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第5章 第四章印證,追求

案藏玄機之致命記憶 费克申 10192 2018-03-22
清水次郎從昏厥中甦醒後,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對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我……一個哥哥,所以我……對不起。有問題嗎?請你們問吧。”他的中國話雖然拙劣,但古洛和胡亮都明白他是想說這個死者是他唯一的哥哥。 “經過我們的法醫檢驗,他是在昨晚十二點到今晨一點左右死亡的……”古洛話音未落,伊藤就插話說:“你們的法醫……他……那個……能力……” “你放心,不比你們日本的差。”胡亮是個愛國主義者。 “我的意思是……不好意思,你來翻譯吧。”伊藤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就對計敏佳說。在與人交往的細節方面日本人要比中國人機敏得多。 古洛和胡亮仔細聽完伊藤和清水次郎對昨晚金太郎行動的詳細介紹後,古洛先開口了:“他說他出去只是為了看夜景嗎?”

“是的,他很留戀這個城市。因為他出生在這裡。”清水次郎說。 “你呢?” “我是在日本出生的,我們相差十幾歲。” “他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散步嗎?” “嗯……”伊藤有些猶豫,這使得反應極快的胡亮頓生疑心。 “這有什麼好遲疑的,難道是在編造謊言?可這麼簡單的事,有什麼必要說謊呢?” “有時候出去。我們在這裡待了五個晚上了,他第一天和第三天,還有昨晚都出去散步了。”伊藤說。 一絲疑雲從古洛空白得如同晴空一樣的頭腦中掠過。 “夜裡那麼黑,有什麼可看的?” “他在本市有熟人嗎?”古洛決定還是按照他的原則辦事,就是在辦案之初光問只聽,先不進行推理。 “沒有。”伊藤和清水幾乎同時說。

“噢。”古洛笑著看看他們,一種掩飾的神情也同時出現在他們臉上。 “他不是在這個城市出生並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嗎?”古洛已經了解到死者是1932年出生,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日本人,1947年隨著父母遷居台灣,1948年去了日本,加入日本國籍。 “這……他在日本人學校讀書,和中國人不太來往。”清水說。 “我和他結婚這麼多年,從沒聽說過他在中國有什麼朋友。” 古洛知道日本侵略中國時的種族歧視,日本人看不起中國人,尤其是有錢的日本人,但金太郎的父親是中國人呀! 伊藤似乎看出了古洛的想法:“他爸爸一直在日本長大,滿洲事變後,才來的中國。”日本人管“九一八事變”叫滿洲事變。 “嗯,你們是第幾次來中國?”

“第一次。1972年以前日本和中國沒有邦交,後來就是有了,來的大多數也是搞中日友好的人,改革開放了,我們才有了機會來。”清水似乎很知道中日之間的事情。 “好吧。聽說你們要趕飛機回日本,我看你們就先回去吧。我們一定會抓住兇手的。”古洛淡淡地說。 “能抓住嗎?”清水和伊藤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可以保證。”古洛還是輕描淡寫地回答。 “只好這樣了。”清水和伊藤走到一邊商量了十幾分鐘,清水走過來說。 “不過,我們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我哥哥是被什麼東西打死的?”“問得好。”古洛想。他看看胡亮,胡亮立刻就明白了。 “兇手像是徒手將金先生殺害的。他……”胡亮覺得有些殘酷,但不得不說,“被人扭斷了脖子,窒息身亡。這個兇手臂力過人……”

“可我哥哥會功夫的。”清水說完,臉上就浮現出後悔的表情。 “你哥哥練過武功?”古洛豈能放過這樣的線索。 “是的。他練的是八卦掌,普通人不是他的對手。”八卦掌和形意拳、太極拳,還有很少有人知道的南無拳並稱內家拳,傳說清末有個親王府的太監叫董海川,練就了一套爐火純青的八卦掌,與在河南陳家溝修煉太極拳、後自創楊氏太極拳的傳奇人物楊露蟬比試過,就是人稱楊無敵的楊露蟬也只和他戰了個平手。這八卦掌講究遊走,像是戰爭中的運動戰一樣,在動中尋找對方的破綻,一舉克敵。胡亮對武術頗有研究,他已經註意到死者後心處有一塊很難看出來的淤傷。 “可能是受了內傷,失去搏鬥能力,才被對方扭斷了脖子。”胡亮又想起金太郎雖然表面看不強壯,但其肌肉卻極其發達。 “難道是個武功高手……”

“他最近還練嗎?”古洛問道。 “沒有間斷過一天。”清水次郎看著古洛銳利的目光,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如果不是一個山民採藥時,往山下看了看,關氏父子的屍體還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發現呢。馬車已經摔碎了,馬橫躺在一塊巨大的平滑石頭上,半個頭都碎了。關紹祖的頭部幾乎沒有了,而關大林身上卻看不出明顯的傷痕,但嘴邊全是凝固的血。 村民們張著嘴,看著縣公安局的警察忙來忙去。他們覺得警察不過是煞有介事地騙他們這些老百姓而已。 “這有什麼忙的?翻車了,摔下山的。”有人說。人群雖然是沉默的,但公安局刑警隊隊長武朝宗卻感到人們是讚成這種說法的。 “誰看到翻車了?”他問人群。 人們沉默著,簡直像深夜人們熟睡的房間。 “他們要去縣城?幹什麼去?”武朝宗很了解這些山里人。他看都不看人群的反應,繼續問道。

“老的病了,小的送他去醫院,就……”有個人說。 “嗯。”武朝宗撇下驗屍和看熱鬧的人,自顧自地向山上的公路走去。兩個刑警知道武朝宗的作風,就跟了上去,幾個年輕的山民互相看看,也慢吞吞地向山上移動著,但他們有意不和警察走一條路。 山上的公路邊上有明顯的馬車輪胎印跡。武朝宗循著印跡仔細勘查。他是個有經驗的警察,心很細,觀察力很強。一會兒工夫,在他的腦海裡就勾勒出馬車出事時的狀況。這是公路的一個拐角處,角度很急,幾乎是直角。當時馬一定跑得很快,很可能關大林病情加重,關紹祖心急如焚,就使勁趕馬,這從剛才死馬身上的累累鞭痕可以看出來。馬車在這裡沒有拐過來,就猛衝下了山,結果就是車毀人馬都死亡。

“是場意外。”武朝宗對那兩個刑警說。後來,他當然後悔那麼早就下了結論,讓他在部下中的威信受到很大損失。 公安局會議室裡似乎正在試驗煙霧彈,那煙減少了一半光線的能量,不吸煙的人咳嗽著,揉著眼睛,抽煙的人幾乎都皺著眉頭,像噴霧器一樣從嘴裡、鼻孔裡吐著煙。所有的人都在認真地聽公安局長蕭勁的講話。 “這個惡性事件影響極壞,既損害了我們國家的形象,也暴露出我市治安狀況的嚴峻。是啊,改革開放是黨的政策,我們要堅決執行,同時也要注意到其副作用。人們的惡性慾望,就是對錢的貪欲越來越強,而且老想著不勞而獲,所以犯罪就增加了。我們人民警察的任務就重了,這個案件給我們敲響了警鐘,今後要加強治安管理,尤其是對外賓的保護。不過,現在事件已經出了,我們目前的任務是盡快破案,消除國際影響,也給受害人家屬一個交代。古洛,這個案子你來幹。”蕭勁下了命令。

以刺頭兒聞名的古洛一貫被領導說成是目無領導,但對蕭勁這位抗日戰爭時期就乾保衛工作的局長,古洛是十分尊重的。 “嗯,沒問題。” “現在你有沒有個方向了,大體上是屬於什麼性質的案子?” “這……現在……” “你怎麼吞吞吐吐的。”蕭勁不耐煩了,“有人估計劫財的可能性較大,你是這麼看的嗎?” “有道理。死者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沒了。據他的家人說,他身上帶著不少錢,外匯券大約有上千元,還有幾百塊人民幣的零錢,幸好日元在他妻子那兒。但光這些已經可以讓歹徒動心了。對了,他還戴著一塊很貴的勞萊克斯手錶。對此,我們已經動用了線人,也監控了外匯市場和可能銷贓的地方。不過……” “很好嘛。不過什麼?”

“現在下結論還早些。雖然沒有其他跡象,但一般來說,這些外國人不會去偏僻的地方,即使去了,歹徒也不知道他有那麼多錢。而且,歹徒們知道襲擊、殺死外國人的嚴重性。不管怎麼說,我覺得似乎……應該……” “好了,按你的想法辦吧。”急性子的蕭勁知道現在是問不出什麼結果的,“總之,這個案子是重中之重,各部門要全力配合古洛同志。古洛有什麼情況要及時匯報。散會。”不吸煙的蕭勁咳嗽著,率先走出會議室。 動作一貫遲緩的古洛這時卻趕緊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蕭局長,有件事我忘說了。”古洛攔在蕭勁的前面。 “老毛病,就是愛忘事。說吧。”蕭勁笑著說。 “還有個兇殺案,也是我在辦。” “忙不過來?把那個案子交給你們的副隊長李國雄。你要全力以赴辦這個案。古洛,這可是有著重要的政治意義的案子呀!”蕭勁最擅長的就是用表情和語氣淋漓盡致地表達語重心長這個成語的深厚內涵。

“放心吧!局長。”古洛立刻就被感動了。他語氣之堅決讓蕭勁舒展開了眉頭。 李國雄躊躇滿志,前幾天一個強姦兇殺案在他的手裡被破獲了,受到市領導和局領導的表揚。李國雄不免想到了隊長的位置,但他不敢往深處想,因為如果得不到,那打擊就太大了,而且他想得多了,就會不由自主地告訴老婆,如果沒有實現,那……後果不堪設想,他不禁要出一身冷汗。這麼一說,誰都明白,他的老婆是個什麼樣的人。是的,那是個美麗的女人。一般來說,在中國這個地方,美麗和壞脾氣總是形影不離。 為了從腦海中躲避開那個美麗的影子,李國雄趕緊看看窗外。正好一個漂亮的姑娘正掄起手,給對面的小伙子一記耳光,李國雄覺得隔著窗戶和狹窄的馬路都能聽到那響亮的聲音,臉上也莫名其妙地熱辣辣的。那個小伙子捂著臉,沒有說話。李國雄笑了起來,仔細回憶著他和妻子的過去,似乎還沒有捱過這麼沉重的打擊。 “該知足呀!知足者常樂,說得好!今天不應該想別的,只要被表揚就好。正隊長先不要想,再破他幾個案子,那位置肯定就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他似乎看到一顆瓜落到了自己的雙手上,沉甸甸的。 一個有運氣的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想什麼來什麼。果然,電話響了。 “李國雄嗎?今天的會你沒參加……是的,我知道你去市政府了。有個案子需要你上。”李國雄知道如果皇帝的聖旨是泰山,那蕭勁的話就是珠穆朗瑪峰。 “是!”即使蕭勁看不到他,他也站直了身體。 “你去找古洛,他會給你介紹案情的。” “古洛?他拿不下來?”李國雄擔心自己心中的暗喜不會長久,語氣十分猶疑。果然歡欣是那麼短暫。 “他有別的案子。”蕭勁說。 失望的李國雄更擔心的是他去見古洛,因為古洛總是對他冷嘲熱諷,讓他感到很尷尬,而且不管在什麼場合。但這次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古洛看著他,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胡亮,你給李副隊長說一下。”古洛拿出一支煙,點起火,還是那麼冷冷地看著李國雄。 李國雄聽完後,問道:“你們有什麼想法?”他看著胡亮,但耳朵卻豎向古洛。 “還沒有。只是這個案子有些古怪……”胡亮還沒說完,李國雄就趕快問:“怎麼個古怪法?” “有兩個目擊者,但時間相隔很長……” “那可能目擊的不是一個人。”李國雄急忙答道。他確實是這樣估計的。 “可根據目擊者的描述,很像是一個人,不,兩個人,一個是那個被害的女人。” “交給我吧。”李國雄微笑著說。一帆風順或者總被運氣眷顧的人才有這樣的笑容。 “注意點兒,這案子有些名堂。”古洛吐出一口煙,說。李國雄看看他,覺得古洛十分認真,心裡不禁怯了。 “你是說真是一個人?” “嗯,還不知道。也許你想的有道理,但要小心。”古洛語重心長地說。其實,他對李國雄很好,畢竟李國雄第一個案子就是跟著古洛辦的。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呀!人們“文革”時被耗盡的精力和扭曲的靈魂似乎在復蘇,一種新的活力出現了——那就是走向市場經濟。他們是領風氣之先的人,是在創造著新的歷史的人,但在這即將形成巨大潮流的潛流中衝鋒陷陣的卻是很難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那些曾經是社會邊緣的人物。他們曾經犯過罪,或者至少做過一些社會不容許的事情,這些人自稱或被人們認為不懂法律,其實不然。他們懂法律,但是不遵從法律。這些反抗社會規則的人,在一個經濟、文化大轉型時期卻被歷史派上了用場。他們的膽大妄為衝破了許多局限,他們首先成為個體戶,和公有製唱起對台戲。他們將投機倒把視為天經地義,給被人認為不是正業的商業正名,偷稅漏稅、欺行霸市、制假售假、販毒放賭、組織賣淫嫖娼、賄賂官員,無所不為,但他們同時又積累起了財富。當然,當改革進入正軌時,他們中的大部分就會被淘汰。不過,我們要說的並不是這些呼風喚雨或者是敢於以身試法的好漢或者惡棍,他們這樣浮在表面上的人物,是死是活都有媒體或文學作品的關照。我們要說的是那些真正的邊緣人物,那些懷著發財的夢,甚至連發財都說不上,只想過上好生活,但又沒有頂用的社會關係,也沒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年輕女人。她們大部分出身下層平民家庭,家裡除了幾本毛主席的著作外,就沒有帶文字的紙張。住的是大雜院,院子中間有公用的水龍頭,骯髒的、一到夏天就臭氣熏天的排水溝,狹窄的平房,漏雨的屋頂,一家六七口人擠在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裡,鄰居經常為一些小事老拳相向,甚至動起凶器。她們吃的也不好,粗糧、蔬菜和鹹菜是她們需要的卡路里的主要來源。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個有著漂亮姿色的姑娘會做什麼呢?特別是她的同學大部分住在樓房,有的家裡已經有了電視、寬敞的房間、明亮的陽光,連那些讓人昏昏欲睡的功課都變得美好起來。她們都在努力,為的是考大學,將來過更好的生活。她是多麼羨慕、嫉妒這些同學,雖然她長得是那麼美麗,但並沒有幾個男同學願意跟她來往,因為她住的地方在當地是有名的貧民窟,雖然在我們國家不這麼叫。這使得她的自尊心受到很大刺激,她決心發憤讀書,考上大學,靠自己的本事脫胎換骨。 但是,她的長相來自父親,一個頭腦簡單的美男子,而她的頭腦比父親還要簡單一些,這來自於母親——那更是一個糊塗的女人。不過,她沒有放棄,自尊心的力量、想改變命運的意志和沒黑沒白地學習居然挑戰了DNA,雖然沒有完全戰勝這可惡的遺傳——因為沒有考上大學——但也不能算是輸了,因為她考上了一所學外語的中專。 那天,她拿到了通知書,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天。雖然是個陰天,天空時不時飄落些雨滴,鄰居的大娘因為風濕病,痛得又在大聲呻吟,另外兩個鄰居爭吵著,幾乎要動手。而頭腦永遠沒有清楚過的母親又丟了父親一個月的工資,這就意味著整整三十天,他們都不會吃到肉了。但這張通知書卻是一道陽光,一道真正能掃除所有黑暗的陽光。父親高興地大笑著,不知從哪兒借了些錢,買了酒和一斤肉,還有半斤粉腸。母親包了餃子,很咸,噎嗓子——這個可憐的女人從來就沒做好過飯,為此不知挨了丈夫多少罵和拳頭、巴掌。但最後屈服的卻是丈夫,因為飢餓這個最有力的武器總是站在老婆那邊。 父親那天喝醉了,又哭又鬧,罵著老婆,哀嘆自己不幸的命運。 “咱這輩子連瓶好酒都沒喝過。”母親呆呆地看著父親,也跟著哭。 “我怎麼就把錢丟了呢?”她顯然不是在同情命運悲慘的丈夫。 她在學校學的是英語,她也很努力,但學習成績總是一般。如果不是那個中年主課老師的幫助,她的成績恐怕還會更糟。不過,她的姿色卻引起許多人的注意,這裡面不光是同學。當然她開始時並沒有註意到,但後來才知道正是那個瀟灑風流的中年老師看上了她。這個人長相也算英俊,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翩翩風度和他穿著考究。在那個時代他永遠是西裝革履,他的頭髮是油亮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可以肯定他的臉是搽油的,身上時不時還散發著香水的味道。他對女人,特別是女孩子,十分體貼,幾乎無微不至,但卻不落俗套,好像父親在關心孩子一樣。她這個長在貧困家庭中的孩子,很快就被這個男人所吸引。 她把對異性的第一個吻給了這個男人,第一次讓這個男人撫摸了自己的乳房,但事情並沒有再進展下去,因為,另一個人闖了進來,就像一陣平地而起的狂風猛然吹開了房門一樣,粗暴但卻充滿著生氣,瘋狂卻充滿了歡樂,折磨煎熬中卻有著強烈的誘惑和無敵的魅力。這正是那個儘管有些做作,但畢竟還算是文明人的那個人所沒有的,也正是她所喜歡的,喜歡這種能將自己燒得一點兒灰都不剩的烈火。 李國雄幾天來,所了解的那具美麗死屍的生前就是這樣的,簡單至極。剩下的就是要找到她那瘋狂愛上的戀人,李國雄認為這是整個案子的關鍵,卻把古洛和胡亮感到極其古怪的目擊證人放在了一邊。不是他沒注意,而是他認為目擊者看到的不是一件事。作為公安人員或者醫生所從事的職業都是關乎人的生命、所謂人命關天的大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就是對他們這些人而言的,而慎重就如同他們的生命一樣,李國雄這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你們公安得給我報仇,給我的孩子報仇。她可是個聰明的丫頭,不比你們差。你瞅瞅她穿的,我過去見都沒見過,這才多大,有能耐呀!一般的姑娘也不行。長得多好,在咱們市走到街上那才打眼兒呢。這將來還不成經理,一個月掙它幾千塊?可被人殺了,我算是白養活她了。你們真得像那麼回事地查。”倪剛,就是那個叫倪雅芸的死者的父親嘮嘮叨叨地說,而且他將上面的話反复說個沒完,這最讓人心煩。李國雄辦案多年,在刑警隊也算是老資格了,閱人無數,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父親,因為絲毫看不出他有多麼難過,也許他渾身刺鼻的酒氣是最主要的原因。倪雅芸的母親,一個沒有人會將她看作倪雅芸親人的女人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國雄一隻耳朵耐心地聽著酒鬼父親的話,一隻耳朵聽著酒鬼妻子的哭聲。每逢這時,他就想起古洛的做法——永遠是不動聲色,不可捉摸的眼光讓訴說的人不由自主地說下去,似乎要討好這個警察。 “她有個對象,你們知道嗎?”李國雄一邊用圓珠筆敲了敲黑色的小筆記本,一邊再一次看著這個家。貧窮之神在這個家裡進行了瘋狂的掠奪。一間只有十二平方米的房間,自然將西方小說中常常描寫的富豪家庭一座樓的功能都完備了,只有廚房在外面,因為現在是夏天。李國雄進來時,看到那些冒著煙的小鐵爐子在不大的院子裡排著隊,像是受檢閱的軍隊一樣。屋子裡只有一張破爛桌子和兩把高腳木凳,睡的是炕。除了兩個孩子、沒工作的老婆和劣質酒精之外,倪剛一無所有,當然包括廉恥在內。 “對象?我姑娘對像多了。追她的人少說也有一個連。長得好呀!比她媽可……像我。你別看我現在這樣,過去咱可是俊小伙兒……她長得真俊,我那姑娘。雖然脾氣大了些,但人見人愛呀……”酒精的力量忽然衰落了,他哽咽起來,說不出話了。 “我說的對象就是可能領回過家、你們看見過的。這麼說吧,就是準備結婚的。” “結婚?你說笑話了。”倪剛笑了起來,酒精這個魔鬼又回到他的身心中來。 “誰能娶得了我那姑娘?不配!他們不配!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還想娶我姑娘,做夢呀……對,就是做夢……”他拼命揮著手,幅度大得幾乎打在李國雄的臉上。和李國雄一起來的刑警幾乎要按捺不住了。 “哎!”他剛一呵斥,李國雄就擺了一下手,制止了他。 “他們是誰?看樣子不止一個呀。” “對,有的是,但都不行,都不是東西。” “有一個……”倪剛的妻子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說。 “有個屁!我告訴你不要瞎說!他們都不配。”倪剛粗野地打斷了妻子的話。 “你讓她說!我告訴你,你要再這樣,我們可就不客氣了,這是為你姑娘報仇的事,你怎麼不配合呢?”李國雄聲色俱厲地說。 “有個姓艾的來過兩次,我那姑娘像是挺中意的……”母親的心又碎了。 “那小子呀!我不同意。我告訴你,他像個什麼,像個精神病!對,還娘們儿唧唧的,我不同意。”倪剛將最後一句話拉長了聲調說。 “他的全名叫什麼?在哪里工作?住在哪兒?” “這我不知道。”母親說。 “那他們是怎麼認識的?是同學,還是別人介紹的?” “我聽姑娘說好像是跳舞認識的。不,我說不准,記不清了。”母親說。 “下午來個人,你們說一下那個姓艾的模樣,他給畫張像。”李國雄說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雖然他也曾是個平民,但已經不習慣待在這種骯髒、醜陋的環境中了。 “我真的不知道。”那個中年教師叫周洪武。他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怎麼可能?你不是……愛她嗎?”李國雄對這個文質彬彬的傢伙充滿了憎惡。他這個人對文明總有抵觸情緒,很看不慣古洛和胡亮那對搭檔,因為他們盡說些書本上的話,還老是會心地大笑。再加上,這個人住在一棟六層的樓裡,房間寬敞,窗明幾淨,陽光透射到客廳的每個角落,洋溢出勃勃生機。 “對。她是個好姑娘。不過,那是原來,後來她就學壞了,常去跳舞,還和外國人混在一起。”李國雄知道這個姑娘是和外國人在一起喝過酒,那個說英語的非洲人還送她一件很漂亮的襯衫,但沒有任何不軌行為。當時,道德約束是那麼嚴格,特別是還有些民族主義情緒,於是,公安局就把姑娘拘留了,但第二天就放了。 “你又說謊,和外國人那次時,她和你還沒黃呢。”李國雄掌握的情況很準確。 “對,對,你說得對。我也不算說謊,我沒記清楚。”周洪武急忙辯解著。 “要想好了再說,你如果再這樣,我就認為你是故意作偽證。偽證,懂嗎?你要學學法律知識,要建設法制社會了。”李國雄板著臉,教訓著這個戴著近視眼鏡,穿著西裝,繫著領帶的男人。 “還穿西服,就是為了勾搭女人的。”李國雄想。 門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她個子不高,但很漂亮,異國風情的臉型,大眼睛看人時帶著傲慢。她穿著白色的襯衫,淡黃色的裙子,提著一籃子菜。 “警察?嗯,讓你招貓逗狗,這回把警察都招來了。” “你胡說些什麼?”周洪武紅著臉說。 “我胡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流氓!”女人罵道。 “我流氓?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和你們單位的那個什麼科長的事當我不知道?你都臭透了。” “那怎麼啦!男女平等。”女人一揚頭,一臉的輕蔑。 “你……”周洪武剛要發作,李國雄就說:“我們走了你們再處理家務事。現在……你也坐下來。”李國雄見那個女人要走,就說。女人倒大搖大擺地坐在了屋角的沙發上,將菜籃子放在地板上。 “她什麼都不知道……”周洪武說。 “不就是那個姓倪的事嗎,我怎麼不知道?”周洪武的妻子立刻說道。 “噢,那更好。聽說她有個對象,你知道是誰嗎?”李國雄問周洪武。 “知道。要不……” “要不怎麼能和你黃呢。” “別插嘴。說,把那人的情況說詳細些。” “這……詳細的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見過嗎?” “只見過一個背影,個子不高,像是挺胖的。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見過,個子是不高,長得挺白淨。”周洪武的妻子說。 “噢,在哪兒?什麼時間?” “今年春天,晚上七點多鐘,在橫向街。他們倆摟著,往前走。” “你跟踪了?” “也算也不算。我想和這個流氓離婚,總得抓個現形吧。我以為他們還在一起,沒想到那個女的跟別人好上了,到底是年輕呀!自不量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們在那兒乾什麼呢?” “不知道。我剛一溜號,就找不到他們了。”女人搖著腿說。 李國雄的腦子比古洛簡單一些,古洛常說他的腦回溝比自己少一半。但他絕不是笨蛋,特別是他常常也能抓住一些關鍵的東西。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思考了一陣,喝了一些茶,抽了幾支煙,這都是跟古洛學的,而且也像古洛一樣眯縫著眼睛看著窗外。那陰沉沉的天氣實在沒什麼好看的,濃密的樹葉幾乎成了黑色,厚實沉重,風快要吹不動它了。這時古洛會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但李國雄什麼也沒有,他就是這麼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走!小王。”他拿起了帽子,這回我們知道了那個刑警姓中國最大的姓氏——王。 “去哪兒?”小王愣愣地問道。 “跟我走。”李國雄不耐煩起來。他忘了當初他跟古洛的時候,也經常問問題。 風越來越大,雲掙扎著,抵抗著瘋狂的風,它們雖然貌似磐石,但本質上的不同,使它們減少了許多重量,風輕而易舉地將它們趕走,有時舉起它們用力拋向天邊,這時人們就會聽到風在用力時的呼嘯。雨是雲襁褓中的孩子,貼緊被趕得瘋跑的母親,落不到它嚮往的大地上。但太陽也並沒有出來,雲層太厚了。 風大了,李國雄就低下頭,風小了他就抬頭快步走著。十幾分鐘後,他已經走進了那條繁華的橫向街。 這裡是老城區,房屋低矮、破敗,大多數是小商店,賣各種商品的都有。當時改革開放時間雖不太長,但沒有政治運動的中國能在一夜之間繁榮起來,因為勤勞的中國人善於在白紙上畫畫。人行道和狹窄的馬路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小飯館的女人們幾乎站在路中央,招徠著食客。 李國雄視而不見,他要找的是那些剛剛興盛起來的夜總會,那裡每天晚上都有歌舞表演,客人們也可以上去唱歌。 這條街上有兩家夜總會,一家叫“興華”,很有些愛國精神,一家就不太好了,叫“小香港”,這讓李國雄感到不舒服。 “興華”的老闆看起來也比那個油頭粉面的“小香港”老闆讓李國雄舒服。那個滑頭一口否認見過倪雅芸。面前的這個人有些土頭土腦,肥胖,手很粗糙,過去好像從事過重體力勞動。對了,不是好像,跟李國雄來的當地派出所的警察已經告訴刑警們這是個在監獄裡生活過好幾年的人。 據說被蛇咬過的人連井繩都怕,何況這是真正的三條蛇呢。 “我叫郭金榮,是這兒的經理。”他的聲音有些緊,但沒有顫抖,可見風雨滄桑起碼給了他自製的能力。 “見過這個女人嗎?”李國雄把照片給了他。他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問道:“她咋的啦?” “這你別管,見過沒有?”李國雄是著名的神秘主義者。 “沒有。”郭金榮脾氣暴躁。 “再仔細看看,這可是重要的事,連市領導都很重視。要是知情不報,這地方……”李國雄抬頭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燈,那是進口貨。 “我知道,我知道。”誰說秉性難改? “讓我再瞅瞅。”他又拿過照片,看了一會兒,說,“見過,好像見過。她跟外國人來過。”“好一雙毒眼!”三個警察都在這麼想。 “後來呢?對了,你再看看這個。”李國雄把模擬的倪雅芸男朋友的畫像給了郭金榮。 “這……好像見過。” “別整那個雲山霧罩的事。見過沒有?”李國雄真不耐煩了。 “我……你等等。”郭金榮裝腔作勢地拿出呼叫機,喊道:“我是郭金榮,找小文。” “我在這兒呢。” “你來我辦公室一下。”他關了呼叫機,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警察。這種設備當時還真不多,讓李國雄很是生氣。 連十秒都不到,那個叫小文的服務員就進了房間,這讓李國雄更生氣了。 “這姑娘就在門外,可能在偷聽……真能得瑟。” 李國雄將對郭金榮做的程序重複了一遍。這個相貌秀氣的姑娘就說:“這女的姓倪,我們都叫她小倪。她盤兒亮,認識的男的不少,經常來這裡唱歌、跳舞,還有外國人請她來呢。這男的我也見過,小倪說是她男朋友,姓艾,好像在銀行上班。” “哪個銀行?是乾什麼具體工作的?”李國雄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穿戴挺體面的,說是大學畢業不長時間。” 李國雄心像從窩裡飛出了一隻鳥一樣。 “白給!”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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