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闖禍的孩子

第6章 第六章

闖禍的孩子 董尧 6693 2018-03-22
外邊的夜是漆黑的,小廚房裡的燈光也十分暗淡。笑男踩在鍋台邊,沒有洗臉,在暗自生氣。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可以聽到院子裡梧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她正低著頭,卻見自己的眼前有一個女娃的臉影對著她,兩隻大眼睛向她撲閃了幾下,兩腮上的酒窩也動盪著。她覺得很奇怪,定神一看,才知道面前是一盆清水。她明白了,是自己的影子。抬眼看了一看,蕭玉正躬著身子捧著水盆。她心裡一熱,抬手把臉盆接過來,放在腳邊,又用責備的眼光把蕭玉和坤坤各瞅了一剎那,閃了閃兩腮上的一對酒窩,哧地一笑,又噘著嘴說:“真討厭!誰叫你們跳舞呢!書上潑了油沒有?”蕭玉和坤坤這才放下心來,互相笑了笑,忙著去檢查書。笑男早把油燈挑亮了。他們三人便圍在鍋台前,在淡淡的燈光下,翻開了那本厚厚的書。 舊書被他們一直翻了二十多頁,坤坤越看越糊塗,剛才那股高興勁兒悄悄地跑光了,慢慢地打起磕睡來;笑男也看不懂書上是講的什麼意思,心裡很是著急,又聽坤坤打了幾聲呼嚕,便有點生氣,用胳膊肘子搗著坤坤說:“別睡,別睡!”坤坤朦朦瞳瞳地說:“算了吧!有書也白搭,學不會。”

笑男急道:“學不會,那可怎麼辦呢?” 坤坤說:“我不學了。我用手電去捉幾隻麻雀給你們吃。” “去你的吧!”笑男來了火,兩眼瞪起來。 蕭玉只顧入神地看書,沒有註意笑男和坤坤說話。一看笑男發火,便勸她說:“笑男別急,讓坤坤睡去吧!你也該歇一歇。”說著又繼續翻書。笑男問道:“蕭玉,你能看得懂嗎?” 蕭玉搖著頭,說:“模模糊糊的。要是能有部柴油機,一邊看看一邊學,就好了。” 笑男不加思索地說:“好辦,咱們到農具保管室裡去偷。把那台新柴油機偷出來就是了。”“那能行嗎?”坤坤說。 “咋不行?”笑男堅定地說。 “咱又不是偷出去賣錢,是偷出來學習。學會了再還就是了。 “ “偷出來往哪裡放?”坤坤問。 “往我家裡放。”笑男說。 蕭玉搖搖頭:“不行,不能偷。保管室少了柴油機,保管員張玉華爺爺也不得安生。一吵呼,一查,弄出事來,再想看看也不易。”

“那怎麼辦呢?”笑男問。 “我看這樣辦,”蕭玉思索了半天,說道:“坤坤你把手電筒給我,我今夜偷著鑽進農具保管室裡去,好好摸它一夜,天亮前出來。我想一夜間總會學點東西的。” 笑男說:“行,咱們先這樣乾一夜。你進去,我在外邊站崗,憑誰來了,我擋駕!” 坤坤說:“咱找張爺爺要鑰匙不行嗎?我看準能要來,張爺爺挺喜歡小玉哥,只要向他要,他準會給。” 說起張玉華爺爺,蕭玉沒搭話,他把眼瞇起來,沉思著……保管員張玉華,六十歲,花白的鬍子,蒼蒼的白髮,滿臉皺紋。他是土改時的村農會長,由原來的大隊長降職為東葛莊生產隊的農具保管中,是被惟一保留下來的老幹部。其實,也只是個名義幹部了,隊裡有什麼事也不找他。這老頭天生的多管閒事,看不慣的事,對誰都不留情面。因而,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他每天除了收拾農具以外,便是一刻不停地去田間勞動。張玉華爺爺對蕭玉一家可好啦,不光不給為難,還很照顧。 張玉華是東葛莊的老戶,三代赤貧,解放後最早出來革命的積極分子。由於心性耿直,辦事公道,待人誠實,全村人全票選他當了第一任村農會長。他比蕭玉的爸爸蕭慕人整整大了25歲,他是親眼看著蕭慕人長大的。當年蕭慕人出來參軍,還是張玉華牽著馬把他送走的呢!那之後,他常常誇耀自己,“為黨送去了一個好乾部”,常常為東葛莊出了個文化名人自豪!蕭慕人成為“反革命”被遣送回東葛莊了,張玉華第一個不相信:“混說,蕭慕人反黨了,天下便再無好人!?可是,蕭慕人千真萬確被送回來了,老漢悶不作聲,憑怎麼說,心裡就是不服。蕭玉一家人來家那年,大隊個別乾部要拉出去在全大隊遊行,張玉華爺爺不同意。他在黨支部會上說:“蕭慕人在地方沒有罪,是咱這裡的貧下中農。他寫的書有什麼'罪',咱說不清。再說也沒有真憑實據,不能鬥。 ”在小隊裡,張玉華爺爺也總是千方百計照顧蕭玉全家。蕭玉覺得,像這樣一個人,找他要鑰匙他是會給的。他想去找他。當他要動身的時候,蕭玉又停下腳步,他立刻又想到了難處:“不能去找張爺爺,這樣做,就給老人家添困難了。 '三滴水'知道了,准說張爺爺立場不穩。至少要開他的批評會。不能因為這件事給人家添麻煩,惹苦惱。

”沉思了半天,蕭玉對坤坤說:“別去找張爺爺了,咱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赫笑男眨眨眼,犯愁了。 “這是好事呀!張爺爺啃定會幫忙,說不定他還會到保管室幫助干呢!怎麼能算給他添麻煩呢?”笑男一時想不通。可是,她知道蕭玉遇事冷靜,想事比她想得周全,自己想不通的事也得聽蕭玉的。她垂著頭,陷入了沉思……好半天,她又興奮地開了腔,說:“蕭玉,我有辦法了,保管室的窗子是木棍插的,可以拿開,你和小坤從窗戶爬進去,帶著這只煤油燈,你們在裡邊看柴油機,我在外邊站崗。有人來了,我便咳嗽一聲,你們熄了燈,只管別吭聲。等人走了,我再咳嗽一聲,你們再乾就是了。” 蕭玉想了想,本來不想這樣幹,但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說:“只有這一個辦法了,說乾就乾,咱們走。”

夜很黑,對面瞧不見人模樣,伸手看不見五指;風在樹枝上吹過,發出一陣一陣“吱——呀”的響聲。 蕭玉他們來到農具保管室外邊。赫笑男站在大樹杆旁邊,朝著遠處認真地看著。蕭玉把《農用柴油機概述》往衣袋裡一裝,和坤坤一起來到窗下,摸摸窗台上,窗戶上的幾根細木棍還活動呢。坤坤用手活動一下,可以拿掉。他便輕輕地抽掉兩根。然後,他托著蕭玉,蕭玉爬上窗台,先伸過去一條腿,找著落腳,又把這條腿抽過去,然後把身子縮進去。坤坤先把頭伸過去,蕭玉抱住他的雙肩,硬是把他抱進農具保管室。 兩人進屋之後,蕭玉點著煤油燈,找著柴油機,兩人蹲下身來,翻開書本,一項一項地查對起來。 站在農具保管室外的赫笑男,精神抖擻,兩眼四望,微風吹著她散亂的發頭,扇動著她的衣襟,陣陣冷氣撲到她臉上。可是,當她看見窗戶閃出的燈光,她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夜越來越黑了,微風搖動著的樹影,霧霧昏昏地像一堵一堵黑雲。村子裡很靜,只有守夜的家犬,一聲兩聲地呼應著。夜給人一個可怕的寂莫。 赫笑男可不在乎,她全神貫注地站著崗。 “黑夜有什麼可怕呢?”笑男鄙夷地翹了翹了鼻子尖兒。怕什麼呢,笑男孩子的時候,挺喜歡捉迷藏,東葛莊的旮旮旯旯,那裡她沒去過,她還特意揀著有“鬼”的地方去呢!有一次,孩子們打賭,藏三次誰都捉不著,他就是英雄,以後再說話,村上的孩子全得聽他的。笑男下決心要當孩子們的首領。往哪裡藏呢?村中間的秘密所在孩子們全知道。笑男想了陣子,一溜小跑鑽進一座被人們看作最恐怖的小房子裡,——那座房子三天前吊死了一個叫紅嫂的年青婦女。據說從房樑上把那婦女解下來的時候,她的眼睛、舌頭全在體外,臉青紫得像茄子,可嚇人呢。可是,笑男卻瞧著她直落淚。有人問她怕不怕,她搖搖頭,說:“死得多可憐呀,我不怕。”

笑男跑到這座搬空了的房子裡,還沒站穩腳,就听得“吭哧,吭哧”的輕微喘氣聲。她的腦門立刻涼嗖嗖的。 “啊?真有鬼?”她本想拔腿跑回去,可是一想,“世界上能真有鬼嗎?沒有呀!聽老師和乾部們講過,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鬼。就是有鬼又怕什麼呢,鬼是人變的呀!這位嫂子活著的時候,又老實又和氣,還很體貼我呢。我正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吊死,要是她變成鬼了,說說冤情,我倒可以為她伸冤。”想到這裡,笑男挺了挺脖子,給自己壯壯膽,小聲地說道:“紅嫂,你別嚇唬我,咱是好姐妹。有什麼冤屈,你只管說。你不知道嗎,我最愛打抱不平,你說清楚了,上縣上省,我去替你伸冤!誰逼死你,你只管說吧!” 笑男咕噥一陣子之後,又抬頭看看屋頂,屋頂上還有前天“叫魂”時扒開的兩個洞,露出一線灰濛蒙的天;這時,又聽得房子裡“吭哧,吭哧——”的喘息。她屏著氣,朝著洞黑的房間打量起來。當她趁著洞頂透過來的微光,看到房子一個角落的時候,發現原來是兩個吃飽肚子的綿羊。笑男上去就是一腳,踢得一隻綿羊站了起來。笑男又把另一隻綿羊踢起,罵道:“鬼,把小姑奶奶嚇了一跳!”笑男又笑了。她說:“好吧,你們跟我做伴兒吧,誰也不敢來找我。”

果然,一連三次,捉迷藏的孩子全被捉住了,唯有笑男沒有被捉住。她真的成了孩子們的領袖。孩子們問她藏在什麼地方的?她說明了,孩子們都不信;第二天一去看,真的發現了綿羊和她的鞋印子。從那以後,孩子們更佩服她的膽量。有的孩子夜晚有什麼事要出門,總請笑男陪伴,給壯壯膽。 笑男站在夜幕裡,又動起了腦筋。她想:“不能只管站崗,萬一宋小良來了,得想辦法裝鬼,嚇唬宋小良。宋小良是個膽小鬼!”她瞇著眼想了半天,忽然抱起一抱麥草,又抓幾條當繩子,把麥草捆成個草人,用手裡的棍子插上去,舉起來試試,足有五尺高。她笑了:“宋小良你來吧,我先蹲著不動,你來了我就站起來,站起來之後再慢慢地往上舉草人;舉起草人我就朝你跑去,要不嚇憨你……”她幾乎笑出聲來,但又急忙捂起自己的嘴。 農具保管室裡,蕭玉和坤坤抱著書本,一邊查看,一邊認真地對著機件,擺弄著,他們找著了柴油機的搖把,又從書本查到使用方法,就乾起來。搖了幾次,除了被搖把把胳膊揍得又疼又酸之外,柴油機上的大輪子一動也沒有動。坤坤以為他們的力氣不足呢,便趴在窗口輕聲地叫道:“笑男,笑男,你過來!”

赫笑男輕步如飛來到窗口,問道:“什麼事?” “我們搖不動,你過來搖搖!” 笑男從窗口爬進去,捲起袖子,按照蕭玉對她說的方法,用力搖起來。可是,那個圓圓的大鐵輪,轉過去又轉回來,一圈也不肯轉。沒辦法了,三個人默默地坐在那裡。老半天,蕭玉才說:“這樣吧,咱咱先認認它身上的機件,明天我到縣城拖拉機站,去看看人家拖拉機上的柴油機是怎麼發動的,順便也去拜一位老師。” “對,是個辦法!”坤坤和笑男同聲說。 於是,他們又認真地查對起機件來。赫笑男又從窗口爬出來,還去放哨站崗。 這時候,東葛莊上還有兩個人睡不著覺,他們也都在想著那個新運進村的柴油機。這兩個人頭一個便是宋小良,再一個就是張玉華:打賭的事情發生之後,宋小良一忽兒便丟到腦後去了。 “什麼打賭,毛秧子孩子耍著玩罷了,當什麼真!”可是,在他吃飽了晚飯,想起耍鬥什麼人的時候,他又覺得柴油機打賭“不是小事。是不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村上那麼多孩子為什麼都不出頭,偏偏一個'黑七類'的孩子出頭呢?怕是變著法兒跟我階級鬥爭吧。”想到這,宋小良沉不住氣了。 “我得出去探探情況!”

宋小良首先在隊裡召集了幾個打手開會。會後,便獨自一人到村子裡去轉遊。 別看宋小良是生產隊長,一村的人伍頭,探聽別人家的隱私他可算本領高超。因為他會偷偷摸摸翻牆頭。他想鑽到誰家家院中去,三五尺的牆頭,他把肚皮朝上一貼,便爬上去了。往日,他老叔常常擔心地說:“小良這東西,在舊社會肯定是個大土匪大馬子,翻牆越院的本領真強!” 宋小良走出家,拐到幾戶人家的後院偷探探,沒有發現什麼“新動向”。他再轉遊時,彷彿看見了保管室的窗洞裡射出一絲亮光。他警惕了。 “有動向,想破壞!”他轉過一個牆角,匍伏著身子,向保管室俟近。 赫笑男警惕性高,站在保管室外瞪起兩眼四面八方轉著圈兒的看,生怕大意了,給蕭玉他們帶來不幸——她知道,宋小良平時常無事生非,“要是發現蕭玉偷進保管室了,加他個盜竊罪,還不得把他送進大牢!”正是她焦急貫註四方的時候,對面牆角突然出現個黑影。 “有人!”她心裡一跳,一邊去摸草人,一邊認真觀察,當她影影綽綽發現是宋小良時,她原來盤算的那一套恫嚇他的程序早忘得一干二淨了,她下意識地舉起草人,張開喉嚨,學著牛叫,“哞——!”朝著宋小良衝了過去,跑動時,還把麥草搖得嘩嘩響!宋小良鬥人時氣壯如牛,月黑天走夜路,卻是膽小如鼠。轉了幾家院沒有發現“新動向”,他已經頭皮發麻了;看見保管室有光時,警惕了,卻也害怕了。據說,那個保管室當時就是建在亂墳頭上,不斷鬧鬼。 “光亮是不是鬼火?”他正嘀咕,忽聽一聲牛叫,再轉臉看,一個黑乎乎有頭無臉,有身無臂腿的龐然大物正朝他撲來!這一嚇,魂魄都離身,他調轉屁股,撒開腳板,爹一聲、娘一聲地叫喊著,趔趔趄趄地鑽進一個巷洞,朝家中跑去!宋小良跑了,另一個人卻沒有跑。他,就是老保管員張玉華。 傍晚,蕭玉跟“三滴水”打賭的消息傳到張玉華耳朵時,老漢正坐在保管室門外修理小農具。

這消息像沉雷似的把他打懵了。他臉一繃,脖子一挺,手裡的錘子“當”一聲落到自己的腳麵上,把腳麵砸得一片紅起來。錘子砸腳,他毫無反應,只覺得喘息困難,臉前起黑花。好大一陣,才氣呼呼地自言自語說:“這算啥?一個年青的孩子想學點本領,還得打賭;學不好還得扣一年的工分!這倒是哪家的規矩?”他把正在修理的小農具朝保管室裡一扔,門一鎖,“蹬蹬蹬”地走回家去。坐在屋門外只管吸煙,足足吸了三十六鍋,從日落吸到滿天星。 老伴叫他喝湯(吃晚飯),他只搖搖頭。吸足了煙,他猛然地站起來,大踏步朝外走去,他想去找宋小良,當面問問他為什麼要跟一個孩子打賭,孩子學技術犯什麼律條?但是,當他走出家門的時候,他又嘆氣了:“唉,跟誰講律條?要是按照共產黨的律條辦事,那會有今天這樣的時局,咋會讓宋小良這樣的人橫行?”他在門外站了好久好久,這才來到保管室外的柴草垛,一頭裁到垛旁,死死地閉上眼睛。 張玉華爺爺舊社會無土無房,跟地主扛了一輩子長工。解放那年,他參加了地方工作,擔任過農會長,村長,互助組長,農業社長,直到人民公社的大隊長。他不識字,講不出大道理。可是,他知道:共產黨是為勞苦大眾的,共產黨辦的事,事事都為老百姓著想;共產黨的干部和舊社會的官不同,黨的干部要處處為人民。不為人民就不是共產黨的干部。宋小良算什麼呢?宋小良說的哪一句話,辦的哪一件事是為人民?要是解放後那幾年,他早背著窩窩頭到上級反映去了。可是現在,他覺得沒有用了。當初批鬥他第一場的時候,他就背著窩窩頭跑到縣里。那時候,縣里的黨政財文大權都被造反派奪去了。他打聽了半天,才弄清現在執掌全縣大權的是一個什麼管會的人物,他找著他了。他一見他紅艷豔的帽徽和領章,他就親得說不出一句話,兩眼“撲嗒,撲嗒”的直流淚。流了大約兩頓飯時,才抽抽咧咧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他滿以為會得到他的同情,得到他的支持呢。誰知那個人物沒有那樣做,他站起身來,繃著鐵青的面孔說:“嗯,我說你有多大的冤枉事呢,原來是這樣!吃老本你也沒有老本吃。你沒見那些打日本扛過槍的,打老蔣受過傷的,抗美援朝跨過鴨綠江的人麼,哪一個不比強一百倍,怎麼樣?不是一個一個統統都打倒了嗎!他們是民主革命的好漢,至多這麼說。可是,我們首長說啦,民主派就是走資派,走資派就是這場革命的大敵。你當然還算不上大敵,至多算走資派的走卒。我看哪,造反派不一定打倒你,只是考驗你一下。這就看你能否正確對待了?回去吧,要經得起考驗……”

張玉華像遭了一次擊頂的沉雷,他從縣城回到東葛莊,五十里路足足走了三天三夜,他不知道哪段路是白天走的,哪段路是黑天走的?到家之後,往床上一躺,又睡了三天三夜。他病倒了,幾乎病死。從那以後,他“糊塗”了——正是老漢在草垛邊昏昏沉沉的時候,他忽然聽得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他心中一驚:“喲——!有人想搶保管室!”他猛一挺身,“咕碌”坐起來,順手把腳下的兩塊半頭磚摸在手裡。心裡想:“大約又是宋小良那伙'造反派',鬥人鬥餓了,到保管室來偷東西吃。要真是這一夥,我這兩磚頭扔過去,要不見血我不姓張!” 張玉華趁著微微的星光一看,屋角邊過來三個人,個兒不大,好像是三個孩子。孩子黑天捉迷藏,也是常事。不過,這幾年,孩子沒這種心情了,他們見的是一場一場的殘酷批鬥,聽到的是一陣一陣響沖天的口號,再就是殘酷鬥爭帶來的慘叫。黑天,誰家的大人讓孩子出來呢!老漢瞪著眼仔細一看,好像其中還有個女孩,那兩隻毛刷子在黑影裡一跳一躍的晃動。 他再仔細一看,那女孩竟是笑男!老漢對笑男的印象可好啦,他知道這孩子不走一步邪道。 老漢的心情輕鬆了,他把磚頭塊放下,瞅著這三孩子乾什麼?……一切他都看明白了之後,張爺爺兩眼淚花把胸前的衣服都流濕了。他望著微微燈光的窗口,暗暗地想:“蕭玉呀,蕭玉!你想學點為革命的本領都這麼難!你怎麼能成材呢?呀?呀呀!”老漢用衣襟擦著眼淚,左擦右擦也擦不淨。後來,他罵自己:“老糊塗了,流淚能幫孩子啥?到保管室去,給孩子搭一把手!”老漢剛要抬步,又站下來:“我能幫啥?是懂個頭還是懂個尾?”他頭腦一轉圈,有主意了:“找這件事麻煩的,只有宋小良一個人,這東西像偷嘴貓一樣,天天夜裡瞎出溜。要是被他看見了,又要出事。我得去纏他,纏他一夜不能出家!”想到這裡,他猛轉身子,直奔宋小良家走去。一邊走,還一邊祝福:“孩子們,好好研究吧,老漢我給你們遮擋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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