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睡谷故事

第6章 睡谷故事-6

睡谷故事 华盛顿·欧文 3862 2018-03-22
夷查博漸漸走近那棵可怕的樹,他就開始吹起口哨來;他以為有人吹起口哨作答──那不過是一陣狂風,銳厲地在枯枝間掃過。他再走近些的時候,他以為他看見一個什麼白色的東西,掛在樹間──他站住了腳,也停止吹口哨;但是再仔細一看,他看出那是樹上被閃電灼傷了的一塊地方,那白色的木頭裸露在外面,他突然聽見一聲長吁──他的牙齒震震作聲,他的膝蓋在馬鞍上撞打著:這不過是一根巨大的樹枝磨擦著另一根,同時被風吹得搖搖擺擺。他平安地走過這棵樹,但是前面又還有新的危險。 距這棵樹約有二百碼之遙,一條小河穿過這條路,流入一個低濕的多樹的幽谷,人稱威利澤。寥寥幾根粗糙的木材並排搭在這條溪上,作為橋樑。在小河流入叢林的那一邊,路旁生著好些棵橡樹與栗樹,樹上密密編織著野葡萄藤,撒下一層黑洞洞的陰影,走過這座橋是最嚴厲的考驗。那不幸的安德雷就是在這裡被俘的,奇兵突出襲擊他的那些鄉勇就埋伏在這些栗樹與葡萄藤的掩蔽下。從此大家就認為這條溪有鬼,學童如果在天黑以後不得不獨自過橋,都感到恐懼。

他向那條溪走去的時候,他的心開始砰砰跳著,然而他下了最大的決心,在他的馬的脅上骨上連踢了十來下,企圖快捷地衝過橋去;但是那乖戾的老畜生不往前走,倒反而橫行,把它的身體的側面撞到欄杆上。這一耽擱,夷查博更感到恐怖了,他把另一面的韁繩一扯,用另一隻腳結結實實踢著:一點用處也沒有;他的馬確是驚跳了起來,但是它僅只衝到路那邊去,衝入棘叢中與矮赤楊的叢林中。那教師現在把鞭子與腳跟都加在那老馬「火藥」的餓癟了的脅骨上,那匹馬衝上前去,鼻子裡吸溜溜響著,又噴著氣,但是剛到橋邊就站住了,停得那樣突兀,幾乎把騎它的人從它頭上拋出去,攤手攤腳跌倒在地。正在這時候,橋邊有一種潑潑濺濺的腳步聲,被夷查博敏感的耳朵聽見了。在樹林的深暗的陰影中,在小河邊緣上,他看見一個龐然巨物,奇形怪狀,黑色的,高大的。它一動也不動,但是在那陰影中它彷彿曲著身子,像一個碩大無朋的怪物,準備著奮身跳到行人身上。

那驚恐的迂儒嚇得一根根頭髮直豎起來。怎麼辦呢?轉過身來飛奔,現在已經太遲了;而且如果這是個鬼魅或是妖魔,它們能夠御風而行,逃又有什麼用?因此他鼓起一種表面上的勇氣,吃吃艾艾質問著,「你是誰?」他沒有得到回答。他用更激動的聲音再把他的問句重複了一遍。仍舊沒有回答。他再鞭打那個倔強的「火藥」,然後他閉起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熱烈地唱起一段聖詩的曲調。正在這時候,那黑沉沉的令人吃驚的東西移動了起來,高一腳低一腳連走了幾步,再一蹦,立刻就站在路徑正中。雖然夜色陰黑而淒涼,現在可以約略看出那不可知的東西的式樣。他彷彿是一個長大的人,騎在一匹健碩的黑馬上。他並不像是要攪擾別人,也沒有作親善的表示,只是遙遙地在路那邊與老「火藥」並排緩緩走著,在老「火藥」那隻瞎眼那邊。那老馬現在已經定下神來,不害怕了,也不執拗了。

夷查博不喜歡這奇異的午夜的同伴,而且他又想起伯朗姆.健骨那次遇到那「跑馬的赫斯騎兵」的驚險的經過。他催馬疾行,希望把他丟在後面,然而那陌生人也催馬疾行,和他一般快慢。夷查博勒住了馬,放慢了腳步,以為他可以落在後面,但是這個怪物也慢了下來。他的心開始在腔子裡沉了下去;他想再唱他的聖詩曲,但是他的干燥的舌頭粘在上顎上,他一節詩都唱不出來。他這固執的同伴的陰鬱執著的沉默中含有某種東西,一種神秘可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不久就有了可怕的解釋。前面地勢高了起來,上坡的時候,他那旅伴的身形映在天空上,像巨人一樣地高大,包在一件斗蓬裡;夷查博恐怖到極點,發現他沒有頭!但是他的恐怕更增強了──他看見那隻頭,應當扛在兩肩上的,卻是帶在身法,擱在鞍頭上;他的恐怖高漲起來,變成了一股子決死的勇氣;他拳腳交加,雨點似地落在「火藥」身上,希望突然往前一沖,撇下他這同伴──但是那鬼開始與他一同飛躍前進。於是他們歷盡艱難向前奔馳;每一次蹦跳,石頭都紛紛飛了起來,爆出了火星。夷查博急於要逃走,把他瘦長的身體伸到馬頭前面去,他那單薄的衣服便在風中飄舞著。他們現在已經到了折入瞌睡窩的那條路;但是「火藥」彷彿魔鬼附身,不順著這條路走,反而朝相反的方向轉了個彎,躁急地向左方衝下山去。這條路穿過一片低凹的沙地,有四分之一哩長的一段路是在樹蔭裡,走完這條路,就要過那座橋──鬼怪故事裡著名的那座橋──一過了橋,就是那碧綠的小山,山上站著那白粉牆的教堂。

到現在為止,這匹馬是受了驚的,騎它的人雖然不善馳騁,在奔逃中顯然佔了這點便宜;但是他正跑過了半片盆地,馬鞍上的肚帶鬆了下來,他覺得它從他身下溜了下去,他揪住了鞍頭,想抓緊了它,但是沒有用;馬鞍落到地下去了,他聽見它被那追趕他的人踐踏在馬蹄下,這時候他只來得及抱住老「火藥」的脖子,救了他自己一命,在這一剎那間,他腦子裡掠過一種恐怖的思想,怕漢斯.範.李帕大發雷霆──因為這是他最講究的一副馬鞍,只限星期日使用的;但是現在這時候也不容他去為這種瑣事感到恐怖;那妖魔緊跟在他屁股後面;(咳,他的騎術又太壞!)他要坐牢了不跌下去,已經夠他忙的;有時候溜到這一邊,有時候又溜到那一邊,有時候在那馬的高聳的脊梁骨顛簸著,顛得那樣厲害,他簡直害怕,怕要把他劈成兩半!

現在這樹林現出一個缺口,他高興起來,希望那教堂前的橋就快到了。見到一顆銀色的星在河面上的搖搖的倒影,他知道他沒有猜錯,他看見教堂的牆在前面樹叢裡隱隱發光。他記得那與伯朗姆.健骨賽馬的鬼是在什麼地方隱去的。 「只要我能夠跑到那座橋上,」夷查博想,「我就安全了。」正在這時候,他聽見那匹黑馬緊跟在他後面喘息著噴氣;他甚至於彷彿以為他可以感見到那滾熱的臭息。他再痙攣地在老「火藥」脅骨上踢一腳,那老馬就跳到橋上去;它轟雷似地馳過那有迴聲的橋板;它安抵對岸,現在夷查博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看那追趕他的人是否按照老例消失在一陣火花與硫磺屑裡。正當這時候,他看見那妖魔在馬蹬上站了起來,正在那裡把他那顆頭向他拋來,夷查博要想躲過那可怕的飛彈,但是來不及了。它打中他的腦殼,訇然一聲巨響──他頭朝下跌倒在塵埃里,而「火藥」,黑馬,與那妖魔騎士,都在他旁邊馳過,如同一陣旋風。

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那老馬,沒有馬鞍,馬勒踏在它腳底下,莊重地在它主人的大門前吃草。吃早飯的時候,夷查博沒有出現──晚餐的時候到了,但是仍舊沒有夷查博。孩子們聚集在學校裡,閒暇地在小河兩岸散步,但是一沒有教師。漢斯.範.李帕現在開始有點不安起來,替那可憐的夷查博的命運擔憂,他替自己的馬鞍擔憂。於是著手查究,經過辛勤的調查,他們發現了一些線索。在通到教堂的那條路上有一段地方,他們發現那馬鞍被踐踏在泥土中,一條條馬蹄的跡子深深印在路上,顯然是跑得飛快,那蹄痕直通到橋上;在橋那邊,在河身寬闊河水深而黑的一段,他們在岸上發現了那不幸的夷查博的帽子,緊挨著它旁邊有一隻砸得稀爛的番瓜。 他們在小河裡搜尋著,但是找不到那教師的屍身。漢斯.範.李帕負責處置他的遺產,檢查了他那隻包袱,那裡麵包含著他現世的一切動產。那就是兩件半襯衫,兩條領帶;一兩雙毛線襪;一條敝舊的厚絨布套褲;一隻生鏽的剃刀;一本聖詩曲譜,一頁頁的紙角都捲了起來像狗耳朵;還有一隻斷了的音律管。至於學校裡的書與家具,那是屬於公家的,除了那本哥頓·馬塞所著的巫術史,一本新英格蘭曆書,還有一本詳夢與算命的書;在最後這本書裡,夾看一張字紙,裡面潦潦草草寫了些字,又經過塗改,是他要想抄錄一些詩句頌揚範.泰瑟的千金,幾次嘗試都沒有抄成。這些神妙的書籍與詩意的塗鴉都被漢斯·範.李帕扔到火裡燒了;從此以後他決定再也不送他的孩子們進學校;他說從來沒聽見誰從這種讀書寫字上得到什麼好處。這教師如果有錢的話──他一兩天前剛領到四分之一的年薪──他在他失踪的時候一定是帶在身邊。

這神秘的事件在下一個星期日在教堂裡引起了許多推測,許多人圍成一個小圈,凝視著,議論著,在教堂外的墳場上,在橋上,在發現帽子與番瓜的地方。勃魯額的故事,健骨的故事,與整套的別的故事,全都一一被追憶了起來:他們孜孜不倦地把這些故事統統考慮過了,再與目前這案件的種種徵象加以比較之後,他們搖搖頭,下了結論,說夷查博是被那「跑馬的赫斯騎兵」擄了去了。他既然是一個獨身漢,又不欠誰的錢,誰也不去為他操心。學校遷移到谷中另一個地段,另一個迂儒代替他執掌大權。 幾年以後,一個老農到紐約去了一趟──這篇遇鬼的冒險故事就是從那裡聽來的。 ──他倒的確是帶了消息回來,說夷查博.克雷恩還活在世上;說他離開了這一帶地方,一半是因為怕那妖魔與漢斯.範.李帕,一半也是因為他突然被那位千金加以斥逐,受了侮辱;他搬到這國土上一個遙遠的地方;一面辦學校,一面學法律,做了律師,然後變成政客,競選,在報紙上寫作,最後在一個最高罰款額十鎊的「紳士法庭」做法官。伯朗姆.健骨在他的情敵失踪不久,就和那花朵似的卡忒麗娜結了婚。也有人注意到他每逢人家說起夷查博的故事,一提起那隻番瓜,他總縱聲大笑;所以有人懷疑他有點知道這件事的底細,不過不肯說。

然而那些村嫗──她們是最善於判斷這些事的人──她們至今堅持著說夷查博是被鬼神攝去的;在這一帶地方,冬夜圍爐的時候,這是大家最愛說的故事。那座橋更加成了迷信的敬畏的對象;也許就為了這原因,近年來改築了那條路,使它順著磨坊塘邊上通到教堂。那座校舍荒廢了下來,不久就朽爛了,據說那屋子有鬼,那不幸的迂儒的鬼;犁田的孩子在寂靜的夏日黃昏閒蕩著走回家去,往往覺得彷彿遠遠地聽見他的聲音,唱著一個憂鬱的聖詩曲調,在瞌睡窩裡一個平靜的寂寞的所在。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