在窗外那陰沉的天幕上,很清楚,帶著她慣有的憂鬱,有人說那表情是嫁給他以後才有的。 就在這時,他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的女人在召喚著他。當然他是個精明的人,知道那是幻象,但幻像是種魔力,或者說是魔力的產物。它充滿了誘惑力,有著塵世間人不可抵抗的力量。當然,對一個強悍的、從來不知道神、良心、道德的人來說,這在很大程度上被抵消了,但思念之情卻戰勝了他冷酷的情感。他真的看到了那個女人,她的微笑、她的動作和她的模樣讓他回到了過去的日子,那是青春的時光,多美的時候呀!一切都籠罩在那美麗的光亮中,所有的不愉快和憤怒、罪孽都消失在那回憶中的一刻裡。他興奮起來,喘息著,伸出手向著窗外,心裡在震耳欲聾地祈禱著:帶我走吧。 床在“吱嘎”作響,似乎撐不住他身體的重量,但他還是向床邊挪著,眼睛盯著那飽含著雨水的天空。他一點一點地挪動著,忽然覺得渾身一陣暢快,因為他感到自己像飛上了天,身體變得那麼輕盈,動作又是那麼的優雅。就在這一刻他知道了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麼,知道了他背負的巨大使命。其實,這一輩子他都在為完成這個使命而奮鬥著,不,可以說是活著,但只有現在,那一切過去的行動才從半盲目中轉變為意識。他這個人腦子不太好,但並不是傻瓜,他能漸漸地領悟一些帶有哲學意味的人生道理。 這是一種興奮,一種愉悅,一種理性的顯現,這是多麼大的一股力量呀!他忘了自己是不能動的,他想一躍而起,想再劈出虎虎生風的一掌。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人的精神更強大的力量,那就是死神的力量。這種無敵力量的先鋒就是病魔。它很輕易地就將這個老人撂倒在地,接著就是胸部劇烈地疼痛,死神劈出了一掌,是他過去夢寐以求想學到的一掌,也曾經打出過這樣的一掌…… 上官傑還是那副無恥的樣子,還沒等古洛開口,他就矢口否認起來:“我沒上車,啥也沒幹,你們就放了我吧。” “你沒上車?”老張又激動起來。但古洛的問話讓他把怒氣吞了下去,不過,過了一會兒這怒火就變成了錯誤。 “我們找到了證人,很漂亮的小姑娘,你很欣賞她,所以她對你印象深刻,還想見見她嗎?” 上官傑的臉色又像上次那樣變得慘白,汗水又一次流了一臉,還把鼻涕帶了出來。他伸出大手擦擦鼻涕,又擦擦汗,一時沒有說話。 “說!你是怎麼殺害烏伏虎的?”老張大怒,拍著桌子喊道。古洛想制止他,但已經晚了。上官傑抬頭看看警察們,眼光中先是驚異,後是困惑,但立刻就亮了一下。這思維軌蹟的變化就是在一瞬間完成的。 “我……我憑什麼殺他?”他停頓了一下,這是意味深長的停頓,接著又說,“我不認識他。” “又在說謊。”古洛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說出了這句話。 “沒有。我真不認識他。” “他並沒有要你兩隻眼睛呀。”古洛說。上官傑低下了頭。 “說說你殺他的動機和過程吧。說得要細一些。”古洛從對方的神情中已經窺測到要聽到的供詞了。 “我沒殺他,我殺不了他。他有一身功夫,我打不過,要不也不能丟一隻眼睛呀。” “沒有說是用拳腳,你那毒藥是做什麼的?”老張又發問了。這讓古洛很不滿。上官傑又沉默了。古洛點上煙,靜靜地吸著,等著上官傑的抉擇。 “可是……”看得出上官傑正在做艱難的掙扎,就連古洛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難下決心,而且下決心的理由讓人看到這真是個大千世界,一個無奇不有的人類社會。 “怎麼?這麼確鑿的證據,你也想抵賴?還用告訴你我們的政策嗎?”其實,古洛從心裡反對所謂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因為在他看來,如果你犯的是死罪,就不會變成活罪,即使你坦白也罷。 “那……”上官傑抬起了頭。他的面容改變得是那麼劇烈,以致古洛差點兒就認不出他來了。只見他面色灰白,像是從棺材裡跳出來的殭屍一般,整個的臉都在抽搐,好像不是他臉一樣,眼睛睜得很大,眼白都是混濁的,瞳孔沒有焦點,只是形狀是向著前方的。 “那……我就說了。你們能對我從寬嗎?” “看你的態度了。”古洛當然不能肯定地答复他。 “好。是我殺了烏伏虎。他是個惡鬼,我的眼睛就是他打瞎的,我能放過他?做夢!我要報仇,你讓我殘廢,我就要你的命……” “別說廢話!說說殺他的經過。”古洛說。 “嗯……”上官傑停頓了一下,“其實,也沒啥說的。我出來後,他就一直敲詐我的錢。那天按照約定他又來了,我給了他二百塊錢。他說,他想去江城一趟。我看機會來了,就說我正好也要去。他讓我給他買票,我就給他買了票……”上官傑看看古洛,突然轉了話頭,“我想抽煙。” “給他!”古洛示意胡亮,胡亮就給他一支佳美牌的香煙。上官傑看看煙,說:“雲煙,我愛抽。” 他吐出一口青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說:“我留個心眼,給他買了一張十二車的硬座,說沒有臥舖了,要不你坐我的吧。這小子倒也不怕苦,說,你坐臥舖吧。就這樣我們上了車。我們兩個一直在餐車吃飯,都是我花的錢。那天早上,我知道八點來鐘就到江城了,就去他的車廂裡,和他喝酒,在酒裡我摻了藥……” “完了?”古洛問道。 “完了。” “你知道他死了?” “肯定死,這藥厲害著哩,是慢性的。” “為什麼不早殺他?” “死在車廂裡,我可就危險了。” “你和他並不坐在一起,他死了和你無關嘛。” “那一起喝酒要是死了,人一報案,要是再有誰看見我和他一起喝酒,我不就露了。” “你為什麼留下車票?這可是證據呀。” “我一般都留車票,好記賬,過日子的人沒有賬哪行?再說,我實在沒想到你們能找到我。” “為什麼沒想到?” “他一個刑滿釋放分子,值得啥?死了就像死只蒼蠅。” “嗯,你就是這麼看待你們這樣的人的?所以說你們是真正的危險分子。好了,你說你留票,可這裡面怎麼沒有回來的票呢?” “有。你們可能沒找到,就在我的屋裡,沒有錯。” “嗯。我們再去找找。對了,你說你恨烏伏虎,說早就預謀殺他,你都做了些什麼準備工作?” 上官傑歪著頭,用詫異的眼神看看古洛:“你真是個有意思的警察。” “什麼意思?” “疑心太大。不是我殺了他,我會認嗎?” “倒也是。說說你做了哪些準備吧。”古洛面無表情,但卻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這個王八蛋!”上官傑憤怒起來,渾身都在打著哆嗦,“我能不殺他嗎?我從來也沒受過那種氣。這小子也是找死,本來出來後,他要是不找我,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可這傢伙非來找我,那就是找死。他管我要錢。要錢,錢是什麼?是命!是我的命!他要我的命,我就要他死……” “別說廢話!”古洛皺著眉頭,打斷了上官傑的話。 “是,是。”上官傑諂笑著。這種笑容讓古洛不禁疑竇叢生。 “這個茅坑里的石頭怎麼會這麼笑?” “我們說一起去江城,我就把藥准備好了。到了車上後,我和他一起吃飯,他媽的,都是老子花的錢,把這傢伙弄高興。最後要下車的那天早上,我特意拿了一瓶杜康酒,跟他喝……” “說謊!早上誰喝酒?”古洛說。 “沒胡說!烏伏虎幾乎是一天三頓都喝酒,不過,是好酒他就多喝,壞酒喝得少,姦著哩。一見是杜康,那就沒命了。喝完後,我倆一塊兒下了車。我說我有我的事,他說分手,不過,以後還要找我。我想,你一個死鬼找我?就這麼回事。” “說完了?” “完了。”上官傑像是思考的樣子,停頓了一會兒才回答說。 “那天挺熱吧?”古洛隨意問道。 “哪兒呀!下著大雨,可大了。我們倆都沒帶雨傘,穿上了雨衣……” “他穿的什麼樣的雨衣?什麼顏色?” “就是……一般的雨衣,顏色記不住了。” “他和你一起出了車站嗎?” “沒有。一下車,我就趕緊走了,怕他死在我面前。” “沒回頭看看?他沒跟著你?車站就一個檢票口。” “沒有。我們盡量分開走。” “為什麼?” “不為啥。就是乾我們這行人的習慣。” “你們這行人,哪行人?”古洛盯著上官傑。他知道如果他抓住了要害,上官傑至少會有所反應的。但上官傑很隨便地回答道:“就我們這些走黑道的人。也就是蹲過監獄的。” “這個烏伏虎住在哪裡?” “我……不知道。”上官傑猶豫了一下,說。 “倒新鮮了。幹你們這行的,你要殺他,能不知道他住哪兒?你騙誰呀!” “說!”老張一拍桌子,他又激動了,但這次效果是正面的。上官傑顯然害怕了。他抬起頭,求援般地看看古洛。 “說!不說對你沒好處,說出來對你沒壞處。”古洛說。 “這話說得有意思。”上官傑笑了,“他家住在大道街,號數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找到,一個破院子。” “就他一個人住?” “不,好像還有一個人。”“如果是同夥,還要小心些呢。”古洛剛一想,胡亮就對老張說:“再找幾個人,一起去。”老張還沒來得及反應,古洛就說:“沒事,咱們三個夠了。” 這個街道的名字不知是什麼人起的,可以說是古洛見到過的最沒道理的名字。這裡別說什麼大道,就是小道也窄得通過不了一輛比較大的車。公安局的吉普車像個龍鍾老人一樣,磕磕絆絆、顫顫巍巍地挪動著。司機還把喇叭摁得街道上無人不知來了輛燒汽油的車。 “下去走。”古洛讓司機停了車。 “還是坐車舒服。”上官傑說。 “你朋友的家不讓呀。”古洛說著,就帶頭走在前面,這樣可以顯示出他的英勇無畏。 但五分鐘後,他就知道這裡根本不需要獻出鮮血,更別說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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