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西頓野生動物故事集

第6章 公鹿的腳印

1 “砂丘”是個尚待開發的森林地帶。夏季裡,天氣悶熱得好像隨時都會冒火一般。在森林裡的草地上,到處都看得到被烈日曬得冒煙的濁水窪。 一天,生長在此地的青年楊,由於在森林裡追捕小鳥,跑得太累了,氣喘吁籲地向有泉水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在這附近只有這個地方才能喝到冰涼、潔淨的水。 到了泉水旁邊,他彎下身去捧水喝時,發現附近的泥地上有動物的腳印。那些腳印既明顯又美麗,楊從來沒有見過,不覺興奮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因為他認出那是野鹿的腳印。 他回去問在這一帶開墾的前輩們,前輩們告訴他:“你看錯了,這邊的山丘已經沒有鹿了。” 楊很快把這件事給忘了。直到這年的秋天,大地剛剛飄雪的時候,他才又憶起夏日里在泉水邊的泥地上發現的腳印,於是他取下牆上的槍,自言自語地說:“我相信我沒有看錯,我每天都要到山中尋找,直至捕到一隻鹿為止。”

楊是個年約二十、身材高大的青年。雖然還不是出色的獵人,卻擁有一雙強有力的腳,可以永不疲倦地翻山越嶺,而且活力充沛,時時洋溢著不認輸的精神。 從那天起,楊不間斷地上山尋鹿,在蓋滿白雪的地面上搜尋了幾十公里,卻連一點痕跡也沒有發現,每天到了夜晚,他都帶著失望的心情回到小屋。 雖然如此,他並沒有打消捕鹿的念頭,仍舊冒著寒冷,天天上山尋找。一天,他朝南面的山澗走了很長的一段距離,終於發現雪地上有動物的腳印向前延伸而去。楊興奮得胸口直跳,暗想,這腳印雖已模糊,但它確實是鹿所遺留下來的。 起初因為腳印模糊,楊無法判斷鹿往哪邊跑,直到認出腳印較尖的一端——即腳尖所朝的方向——才確定了方向。 另一方面,他發現前腳與後腳腳印的距離,越到山坡上的時候越窄,在沒有雪的沙地上,又露出明顯的腳印時,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於是,他順著腳印,在這片毫無邊際、白茫茫的山林間飛奔起來。腳印越來越明顯了,楊的熱血沸騰,全身國興奮而發燙,頭髮也一根根豎了起來。 那一天,他一直在追踪腳印。到了傍晚時分,腳印的方向改變了,朝著楊的家那邊走去,最後,竟進入很深、很繁茂的白楊樹林裡。由於天色已暗,楊再也看不清腳印了,只好暫時停止追踪。他觀察一下四周的環境,估計這個地方距離他住的小屋只不過十多公里。果然,一個時辰後他便回到家了。 第二天早晨,楊又來到昨天的地方,想繼續追踪。不料,昨天的腳印只有一道,今天卻多了好幾道新的腳印,而且錯綜交雜在一起,使楊不知道到底該追哪一道才是。 於是,他就在附近隨便走動察看,終於發現其中有兩道特別清晰。認定了這個目標後,楊又開始認真地追踪下去。

他全神貫注眼前的痕跡,一心一意地追踪著,沒有留意到自己正一步步地走近樹林。當他踏入樹林時,不禁大吃一驚,因為前面突然跳出兩隻耳朵很大的灰色動物,它們一直跑到距離他五十米遠的土堤上,回頭看著楊。 它們側著身子,雙眼凝視著楊。楊被那溫柔眼光迷惑住了,好像正接受那溫柔眼光的愛撫。 這時,楊已看清楚對方。那不正是幾星期來,他日夜所渴望獲得的鹿嗎?照理說,他那麼熱衷、不畏艱難地追尋鹿,當然不願意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以前那種想要擁有的心情早已飛到九霄雲外了,他的臉上只充滿驚訝和讚嘆的神情。 楊不自覺地發出了讚美的嘆息:“呵!呵!呵!呵!” 站在那邊注視他的那兩隻鹿,回頭跑了兩三步,到了比較平坦的地方便開始追逐起來,根本無視他的存在。

楊很驚訝地發現,鹿只把蹄輕輕觸一觸地面,就能跳到兩米半的空中去。 他深深被那輕盈可愛的灰色動物給吸引住了,兩隻鹿也沒有顯出一點恐慌的樣子。楊知道鹿要想逃跑的話,一定會倉皇又迅速,可是它們並沒有。兩隻鹿一次比一次跳得高,姿勢又是那麼美,身體後半部的白色長毛被風一吹,真像一隻沒有翅膀的鳥,飛翔在幽靜的山谷間。不久,鹿終於離去了,楊一聲不響地註視著,絲毫沒有舉槍射擊它們的念頭。 直到鹿的影子完全消失了,楊才走近它們剛才互相追逐的地方,起初只發現第一個腳印,卻找不到第二個腳印,最後,才吃驚地發覺第二個腳印竟在五米外。 從這裡再找另外的腳印,它們相距更遠了,有些相距七八米,有些甚至遠達十米。

真不可思議呀!鹿並不是在走,而是在跳,並且每次落下時,只用美麗的蹄子輕輕觸地而已。 楊喃喃自語地說:“逃得好!逃得妙!今天總算大開眼界,讓我看到這麼美好的事。這裡的人以前必定沒有見過這種景象,否則他們一定會告訴我的。” 2 第二天,楊在心裡嘀咕著:“我還要上山尋找鹿的腳印,像狼一樣再次追趕它們,和它們鬥鬥智慧與耐力,看看是它們的速度快,還是我的槍法準。” 啊,多美的景色呀!在這一望無際、綿延起伏的山丘上,散佈著湖泊、森林與草原,到處都充滿了生命的活力。楊似乎也受到感染,渾身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現在才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期,它像黃金般閃爍著輝煌的光芒,照亮了我的人生。” 的確,在往後的歲月裡,當楊經歷了許多遭遇後,更印證了這一段“黃金時光”是他永遠不會忘懷的記憶。

那一整天,楊像狼般邁開大步走著,驚動了不少躲在草叢中的野兔和歇在樹林中的鳥兒。楊不管這些,只是專心一意地邊走邊找鹿留下的腳印。那腳印有如寫在雪地上的文字,可以告訴我們許許多多的事情。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它比珍貴的埃及文字更有趣、更令人興奮。 不斷飄落的雪花,像是故意幫著鹿來對付楊一般,它覆蓋了所有可能遺留的痕跡。隔天,楊依然在山林間逡巡,但仍一無所獲。 像這樣一連過了好幾個星期,楊不知道經過多少波浪似的丘陵。他在冰冷的雪地上過夜。有時候,會發現斷斷續續的腳印,只是機會不多,僅僅像奇蹟般的一兩次而已。他也看到鹿的影子輕盈地越過山丘,但也只是瞬間就消失了。 傳說有人曾在靠近木材工廠的森林裡看到公鹿。楊也看過那隻公鹿遺留下來的腳印,但從沒發現公鹿的踪影。那附近的幾條路,楊決定一一仔細地逡巡,準備發現公鹿時,用槍射擊它。可是後來,他連舉槍瞄準的機會也沒有了,因為在連續失敗的日子之後,打獵的季節也跟著過去了。

那是一次愉快的失敗,楊並非一無所獲,因為在那一次巧遇中,留下了無比的樂趣。 3 過了一年,又到了打獵的季節,楊再度興起獵鹿的念頭,當時,他對公鹿的傳說早已著了迷,而且等不及打獵季節來臨,就已經準備出發了。 據說有一隻巨大的公鹿曾經歇在遠遠的山風上,人們將它命名為“砂丘公鹿”。看過這隻公鹿的人繪聲繪影地敘述著它有多大,跑起路來有多神速。而且還說,它有一對像皇冠那麼美麗的角,乍看很像用青銅雕刻成的,尖尖的前端還閃著象牙般的光亮。 白雪一瓢,地面將會留下公鹿踏過的痕跡。楊跟幾個夥伴一起打獵,他熱切的心情無形中也感染了同行的伙伴,大夥兒駕著雪橇來到史布爾斯岡。大家約好傍晚時分在原地集合,然後就各自分散。

史布爾斯岡附近的森林裡,有很多野兔和雷鳥,空氣中到處飄蕩著射擊後的火藥味,卻看不見公鹿留下的痕跡。楊只好悄悄地走出森林,獨自向著甘乃迪平原走去,他想,美麗的公鹿也許會在那裡出現。 走了大約五公里遠的時候,楊看到了公鹿遺留下的腳印。哦,它的體型一定很大,否則怎會留下這麼大的腳印!楊心裡想著,並立刻猜到那是砂丘公鹿的腳印。他的精神突然興奮起來,渾身充滿了活力,開始像狼一樣地追踪了去。 追踪,追踪,不斷的追踪。到了傍晚時分,他才想起與夥伴約定集合的事,然而此地距離史布爾斯同已很遠了。 楊暗自估計,即使立刻動身,大概也要太陽下山後才能回到史布爾斯岡,屆時夥伴們一定離去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拘泥於這項約定呢?他又認為,即使沒有別人的幫忙,他也能像鋼鐵和獵狗一樣堅強地在雪地裡行動。

對楊來說,步行十公里,跟別人走一公里沒有兩樣。他可以整天不停地翻山越嶺,回到家後,精力仍然很充沛。他的力量好像永遠用不完似的。 這邊,夥伴們果然如楊所料,約定的時間一過,便駕著雪橇回去了。歸途中,他們多少為楊必須獨自一個人跋涉回家感到不安。他們絕對沒有想到,在這刮大風。下大雪的山中,楊正享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 四周雖然刮著強烈得像要將人吞噬的風雪,但楊健康的身體裡卻燃燒著旺盛的火。啊!那天傍晚,甘乃迪平原展現著多壯麗的景象:白色的雪地映著紅霞,連那片白楊樹林也好像被點燃了似的,閃著紅色的光芒。在慢慢暗下來的森林裡獨自徘徊,是何等的美好呀!不知不覺中黃澄澄的月亮已經爬上樹梢,照射在地面上的楊的影子,也越來越濃了。

楊唱歌似的說:“現在才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它像黃金一般閃爍著光芒。” 深夜,當他走回史布爾斯同時,喊了一聲:“你們還在嗎?” 沒有回應,大地一片沉寂。楊再度伸長耳朵聽,終於,從甘乃迪平原那邊傳來微弱的狼嗥,嗚嗚的聲音在空氣中激盪著。楊聽得出來,這是狼在圍捕獵物時相互呼應的叫聲。漸漸地,聲音越來越清楚,也越來越激昂。 楊模仿它們叫了一聲,馬上從四周黑暗處傳來許多應和聲。楊這才意識到:“原來你們所窺伺、追踪的獵物就是我呀。” 他知道,在這麼寒冷的天氣,想要爬上樹去避狼是不可能的,於是索性走到草地中央,在灑滿月光的雪地上坐下。他手上拿著又黑又亮的槍,保持高度的警戒心,皮帶上那排整齊的子彈,在月光下也閃著森嚴的光芒。此刻的楊面臨生死關頭,內心交織著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議的感受。 狼群的唱和更接近了,那是一種深沉、有節奏的叫聲,到了森林邊緣,聲音突然停止。當時,因為月光照得大地有如白晝般光亮,它們只能躲在森林的暗處,對楊加以監視,靜靜地等待下手的好時機。 一陣可怕的靜寂過後,突然從右邊發出小樹枝“啪啦”折斷的清脆聲,接著,從左邊傳來低低的“嗚嗚”聲,然後一切又恢復靜寂。楊可以感覺到,狼群正悄悄地接近,可能躲在樹林後面窺視他,於是,他更加凝神貫注,準備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開槍射擊。然而,他什麼也沒看到。 狼跟楊都很機警聰慧。因為楊知道,如果自己現在逃走,一定會馬上遭到圍擊而喪生;另一方面,狼也知道,沒有穩操勝算的把握,它們不可以輕舉妄動。 對峙了好一會,狼群大概意識到楊是不好惹的,經過“商量”後,就紛紛離去了。 楊又靜等了二十多分鐘,確定狼群已經走遠了,才站起身來,慢慢地踏上歸途。他邊走邊想:“唉,現在我才真正體會到,鹿整日提心吊膽、防備敵人隨時從後面追上來,它們聽到走近的腳步聲或槍的'喀嚓'聲時,那感受大概跟我剛剛所經歷的一模一樣吧!” 在往後的日子裡,楊仍每天不間斷地出外打獵,對史布爾斯同這一帶的地勢也摸得更清楚了。只要地上有一點痕跡,不管是多麼細微模糊,他都能很快地做出判斷,並且毫不放鬆地追踪下去。 當然,楊在這永不停止的追踪裡,有時候也會發現砂丘公鹿的腳印。 4 一天,大地舖滿了很厚的雪,楊穿過高大的樅樹林時,沿途聽到山雀在歌唱,好像暗示楊:春天就要到了,打獵的季節又近尾聲了。 途中,楊遇到了一位樵夫,樵夫對楊說:“昨天夜裡,我在森林中看到了兩隻漂亮的鹿,一隻是母鹿,一隻是好大好大的公鹿,它的頭頂上還戴著像鳥巢一樣的大角。” 楊興奮地想看個究竟,於是就跑到樵夫所說的地方去。果然,地上有好些鹿的腳印,有的很像以前在泉水旁的泥地上見過的,而有的卻顯得特別大。是的,那一定是砂丘公鹿的腳印。 楊那潛藏了很久的渴望,又被激發起來。於是,他越過重重的森林、山丘,一路跟隨公鹿的腳印追下去。 楊以巧妙的方法,不停地追踪公鹿的腳印。終於,他發覺腳印與腳印間相距不遠,公鹿似乎沒有盡全力跳躍,這是多麼難得的好機會啊! 到了下午,腳印更加明顯了。楊把一些不需要的東西丟掉,開始沿著野鹿走過的痕跡,像蛇一樣,匍匐前進。 楊想:“這兩隻鹿經過長久的嚴寒季節之後,現在八成是出來尋找食物了。” 經過一連串追踪後,楊果然在草原和樹林的邊緣,發現有什麼東西在閃動著。 說不定是公鹿!楊靜靜地觀看著。不久,在灰色的樹林中,看到好像粗圓木般的灰色東西,頂端聳著兩支粗粗的、樹枝般的角。哦!它的耳朵緩慢地動著,接著樹枝般的角也動了。楊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那正是砂丘公鹿哩! 多麼堂皇而充滿生機的姿態啊!楊覺得自己好像看到最尊貴、最高尚的國王。它多像穿著毛皮衣裳、戴著美麗皇冠的國王呀! “這頭美麗的公鹿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臨頭,如果我在此時射殺牠,豈不犯下了大罪嗎?但是我這幾個星期的奔波,不就是為了要獵捕它嗎?現在機會來了,怎可輕易放過?”楊內心經過一番掙扎,終於鼓足了勇氣,拿起槍開始瞄準。 然而,可恨的槍卻不聽他使喚,槍口不住地這邊、那邊地搖晃著,楊的呼吸加快了,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似的無法喘息,到底該不該扣下扳機?他心慌意亂,拿不定主意。 楊暫時把槍放在雪地上,因為他的手不停地顫抖。過了一會兒,他恢復了鎮定,才又開始瞄準。在這時候,公鹿用眼睛、耳朵、鼻子不斷地向四周看、聽、聞,終於,它面朝著楊停了下來。 傳說古代有一位國王,在沒有攜帶武器的微行出訪途中遭人襲擊。國王盯著那拿著刀子的人,從容不迫地說:“你有殺我的勇氣嗎?” 襲擊者看到國王那威嚴、鎮定的神色,不覺膽怯而退。 楊就跟那個襲擊者一樣,當鹿面對著他時,他竟像看到國王般,不停地發抖……最後,楊心裡的獸性戰勝了一切,他開槍射擊了。 第一槍瞄得太低,子彈落在前面的雪地裡。公鹿驚慌地躍起,母鹿也出現了。他再發一槍,照樣落空。那兩頭鹿開始逃跑了。當他準備開第三槍時,它們已經輕快地躍過了丘陵,像風一樣消逝了。 5 楊很快地追了上去,然而,那地方沒有積雪,再也無從追踪腳印了。楊氣得咬牙切齒,心裡十分懊惱。 又走了一公里半,楊發現雪地上多了一個新的鞋印,心裡更加不快。那是印第安人的鹿皮鞋印——這種鞋的鞋底和表面是用同一張鹿皮做成,前端圓圓的,很好辨認。鞋印成一直線排列,說明那是古利族獵人留下來的。 楊懷著氣憤的心清,跟踪那腳印走去。爬上一道斜坡時,他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從坐著的木頭上站起來,很親切地向他揮手。楊從背後跟踪他,卻先被他發覺了。楊很不客氣地問:“你是誰?”“我是加斯卡。你好!”“你在我的土地上乾什麼?”加斯卡用很平和的語氣回答:“這地方起初是我的。” 楊指著雪地上的痕跡說:“但你所追踪的卻是我的鹿。” “山中的鹿誰能捕獲,就是誰的。” “我追踪的鹿你最好不要插手,以免惹來麻煩。” “我是不怕的。” 加斯卡這樣說罷,就做出像要把土地環抱起來作為己有的姿態,然後很溫和地說:“爭鬥是沒有用的。一個好獵人自然可以獲得很多鹿。” 這就是他們初次相見的情形。此後,楊有幾天跟加斯卡在一起。他雖然沒有獵到那隻頂著美麗的角的公鹿,卻得到比那更好的東西——學到如何當個好獵人的方法。 加斯卡叫楊不要越過丘陵緊追印痕,因為鹿對於追踪它的人很注意,只要看到他越過丘陵,馬上會藏匿起來。 加斯卡又教他如何用手碰觸印痕,並且聞聞它的味道,如此不但可以知道鹿離此有多遠,甚至也可以猜測出鹿的年齡和體格大小。還有,即使你知道鹿在這附近,也不要跟得太緊,以免暴露自己的形跡。又教他如何把手指弄濕,伸到空中辨識風的方向。楊聽了他的講解後,覺得受益很多。 “鹿的鼻子是潮濕的,大概就是這緣故吧!” 他們兩人有時一起打獵,有時候分開。 一天,楊獨自一人追踪一隻鹿的腳印。印痕一直延伸到樹林裡一處現在叫做加斯卡湖的湖邊。 楊躡著腳,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清晰的印痕後面,聽到森林裡喳喳的聲音,又看到樹枝在搖動,他馬上端好槍,準備一有動靜,立即開槍射擊。不久,他依稀看到枝葉那邊有生物在動,當他瞄準好,要扣下扳機時,突然看到了紅色的東西,於是立刻住手。那生物出來了,“它”就是加斯卡。 楊嚇得喘著氣,說:“加斯卡……差點打到你。” 加斯卡默不作聲,只用手指指綁在頭上的紅色帶子,楊明白他的意思,這就是為什麼印第安人出外打獵時,頭上綁著紅色帶子的緣故。這事發生後,楊也在自己的頭上綁著紅色的帶子。 有一次,一群雷鳥高高地掠過他們的頭上,向著樅樹林那邊飛去,另外一大群也跟在它們的後面,那情形就像所有的雷鳥都要到森林去集合一樣。 加斯卡一直靜靜地看著,然後對楊說:“雷鳥到茂密的樅樹林躲避,今晚一定有大風雪要來。 果然如加斯卡所料,大地吹起了凜冽刺骨的大風雪,獵人們整日守在火堆旁邊。第二天,大風雪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到了第三天,終於稍微平息了,他們兩人再度出去打獵。 加斯卡一不小心把槍摔壞了,有一段時間他不發一言,只靜靜地抽著煙。後來,他突然問:“楊,你有沒有到穆斯山打過獵?” “沒有。 “那邊有好多動物。你真的沒去過嗎?” 楊搖搖頭。 加斯卡眼睛望著東方,繼續說:“今天我發現修族人的腳印,這是壞的預兆,這裡恐怕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楊知道:加斯卡已經決定到穆斯山去。 加斯卡走了,從此兩人不曾再見面。直到現在,惟一能讓人記起加斯卡的東西,只有位於喀魅力山地中間寂寞的加斯卡湖。 6 這之後,楊也搬到東部的鄉下去住,他覺得新環境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如意,因此每天都過著頹喪的生活。就在這時,他得到下面的消息: “喀魅力山附近的鹿比過去更多。在甘乃迪平原和木材工廠之間,偶爾也可看到砂丘公鹿的影子。” 打獵的季節又揭開了誘人的序幕,楊開始了這次“愉快的旅程”。穿上鹿皮做的獵裝,楊覺得彷彿長出翅膀般,渾身輕飄飄的。和以往一樣,他做了好幾次遠途打獵,在外過夜,然後再回到小屋。 這期間,他聽到一個傳聞:有人在向東的一個遙遠的湖畔,看到七隻又肥又大的公鹿。於是楊和三個同伴一起駕著雪橇,到東邊的湖畔察看,不久,真的找到那些印痕,有六個大小不一的腳印,另外一個則顯得特別大——這一定是著名的砂丘公鹿的腳印了。看哪!覆蓋在地面上的雪,被七個像鍊子一般銜接著的腳印踩踏得一片狼藉。獵人們看到這種情形,不覺眼睛發亮,開始展開一連串的追踪。 到了太陽快要下山時,腳印變得更加清晰,獵人們不顧楊的激烈反對,也漠視漸暗的天色,執意駕著雪橇繼續前進。 他們從遺留的印痕知道,那七隻鹿曾從丘陵上轉頭看,並且以敏銳的眼光發現追趕它們的人,然後它們開始排成一條直線,以一躍八米的方式跑步。獵人們雖未曾看見鹿的踪影,仍繼續不斷地追趕,直到夜深了,才匆匆忙忙地在雪地上紮營。 第二天早晨,一行人又追趕著腳印,不久就碰到七個由於雪的融化而現出地面的凹痕,那是鹿睡覺時造成的痕跡。腳印變得更加鮮明,楊勸大家下來走路追趕,因為鹿群的腳印進入密林裡了。 當他們走進那密林時,聽到一隻松鴉不停地呱呱叫著,楊立刻察知鹿的所在地,並且做了一個正確而巧妙的“預言”:如果聽到松鴉叫,就表示“可以”的信號,我們在這裡等待松鴉的暗示,再開始行動也不遲。可是大夥兒不聽,莽撞追趕的結果,又被鹿逃走了。 鹿群知道危險臨頭,所以分成兩組:兩隻走同一個方向,另外五隻則往另一個方向逃去。楊留下一個叫達夫的獵人和他一起追趕那兩隻鹿,其他的人則追趕另外那五隻。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因為那兩個腳印中的一個顯得特別大,那正是楊從兩年前便開始窺伺的砂丘公鹿的腳印。 兩人不停地追趕。迫近鹿時,他們發現腳印又分為兩道,楊叫達夫追捕母鹿,自己以不讓鹿有喘息機會的速度,開始追趕著名的砂丘公鹿。不久太陽偏西了,楊追踪到有疏林的廣大平地來,這裡對他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為了追趕砂丘公鹿,他已經遠離了自己以前打獵的地方。 腳印變鮮明了,可能馬上就要接近公鹿了,楊正這麼想著時,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槍聲,公鹿受了驚嚇,開始向前飛奔而去,就像長了翅膀般,一下跑出去了幾公里遠。 楊從後面追趕過去,不久碰到達夫,原來剛才那陣槍聲是達夫向母鹿開了兩槍。達夫興.奮地說:“第二發似乎打中了母鹿。” 走了不到一公里路,他們發現印痕的旁邊有血滴。又一段路後印痕變得更深了。 由於風雪的吹襲,腳印很難判斷,但是楊立刻明白,現在他們所追踪的腳印並不是那隻受傷的母鹿的,而是它的丈夫砂丘公鹿的。 兩人又沿著腳印追了一會兒,終於解開了這個謎題:公鹿回來接替母鹿的腳印,使母鹿能夠逃命,那是動物在被追趕時所使用的脫身方法。當一隻鹿被追急了,另外一隻就會接著它的腳印,好像替身一樣繼續奔跑,來搭救同伴,而那隻原先被窮追不捨的鹿,可以跳到旁邊隱匿,或往另一個方向逃走。 現在砂丘公鹿表現了動物特性,它用這辦法來搭救自己的妻子。獵人們並不覺得沮喪,再度認真地尋找母鹿的腳印。當他們發現滴有血痕的腳印時,就像狼一樣地舔了舔舌頭。 再走一段路,公鹿知道自己所耍的伎倆已被人拆穿了,就又回到母鹿身邊來。到了太陽快要西沉時,他們看到那兩隻鹿在四百米遠的地方,正登上一道斜坡。 母鹿走得很慢,頭和耳朵都垂下來了,公鹿則在它的周圍團團轉,還不停地跑來跑去,那模樣很像在緊張地說:“糟糕!這怎麼辦?怎麼辦?” 又走了約七八百米,他們終於追上那兩隻鹿。母鹿已經倒在雪地上,那隻大公鹿看到他們逐漸靠近過來,就不停地搖著頭上的角,好像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最後才無可奈何地匆匆逃走了。 當他們走近時,母鹿使盡全力,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動彈不得。達夫拔出身上的小刀。這時候楊才恍然大悟,了解到大夥兒身上都帶著小刀的原因。 可憐的母鹿抬起明亮的雙眼,注視著敵人。它的眼睛裡噙滿了晶瑩的淚水,但連一聲呻吟也發不出來。 楊看到這情形,連忙轉過身去,用手蒙著臉,不忍再看下去。達夫卻無動於衷,拿著刀子向前邁進,做著他想做的事。這時候的楊只覺得天旋地轉,不知所以,直到達夫喊他,才從矇矓中清醒過來,慢慢地回過身去。砂丘公鹿的妻子已經靜靜地躺在雪地上了。 兩人離開那地方時,周圍一片沉寂,看不到其他生物的影子,只有遠方的丘陵上,一隻大公鹿焦急地榜摸著,還不停地望著這邊…… 過了一個小時,他們拖著雪橇再度回到原地,想把母鹿的屍體從血泊中運回,卻發現屍體的周圍有大的、新的印痕。 這時,只見一道影子越過覆蓋著白雪的丘陵,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晚上,楊凝視著帳篷外熊熊的火苗,心清十分沉重。他的心裡激烈地進行著人性與獸性的交戰。 啊!這叫做打獵嗎?花了好幾個星期的心血克服了各種艱難,與風雪搏鬥,歷經了無數次的失敗,得到的成功就是這種令人噁心的事——讓美麗而又高貴的生物,飽嚐無窮的磨難,然後變成悲慘的肉塊。 7 第二天清晨,昨晚的鬱悶情緒已經沖淡了。 一行獵人向著回家的路途出發。不到一個小時,楊心裡暗自盤算著:要用什麼理由讓自己留在此地?不久,又發現了砂丘公鹿的新腳印,楊的心又被點燃了。 “我不想回去,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挽留著我,叫我不要回去。我一定要和砂丘公鹿再見一次面。” 其他的獵人因為受不了這種低溫,決定回去。楊從雪橇上取下小鍋子、毛皮和少量的食物,向大家告別,獨自一人繼續追踪雪地上的新腳印。 “再見,再見,祝各位平安回家!” 楊目送著逐漸走遠的雪橇,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受湧上心頭。以前,即使獨自一人在山野中盤桓好幾個月,也不覺得寂寞,可是現在不同了,面對著無邊無際的雪地,一股無法形容的寂寞充滿心頭。 以前他常常獨自品味這世界的樂趣,現在那些樂趣都到哪裡去了呢?楊想高聲喊回漸漸遠去的友伴,然而基於好強的心理,始終未曾開口,只是默默地忍受著孤獨。 雪橇的影子終於消失了,現在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不久,他的心又好像被鎖在了腳印上一般,繼續踏上“征途”,他又變成了緊追生物的兇猛野獸,剛才那股濃厚的傷感霎時已化為烏有。 那天,天色已晚,楊仍一直追踪著腳印。腳印有好幾次顯出雜沓的樣子,並且斷斷續續地進入繁茂的白楊樹林。公鹿在那裡躺著休息;當然它是迎風而臥,眼睛、耳朵注意著楊接近的方向,鼻子還不時地向前嗅著。楊打旁邊繞過,心想這次一定能夠一發打中它。 楊一步一步地跟著腳印,不斷地往前走。他的心情很緊張,在地上匍匐前行了一段相當長的距離,忽然覺得身後有小樹枝折斷的聲音,察看了許久,才明白原來是公鹿發出的聲響。 公鹿在要躺下休息之前,會依著自己原先的腳印,倒退回來,讓追的人以為自己仍在前行。楊上了公鹿的當,還以為它在前面,仍繼續追趕,事實上它早躺在楊的身後了。它一聞到人的氣味,拔腿就跑,等楊發覺受騙時,它已經跑了好幾公里遠。 楊又追踪著印痕,來到北方的一個陌生地帶。這時,既黑又冷的夜晚降臨了,楊找到一處可以稍微避風寒的樹蔭,模仿印第安人的方法,燃起一堆小黃火。那是以前加斯卡教他的:“燃起大的黃火是愚蠢的行為。” 楊想縮身而睡,但不知何故,卻像狗一樣地翻了幾次身。他想,要是臉孔能長出毛該有多好!又想,如果有大而多毛的尾巴,來溫暖凍僵的手腳,也很不錯。 天上的星星不斷地閃爍著,楊覺得自己好像聽得到星星閃動的聲音。大地籠罩著嚴寒,似乎連那又厚又重的地面也會被凍得裂開來一般,附近湖上的浮冰不停地崩裂,聲音響遍了湖邊原野。山丘與山丘間的低窪地帶,好像有一股刺骨的冷氣流在兜圈子。 半夜裡,來了一隻郊狼,那狼可能不把楊當人看待,只是“嗚呼、嗚呼”像狗一樣哼著走過去,好像在對楊說:“餵,你終於又回到野生動物的世界來了。” 快到天亮時,氣溫稍微暖和起來,但又刮起了風雪。公鹿的腳印已經完全消失了,楊由於一味注意腳印,拼命追趕,已經無從判斷自己身處何方。他摸索了兩三公里,在毫無目標可循的情形下,便決定到伯國河去。伯國河應該是在東南方,但哪邊是東南方呢?細碎的雪不停地往下飄,他的眼睛已快張不開了,而受凍的皮膚也疼痛不堪。 近看,雪似煙!遠眺,仍然是霧般的雪。楊走進白楊樹林,開始挖掘雪地,終於看到麒麟草。這種草都是向北生長,雖然已經枯萎,卻還善解人意,親切地指示著他——那是北邊。 確定方向後,楊開始上路。當他一覺得方向可能有問題時,馬上就挖掘那種可代替指南針、好像磁石般的麒麟草,以辨別方向。楊終於走到下坡路,伯國河就在眼前。雪已經停了,那一整天,楊又繼續找尋鹿的腳印,但一無所獲。那晚跟前夜一樣寒冷,夜裡楊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身上能長出更多的毛來抵禦難耐的冰凍,該有多好! 楊在單獨過夜的第一個晚上,臉和腳趾都被凍傷了,傷口像燃燒般疼痛難忍,可是楊依然咬緊牙根,繼續前進。他的心底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前進吧!勝利已經在望了。” 第二天,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他似的,他向東渡過伯團河,來到一處沒有樹林的地方。走不到一公里,便看到被昨天的風雪覆蓋著、已經模糊了的腳印,就再跟踪下去。不久,楊找到了有六頭鹿休息的場所。那地方留有一個特別大的睡覺的痕跡和腳印。楊想:能留下這種印痕的只有那隻公鹿。 印痕還很新,而且睡痕也尚未結冰,楊興奮得心口直跳。 “鹿離這裡一定不到兩公里。” 可是走了不到一百米,在薄霧籠罩著的丘陵地帶,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五頭鹿正豎起敏銳的耳朵傾聽著。同時,蓋滿雪的丘陵頂部也站著一頭軀體巨大、犄角如樹枝般的公鹿。 鹿群很快就發現了他,在他沒有來得及開槍前,就全部像風一樣地逃走了。那座特別愛護鹿群的丘陵,又把它們從槍的威脅下隱藏了起來。 砂丘公鹿再次集合家屬,它們知道敵人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所以和以往一樣,它們又分為兩群奔逃,楊所追趕的仍是砂丘公鹿。 他一直追趕到伯團河的窪地——這段路程約兩公里,那裡有一座很深的樹林。冥冥中好像有什麼在指示著他:“公鹿正隱藏在這裡窺伺動靜,它絕不會在此休息的。” 楊也躲了起來,小心地註意著,過了三十分鐘,那黑點終於走出白楊樹林,登上對面的山峰。等到它越過山頂不見踪影時,楊就橫過山谷,躡著腳迂迴地攀爬過山風,來到背風的山坡,找到腳印。但公鹿的表現並不比楊差——當它登上高峰,回頭一望,發現楊正橫過山谷追過來,便又飛也似的跑掉了。 它明了自己的處境,在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輕率,所以又很快地逃往新的地帶去。 楊現在開始了解以前常聽的打獵秘訣——不論獵物跑得多快,只要獵人具有超人的耐力,終會獲得最後的勝利。楊現在仍然精力飽滿,而大公鹿每次跳躍的距離變窄了,那正表示它已疲憊了,如果能趁勢追擊,必有收穫。 公鹿時常登上高丘,在蓋滿雪的銀色世界裡,尋望敵人的踪影。在跟踪的同時,楊一直疑惑:公鹿找的是什麼?怕的又是什麼?為什麼常常在追著追著時,就會發現腳印突然中斷了呢?他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腳印中斷了時,楊必須繞回原路,花上很長時間才能找到公鹿的新腳印,然後再繼續追趕。可是應該已經疲累了的公鹿,其腳印卻顯示它的跳躍幅度竟由窄變大了。 夜,慢慢籠罩著大地,楊仍然猜不透這是什麼緣故,便停下來紮營,度過了又一個寒冷難當的夜晚。到了第二天清晨,天將亮時,他終於揭開謎底了。 在白天的光線下,楊發現他所追踪的是公鹿以前留下的腳印。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回頭察看真相,證實了掙扎著逃難的公鹿,是循著自己的舊腳印,往回奔跑了一段時間,然後就跳到旁邊去,讓毫不知情的楊,繼續追著舊腳印前進。 這種伎倆公鹿一共使用了三次。它沿著腳印回到白楊樹林之後,就在森林裡靜靜伏臥著。因為追踪腳印的楊,一定要從樹林邊緣經過,如此,公鹿就可以在楊尚未靠近它之前,聞出楊的氣味,聽出他的腳步聲,並且趁機逃走。 可是楊從公鹿的舊腳印中,仍然隱約看得出新的腳印:那腳印顯示出砂丘公鹿已經疲累到了極點。它在獵人毫不放鬆的追趕下,累得不想進食,甚至整日心驚肉跳,睡眠難安。 8 最後一場長時間的追捕開始了。逃亡、被追逐的砂丘公鹿和楊,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四周都是沼澤的森林。這兒有三個入口,公鹿從其中的一個進入森林。楊知道公鹿再也不會輕易地走出森林,於是就躡著腳,迅速地向背風的第二個入口走去,找到一個適當的位置,把自己的上衣和肩帶掛在樹枝上,又很快地跑到第三條路上守著。 等了一段時間,一點動靜也沒有。楊於是低聲學著松鴉叫。這是森林裡發生了危險的警告聲,鹿都是靠著它來提高警覺的。過了一會兒,楊看到茂密森林的那邊,公鹿搖動著耳朵,好像想登高眺望,尋找敵人的踪影。 楊又低聲吹了一下口哨,公鹿不再動了,因為距離太遠,又有很多樹枝擋著,楊無法下手。公鹿背著敵人,停下腳步,嗅著氣味,大約有幾秒鐘,並且直望著剛剛進來的路,因為敵人曾在這一條路上追逐過它。然而它做夢也沒有想到,敵人正在自己要前去的路上守候著。不久,吹來一陣微風,刮得楊吊在樹枝上的上衣撲撲響。公鹿走下小山,穿過茂密森林,既不跑,也不發出任何聲響,在錯綜的森林中像鼬鼠一樣地走著。 楊在茂密的白楊樹林裡蹲著,全身的神經好像觸了電般緊繃著,並側耳傾聽。突然,楊聽到從密林里傳出小樹枝折斷的聲音。 楊緊張到了極點,端著槍,慢慢站起身來;只見五米之前也有什麼東西站起來,先是如青銅、象牙製成的一對角,接著是王者似的頭,再下去是美麗的軀體——楊和砂丘公鹿面對面站著。 砂丘公鹿的生命終於掌握在楊的手中。然而鹿毫不畏怯,兀立不動。它高聳著大耳朵,兩眼含著悲憤,目不轉睛地望著。楊瞄好的槍又放了下來,因為公鹿一直不動,只靜靜地看著他。楊那緊張得豎立起來的頭髮又恢復原狀了,咬緊的牙關頓時也鬆弛下來,原先彎下去準備隨時追撲過去的身子,更慢慢地挺起來。 “開槍啊,開槍啊,你這傻瓜!現在正是時候,你的辛勞就要獲得回報了。” 楊的心裡不停地發出這種慫恿的細語,但是,那聲音不久即告消失。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荒郊野地被狼群包圍時的恐怖心情,也憶起另一個夜晚,那塊被母鹿的血染紅了的雪地。而現在,他更像夢幻一般地,腦海中浮現出母鹿臨死前痛苦的神情:它那大而滿含悲憤的眼神,似乎不斷地在追問著:“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你為什麼要殺害我?” 楊的心情變了,和公鹿的眼光相遇的剎那間——心與心的相對中——想殺死公鹿的念頭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踪。他無法在公鹿的注視下,奪去它的生命,過去對公鹿的非分之想,在這頃刻間也化為烏有。而另一種新的想法——以前就已經在心裡萌芽並一點一滴逐漸累積起來的想法,如今興起完全不同的一種心緒。 楊在心裡叫了起來:“啊!你是多麼漂亮的動物呀!聰明的人曾說:'身是心的外表',那麼你的心一定像表現在外的身軀一般,如此美麗,如此靈巧。雖然我們經常處於敵對的關係,但這已成為過眼雲煙。現在,我們相對而立,站在寬廣寧靜的大地上,彼此以生物的身份相對峙,雖然我們無法聽懂對方的語言,然而,我們所想的、所感受到的,卻都一樣。 “過去,我從未像現在這麼了解你,難道你也了解我嗎?否則,為什麼當你知道自己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中時,卻絲毫不畏懼? “我曾經聽過一個關於鹿的故事:一隻被獵狗追逐的鹿,竟向獵人求救,他真的救了鹿一命——你也被我追逐著,現在,你也在向我求救嗎? “是的,你真是美麗又聰慧,你竟然知道我不會動你一根毫毛。是的,我們是兄弟,你;是有著美麗的角的弟弟,而我不過比你年長。比你強健罷了。假如我能經常守護著你,你就不會受到傷害了吧! “你走吧!只管放心地越過松林那邊的山丘吧!過去我像狼一樣地追趕你,以後再不會有類似的情形發生了;過去我把你和你的伙伴視為追捕的目標,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我比你年長,而且懂得許多你所不知道的伎倆,然而你卻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能體會出人所不了解的事情。走吧!再也不必怕我了。 “也許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即使再相遇,從你那凝望的眼神中,我那殘忍好殺的心理,也會像今天一樣,完全消失無踪。但我深知,已經無法再見到你了。可愛的動物,去吧!願你在你的天地裡,永遠過著逍遙、快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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