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第6章 第五章循跡,目擊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11054 2018-03-22
和李國雄相比,古洛和胡亮的調查就不那麼順利了。被大部分人認為的劫財殺人,並沒有得到確實的證據,那幾千塊外匯券沒有出現在可能出現的任何地方。能用的線人都用上了,他們幾乎都伸伸舌頭,說:“太歲頭上動土,誰不想活了,殺外國人。”接著就是搖頭。他們估計得不錯,在犯罪的圈子裡沒有傳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當然,古洛和胡亮並沒有放鬆這條線,但他們同時也進行著有各種可能性的調查,這當然是古洛的想法。不過,這似乎更難一些。原因是死者是個外國人,而他的家屬匆匆地回家了,但屍體還保存在醫院太平間裡,金太郎的妻子伊藤說,她過幾天就要回來,清水次郎也說,處理一下公司的事務,他也回來,火化親人的遺體,然後帶回日本。 “老虎吃天——無處下口呀!”胡亮說。後來古洛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有好多這種俏皮話。

“線索還是從那個翻譯,或者導遊開始吧。咱們也調不出日本警察的檔案。”古洛說,口氣裡也有著些頹喪。他雖然久負盛名,破案無數,但這回卻是第一次跟外國人打交道,心裡有些沒底兒。 “可不能這樣,外國人也是人,腦子也是人的腦子,照樣死亡,照樣有謀殺……一切跟中國人沒什麼太大不同。別像個土包子似的,沒見過洋人是怎麼的?而且還是個華裔。”古洛在心底里不斷地給自己鼓著勁兒,可還是多少有些提心吊膽。 計敏佳來到刑警隊,雖然她表情沉靜,和正常人沒有什麼不同,但古洛根本不相信這張臉和那副表情是真實的。 “旅行社的領導找你談什麼了嗎?”古洛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將煙盒扔到桌子上。他有意把話說得輕鬆一些,要不然和這陰沉的天氣合作起來,會對當事人產生不必要的壓力。

“談了談。不是正式的,因為這事並不怪我。是我下班後發生的。雖然有人說,干我們這行的沒有什麼上下班。”計敏佳想起說這話的人,就很生氣,正是那個想追求他的小頭目說的。 “這個農村土包子,真不是東西。”計敏佳一說到這裡,心中不由得罵道。 “那也得睡覺呀。”胡亮及時地插了一句,並且滿意地看到計敏佳的眼神。 “這些翻譯都長得不錯。學外語的和我們搞公安的女的就是不一樣。”胡亮想起他的大學同學,心情就沮喪起來。 “你每天都幾點回家?”古洛點著了煙。 “你看看我的工作日記吧。”計敏佳拿出一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 “是個細緻的姑娘。”古洛不由得對眼前這個宛如遇到交通事故的姑娘產生了好感,雖然他是最懶得記什麼筆記之類的東西了。

“嗯。”古洛仔細看了兩遍,讓湊到他旁邊看的胡亮都有些不耐煩了。 “這兩天你回去得晚。上面寫得很清楚,一天和他們一起喝酒,一天是因為一些費用問題和他們交涉。這兩天,據金太郎的妻子說,金太郎都出去了,是嗎?你沒見到他?” “不,他都在。是我們辦完事以後,他出去的。都是和我一起出的大門。” “噢,和他妻子說的倒是一樣。他是逛街,還是散步?” “有區別嗎?” “好像是有。散步的話,他可能就在附近,或者在賓館的院子內,如果逛街,可能要走得遠些。” “嗯,你這麼一說,還真有些道理。可我不知道……對了,他好像說是去看夜景。”“又是看夜景。這城市的夜景有那麼迷人嗎?”古洛想起黑暗的小街道,和如同在小街道上點上蠟燭的大街。

“兩次都這麼說的?” “嗯,對,是這麼說的。有一次我還說,你小時候的街道和現在一樣嗎?他說,差不多,所以才有回憶,才有看夜景的意義。” “嗯,挺浪漫。他妻子說連那天他被害他總共出去了三次,兩次都讓你碰上了。” “對,要是……”計敏佳想起那天和北京來的導遊一道喝咖啡的事。 “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巧合唄。” “他出大門後,走的哪個方向?” “往右拐,和我相反。”這個城市的人從來不說東西南北。因為城裡的街道並不是筆直的,朝向也不端正。 “你幹這個工作有幾年了?”古洛換了話題。 “三年了。大學一畢業就在這裡。” “也算有些工作經驗了。你感覺這個人,不,是這家人有什麼異常嗎?比如說,什麼呢……”古洛一時想不起舉什麼例子。

“還可以吧。和一般家庭的旅遊團沒太大不同。就是他們很了解中國,華裔嘛。”計敏佳第一次笑了一下,“對咱們市更了解,尤其是他。” “嗯。我這麼和你說一下,你可能更容易理解我的意思。這個案子有些像圖財害命。他穿著考究,一看就是外國人。也許他還露過富,某個或某幾個歹徒見財起意,就殺了他。從案件表面上看,是這樣的。”古洛看了一眼胡亮,他對這個年輕人確有好感——當然後來他們才真正地成為公安局的第一搭檔——想教給他一些東西,就是他常說的破案的思維方式。這是舶來品,中國人過去翻譯為演繹法,後來受日本影響改為推理,其實就是邏輯(還是翻譯的詞彙)。古洛吸了一口煙,接著說:“但如果不是這樣呢?或許還有其他可能性呢?那麼就會在案發前有些蛛絲馬跡,會有些如果不仔細想想或回憶就失去的異常細節。你好好想一下,他或者他的家人有沒有古怪的舉止、言談或行動,什麼都行。”古洛盯著計敏佳,他覺得這是個有觀察力的姑娘,會提供一些一般人忽略的東西。

“你要是這麼說……”計敏佳沉默了一會兒,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在思考或回憶,“有一次,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他們都沒到餐廳裡來,我就掛了電話,但那天電話交換台出了點兒故障,我只好上樓去找他們。我出了電梯,剛拐進他們住的房間的走廊口時,好像看見一個人從金太郎的房間裡出來,好像還聽到幾句話,口氣很激烈,像是在吵架。接著伊藤和清水也出來了,好像在勸解。伊藤眼睛可尖了,她看見了我,就悄聲說了什麼,清水就迎了上來。我說,該吃飯了。他說,對不起,這就下去。我就先下去了。” “就這些?”古洛的語氣中充滿了疑問。 “啊,就這些啊!”計敏佳聽出了古洛的不信任,於是,她那張漂亮的臉立刻就變得既嚴肅又認真。

“你應該看到的更多些。譬如,你一定看到那個人從哪兒走了?他的身材有多高?等等。” 這次計敏佳沉默了一會兒:“我說的可不准,因為走廊裡的燈光很昏暗,那人像個幽靈一樣,一閃就不見了,我估計他是從走廊那頭的樓梯走下去了。可太快了,我雖然努力看,也沒看太清。他的身材嘛……”計敏佳又猶豫了一下,才說,“大概和你的差不多。我確實沒看太清。”她看見古洛嘴角上的微笑,就說:“我是沒把握的事不說,這可是你讓我勉強說出來的。” “我知道。僅做參考。”古洛還是笑著說。 “你怎麼知道她還看到了什麼?”計敏佳剛一出門,胡亮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古洛沉默了一會兒,等著他的聲音已沒有力量傳到計敏佳的耳朵裡。 “人都有好奇心,女人更厲害些。她肯定抬著頭,想越過清水的肩膀看看那個神秘人物。”

“噢。”胡亮笑了。 “女人是好奇。”他是從內心裡說出這句話的。 “有事乾了。咱們去賓館看看吧。”古洛在煙灰缸裡熄滅了煙蒂。 他那天去放羊。和平時放羊時一樣,他的腦子裡幾乎是一片空白。人的大腦應該是不斷活動的,但他就是能做到讓小腦和大腦分離,於是,人們就可以看到一個瘦瘦的、個子不高的中年牧羊人在夏天的陽光或陰雲下慢慢地跟著羊群走著,而他的思考就像棵樹或草一樣消失在生命的本能中。 過了好長一會兒,他的腦子才開始醒了過來,就像一個要起床的人,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過一會兒才開始回憶晚上的夢境時一樣。他想到村子裡已經開會,傳達了上面的指示,以後羊群不能放養了,要圈養,說是對什么生態好。他不用上面提醒,早就知道這山是越來越禿了,和人掉頭髮就意味著老了一樣,山老了,再也養活不起它的兒女們了,它也需要休養生息,像城里人有休假,農村人有農閒一樣。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滿意。因為,他給好幾家人家放羊,掙些錢,那些人家的年輕人都去城裡打工了。如果是圈養,他們可能就不用他了,即使用,他還得準備蓋個大羊圈,這可是要花很多錢的。想到這兒,就是一棵樹也要落葉的,一棵草也要枯萎的,他嘆了口氣,坐在了山坡上。

天是湛藍的,雲淡得幾乎看不清楚,青草輕輕搖著,像是在歌唱,因為昨天晚上的雨水讓它們精神抖擻,遙遠連綿的山峰上繞著白雲和霧氣,多美的山!有了它們,他就可以吃得飽、穿得暖,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被感動了,決心保護他祖祖輩輩賴以生息的這些山。他這個人一旦下了決心,就會鬆懈下來,於是,他找了一棵樹,躺在樹蔭下,閉上了眼睛,雖然他不想睡著,因為還有羊群,但他還是睡著了。 是傍晚的雨和飢腸轆轆喚醒了他。他急忙站起身來,立刻看到了擠在一起的羊群。 “今天是怎麼啦?好在它們沒跑。”他是個出色的牧羊人,能讓羊聽話。 但渾身一震、頭腦發昏、心跳到嗓子眼兒的一瞬間還是來了,有兩隻羊不見了。是關家的羊,關大林有病,兒子伺候他,就把家裡的羊交給了他。

他立刻採取了行動,畢竟這種事情他是經歷過的。不到二十分鐘,他就把羊群趕回了村子,分別圈進了隔開的羊圈。就又上山尋找那兩隻外國人常說的“迷途”的羊。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找到了那兩隻羊,它們跑進了一個小山溝。如果是在五年前,傻東西們就會葬身狼口,但人類在破壞方面的能力是無窮大的,他們已經把山里的狼群趕盡殺絕了。所以,這兩隻羊應該慶幸,它們將被煮熟了吃,和人死有棺材一樣,既文明又體面。 但渾身顫抖、頭像被重擊、心都揪在一起的時刻又來了,而且不是一瞬間。當時他正小心翼翼地在山坡的小路上走著,下面是公路。他聽見一聲呼叫,後來他仔細想,那不是呼救,而是驚叫。他探出頭去,努力想看清楚下面發生了什麼,但細雨增加了黑暗,其實即使有月光,即使有一雙牧羊人銳利的眼睛,也未必能看清下面發生的事。但他聽到了似乎是扭打的聲音,接著就是幾聲尖叫,很淒慘的叫聲。再接下來,就是馬車行走的聲音,只有一分鐘左右,他就听到了巨響和馬的嘶鳴…… 這是讓縣刑警隊長武朝宗丟臉的目擊者,但他卻沒有去報告,因為他拿不准發生了什麼情況,而關家明明是去了縣城醫院,羊就寄放在他的羊圈裡。再說,他是個除了放羊對其他事情一概不聞不問的人。所以,關家父子死後幾乎一個星期了,他在吃早飯時,去鄰居家要根蔥,並順便聊了幾句家常時,才聽到這個消息。 中午時分,武朝宗的辦公室裡迎來了這個牧羊人。他和關大林是遠房親戚,大號關眾德,小名關二狗,他一般對人都說小名。 “你沒看到,但聽到了,是不是?” “對。” “聽到誰的聲音了?” “沒聽清楚,反正是人的聲音。” “那你就敢肯定是他們父子?” “那還有誰?” “我說你這個人挺主觀呀!”武朝宗拼命想找出些能讓自己好受一些的希望,雖然他知道這個老實的牧羊人就是他的剋星,“人有的是,你就能肯定下來?”山里人老實,但也很倔強。關眾德生氣了:“主觀不主觀,俺也不懂。可你說還有誰?誰家還死人了?還翻車了?” “你別激動,別激動,有話好好說。行了,我知道了。”武朝宗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絕望。 “小李,小趙,來!”他咆哮道,嚇了關眾德一跳。 “這個警察脾氣不小,是個當官的。”山里人害怕了,“我……” “你咋還在這裡?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走吧……對了,你這事可是大事,你要是跟別人說了,看我把你……”武朝宗做出狠相。他既是在報復,也說的是實話。農村人好東家長西家短的,比後來的互聯網傳播謠言還快。但他看錯人了,關眾德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事和老婆都不說。 “這個用不著你說。”關眾德又生氣了。 “走吧,走吧。”武朝宗揮著手。他的恨意已經消失了,現在的情緒是不耐煩。 兩個年輕的刑警跑了進來,紅臉龐的是小李,白淨臉的是小趙。名字也是這樣起的,小李大號李紅,小趙名叫趙白。他們腳步太急,幾乎把關眾德撞倒了。 “啥事,隊長?”他們都是那么生氣勃勃,尤其是見了領導。 “跟我……”武朝宗看了一眼氣哼哼的關眾德。這個山民識趣地跑步消失了,像是去追羊了。 “下鄉。” “為啥?”這兩個人是武朝宗的“哼哈二將”,老在一起,各自的生活就越來越相像了,現在都在談戀愛。 “那個案子,就是關家父子的案子,我覺得不對勁兒……” “你不是說是事故嗎?”李紅不太會看眼色。 “我改了。”武朝宗回答得再簡單不過。 縣刑警隊有輛中吉普,很舊,趙白判斷是盜墓賊的贓物——他的家鄉在平原,那裡剛剛開始走上盜墓的致富路——但還能走,比馬車還是要快。不過,儘管開足了馬力,到村里時,太陽也正趕著下山。柔和的光把黛色群山後的天空染成了嫣紅色,一小片烏雲罩在太陽的頭頂上,像是在壓著它一樣。炊煙裊裊,農家小院裡,男人們已經坐在小桌前,抽著旱煙,等著吃晚飯。 車在村部門口停好後,武朝宗先下了車。他一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關眾德正站在大門口,冷冷地看著他。 “見鬼了!他怎麼在這裡?”武朝宗以為看錯了,但定睛一看,就是那個倔強的關眾德。但他還是問道:“你是關眾德啥人?” “我就是關眾德。”關眾德大聲說。 “你……怎麼走到我們頭里了?” “抄個小路。”關眾德得意地說。 “媽的,這麼簡單。”武朝宗對自己的智力第一次產生了懷疑。 這裡還沒通電,屋子裡還沒點燈。微弱的光線塑造出一個清晰的黑影,他坐在一張桌子後面,形態莊嚴,“吧嗒吧嗒”響的煙鍋閃著紅光。 “我是縣……” “認識,認識。坐吧。你們是為關大林同志的事來的吧?關眾德已經告訴我了。”“這傢伙,嘴真快。”武朝宗惱火地想。他也想起這個人了,上次來勘查案件現場時,他自我介紹說是這個村的村長,叫關眾智,後來武朝宗才知道,他是關眾德的堂兄。 “我也想到了。因為死者都是這里人,應該知道路,那急轉彎,怎麼會趕那麼快呢?你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線索?你是說……關二狗的話,你相信了?” “那當然。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對,那可是個老實人,說你不信他,他還生氣呢。說那叫啥警察,笨得很,比我那豹子——那是他放羊的狗——都不如。我說,胡講話是要負責的,他才不說了。不過,我們也不知道啥線索,老支書不愛說話,脾氣又壞,誰也不敢問他。我領你們去他家吧。他屋裡的,還有他兒媳婦興許能拉出線索來。” 村長披著藍制服,一路和見到的人打著招呼,帶著三個警察走到一家相對來說挺闊氣的大門前。他還是老習慣,到支書家很懂禮貌,輕輕地敲敲門,一聲憤怒的犬吠回答了他。 “他家的狗真兇呀。”村長回頭看看武朝宗,露齒地笑了笑,手上加了勁兒。兇猛的狗叫聲中,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響起:“誰家的?” “我,大狗子。”村長又回頭看看客人,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 門開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年婦女驚奇地看著警察。她就是關大林的老伴兒。 她不愧是這個村原第一夫人,見多識廣,頭腦靈活,她不卑不亢地將貴客迎進房間,利索地點上油燈,叫了一聲:“紹祖家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從旁邊的屋子裡走了出來。她長的是那種人見人忘的類型,家裡的狗到現在還老要咬她。 “我就說不是事故。可你們公家人說是,我能說什麼,都受黨的教育那麼多年了,我能不相信黨嗎?那個死鬼一輩子都跟著黨走,黨說一,他不說二,你們說是事故,他就是活著也得這麼說。”過去的婦女主任寶刀不老,充分顯示了她的政治水平,這也讓武朝宗更難受了。 “你為啥覺得不是事故呢?”趙白是個機靈的小伙子,他迅速抓住了問題的實質。 “老頭子這些日子就不穩當,老是睜個眼睛睡覺。我看出來了,他在害怕。我那口子可是個好漢,沒怕過啥,就是鬼他也不怕。村頭過去的墳,'文革'破'四舊'的時候,他帶著頭給剷平了,多少人說鬼要追他,他就罵道,都是封建迷信,誰再說,就把誰抓起來。可那些日子,我看出來了,他害怕了。” “他怕啥?”武朝宗問道。 “不知道。不過,有一天晚上,半夜了,我聽著門'吱'的一聲,就穿上衣服跑了出來。門開著,一個黑影在外面一晃,我追出去就沒了。再一看,我家的狗躺在地上,動都不動,再看已經死了。現在這條狗還是從親戚家要的。那天晚上的事,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可當時不知怎麼,我還喊了一聲,問他是誰。我要是不喊就好了,等我要回房的時候,聽老頭子叫我,他睡在對面房,這死鬼活著的時候就愛一個人睡,說是和老婆那個……對他練功不好。我過來一看,他眼睛睜得很大,那是害怕了。問我是誰,我說可能是賊,他說這年頭,農村哪有什麼賊。這倒是,我們村一向安全。又問我是不是村里的人,我沒看出來?我說,村里的人半夜三更來幹啥。他想了想,問是不是個大個子,我說沒看清。他嘆了口氣,說該來了,該來的就得來。我說,你說胡話呢,是不是發燒了?他扭過臉,沒有再理我。” “這事蹊蹺。”趙白說。 “是奇怪。”李紅說。 “你有沒有什麼猜測?”武朝宗白了趙白一眼。他發現他的兩員干將說起廢話來和電視台的播音員一樣。 “沒有。我就想了:什麼大個子,什麼該來的就得來,我真不明白。這老頭子生前倔強,又當領導得罪不少人,可沒人恨他,因為他是完完全全地按上級指示做事,沒有以權謀私、公報私仇。” “大個子……半夜來人……關大林害怕……父子倆是被害的,有目擊證人……好像還進行過搏鬥……離得太遠,他們說的話聽不清……”武朝宗邊想邊向吉普車走去,頭腦裡一片混亂。 “不,得清理清理腦子。”武朝宗幹刑警二十多年了,在其他城市、縣城和公社派出所都乾過,他憑著經驗知道這可能是他從事這個職業以來遇到的最棘手的案子了。一切都沒有頭緒,只是一團亂麻,不能說沒有有價值的線索,像關大林老伴兒提供的情況就很有意思,但那不過是個獨立存在的事實,就像所有的事物一樣,如果和其他事物、空間、時間沒有聯繫的話,就是沒有意義的存在。但如何把這個線索和案子聯繫起來,哪裡是接頭或者契合點,武朝宗按現在的話說,是一頭霧水。 “怎麼幹?”李紅問道。 “先回去,想想,明天再來。對了,你們倆也想想,動動腦筋。年紀輕輕的,就老氣橫秋,什麼都不願意幹。”武朝宗向他這兩個手下撒火。畢竟今天他太丟人了,那個關眾德不僅推翻了他的判斷和定案,而且還到處宣揚,讓他當眾出醜。上了車,他又想:“讓他們動腦子,他們有沒有腦子呀……今晚算是睡不好了。”他知道這案子會困擾他大半個夜晚的。 晴天,和東北不一樣,這入了山海關後的中國北方的夏末是乾燥炎熱的,天空總是藍色,刺眼的陽光榨取著大地的水分,經常讓黃色的土地龜裂得像棋盤一樣。水在這裡是最重要的,所以就有了崇拜龍王的習俗,如果虔誠的祈禱不起作用,紅了眼的農民就會把龍王的模擬像捆起來,用皮鞭抽打,尊敬變成了暴力,崇拜變成了欺辱,因為希望變成了絕望。中國的農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不管什麼神仙皇帝的。今年這裡還是旱情嚴重,對武朝宗這些領工資的人來說,這不算什麼,不過是多出點兒汗,但今天他卻和那些農民一樣,心急如焚。昨天夜裡他一直吸著煙,絞盡了腦汁。為了思考更有邏輯性,他在一張紙上畫出案件情況的略圖,但這並沒有給他更多的啟發。他絕望得已經理解鞭笞龍王的農民的心情了,可他鞭打誰呢?只有眼前這兩個樂呵呵的傢伙了。 “昨天佈置給你們的任務完成沒有?”武朝宗皺著眉頭問道。他知道這兩個傻瓜蛋肯定是呼呼大睡了一夜,連夢都沒做一個。這正好讓他有機會打龍王了。 “我有個想法……”白淨臉的趙白忽然說,就像今天的天空上炸了一個響雷一樣。武朝宗嚇了一跳,但接著的第二聲霹靂讓他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我也有看法。”李紅說。 “說說吧。”武朝宗到底是老刑警出身,又是領導,很快就穩住了情緒。他從衣服口袋裡抽出一支煙,但沒有吸。他沒料到這支煙居然在他的手指里活了二十多分鐘。 “我認為,這個關大林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事情,是什麼事情呢?”趙白停了一下,氣得武朝宗認為他在賣關子,其實,是天氣太熱,喜歡乾淨的趙白需要用他的白色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我認為是他老婆不知道的事。那什麼事他老婆不知道呢?肯定是結婚前的事,因為結婚後,就不會有她不知道的事了。這裡是中國,還是農村,沒有隱私什麼的。”趙白是警察學校畢業,在學校時的外號就叫秀才,特別能看書,對外國的事情知道得最多。 “嗯。接著說。”武朝宗知道自己的學生超過了自己。 “所以,我想調查一下村里的其他人,特別是關大林結婚前的情況,也許從中可以找出些線索。” “嗯。你呢?”武朝宗看看眨著眼睛的李紅,知道這個小子被他的同行震住了。果然,李紅囁嚅著開口了:“我……我沒像小趙那麼用心。”那時候的人就是這麼厚道,謙虛是種美德,說實話更是美德,基督教的倫理和傳統的中國道德就這樣不著痕跡地結合在這麼一個普通的年輕靈魂上。 “我是看出來的。那個關紹祖的媳婦,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但我看她的眼睛,似乎她想說些什麼,可她的婆婆太能說了,她插不上嘴。” 武朝宗笑了起來:“這樣的婆婆,誰當她的兒媳婦都受罪。嗯,那今天就這麼幹,先問問關紹祖媳婦,再聽聽村民們怎麼說。”武朝宗這時才想起點煙,他心裡很高興,因為這團亂麻總算有下手的地方了。 “這八卦掌是怎麼回事?聽說,你在學校練了一身功夫,把你知道的關於武術的事給我說說。”和遠在幾千里之外的中原地區不同,東北的夏末已經開始有了秋天的味道。風已經逐漸失去暑熱,甚至抵禦不住陰雨的涼氣,更何況今天的天空極其陰晦,白天和黃昏差不多,有些樹葉已經掉在了馬路邊上。行人也少了許多,寂寥的氛圍籠罩著整個城市,尤其是在古洛和胡亮走的這段破舊的小路上。陰森、濃密的樹葉,兩側過去是日本人蓋的灰色的陳舊小樓,幾乎沒有一個行人。這一切讓人的內心既空虛又不安,彷彿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古洛卻趁著這個機會,惡補他貧乏的武術知識,雖然這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 “中國武術分兩種類型,一種是外家拳,一種是內家拳。外家拳就是少林寺的那一套,你看過那電影了吧。民間流行的許多拳種也屬於外家拳,簡而言之,就是硬功夫,練力氣、靈活、反應、技擊技巧。練成後主要是體力好、力量大,因為外家拳講究的就是以強打弱,以有力勝無力。內家拳不同,源自於武當山,咱們國家不也拍了部電影叫《武當》的嗎?那就是內家拳。這種拳主要是練氣,就是古代道家的吐納功夫,也不用什麼沉重的器械練習力氣,只是鍛煉形體,將氣功和形體結合起來,就是手眼身、精神氣的完美結合。這種拳種不和對手硬拼,而是要順勢打擊敵人,就是常言說的,以靜制動、後發製人、四兩撥千斤等等。這主要是因為我國南方人身材較小,力氣也弱一些,不用巧勁兒很難戰勝身高力大的北方人,尤其是古代北方的游牧民族。不過,現在沒這個區分了,北方人也一樣練。內家拳主要有四個拳種:一是太極,本源是武當,但明末有個武將叫陳王廷的在武當拳的基礎上創立了太極拳,他的家鄉在陳家溝,那裡就成了太極拳的故鄉,人們都去那兒學藝。現在太極分為陳氏太極、楊氏太極、孫氏太極、武氏太極、吳氏太極等等,各有千秋,但楊氏傳播最廣,因為楊家改造了太極拳,變成了主要是強身健體,像體操一樣。還有就是形意、八卦掌、和南無拳了。八卦掌也叫遊身八卦掌,據說是清朝董海川創的,那是個太監。這種拳主要是在走動中打擊對手,所以叫遊身。”胡亮滔滔不絕地說著,古洛卻半聽半想著案子。他歷來對打打殺殺的那一套不感興趣,認為那種匹夫之勇,不過是人類返祖現象的一種表象而已。 “你說這種拳要靠走動打人?” “對。” “嗯,據這個金太郎的妻子和弟弟說,他的八卦掌功力頗深,如果真是這樣……” “殺他的人不是會功夫,就是幾個人。”胡亮搶先說。 “咱們還是去一下法醫那兒。”古洛說。 穿過小路,拐個彎,公安局的大樓突兀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他們找到法醫,法醫領他們去了太平間。金太郎像個活人睡著了一樣,躺在白色、乾淨的被單下面,還有幾個蒙著臉的室友。如果不是法醫、古洛和胡亮的腳步聲,這裡就是個無聲的世界,即將完全離開喧囂世界的人們靜靜地在那個世界的入口處等待著。 “他的脖子,就是頸椎被扭斷了。”法醫說。 “嗯。”古洛和胡亮早就知道死因了。 “他立刻就死了嗎?”古洛問道。 “那倒沒有。頸椎斷了,不是馬上死,而是窒息,全身癱瘓,是種痛苦的死法。” “那他的脖子是怎麼斷的?” “從脖子上的淤傷看,是被人用手扭斷的,這人力氣很大,就一下,當然也有技巧了。” “技巧?你是說他是行家?” “估計是。這樣的手法不會兩下子是不行的。我想兇手應該是練過武術、擒拿什麼的。” “我告訴你,這個人也是個練武術的,一般人想殺他沒那麼容易。他不會把脖子伸給別人被人扭斷。一定會有激烈的搏鬥的,但你的驗屍報告上卻沒寫。”古洛說。 “嗯。”法醫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說實話,死者送來的那天我病了,你也知道咱們這兒就我這一個法醫,正病著,你們叫我,我是昏頭漲腦,硬挺著來的。等我到了,剛檢查了屍體表面,他的家屬就找來了。家屬拒絕對死者進行解剖,我就只能這麼寫報告了。” “但如果他們打鬥,會在表面上留下痕蹟的。” “是有一處,但我拿不准。屍體的後背處有這樣一塊淤傷,但很輕微,不能斷定就是擊打所致。”法醫說著,將屍體轉了過來。 正如他說的,在死者後背處有一處圓形的淡紅色痕跡,直徑在四公分左右,如果是淤血,顏色應該更濃重一些,但也不是胎記一類的皮膚天生生長物。 “你仔細看,這不是一處,似乎是幾個圓點湊在了一起,但不那麼清楚。”法醫說。古洛的鼻子尖似乎已經感到了金太郎冰冷的身體了,胡亮則用手指輕輕地撐開死者的肌膚。 “你說得對。”古洛肯定了法醫的看法。 “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那就搞清楚。”古洛斬釘截鐵地說。公安局的人都知道,古洛是除了老局長蕭勁外,說一不二的人物。 “那可能得解剖,但家屬……” “外國人,是吧?沒關係,解剖,我來對付他們。這是兇殺案,是發生在中國的我們市的案子,我們負責,我們也就有這個權力。”那時的對外政策實在是有些過於尊重外國人了,因此,古洛說出這些話,讓法醫和胡亮都很吃驚,但接著就是佩服。 “這傢伙果然名不虛傳,為了案子,天王老子都不管!”法醫一邊想,一邊開始準備解剖。 鋒利的手術刀像切凍豆腐一樣,切開死者的屍體,胡亮幾乎要吐了出來。古洛看著他蒼白的臉和倔強的目光,說:“走,到走廊裡抽支煙。” 他們抽完煙(其實胡亮不會,不過是讓煙在他的口腔和鼻腔裡轉個圈兒),再次進屋子時,看到的卻是讓他們大吃一驚的場面。 法醫拿著手術刀,口罩掉到下巴頦上,眼鏡片則在鼻尖上閃著光,那是落在上面的汗珠的反光。他囁嚅著:“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啦?”古洛走了過去。 “死者不是死於頸椎骨折……” “那是什麼?” “我第一次看到,死者的心臟幾乎碎了。” “什麼?心臟碎了?可沒有外傷呀。”古洛立刻就理解了法醫的驚愕。 “是呀,要不我說我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現象的。” “莫不是……”胡亮猶豫地說,他想起了類似於傳說的一種神奇現象,平常他認為那不過是人們編造出來的神話,但現在,即使以他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衝勁兒,也不敢造次了。 “說!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古洛不耐煩了。 “我練武時,聽人說有種死拳,就是擊打對方的前胸或後胸,力量極大,造成的衝擊波可以震碎對方心臟,立即致死。” “內傷?”法醫問道。 “和內傷還不太一樣。內傷不見得要命,有的內傷要命也得幾天。不過,也可以說是內傷吧,是置人死地的內傷。”胡亮搖著頭說。 “什麼人會這種,叫什麼?死拳?”古洛並不認為這是神話,因為事實就在眼前。他是個天才的偵探,對人類世界上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從來是見怪不怪,甚至對最不可靠的傳言,他也是先相信下來再說。 “輕易的否決是阻礙深入探索的最大障礙。”他常常對那些年輕的警察們說,而年輕人正和人們想像的相反,輕信不是他們的特點。 “我聽說,有的習武的人會,這需要長時間的練習,就是所謂要極其深厚的功力。” “練這殺人技術的是練內家拳的還是外家拳的?”古洛現學現賣地問道。 “外家拳和內家拳都能做到。外家拳雖然講剛健、兇猛、迅速,但內家拳也常常用內傷傷害對手。所以……”胡亮沒有往下說。 “不管你說的內家拳還是外家拳,反正兇手力氣是夠大的了。震碎心臟,又毫不費力地扭斷脖子,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法醫說。 “你倒提示我了,兇手可能就是一個人。”胡亮眼睛看著古洛說。他失望地看到古洛的眼光並不是誇讚。 “嗯。”古洛只是若有所思地隨意應道。但胡亮不知道,這個老偵探已經知道他下一步該如何去做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