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宵同學有一個好習慣,他不睡懶覺。 、
所以他才有幸看見綠綠老師剛起床的樣子。
真是有趣。
象喝醉了酒似的,半瞇著眼,搖搖晃晃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咚地一聲撞到了門上。刷著牙也會睡著,牙刷咬在口中,手臂撐著洗臉台,一下一下小雞啄米似地打著瞌睡。
好容易洗完了臉,清醒一點時,一眼看到了鄭宵。
象見了小鬼兒似的,睜大了眼,像是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了,只是奇怪為什麼一睜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學生。
有那麼一會兒,鄭宵以為綠綠老師會開門把他扔出去。
好在,過了一小會兒,綠綠老師全想起來了。
“快去刷牙洗臉。”他吩咐鄭宵。
鄭宵說:“早弄好了。”
“咦?”綠綠老師十分驚訝。
兩個人換了衣服出門坐車。路上綠綠老師又給鄭宵買了早點。
在離學校還有兩站路時,他們就下了車。鄭宵正奇怪著,卻發現李漢漢在車站呢,一看到了他們,也是一副驚訝的樣子。原來,綠綠老師一直堅持著陪漢漢同學跑兩站路到學校,現在跑步的人變成了三個。
到學校門口,兩個小傢伙自動從包裡掏出各自的早點,吃起來。綠綠老師則先進去了。學校規定,學生不許把早點帶到教室裡吃,而老師,則是在學校吃一頓免費的早餐。
漢漢同學的嘴巴久久久久地不能合上:“你真的跟綠綠老師一起住啦?”
“當然是真的。我爸出國去了,我媽又去探親了,我姨媽也出差了,綠綠叫我跟他住一個禮拜。”
從這天起,鄭宵成了班上的明星,男生女生都圍著他打聽綠綠老師的事兒。
有人問:“綠綠住的地方有沒有士兵站崗?”
鄭宵翻一個白眼:“笨!綠綠又不住部隊裡,當然沒有了。就是普通的小區,但是......很好的房子啊。”
“真的?豪華嗎?”
“豪華多庸俗啊,應該是很有文化氣息,一到晚上就有人彈鋼琴。”
“綠綠在家甚麼樣?”
“跟在學校差不多啊,他每天都洗頭洗澡,叫我也每天洗。”
這一天,鄭宵又發布新的消息:“綠綠用的淋浴露是哆啦A夢的。”
又是一天:“今天我居然看到綠綠刮鬍子。其實他也沒有什麼鬍子,可是他說,鬍子這種東西,刮著刮著就從無到有了。”
“哦!”小蠟燭們若有所思。
“為什麼綠綠想長鬍子呢?”有小女生問:“美少年是不需要鬍子的。”
“可是綠綠不可能永遠是美少年啊。”
“他以後可以走儒雅路線嘛,也不需要留鬍子的。”
“留不留是一回事,男人要是長不出鬍子來多奇怪啊。”
鄭宵發現,他在女生當中的人氣格外地高漲起來,女生們常常圍在他身邊,送他貼紙啦,徽章啦,拍紙簿啦,修正紙啦之類的小禮物,只為了打聽綠綠的生活瑣事。
鄭宵於是把自己看到的添油加醋地說了,但是每天也不多說,留個尾巴吊著小姑娘們,並且總是在關鍵的地方戛然而止。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鄭宵頗有說書的天份。
綠綠老師生氣了,晚上對鄭宵說:“隱私,隱私你懂不懂的?拜你所賜,現在我算是天下裸奔了!”
鄭宵連忙狗腿道:“不會不會,我每次只說一半兒留一半兒,叫他們猜得一頭霧水,老師老師,您更神秘啦!”
綠綠留心一下,發現果然是這樣,不禁感嘆鄭宵真有點兒歪才,嘆道:“你要是把這份聰明用到學習上多好。”
張小然老師聽說綠綠把鄭宵帶回家去住,笑道:“這可真是,大孩子帶小孩子了。”
她常常帶了做好的菜,用食盒裝好,放到學校食堂的大冰櫃裡,放學時叫綠綠帶回家,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小然老師說:“為師者,菩薩心腸是沒錯的,可是,我怕你會太累啊,大侄子!”
“不過,”小然老師又說:“說起來,鄭宵也真是可憐的小孩。有一年冬天,我發現他穿了雙濕的球鞋,原來呀,他頭一晚自己洗了鞋子忘記收回來,結果上了凍,早上一時又找不到別的鞋來換,就那麼挨了一天。父母婚姻的不幸,給孩子造成多大的傷害啊!“
鄭宵的姨媽說,鄭宵的自理能力還是不錯的,綠綠老師很快發現果不其然。
他懂得把自己和綠綠老師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裡洗,再一件一件晾起來;他自己疊被;他自己去理髮;自己剪指甲;手破了懂得自己包紮,他甚至每天早晚替綠綠擠好牙膏。
到底年紀還小,飯不會做,只會泡麵。
綠綠自己也不大會做,還好有張小然老師,樓下還有小飯店,也餓不著大孩子小孩子。
這些天,跟綠綠老師住著,鄭宵終於養成了天天做作業的習慣。
綠綠老師最近正在準備考在職的研究生,天天晚上要看書,基本上不和鄭宵閒聊,更不看電視。
鄭宵於是跟同學們說:“他天天晚上看書做題目,還嘰嘰咕咕地背書。”
大家說:“啊?老師自己還要背書做題啊?為什麼呀?”
鄭宵說:“他要考研。”
吳昀同學最不解:“他為什麼那麼喜歡讀書啊,天哪天哪,真是怪人啊!”
鄭宵說:“可不是,挺不錯的一個人,看來是讀書讀得傻掉了,唉,中國的教育制度真害人哪!”
週末的晚上,綠綠老師同樣不看電視,他看書。
鄭宵在一旁裹著被子偷偷地研究他。
鄭宵想:綠綠讀研究生是不是想做官呢?綠綠長得真是不錯,可惜不像當官的樣子啊。人家當官的都是白胖子,要不就是黑胖子。不管是白胖子黑胖子,能做上官就是好胖子,要不然就是普通的不值錢的胖子,象李漢漢。
鄭宵同學關於人生的哲學思考開始有了質的飛躍,他聯想到了自己的未來。
鄭宵同學覺得自己也是美少年一隻,目前看來,未來的路有三條。
一,走在大街上被某星探看中,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但是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再說,到時候是不是還流行美少年還不一定呢。
二,象綠綠老師一樣,認真讀書,將來找個能吃飽飯的工作,可是,這個問題是,讀書太苦了,不適合自己這樣自由的人。
所以,鄭宵同學覺得自己只有第三條路好走了。
就是將來當官。
從現在開始起,一方面要多多鍛煉自己的智力,最好能練成像諸葛亮那樣的本事,一方面,要多多吃飯,少吃零食,爭取成長為一個胖子。
所以,鄭宵同學從被窩裡探出頭來,說:“老師老師,我餓了。”
綠綠老師正在專注地看英語,頭都沒有回說:“睡吧,睡著了就覺不出餓來了。”
鄭宵說:“餓得睡不著。”
綠綠氣乎乎地說:“事情真多啊,你!”
這孩子真是蹬了鼻子就上臉,綠綠想,可是,總不能餓著人家孩子吧。
綠綠老師東尋西找了一會兒,說:“家裡沒有吃的啦。”
“餅乾也沒有嗎?”
“沒有。我不吃零食的。”
“哦。”鄭宵同學失望地把頭又縮回被窩裡去。
綠綠嘆一口氣:“有米。”
他想起前些天一時興起買的一小袋泰國香米。
挖出兩勺來衝了一下,用電飯煲做熟了,靈機一動,拌上一罐子椰汁,居然香氣撲鼻。
鄭宵同學把頭埋進碗裡一氣猛吃,吃得綠綠也餓起來,也盛上一碗來,一吃果然香甜。沒想到自己還發明一種新的點心,生活啊,真是鍛煉人啊。
吃完了,鄭宵又鑽進被窩,他還是想跟綠綠老師說話。於是他問:“老師老師,你為什麼不在燈下辛勤地改作業?
“因為我已經在學校辛勤地改完了。”
“那備課呢?”
“我也已經辛勤備好了。”
“老師你幹嘛要考研啊?可以加工資嗎?”
“暫時不可以吧。”
鄭宵說:“我長大以後當了大官,一定考慮你的待遇問題。”
“謝謝,”綠綠翻翻白眼,“等你當了大官,我就該上普覺寺(公墓所在地)歇著去了。”
“老師,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鄭宵同學十分認真地說。
“謝謝。”綠綠摸摸他的頭。
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鄭宵姨媽打來電話,說明天來接他了。
綠綠老師說:“鄭宵,今晚我請你吃大餐吧。”
鄭宵說:“老師啊,我們去吃蘭州拉麵吧,那裡有大盤雞很好吃的。”
鄭宵想,綠綠當老師,沒什麼錢的。
綠綠好像知道他的心思:“放心,老師雖然沒有錢,可是老師有好多有錢的哥哥,我們吃大戶去!”
原來綠綠老師的大表哥到南京來辦事,叫綠綠出去吃飯,綠綠就把鄭宵帶上了,去的是很貴很貴的希爾頓酒店。
綠綠用筷子點著哥哥對鄭宵說:“看,這個資本家,他是無產階級的敵人,我們狠狠地吃他,千萬不要嘴軟!”
結果,兩個都吃撐了,走不動路,資本家給他們叫了溫的檸檬水來助消化,開車送他們回家,一個一個扛上樓去。
鄭宵感嘆道:“這個資本家真好啊!”
綠綠老師說:“表面現象表面現象,一到商場上,他們立刻就撕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說完一個勁兒地笑。鄭宵猜綠綠老師喝多了。
這是鄭宵在綠綠老師家睡的最後一晚,他老是睡不著,下了半天的決心,終於說:“老師老師,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黑暗裡,綠綠老師說:“過來吧。”
鄭宵鑽到綠綠老師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躺下來,過了很久,才試探地抱住老師的腰,把頭拱進老師的懷裡。
綠綠其實也沒有睡著。
他突然覺得,這些日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鄭宵也教會了他許多東西。
從小,綠綠就是在全家人千般寵愛萬般疼惜中長大的,別說小時候,就是到了高中,略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哥哥們背來背去地看醫生,每年的大年夜與生日,爸媽,舅舅,姨媽,姑姑,哥哥姐姐們的紅包與禮物是不會少的。
從青春期到成年,他一直努力地試圖擺脫這種關懷,視之為過分,現在才明白,這一切有多麼寶貴。鄭宵教會了他,珍惜手中握有的愛。他受了太多的關愛,接觸太多的善良,所以他簡單,他柔軟,但是,抗打擊的能力也因此格外地薄弱,鄭宵教會他,無論在什麼樣的境遇里永遠不放棄對愛的追求與嚮往,什麼樣的難關,都笑瞇瞇地快樂地走過去,在遠方,一定會有幸福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