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闖禍的孩子

第5章 第五章

闖禍的孩子 董尧 7729 2018-03-22
“三五年就三五年吧”,蕭玉說:“我拜你為老師怎麼樣?” 粉匠一見蕭玉認真了,心中犯了嘀咕:教吧,教會了他以後自己就吃不開了;不教吧,這孩子又那麼認真。這咋辦?想了半天,說:“拜師到是可以的,只是有個規矩,舊社會是要出20塊'袁大頭'作拜師禮;新社會不興'袁大頭'了,那就給我50元人民幣拜師吧。” “五十元?”蕭玉頭腦懵了一下:“我乾一年農活也撈不了五十元呀!”坤坤一聽洩了氣,他把蕭玉拉到一邊,對他說:“算了吧!每天跟著熬半夜,弄得一身是粉,學成學不成還不知道,先要五十塊錢,拉倒吧!” 蕭玉說:“不能拉倒,非學會不可。咱把這個技術學過來就不要到外地請人了。”

坤坤說:“你沒聽粉匠說嗎,稠了不下絲,稀了拉不長。可難啦!” 蕭玉想了半天,想出一個鬼主意。他對著坤坤的耳朵“如此這般”一說,坤坤點頭笑了。他和坤坤到了粉坊,這時粉匠剛打好一盆粉糊,到外邊找火柴吸煙去了,蕭玉趁這個機會,伸手摸起一隻水瓢,從缸裡滔了一瓢清水,一下子倒進粉糊盆裡,又用手攪了攪,便躲在一旁,專看粉匠怎麼辦了?粉匠師傅吸煙回來,一摸粉糊,稀了。自言自語說:“咋回事?粉糊怎麼稀了?”說罷,便從案子上提過熱水瓶來,往粉糊盆裡衝了一碗開水,用棍子攪了攪,粉糊就變稠了。這下子蕭玉明白了:“稠了加冷水,稀了加熱水。”第二天,蕭玉就在自己家裡學著做粉絲。並且把自己在家裡做的粉絲拿來跟粉匠師傅做的比賽,粉匠把眼都氣楞了……現在,蕭玉想到這件事,也覺得開柴油機不一定學不成。可是再一想,開柴油機一定要比做粉絲困難得多。何況又沒有師傅試範。 他正在低頭思索,聽得院外一陣腳步聲,接著是有人從外邊撞了進來,把秫秸門也撞倒了。

蕭玉正要站起來問話,來人已經站在他面前,急切地問道:“小玉!聽說你要開柴油機,我幫你開。”說著,兩手互相卷一捲袖口。 蕭玉一看,是赫笑男。心裡十分高興。因為,他已經很了解她了。笑男是個勇敢、熱情,而又心細的女孩,從小就像個男孩子。在她小學剛剛畢業的那年,媽媽有病死了,家裡沒有人照應,就不再上學了。自從蕭玉一家來到東葛莊以後,笑男時常跟著蕭玉學文化,不到兩年的功夫,就把蕭玉學過的初中課程學走了。最近,又藉來幾本高中的課本,請蕭玉的媽媽講課。村里有幾個女孩子提醒他:“別往'黑幫'家裡跑。”她用鼻子把她們哼得臉通紅。有一回,隊長宋小良在社員會上點她的名,說她“階級立場不穩”,她跳起雙腳來到宋小良面前。她一手握著割草的大鐮刀,一手指著宋小良的鼻子,說:“我就不穩,你能咋著?你說人家是反革命,我就不信!蕭慕人是貧農,是老革命,我看你比他差到地獄裡去了。”她講起話來不但嗓門高,而且口齒凌厲。宋小良沒法還口,氣得亂跺腳。在場的人怕惹出事來,一邊把笑男拉走,一邊笑嘻嘻勸宋小良:“你是乾部,別跟個毛丫頭一般見識吧。”宋小良擰了幾擰脖子,拿笑男毫無辦法。 赫笑男對於蕭玉一直很同情,蕭玉不上學了,到田裡去勞動,笑男總愛和他連邊幹,鋤地時,她替蕭玉帶兩壟;抬土時,她讓給蕭玉長長的槓頭。蕭玉也很喜歡跟這個小姑娘接近,有什麼事總愛對她說一說。 這次,笑男跑來鼓勵他開柴油機,蕭玉覺得身上添了許多力量。他對她說:“笑男,你說我能不能學會開柴油機?”

“能!”笑男堅定地說:“人家能學會開火車,開飛機,你還不能學會開柴油機?” 蕭玉點點頭說:“對!對對!” 笑男拉蕭玉坐下,她說:“蕭玉,我知道你跟'三滴水'打賭這件事,心里高興得不得了。 吃過晚飯趕忙刷了鍋、洗了碗,來看你。路過隊委會的辦公室,聽裡邊有什麼人說話。我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一聽,是'三滴水'宋小良,在開什麼小會。只聽'三滴水'嘰嘰喳喳地說:'……那個黑幫崽子蕭玉敢跟我打賭,這是老黑幫指使的。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我正想收拾他呢,他自己跳出來了!我們要把階級鬥爭這根弦繃得緊緊的。 '……你說這事大不大? ”說到這裡,笑男換了一口氣,接著說:“宋小良還說:'我們一定要把這場階級鬥爭抓好,往上級報典型,說不定咱東葛莊就更出名了。還能上報紙呢!到時候我們都能當上階級鬥爭標兵,入黨也夠條件了。 '他們想出名、想當官、想入黨,就想拿你們這一家開刀,他的心好毒啊!蕭玉,咱們要想個法兒治倒宋小良。 ”

蕭玉一聽這話,肚裡一股怒氣“咕隆”升了上來,暗暗地咬住牙說:“好啊!我明白了!宋小良是不害好人不安生的人啊!”回想到全家被送回鄉的那天,爸爸剛到家就被宋小良拉去鬥了一場,那情景多麼可怕啊!爸爸脖子上掛著一塊大木牌子,兩個彪形大漢架著爸爸的胳膊,拼命往下按脖子,一直按得脖子上的木牌子幾乎能觸到地面上。這樣九十度的大彎腰,一直彎了個把鐘頭,爸爸滿頭大汗,汗滴“巴嗒,巴嗒,”往地上落,把腳前的一大片地都滴濕了。宋小良還不罷休,又強迫爸爸跪在石子上,跪得兩隻膝蓋流出殷紅的血,一下子暈倒在地上。宋小良又踏上一隻腳。那一腳踏得好重啊!爸爸伏在地上,那腳踏在脊背上,一直踏得“嗷——”一聲嘔出一灘黃水來……當時,蕭玉恨不得跟宋小良拼一場。可是媽媽卻死命地拉住他,動也不讓他動,也不讓他哭。事後他問媽媽,“我們家是不是和宋小良有仇恨呢?”媽說:“爸爸參加革命離家的時候,宋小良還沒有出生呢!解放以後,爸爸很少回家,也沒見過面。”蕭玉問:“那末,他為啥對爸爸這樣仇恨呢?”媽媽只搖搖頭,嘆了一聲氣。

這個疑問總在蕭玉的腦子裡盪來蕩去。有一回,他對爸爸說:“有朝一日,我要替你報仇。 我非在他宋小良脊背上踏兩隻腳不可!”不料爸爸卻把他教訓了一頓,說:“你怎麼能把這仇恨記在宋小良身上呢?這不是他要這樣幹的,是上邊有人指使他這樣幹的。小玉,你不要再提這句話了,你不懂這件事的根基!”可是,宋小良為啥這樣幹,蕭玉始終沒有解開這個謎。現在,笑男所說的話把這個謎解開了:宋小良是想用這個辦法升官啊!蕭玉暗暗罵道:“宋小良你這個大壞蛋!”他真想立即找出一個辦法來把宋小良好好地整一頓。可是又有什麼好辦法呢?他心裡實在著急,直覺得胸膛裡像燃燒著一把大火那樣灼燙,鼻孔裡好像正在往外冒著生煙,兩眼直楞楞地望著天空。笑男見他一聲不響,以為蕭玉怕了。便拉他一下,說:“小玉,不要怕!他又不是老虎,總不能一口把人吞下肚。 ”

蕭玉說:“我不是怕。我想……” “想什麼?” “我想,為什麼壞人要整好人呢?咱們不是新社會嗎?新社會應該是好人的社會,好人不應該受苦才對啊!你說對嗎,笑男!” “那……”笑男一下子被問楞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一號的問題,所以一時答不上來。 這個問號實在太大了,笑男沒有辦法解釋,只好說:“好人壞人分不清楚,咱們還是說說柴油機的事吧。” “柴油機……”蕭玉沉思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柴油機,我到底開不開呢?” “啊?!”赫笑男吃了一驚。她瞪著大眼睛問:“為什麼不開柴油機了?你怕宋小良了?”說這話的時候她又有點後悔,後悔不該把聽一的話都學給蕭玉聽,結果把他給嚇住了。 ”蕭玉,要是害怕你就別乾了。”蕭玉說:“我哪裡是害怕呢?我是怕因為這件事給爸爸增加痛苦。笑男,你想想,我真夠傻的,我真不該跟宋小良打賭。就算我把柴油機開起來了,連拖拉機、汽車全開起來,那又怎麼樣呢?不是也開不倒壞人嗎!咳,沒想到宋小良還要拿這件事來整爸爸,我真是做了一件大傻事!”

赫笑男皺眉頭了,她聽懂蕭玉的話了,這是不害怕的害怕。心想:“賭都打了,能退得了嗎?宋小良是造反派,是生產隊長,不是孩子,不會說話不算數。你蕭玉今天就是退下來不干,該鬥蕭伯伯他還是要鬥的,鬥完了,還是得扣你的工分。”笑男想:“事到如今,哪裡還有退步呢!”要是往常,要是別人,赫笑男早調轉屁股跑了,並且永遠不和他交朋友。今天不行,今天是蕭玉,是她心裡崇敬的人物,也是她決心幫他克服困難,辦成他想辦的事的人,她不能一走了之。赫笑男皺著眉,思索半天,想用激將法激激蕭玉,便說:“蕭玉,不想開柴油機就不開吧,宋小良會怎麼樣呢?總不會真扣你一年的工分吧?就是真扣了,也是小事,不就是一年的工分嗎,有啥了不起?還有,別人可能會說你'吹大牛' ,就讓他們說去吧,誰說爛誰的嘴。”說罷,笑男轉身就要走。 “笑男,你別走呀!”蕭玉叫她。 “不走幹什麼?”笑男說:“柴油機不想開了,你沒事乾了,我在這裡做什麼?”

蕭玉早已像被一盆冷水朝頭頂澆一下一樣清醒了,望著面前的笑男,心裡熱騰騰地翻騰起來。 “是啊,沒有退路了,柴油機非開起來不可!”蕭玉正要說話,笑男已經轉過身,三步兩步來到亮著燈光的窗前,兩手“叭叭”地拍打著窗櫺,大聲喊道:“蕭伯伯,蕭伯伯!請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蕭慕人正在看,聽到赫笑男的喊聲,不知出了什麼事情,隔著窗櫺問:“是笑男嗎?什麼事呀?” “蕭伯伯,”笑男把嘴巴靠在窗櫺上,說:“小玉哥說,他不開柴油機了,你知道嗎?” “你說什麼呀?”說著,蕭慕人從屋裡走出來。來到笑男面前又問:“怎麼回事呀?” 赫笑男一見蕭伯伯站在自己面前,情緒一下子冷靜了——笑男素來十分尊敬蕭伯伯, 知道蕭伯伯是個大學問家,學問大得連學校的老師都沒有人比得上!蕭伯伯學問大,又平易近人,無論在誰面前都那麼和靄可親。她常常想,“若是蕭伯伯能當國家主席,那老百姓會多麼幸福呢?蕭伯伯沒有當國家主席,竟被送回老家受宋小良這樣的小流氓管制了,真不合理!”蕭伯伯不是國家主席,可在笑男心裡,他就是國家主席那麼崇高、偉大!“蕭伯伯,”笑男把頭垂下,賭氣地說:“小玉哥說他是個傻小子。他說把柴油機開起來也不能把壞人開倒。蕭伯伯你說他這話對嗎?”

“唔?”蕭伯伯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笑男,你說呢?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我不聰明。小玉哥說他是傻小子,我才知道我是傻丫頭。我想可也是的,就算你把柴油機開到天上去,好人照舊在地上坐牢,蕭伯伯照舊在東葛莊挨鬥,宋小良也照舊在隊里當隊長。”笑男連氣也顧不得換,一口氣不停地接著說:“蕭伯伯你說說看,咱們不是新社會嗎? 新社會了,為啥老是壞人整好人呢?蕭伯伯你是老黨員,又是有學問的人,你說說看。 ” 蕭伯伯的心突然跳起來了,好像面前有一天大霧要他去闖開一樣。他極力地思索著如何向孩子們解答這些問題。當然,這個問題也是十分難解答的,雖然對於他這個年過半百的人來說,並不突然,然而孩子們提出這件事來要他立即回答,這確實太突然了,用什麼言事說呢?

哪有那樣的三言兩語就把這樣大的問題說清楚呢?以往他只是暗暗地思索,那是為了給自己解答問題。對於子女,他是從來也不願意講出口的。他生怕稍不留心,會把一棵陰暗的種子拔落在孩子的心田裡。那樣會造成孩子對社會主義、對黨的誤解,或者稱為誤會。在他想來,這種誤解也好、誤會也好,已經在許多同志心中造成了。這是我黨的一大損失!每想到這一點,蕭慕人就非常痛心,他出於這種對黨的忠誠,常常被鬥之後還能夠極力掩飾著痛苦。 那一次,他的胳膊被擰斷了,回到家裡的時候,他向老伴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千萬不要讓孩子知道,不要引起孩子對黨有什麼懷疑。”他總把孩子當成孩子。可是現在,萬萬沒有料到,孩子們自己發覺到是“傻小子”、“傻丫頭”!他一步一步地挪動著雙腳,心裡依然“嘭嘭”跳著,想到:“是的,孩子已經大了,你不能讓他們不思考!更不能麻醉孩子的靈魂! 要給孩子們解答問題,要幫助孩子們思考,這是老一代的職責!”他忽然感嘆起來,感嘆歷史上竟會有這一段歲月,在這個年月裡,連做父母都不容易,尤其是戴著反革命帽子的父母更不容易做!當子女問你為什麼戴“帽子”的時候,你可怎麼回答啊!說應該戴吧,自己不甘心,說不應該嗎?那麼誰錯了呢?是黨錯了嗎?整個黨是不會錯的。但是,黨是通過各級代表她的人物說話辦事的呀!難道是他們錯了?例如孩子們提到的好人為什麼坐牢,他自己也很不理解。用囫圇吞棗的辦法來回答,那是不能服人的。許多好人又要關起來不放,又不向老百姓說清楚關他們的道理,老百姓弄不清爽哪是米兒,哪是豆兒,這怎麼得了呢?……蕭慕人心裡嚯嚯跳著想:“現在孩子們提出了這個問題,我怎麼回答呢?”他一直來到院子裡的梧桐樹下,還是拿不定主意。現在,已經不單單是開柴油機不開柴油機的事。開柴油機的事早跟小玉說清楚了,他也明白了。現在是好人、壞人怎麼公平過日子的問題。這可是當今社會一個最突出、最無邊際的問題,誰也無法解答的問題。爸爸走過來,撫摸著蕭玉的頭髮,深沉地說:“我知道你的心事。你的心事和現在許多年輕人的心事一樣,看到我們這個國家前途好像很涉茫,就頹喪了,什麼也不想乾了,學業也荒廢了,甚至於要往邪路上走。哎呀,你們的頭腦太簡單了,眼光太短淺了!你們的知識太淺薄,不知道歷史。歷史上壞人當道的事情是常常出現的,而且往往可能破壞一個國家,把一個偉大的民族引向毀滅的絕境。可是你們要明白,這種事情終歸是不會持久的。 ”說到這裡,他把話停住,招呼笑男和蕭玉都坐下來,才興致勃勃地說:“孩子,你們還是少年時代,就趕上了我們黨和國家的這段特殊時期,就好比田野裡的禾苗一樣,剛剛出土就遭到了一場酷霜,應該說這是不幸。但這也可以說是好事,這會使你們明白許多道理,增長許多知識。你們看,咱們這個小小院子裡現在不是一片蒼茫的夜色嗎?”說著,他張開手掌來回擺動著。 孩子們點點了頭,他才接著說:“眼前是一片夜色,可是到了明天四五點鐘就變了,就是一片光明!你們說對嗎?到明天。” “對的,爸爸。到明天………” 笑男甩了一下短短的小辮子,“咯咯”笑著說:“我說呢蕭伯伯,柴油機還是要開,對不對,蕭玉?挺起胸來開!要是你覺得我有用,你就說,刀山火海……” 蕭玉點點頭,卻又惶惑不安地說:“爸爸,宋小良說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我有點怕……” “怕?”爸爸說:“是應該怕。長期鬥下去是不得了。可是,這種動向如果真的朝著你來了,躲藏都不行,就得迎上去!” “不,爸爸!”蕭玉說:“我是怕你和媽媽再受苦。” 大家都沉默了。 媽媽確實是在為這件事擔驚受怕。一晚上,她坐在淡淡的燈光下縫補舊衣,可思想一直圍在蕭玉身邊,蕭玉和笑男的談論,爸爸對孩子們的說的話,她都聽得清清爽爽。她本來想走出來,說幾句鼓勵孩子的話。她沒有走出來,她覺得爸爸已經把她要對孩子說的話全說出來了。本來她不想再出來了,可是,當她聽到蕭玉擔心她的時候,她欠身起來,緩步來到院子中間,說:“小玉呀,媽別的都不擔心,就是怕你碰到困難退下來!” 蕭玉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媽媽,好一陣子,才走向前對媽媽說:“媽,我絕不退下來!” 夜深了,爸爸要蕭玉把笑男送回家去。蕭玉和笑男正要動身,抬頭看見一閃一閃地電燈光奔他們走來。孩子倆警惕地閃在一邊,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院子外的手電燈光愈來愈近了,很快便到了蕭玉家牆院門前。 笑男估計是宋小良。她暗暗地猜想:“天這麼晚了,他來幹啥的呢?是不是來通知蕭伯伯去挨鬥的?”她伸手把靠在梧桐樹上的一根桃水扁擔摸在手裡。這扁擔是桑木做的,大約有兩米來長,論重量也有十來斤。笑男一伸手便輕輕悄悄地拿起來,小聲對蕭玉說:“你快進屋裡去,我對付他!” 蕭玉搖了搖頭,把扁擔要過來,仍然靠在梧桐樹上。 這時燈光一閃一閃地進了院子。笑男彎下身子,仔細一看,忽然驚喜地叫道:“呀,是坤坤!你來幹啥?” “坤坤!”蕭玉也迎上去。 “這麼晚了,你來有啥事?” 坤坤先是不說話,神乎乎地院子裡打量一下,急忙向蕭玉和笑男打了個手勢,接著轉身就走,三步兩步來到蕭玉家的小鍋屋裡。蕭玉和笑男都很奇怪,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笑男跳過去,一把抓住坤坤的胳臂往後一拖,不料失了手,用力太猛,差一點把坤坤拽倒。她急忙把他扶住,問道:“坤坤,什麼事呀?快說,快說,快說!”坤坤還沒迭得回答,她又跺著腳問:“你怎麼啞吧啦!快說呀!” 坤坤白她一眼,趁著手電燈光轉臉看一看,見蕭玉也跟在身後,這才不慌不忙地找著火柴,把鍋台上的煤油燈點著,然後,雙手卡住腰連連喘氣,又招呼蕭玉和笑男都靠近一點。那架勢、那神態,就像大人招呼小孩子似的。 “過來,過來,都靠近一點兒!” 笑男心裡急得快要著火了,兩隻手甩得“撲楞”、“撲楞”響,連風都帶起來了,身子“滴溜”打了下個圓圈。差一點把鍋台上的燈碰倒。蕭玉心裡也有些納悶,一把把搖晃著的油燈扶穩,向坤坤點點頭,說:“坤坤,有話快說!” “不要急,不要急。”坤坤嘴裡念著,動手解開上衣的三個扭扣,衣襟往左右一分,胸前扎著一個很大的方形紙包。取下紙包,拆開一層舊報紙,又是一層舊年畫紙,打開年畫,露出一本厚厚的書來,雙手遞給了蕭玉。 在坤坤拆紙包的時候,笑男開始很疑惑,後來見他好像電影上給八路軍送情報的孩子一樣,又覺得很好玩。當她看到拿出來的是一本什麼厚書,以為是什麼好看的小說,便想一把抓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可是,書在蕭玉手裡,她不好意思去搶,便伸著頭去看。 鍋台很矮,蕭玉把書接過來,蹲下身子,湊在小油燈下,看一看,這厚書很破舊,封面早撕掉了,還好,書上的字倒滿清楚,原來是一本《農用柴油機概述》。蕭玉又驚又喜,咧嘴向坤坤笑著說:“坤坤,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坤坤得意地說:“咳,去年八月十五那天,我跟俺娘到俺姨家去,俺姨又帶俺去看俺姨夫。 俺姨夫在醬菜店裡賣辣醬,就是醬菜店裡的營業員,懂不懂,賣醬……” 笑男又急了,跳著腳說:“看你扯到哪裡去啦!賣醬關書屁事?” “賣醬菜就是賣醬菜。”坤坤白笑男一眼。 笑男急得把手一甩,不巧打在坤坤脖子上。也是她力大手重,“嘭”的一聲,把坤坤疼得直咧嘴。蕭玉對笑男說:“笑男你別打岔,讓坤坤說啊!” 坤坤揉了揉膀子,才接著說:“這舊書都是當'四舊'賣給醬菜店,俺姨夫他們拿來包醬菜用的。俺姨說撕了怪可惜,就給俺姨夫要來帶回家,然後送給俺娘夾鞋樣用。現在蕭玉哥要學開柴油機,我就跟俺娘商量,把這本書拿來送給你。小玉哥,你看有用嗎?” 坤坤繞了那麼個大圈子才說清楚,惹得笑男咯咯大笑。她剛要催著蕭玉快把書看一看,卻見蕭玉一下子站起來,雙手摟著坤坤的脖子,跳著蹦著,嘴裡直叫:“好朋友!好朋友!”坤坤也高興得跟著跳,一起叫:“好朋友!”兩人這樣一跳,把鍋台上的油燈竟撞翻了,“噹啷”一聲,油燈從鍋台上滾下來。笑男一見不好,趕緊躬下身來,張開兩手把油燈捧住了。誰知油燈燒得滾燙,煤油橫流,烙得她的兩隻手掌疼痛難忍,沾了兩袖子煤油,可又捨不得拋開。便忍住疼往鍋台一放,又沒放穩,“唿”的倒下來,她只好張開衣襟接住。蕭玉搶過去把燈放穩。笑男兩手燙了兩個水泡,衣襟上潑了一大片煤油,煤油味道直往鼻子裡鑽,嗆得她鼻孔裡酸辣辣,她用手去揉鼻子,手上的油又抹在鼻子上留下黑乎乎的兩朵花。 坤坤一見她那模樣,真想哈哈大笑。剛要咧嘴,猛然想到笑男是個不好惹的女孩,要是她一生氣動起手來,一把能把人的脖子擰得後腦勺朝前。再看一看,她低頭一聲不響,雙手扯著帶油的衣襟發怔,小嘴噘得老高,兩腮鼓得繃緊緊。不用說是動氣了。坤坤不但沒敢笑,例是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往蕭玉身後躲藏。 蕭玉也是心裡咚咚直跳,惶惑不安地看著笑男。他真有點難過,暗暗地想:“笑男從小沒有娘,衣裳都是她爸爸縫補洗換,做一件衣裳怪難的,弄上一身油該怎麼辦呢?”他不聲不響地拿起一隻瓦罐臉盆,舀了半臉盆水,雙手端著送到笑男面前,用慚愧的聲音說:“先洗洗臉吧!洗完臉趕快回去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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