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闖禍的孩子

第4章 第四章

闖禍的孩子 董尧 7051 2018-03-22
爸爸見他擺弄小玩藝不生氣,蕭玉心裡早已熱乎乎地,現在,又見爸爸鼓勵他好好學科學、學本領,更使他受到莫大鼓舞。蕭玉一邊對爸爸點點頭,一邊向爸爸表決心:“一定聽爸爸的話,學好本領?” 回到原籍的這幾年,蕭玉變得比往天沉默了,同時也更加勤奮了。論功課,他是學校班級裡的尖子,論勞動,幾乎頂得上生產隊裡的棒勞動力。看在眼裡的男女社員,都暗讚他“能文能武”。可是,他初中畢業的時候,卻被學校排為第一批淘汰的學生,不准他考高中。老師通知他的那天中午,他躺在床上,抱著書包直哭,把作業本本上的許多“100分”都哭模糊了。 “為什麼不准我讀書?為什麼剝奪我的讀書權利?”蕭玉整整一天都沒有出屋子,也不吃東西。 ——一個有上進心的孩子,就像一棵拙壯的幼苗,應該給他肥沃的泥土,給他充足的水肥和陽光,讓他成長、開花、結果。可是,蕭玉這棵苗子,卻被連根拔了起來,扔到石板上,讓烈日曝曬。他能不哭泣,能不萎枯,能不悲痛萬分!?深夜之後,爸爸走到他床前,輕輕地坐在床沿上,先是默不作聲,只輕輕嘆息;後來把一隻手搭在蕭玉身上,輕輕地顫動。

顫動了好久,才對他說:“小玉,你已經十多歲了,雖然體力不足,總算有力氣了。沒有條件讀書,就勞動吧。當一個光榮的勞動者有什麼不好呢?你瞧,村子裡爸爸當年的小伙伴,一個一個都是腿插進墒溝裡的勞動者,雖然生活比較困難,可是,哪一家不是生活得平平安安,歡歡樂樂!說真話,爸爸回家這幾年,看到他們的現狀,真有點後悔當初不該出去呢。 要是爸爸一生也以種田為生,何來今天的'罪過'?你們也不會跟著受株連。 ”說到這裡,爸爸輕聲地嘆了一口氣,又說:“只是要記住,今後,不要丟了書本,不要忘了學知識;自己愛好的東西,還可以努力鑽研。沒有飯吃,沒有書讀,有一天可能還會沒有勞動的權利,沒有自由的天地!那都無所謂。但切不可無志!人要是無志,一切都完了。爸爸的話你能聽懂嗎?也許一時你不能理解,聽不懂,等你長大了,一定會懂,會理解。 ”

蕭玉聽了爸爸的話,便從床上坐起來,用衣襟揉揉淚眼,聲音悲切地說:“爸,你的話我懂,你說的道理我全理解。記得往天你對我說過,世界上許多大科學家,有的人也是從小就失學的。你還說,社會就是個最好的大學校。我一定在那個大學校裡繼續學知識,我還決定當一個光榮的勞動者!”爸爸認真地點點頭。從那以後,他便積極去參加農業勞動。他聽到先進的農業單位用上了拖拉機、收割機、播種機。他就想:將來這裡有條件的時候,他要爭取當拖拉機手、當收割機手或者當一個好的播種機手……天完全黑下來了,院子裡只能分辨出屋門和那棵碗口粗細的梧桐樹,透過梧桐樹上芭蕉扇大小的闊葉叢,隱隱看到天邊眨著眼睛的星星。院子裡靜悄悄地,只有媽媽做晚飯拉著的風箱聲,“呱嗒——,呱嗒——”均勻地響著!濃煙從土坯壘的煙囪往外冒,團團煙霧籠罩著破爛的草房。爸爸在屋裡已經點著了煤油燈,暗淡的燈光從窗口透了出來,蕭玉想:“爸爸一定正伏在燈下看書,一定又是那本《國家與革命》!”被遣送回鄉之後,爸爸幾乎只有這一本書!而且每天晚上都看。煤油燈雖暗,只有棗核大小的火苗,爸爸總是艱難地戴上花鏡看。蕭玉清楚地知道,回家這幾年,爸爸的花鏡已經換四次了,爸爸仍然覺得度數低!蕭玉輕捏著腳步走進屋裡來,一聲不響地坐在爸爸身邊。果然,爸爸正坐在暗淡的燈光下,戴著老花眼鏡,聚精會神地讀著書。爸爸目不轉睛地盯著書頁,有時將二目閉一閉,皺皺眉頭,有時又用鉛筆在書上劃些記號,有時爸爸還仰起臉來,惋惜地長嘆一聲……蕭玉知道,爸爸看書最怕別人打擾。所以,他只默默地坐在一邊,一聲不響,想等待爸爸發問時,再跟爸爸說話。不過,蕭玉卻不沉默,他趁著暗淡的燈光,卻對爸爸深情地打量起來——爸爸今年剛剛五十歲。往日雖然身體多病瘦弱,但爸爸的精神卻很好。他性格豪爽、歡快,跟任何人都坦誠相見,有說有笑,利利索索!這兩年,爸爸不僅眼花了,頭髮也一大半斑白了,額上的皺紋多得像核桃皮,條條皺紋都特別深!蕭玉心跳了,他覺得爸爸蒼老得像個六十多歲的人!過去,爸爸是機關一個文化單位的負責人,利用工作之餘曾經寫過幾本書。就是因為這幾本書,爸爸挨了整,掛過牌子,游過街,捱過批鬥,最後定成反革命,全家送回原籍。回家這幾年,爸爸一變往常的豪爽,歡快的性格,終天默默地不聲不響了。在生產隊參加集體勞動,勞動回到家便看書。爸爸夜間看書的習慣,一直堅持著,並且逐漸延長,有時候直讀到雞叫,東方發白。雄雞啼明了,爸爸揉揉眼、伸伸腰,便出去活動活動,而後去生產隊幹農活。媽媽特別關心他,曾經勸過他許多次,說:“天天勞動,讀書時間縮短些兒吧,又不是急任務。”可是,爸爸總是說:“別的權利都被人家剝奪去了,讀書的權利還有一點,不能不認真使用呀!再說,多讀點書,便會更好地認識今天!”

……蕭玉在爸爸身邊過了好大一陣,爸爸才把書本合上,站起身來,把臉轉向蕭玉問道:“小玉,又怎麼啦?” 蕭玉仰起臉望望爸爸,雖然心裡“撲嗵撲嗵”地跳著,但也不敢隱瞞打賭的事,他想直說打賭的事,卻又怕惹爸爸生氣,吞吐了陣子,還是怯生生地問:“爸爸,你開過柴油機嗎?”爸爸驚奇地問:“柴油機——?”爸爸皺著眉,略加思索,想起來了:隊裡剛剛買來一台柴油機,大約還沒有派定人開,小玉可能想去開柴油機。便對蕭玉說:“小玉呀,算了吧,這樣的事不必去爭。隊裡的青年人很多,安排誰去開,就讓誰去開吧,那就輪到你們這些孩子了。你不要跟他們爭這爭那的。再說……” 蕭玉知道爸爸誤解了,又覺得不能隱瞞的了。於是,便急忙對爸爸說:“爸爸,不是爭。事情是這樣的……。”他把跟生產隊長宋小良打賭的事情經過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最後說:“爸爸,你不要生氣,我這是被他宋小良逼的,不得已才這樣做。要不……”

“要不怎麼樣?”爸爸有點生氣了。他猛然站起來,大聲批評他說:“你怎麼能這樣愛出風頭呢?你這是惹亂事呀!知道嗎?” 蕭玉低著頭,心裡怕了。爸爸很少用這樣的態度和語氣教育過他呢。往天,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爸爸總是心平氣和,諄諄善誘,講明道理之後還要問一句:“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可今天,爸爸簡直是怒斥!蕭玉不敢開口了,他只用手弄著衣角,半天才小聲地說:“爸,我已經惹禍了,沒有辦法了。這樣的人不惹不行啊!”說著,他抬起眼來看看爸爸,“爸爸,你別擔心,我如果輸了,我就不在東葛莊了。” “你到哪裡去?” “我……”蕭玉本來想明明白白地告訴爸爸,宋小良罰了他一年工分之後,他就下東北,哪怕是下礦井、挖煤炭,他也要把扣去的一年工分錢撈回來。可是,蕭玉沒有說明,他覺得自己果然那樣遠走高飛了,爸爸會傷心的。爸爸處境困難呀!在爸爸處境困難的時候,兒子遠遠地躲開了,算什麼兒子?何況還有一位多災多病的媽媽。平時,蕭玉總是想著能為爸爸媽媽多分擔一點憂愁,現在好,闖了一點禍就要遠走高飛,算什麼好孩子?!所以,蕭玉只張了張口,便把話吞到肚裡。 望著兒子把話吞了下去,爸爸仍然在追問:“小玉,你說說,究竟到哪裡去?”爸爸轉了個身,不待蕭玉回話,又說:“嗯,我明白了,你想去闖關東,想學老一輩人那樣去當'煤黑子',去撈白山黑水的錢。行!有能耐,有志氣!”說到這裡,爸爸把話停下了,他竟腳步沉沉地踱起步子。 蕭玉一時沒有聽懂爸爸的話,不知爸爸是在鼓勵他,還是在批評他。因而,他只側目瞥了爸爸一眼,依然沉默不語。 屋子裡靜悄了,靜悄得無一點聲息。窗外,深沉地夜色,高大的梧桐樹也消失了踪影,只有棲息在樹上的鳥兒,時不時發出一二聲“嘰喳”。 爸爸踱步有時,又說:“小玉,下東北這個念頭,是個錯誤的念頭……”

“我要是賭輸了,總不能在家白吃飯呀!”蕭玉搶著說。 “這就是錯誤的根源。”爸爸說:“如其現在想著輸後的退路,剛剛就不該跟宋小良打賭! 向宋小良認個錯不就完了……” “爸爸……” “你不要再辨理由。”爸爸說:“打賭是個錯誤的行動;下東北,更是一個錯誤設想。難道除了下東北就再無路可走了?” “那……”蕭玉想不出其他路,他覺得下東北,撈錢養自己,撈錢幫爸媽就是最好的路子。 別的——別的能怎麼樣呢?他想不出。 爸爸認真了,他站在燈光下,故意露出嚴肅地臉膛,說:“爸爸說你錯了,不是嚇唬你,是指出你思想上的不成熟。你剛剛涉世,碰到一點事,就過多地想失敗後的退路。是的,面對失敗,不是壞事。但是我要問你,打賭之後你為什麼就首先想到輸呢?有志氣,就得想到一定要贏,要勝利!要叫宋小良一天給你三天的工分!”

爸爸的話,像一把撥開雲霧的大傘,一下子把蕭玉面前的黑暗全驅跑了。他覺得自己面前一派光明,綠樹青山,鳥語花艷,連藍天上的雲彩都向他點首微笑!他明白,這是爸爸對他的支持,也是對他的激勵和盼望。於是,他挺挺胸,爽爽朗朗地說:“爸爸,我一定能夠開起柴油機來!?“這就對了!”爸爸笑著說:“不過,真正開起柴油機來,也並不是全憑勇氣,得認乎其真地去鑽研開柴油機的技術。再說,還得明白,即便開柴油機的本領學到手了,柴油機被開起來了,也不是單單地為了跟宋小良賭輸贏。你看咱們這個地方,連開柴油機的人都找不到,落後呀!你要賭一口氣,學會它!東葛莊的柴油機一定要由東葛莊的青年人來開!這才是最大的志氣!” 蕭玉連連點頭,但他又問:“爸爸,社會上和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議論說,不准提四個現代化了。他們還說是報紙上說的,搞現代化就要紅旗落地,要復闢資本主義……”

“全是一派胡言!”爸爸氣憤萬分地冷笑一聲,又搖頭嘆氣。接著十分憤慨地說:“小玉,不要聽他們那些屁話。中國要發達,還得靠四化。不靠四化靠什麼呢?如果不搞四個現代化可以避免資本主義復闢,那麼就只有貧困落後才算社會主義了?這是混賬邏輯!照這個理論行事,我們只好拆掉工廠,砸爛機器,把土地荒廢起來,軍隊也要解散,讓八億人民餓死、凍死!”爸爸越說越有氣,臉色都氣黃了。他站起身來,背起雙手,在地上踱來踱去。屋子裡什麼聲音也沒有,顯得十分氣悶。媽媽在小鍋屋里拉風箱的聲音也停止了。整個小院子卻是那麼靜悄悄的;只有牆角下的“唧唧——,唧唧——”的蛐蛐的叫聲不斷傳來,那聲音軟弱而淒涼。 “我想起了城裡的幾位朋友。”爸爸急忙停住腳步,在窗下一張又破又小的小桌前坐下,把煤油燈的火苗捻大一些。然後戴上老花眼鏡,從牆洞裡取來一枝鉛筆,又鋪開一張紙,向蕭玉招了一下手,說:“我給農機廠的幾個老同志寫封信,你明天寄出去。只要他們沒有全被打倒,你就可以到那裡去學幾天,或者他們會給你寄些材料來。”

蕭玉高興極了,雙手捧起煤油燈,給爸爸照著亮,撲嗒著兩眼,直望著爸爸消瘦的臉膛。見爸爸手中的那支筆在紙上“沙沙沙”的寫著,寫得飛快——這情景,對蕭玉來說,並不生疏啊!他記得從他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起,經常把小臉蛋伏在爸爸桌邊,看爸爸飛快地,一頁接一頁地寫著。那時候,他是不曉得爸爸寫了什麼東西。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漸漸地懂了,原來爸爸寫的全是一些有趣的故事。每個故事中都有好人和壞人,好人總是要把壞人鬥敗;然而,好人也有困難,也有艱險,例如老游擊隊員負傷了,年青的戰友犧牲了……但是總是要勝利的。那些故事時常使蕭玉非常激動,使他暗暗地思考著許多事情,他慢慢地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幹什麼事情,總要拼上去才能勝利!現在,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所惹的這一場是非來,他覺得爸爸不是在寫信,好像和往年一樣寫著一個有趣的故事。不過他又感到自己很慚愧,無形中給年老的爸爸帶來許多麻煩。他不知道這時候應該怎樣替爸爸分心。他默默叫著自己的名字說:“蕭玉啊,蕭玉,你一定要對得起爸爸!”等爸爸把信寫好,蕭玉覺得稍為放心了,便忙著到水缸裡打了一盆冷水,又拿起熱水瓶衝上一杯熱水,對爸爸說:“爸爸,你洗洗臉吧,該吃晚飯了!”

吃晚飯的時候,天忽然陰了。灰濛蒙的雲彩,擋住了閃閃發亮的星星;風也刮起來了,梧桐樹梢搖晃著,圓大的葉子發出“沙沙啦啦”的響聲。夜影漆一樣的黑。蕭玉把爸爸的信精心封好,又妥妥噹噹地收存起來,然後才去吃晚飯。 飯桌上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媽媽和爸爸對面坐著,一隻小碟子裡放著蒜泥,另一隻小碟子盛著鹹菜。爸爸正慢吞吞地吃著飯。媽媽沒有吃,她緊緊地鎖著眉頭,又在想什麼。蕭玉走到媽媽身邊坐下,說:“媽媽,你吃飯吧!” 媽媽長嘆了一聲氣,看看蕭玉,問道:“小玉,你能開柴油機嗎?” 媽媽說話的聲音雖然低微,但很沉重,使蕭玉聽來卻像沉雷一般。他理解到,媽媽正為他開柴油機的事提心吊膽,焦灼不安。他心窩裡“撲嗵、撲嗵”直跳。想說幾句替媽媽寬心的話,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好說:“媽,我想只要有決心……”說著,他看著媽媽。 媽媽是個好媽媽,她溫存、善良,從來不多說一句話,更不高聲說話。不過,只要她慢聲拉語地說出話來,全家人總是服服貼貼地聽從。這幾年,家境的坎坷遭迂,使媽媽身體和精神都受到極大的折磨。抓“黑幫”那陣子,大字報批判爸爸,說爸爸是“三反分子”,媽媽從早到晚跟在爸爸身邊;爸爸被關在屋裡批鬥,媽媽就坐在門外,鬥爸爸多久,媽媽就在外邊坐多久,直到爸爸出來,她才陪著爸爸一道回家。那時候,爸爸的工資也被扣發了,家中生活發生了困難。媽媽把買來的少量的一點點肉食,盡量做給爸爸吃;每當夜深人靜,爸爸咳聲嘆氣,愁苦發悶的時候,媽媽就勸慰他說:“慕人,你要想得開呀!不是咱一家。千萬不能向絕處打算,只要他們不治死你,要飯也得活下去。”為了爸爸的生活,媽媽把自己心愛的衣料賣了,把多年零星的積累全部拿出來,還偷偷地到醫院裡賣血。媽媽賣血的第二天,頭暈眼花,不能起床,爸爸就知道了。他坐在桌子邊直流了一夜的眼淚。就是那一夜,蕭玉躺在床上,怎麼也合不上眼睛。 “爸爸流淚了?爸爸從來沒有流過眼淚呀!”爸爸是個樂觀的人,這是爸爸有生以來第一次落淚呢。媽媽雖然現在只有四十六、七歲,可是,她臉上的皺紋已經佈滿額角,頭髮也大半灰白了,雙眸雖然還是亮亮的,但卻深沉地陷下去了,也沒有往天那麼靈活、圓大了。自從全家被遣送原籍,媽媽的精神更加憂鬱,身體更加虛弱了。爸爸的冤案,家境的遭遇給媽媽帶來極大的痛苦。這痛苦,她總是偷偷地藏在心裡,一點也不表現出來,真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她依然是那麼沉靜地、細心地料理著家庭的一切。不但不說一句急躁的話,煩惱的話,相反卻時常寬慰著爸爸,寬慰著全家人。尤其對於小玉,那是更加體貼入微。但是,媽媽心裡痛呀,只要她聽到有人說兒子是什麼“黑七類”、“小反革命”這一類的風言風語,她的心總是像鋼針扎得那樣疼痛。可是,她在孩子麵前偏偏面帶著微笑。她甘願讓一切痛苦和凌辱都向自己撲來,而不願意使孩子的心靈遭受創傷。

她的心情,也許是別人體會不到的,只有細心的蕭玉才明白媽媽的心情。許多個早晨,他看到媽媽含笑的雙眸帶著紅腫和血絲,他便知道媽媽準是又流淚了。他想安慰媽媽,想寬寬媽媽的心。可是,他竟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安慰媽媽,怎樣做才能寬媽媽的心?他明白:媽媽早已把全家的痛苦都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最深處了。現在,媽媽竟然一連漢了幾口氣。這要比大哭一場還要使蕭玉難過呢!他想對媽媽解釋幾句,他的喉頭梗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低下頭來,只好把眼淚和晚飯一起吞下去。 蕭玉的心痛媽媽完全看出來了。 “他是個孩子呀!孩子頂受這麼大的壓力,能頂得住嗎?”媽媽用顫抖的手給小玉碗裡夾幾片鹹菜,然後不急不躁地說:“小玉,吃飯。吃飽了飯就好好睡覺。不是要開柴油機嗎,休息好了,精神足了,才能學呀!快吃飯。” 蕭玉仰臉望望媽媽,淚水滴在碗裡。 “媽,我吃。一定吃得飽飽的。”媽媽的眼淚奪眶而出,但她還是微笑,連聲說“好!”。 晚飯之後,蕭玉覺得心中很煩悶,便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在屋後的小河邊站了一會兒,怕媽媽耽心,便回到家裡,悄悄地坐在梧桐樹下,雙手托住下巴,入神地思索著什麼。 夜色暗淡而蒼茫,一陣涼風吹來,蕭玉感到一陣寒意,可是他一動也沒有動,卻把臉仰起來,望著蒼茫的天空,依舊想著自己的心事。 “開得動柴油機嗎?”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不知為什麼,這麼一問,他感到自己有些害怕了。 “是呀!自己從來沒有跟柴油機打過交道呀!”於是,他暗暗叫著自己的名字說:“蕭玉呀!你怎麼去闖這個亂子?柴油機能是說開就開起來的嗎?那些圓筒筒、方盒盒、圓輪子、透明的小皮管管,你認識它們嗎?你知道那個方方的大肚子裡裝著什麼?”想著,他把眼睛緊緊地閉起來,像是閉上眼睛看不到地球上的東西一樣,把開柴油機的事隔它遠遠地。 壓到自己頭上的事哪裡是想隔就隔得去的呢?蕭玉越是不想想開柴油機的事,開柴油機的事越往頭腦裡鑽,閉上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了。他只好仍然去想呀想——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來:那是去年快到春節年關的時候,勞累一年的社員,想在過年的時候改善一下生活。怎麼改善呀,家中除了山芋就是山芋,燒煮蒸都是牠呀!“山芋飯、山芋饃,離開山芋不能活!”可是,竟有人想出用山芋打出澱粉,用澱粉做成粉絲的辦法來改善生活。於是,便從外地請來一位“粉匠”師傅,為家家戶戶做粉絲。這師傅手藝很高,做得粉絲又勻又細又長,亮晶晶的,像一束束玻璃絲那樣好看。蕭玉想學這一手技術,便邀坤坤到做粉那裡去幫著粉匠幹些雜活,仔細看他怎樣把澱粉打成粉糊,怎樣把粉湖放在漏瓢裡往開水鍋裡下粉絲。看了幾天,蕭玉覺得打粉糊有學問,打稠了,滴不出絲;打稀了,也滴不成絲。他便向粉匠師傅請教。 那粉匠師傅很保守,怕蕭玉學去這種手藝,所以,不但不肯教,還把打粉糊說得神乎其神:“這個學問可太大了,粉糊稠了下不了絲,稀了粉絲拉不長,難啊!沒有五三年真功夫不能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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