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睡谷故事

第4章 睡谷故事-4

睡谷故事 华盛顿·欧文 3931 2018-03-22
事情就這樣繼續下去,過了若干時日,他並沒有切實影響到這兩敵對勢力的地位的優劣。在一個晴朗的秋天的下午,夷查博悄然若有所思,他正在他那張高腳凳上高坐堂皇,他通常總是坐在這裡監視著那小小的藝文的國土。他手裡拿著一隻戒尺,那是代表他的無上權威的王杖;代表正義的樺木棒橫架在三隻釘上,在寶座後面,使為非作歹的人永遠膽戰心驚,而他面前的書桌上又擱著各種走私輸入的對象與違禁的器械,在懶惰的頑童身上抄出來的;例如咬剩下一半的蘋果,氣槍,地黃牛之類的玩具,蒼蠅籠,與整隊的猖獗的紙製小鬥雞,看這些情形,一定最近曾經施行過可怕的刑罰,因為他的學生們全都忙碌專心一致讀書,或是狡猾地在書本後面竊竊私語,一隻眼睛望著師長;整個的教室是在一種嗡嗡響著的寂靜下。一個黑人突然出現,打斷了這靜默,這人穿著一身粗麻布衣褲,戴著個圓頂的破帽子,像麥居禮神的帽子一樣,騎著一匹毛髮毿毿野性半馴的小馬,他用一根繩子勒著馬,代替韁繩。他蹄聲得得騎到校門前,邀請夷查博參加今天晚上在範.泰瑟老爺宅里舉行的一個作樂的集會,又叫做「打麥耍子」;他帶著莊嚴的神氣,極力採用優美的辭句──黑人被派出去當這種小差使,往往喜歡咬文嚼字──把口信帶到之後,就衝過小河,大家看見他奔竄著馳上瞌睡窩的斜坡,儼然是負著重要而又緊急的使命。

那下午的安靜的教室裡現在亂成一片,人聲嗡嗡,教師催促學生們快點做完功課,一口氣讀下去,並不為了一點細故就停頓下來,伶俐的學生逃掉一半,也並不受責罰,遲鈍的時而在屁股上挨一棍子,催他們快些,或是幫助他們讀出一個艱深的字眼。書本隨手亂拋,並不放在書架上,墨水瓶也倒翻了,板凳也推倒了,全校學生在平日下課時間前一小時就放了學,像大隊的小鬼一樣衝了出去,在綠色的草坪上尖聲叫囂著,因為提早獲釋,感到喜悅。 雅好修飾的夷查博現在至少多費了半小時裝扮他目己,刷了刷他最好的一套鐵青色的衣服──也就是他唯一的一套──使它煥然一新,然後對著校舍裡掛著的一小塊破鏡子整容。他要在他的愛人面前以真正的騎士風格出現,所以他向他住的這家人家借了一匹馬──他住在一個脾氣暴躁的老荷蘭農民家裡,這人名叫漢斯.範.李帕──於是他英武地騎在馬上出發,像一個俠士出遊,尋找冒險的經驗。但是我想,我本著真正的傳奇故事的精神,應當描寫一下我的英雄與他的坐騎的狀貌與配備。他跨下的這頭畜生是一隻病廢的犁田的馬,它活到這年紀,幾乎什麼都不剩下了,就光剩下它的惡毒。它瘦脊而毛髮蓬鬆,頸項像牝羊,頭像一隻釘錘;它那銹澀的馬鬃與馬尾都虯結成一片,毛上絆著些有刺的果子,打了許多結。一隻眼睛已經沒有瞳人了,狠狠地瞪著,鬼氣森森;但是另一隻眼睛卻還有一個真正的惡魔的妖光。但是他當年想必一定是熱情的,勇敢的,不然它怎麼會得到「火藥」這名字──除非名字完全不足信。事實是,它曾經是他主人最心愛的一匹馬,那脾氣暴躁的範.李帕是一個喜歡騎快馬的人,大約這畜生經過他的陶融,也吸收了些他這種氣魄;因為它雖然這樣老邁龍鍾,當地任何小牝馬都沒有它會搗蛋。

夷查博騎這樣的馬恰配身份。他的鞍蹬太短,把他的膝蓋高高地拉了上去,幾乎與鞍頭齊平;他的尖銳的兩肘像螳螂似地戳出來;他把鞭子垂直線地握在手裡,像國王手裡的寶杖似的,他的馬緩緩地一路行來,他兩隻手臂一動一動,頗有點像鼓翼,一頂小呢帽壓在他鼻子的上端,因為他那窄窄的一條額角只能稱為「鼻子的上端」;他的黑色的大衣的底幅幾乎飄到馬尾上,這就是夷查博與他的坐騎蹣跚走出範.李帕家大門的時候的姿態,簡直是青天白日少見的活鬼現形。 我曾經說過這是一個晴和的秋日,天色清朗平靜,大自然穿上了它那華麗的金色制服,那光澤是永遠使人聯想到豐收的。樹林已經穿上它們嚴肅的棕色黃色的衣裳,而有些較嬌嫩的樹已經被霜染成橙黃,紫色,與赤紅。飛翔的雁行開始在高空中出現;人們可以聽到山毛櫸與胡桃樹林中發出松鼠的吠聲,附近割過了麥只剩下麥根的田野裡,時而發出鵪鶉的憂傷的呼嘯。

小鳥們在那裡享用它們臨別的盛宴,它們在極度的狂歡中吱吱喳喳嬉戲地從一棵灌木飛到另一棵灌木上,又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反复無常。由於四周的食物既豐富又花樣繁多,其中在那老實的雄知更鳥,少年獵人最愛打這種鳥,它的鳴聲響亮而含有一種怨懟的意味;還有那吱吱叫著的山鳥,成群飛著像一片片的黑雲;還有那金色翅膀的啄木鳥,頭上一叢深紅色翎毛,寬闊的黑色護喉甲,華美的羽毛,還有那西洋杉鳥,翅膀梢子是紅色的,尾巴梢子是黃色的,頭上一簇羽毛像一個小便帽,還有那藍色的堅鳥,那喧囂花花公子,穿著他那明快的淡藍色外衣與白色襯衣,尖聲叫著,喋喋不休,連連點頭,搖搖擺擺鞠著躬,假裝和樹林中每一個歌唱家十分親睦。 夷查博一面緩緩前進,他那雙眼睛向來是時刻留心一切食物豐富的象徵,放眼望去,歡悅的秋天充滿了各種寶藏,使他非常愉快,前後左右他都看見大量的蘋果,有的沉甸甸地豐饒地掛在樹上;有的已經采了下來裝在籃子裡,大筐里,預備運到市場上去賣;有的堆成一大堆一大堆,預備榨蘋果酒。再往前面走,他看見整大片的玉蜀黍田,在葉子的掩蔽下露出金色的珍珠米穗子,無異於允許他將來可以吃到蛋糕與特快布丁,黃黃的番瓜,仰天躺在玉蜀黍下面,它們美麗的圓滾滾的肚子曬在太陽里──眼見得可以吃到最精美的番瓜酥餅;他隨即又經過那芳香的蕎麥田,嗅到蜂蜜的氣息,他看到這些東西,心頭就暗暗浮起一種溫柔的期望,想到精緻的煎餅,抹上許多牛油,再由卡忒麗娜·範.泰瑟的有酒渦的心手加上蜂蜜或是糖漿。

於是他一面望梅止渴,畫餅充飢,一面沿著山坡前進,從這一帶山嶺上望出去,可以看到偉大的赫德遜河上一部份最好的風景畫面,大板湖寬闊的水面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像玻璃一樣,除了偶爾有幾處在那裡輕柔地波動著,拉長了遠山的藍色倒影。寥寥幾朵琥珀的雲在天空中浮著,沒有一點風絲吹動它們。地平線是一種精緻的金色,漸漸化為一種純潔的蘋葉綠,然後再變成天宇正中的深藍。沿河有幾個懸崖,一線斜陽還逗留在那樹木茂密的崖巔,使崖身石壁的暗灰色與紫色更為深沉。一隻單桅船在遠處流連著,隨著晚潮徐徐順流而下,船帆毫無用處,挨著桅竿拖垂著;天空亮瑩瑩地倒映在靜止的水中,那隻船就像是懸掛在半空中一樣。 已經快到晚上了,夷查博方才抵達範.泰瑟先生的堡壘,他發現那裡擠滿了四鄉最優秀最出眾的仕女。年老的農人──他們自成一個種族,一律是乾瘦的,臉像皮革,穿著自織的粗呢外衣與褲子,藍色襪子,碩大無朋的鞋子,華美的錫釦子。他們的敏捷憔悴矮小的太太們,戴著密密打著皺頂的帽子,腰部束得細長,而袍身很短,裡面穿著自織粗呢的襯裙,外面吊著剪刀,針墊,與鮮豔的花布口袋。豐腴的姑娘們,幾乎與她們的母親一樣地古色古香,除了偶爾有一頂草帽,一根精緻的緞帶,或是也許一件白色衣服,露出一些受過都市文明熏染的跡象,兒子們穿著短的方形下襬的大衣,下面釘著一行行龐大驚人的黃銅鈕子,他們的頭髮大都是依照當時的習尚打著辮子;要是他們能夠得到一張鱔魚皮來束住頭髮,那更是非打辮子不可,因為在這一帶地方大家都認為鱔魚皮有滋養頭髮的功用。

然而伯朗姆.健骨是這一個場面上最出色的人物,他騎著他最心愛的一匹馬「大無畏」,這畜生也和他自己一樣,充滿了勇氣與淘氣勁兒,除了他誰也管束不住它,事實是,他是出了名的喜歡劣馬,要那馬專愛使壞,使那騎它的人永遠冒著生命的危險,因為他認為一匹馴良的經過充份訓練的馬配不上一個好男兒。本書主角走進範.泰瑟宅第里莊嚴的客室的時候,他狂喜的眼光中驟然看到的那迷人的世界,我很樂意多費一點篇幅描寫它。我不是指那些姑娘們的美貌,那成群結隊的豐腴的姑娘們,妖艷地炫示她們紅紅白白的臉龐;我所要描寫的是一桌地道的荷蘭鄉下茶點,在一年中最豐裕的秋季。那樣一碟碟堆得老高的蛋糕,各種各樣,幾乎無法形容,只有經驗豐富的荷蘭主婦們才曉得是什麼!這裡有那種結實的油煎小甜餅,較柔軟的油餅,迸脆的酥鬆的煎餅;甜蛋糕與油鬆餅,薑汁餅與蜂蜜餅,與世界上所有一切的糕餅。然後又有蘋果酥餅,桃子酥餅,番瓜酥餅,還有一片片的火腿與熏牛肉;而且還有一碟碟的美味的醃漬梅子,桃子,梨,海棠果,至於炙鯡魚,烤雞,那更不用提了,再加上一碗碗的牛奶與奶油,全都亂七八糟擱在一起,也就有點像我們剛才報出它們的名字一樣地雜亂無章。而又有那母性的茶壺在一切之間冒出一陣陣的熱氣──天哪,我說的實在太不成話!我如果要討論這一席盛筵,必須要用上很大的篇幅與許多時間,才對得住它,而我太性急了,要想把我這故事繼續說下去。幸而夷查博·克雷恩不像他的作傳者一樣匆忙,他飽嚐每一樣美味,決不辜負它。

他是一個和善的傢伙,很容易心滿意足感恩戴德,他肚子裡裝滿佳餚,他的心就跟著膨脹起來;他一吃了東西就高興起來,像有些人喝了酒一樣。同時他一面吃著,忍不住把他的大眼睛向席上四面觀著,格格地笑著,心裡想他可能有一天成為這裡的主人,操縱這奢華富麗得幾乎不能想像的場面。到了那時候,他想,他立刻脫離那老古董學校;將漢斯.範.李帕與其它所有的吝嗇的東翁們都嗤之以鼻,任何流浪的迂儒肥敢稱他一聲同志,都要被他一腳踢出門口! 鮑爾忒斯.範.泰瑟那老頭子在他的賓客之間轉來轉去,由於滿足與愉快,他的一張臉漲得多大,滾圓的,歡悅的,像秋收的時候的月亮。他的殷勤招待是要言不煩的,僅只限於握一握手,拍拍肩膀,大笑一聲,然後迫切地邀請一句,「盡量吃吧,自己動手。」

現在那大廳裡樂聲起了,號召大家去跳舞。奏樂的是一個灰白頭髮的老黑人,他充任這一個地段的流動樂隊,已經不止五十年了。他的樂器與他自己一樣破舊不堪。他一大半的時候只在兩三根弦子上刮來刮去,樂弓每動一動,他就跟著點一點頭;腰彎得幾乎要叩下頭去,每次應當有一對新的舞侶加入的時候,他就蹬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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