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第9章 8 在歹徒國中

阿特雷耀在空中向前飛行。他身上的紅大衣在身後猛烈地飄動著。他那用皮線紮起來的一綹藍黑色的頭髮在風中擺動。白色的祥龍福虎緩慢、均勻、如同波浪般地在霧和雲的碎片中滑行。 浮起,沉下,浮起,沉下,再浮起,再沉下…… 他們在路上飛了多久?幾天幾夜,然後又是幾天一一阿特雷耀不知道已經飛了多久。祥龍在睡覺時也能飛行。飛啊,繼續飛。阿特雷耀緊緊地抓住祥龍白色的鬃毛,間或打一個盹。但是他睡得不實,不安穩。漸漸地他醒著的時候也好像在夢中,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 山脈、陸地、海洋、島嶼及河流像影子似的在他們的身下一閃而過……阿特雷耀已經不再去注意這些,也不像他們剛離開南方神託所上路時那樣著急地催促他的坐騎。起初他還很不耐煩,因為他以為騎著祥龍去找幻想國的邊境不會太難——在邊境的那一邊便是人類所居住的外面的國家。

那時,他還不知道幻想國有多大。 現在,他得與想要征服他的極度的疲倦作鬥爭。以往,他那深色的眼睛像年輕的雄鷹一樣銳利,而現在則看不見遠處的東西了。他時而還強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向四處窺望,但是不一會兒他又癱倒了,只盯著眼前祥龍長長的、富有彈性的身軀,其珍珠色的鱗片閃耀著玫瑰紅和白色的光。福虎也累得精疲力竭。儘管他力大無窮,可力氣也逐漸耗盡了。 在這次長途飛行中他們不止一次地看到身下地面上虛無蔓延的那些地方。看著這些地方,總會讓人有一種眼睛要瞎了的感覺。從高處看,許多這樣的地方還比較小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像一個國家那麼大,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恐怖感向祥龍和他的騎手襲來。為了不要看到這些可怕的地方,他們避開它們,朝別的方向飛去。但奇怪的是,隨著這些可怕的地方不斷出現,它們已經不再能引起他們的恐怖感了。因為被毀滅吞噬的地方不是越來越少,而是越來越多,所以福虎和阿特雷耀逐漸對此習以為常——更為嚴重的是,他們產生了無所謂的感覺,他們已經幾乎不再去注意這些地方。

他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對話了,突然響起了福虎那銅鐘般的聲音: “阿特雷耀,我的小主人,你睡著了嗎?” “沒有,”阿特雷耀說,儘管事實上他剛才正在做—個恐怖的夢。 “怎麼了,福虎?” “我問我自己,是不是回去更明智一些。” “回去?回到哪兒去?” “回到像牙塔去,回到童女皇那兒去。” '你是說,我們事情沒有辦完就回到她那兒去? ” “我並不是這麼看的。阿特雷耀,你的任務是什麼?” “我得去探明致使童女皇得病的病因以及醫治的藥方。” “可是,親自去尋找這一藥方並不是你的任務。”福虎答道。 “你想說什麼?” “我們也許正在犯一個大錯誤,如果我們嘗試著越過幻想國的國境去尋找一個人類的孩子的話。”

“福虎,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請給我解釋得更清楚一點。” “童女皇之所以重病在身,”祥龍講道,“是因為她需要一個新的名字,這是老莫拉向你透露的。只有外面世界人類的孩子才能給她一個新的名字。這是烏玉拉拉告訴你的。這樣,你的任務就完成了。我覺得你應該馬上把這一切報告給童女皇。” “但是,這能幫得了她什麼呢?”阿特雷耀大聲說道,“如果我只是把這一信息告訴她,而不能同時給她帶去一個能救她的人類的孩子?” “這個你就不得而知了,”福虎說,“她的能力遠在你我之上。也許把一個人類的孩子喚到她身邊來對她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也許她能找到你、我以及幻想國所有生物都不知曉的辦法。但是,為此她必須知道你所了解的情況。設想一下,假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我們自己去尋找一個人類的孩子,把他帶到她那里便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也有可能當我們在繼續尋找的期間她會死去。我們只有及時回去才能拯救她的性命。”

阿特雷耀沒有作聲。祥龍所說的顯然是對的。很可能是這樣。但也有可能不是這樣。如果他像現在這樣給她帶回這一信息的話,她很可能會說:“這一切能幫得了我什麼?假如你把救星帶來的話,那麼我就能得救了。可如果現在再派你出去尋找的話,那對我來說已經太晚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很累,太累了,以致無法作出決定。 “你知道嗎,福虎,”他輕聲說,祥龍注意地聽著,“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是,也有可能沒有道理。讓我們再飛一小段路。如果我們到那時候仍然找不到邊界的話,那我們就回去。” “你對這一小段路是怎麼定義的?”祥龍問。 “幾個小時……”阿特雷耀喃喃地說,“啊哈,再飛一個小時。” “好吧,”福虎答道,“那就再飛一個小時。”

可正是這個小時,是多餘的一個小時。 他們倆都沒有註意到,北面的天空被烏雲所遮蔽,一片漆黑。太陽所在的西面一片通紅,預示著災難的條紋像血紅色的海藻從天上掛下來,一直垂到地平線上。東面就像鋪了一層灰色的鉛,正在醞釀著一場雷陣雨,一片片碎雲邊上似乎有藍色的墨水化出來。從南面移過來一片硫磺色的雲霧,雲霧中電光閃閃。 “看來,”福虎說,“我們將遇到壞天氣了。” 阿特雷耀向四面環視。 “是的,”他說,“看起來有下雷雨的危險。可是,儘管如此我們必須繼續飛。” “比較理智一點的話,”福虎答道,“我們得找一個避風雨的地方。如果這真像我估計的那樣,那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你估計是什麼?”阿特雷耀問。

“這是四個颶風,它們又要到這兒來爭鬥了。”福虎說,“它們幾乎一直在爭論,它們中哪一個最強大,哪一個該居統治地位。對於它們來說,這只是一個遊戲而已,因為對它們自己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只是苦了被捲入它們爭鬥的生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被捲入的生物不會生還。” “你不能飛得高一點嗎?”阿特雷耀問。 “你是說超出它們的作用範圍?不行,我飛不了這麼高。在我們的下面,我所看得到的只有水,一個大海。我看不見我們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麼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阿特雷耀決定說,“只能等它們來。反正我有事情要問它們。” “你要幹什麼?”祥龍喊道,他嚇得往上竄了一下。 “如果它們是四個颶風的話,”阿特雷耀解釋說,“那麼它們便熟悉幻想國的各個方向。沒有人能比它們更清楚地告訴我們幻想國的邊界在哪兒了。”

“我的天吶!”祥龍大聲說,“你以為人們可以非常舒服地與它們攀談?” “它們的名字叫什麼?”阿特雷耀問道。 “從北面來的叫里爾,從東面來的叫保雷奧,從南面來的叫希爾克,從西面來的叫馬耶斯特里爾。”福虎回答說。 “但是,阿特雷耀,你究竟是什麼呢?你到底是個小男孩還是一塊鐵,你不害怕嗎?” “在我穿過由斯芬克斯守護的那扇大門之後,我便再也沒有任何恐懼了。”阿特雷耀答道。 “再說,我帶著童女皇的符號。幻想國所有的生物都敬重它,為什麼四個颶風就會不敬重它呢?” “噢,它們會敬重的!”福虎大聲說,“但是它們很愚昧,你無法阻止它們之間的爭鬥。你將看到這意味著什麼的。” 這時候雷雨雲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阿特雷耀環顧四周,只見一個像火山口、像巨大的漏斗似的東西,其四壁開始越來越快地旋轉,以致於硫磺色、鉛灰色、血紅色和墨黑色都摻雜在一起。騎著白色祥龍的他也開始像巨大旋渦中的一根火柴棍似地轉起圈來。現在他看見了四個颶風。只看見它們的臉,因為它們的肢體很多,且多變一一時而變長,時而變短,時而有上百個,時而一個也沒有,時而看得清晰,時而像蒙著一層霧——此外,它們好像正在跳大型的輪舞,或進行大型摔跤比賽時那樣亂作一團,根本就不可能看清它們的形體。連它們的臉也是變化無常的,一會兒鼓起來變胖了,一會兒又往上拉長了或往旁邊拉成扁的,但是通過它們的臉還是可以把它們區別開。它們張大了嘴巴互相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它們好像並沒有看到祥龍和它的騎手,因為與它們相比阿特雷耀小得就像一隻蚊子。

阿特雷耀坐直了身子。他用右手抓住了胸前金色的護身符,竭盡全力地喊道: “以童女皇的名義請你們閉嘴聽我說!” 不可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它們好像突然被打悶了似的安靜了下採。它們閉住了嘴巴,八隻巨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奧琳,連旋渦也停了下來,突然出現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請告訴我!”阿特雷耀大聲說。 “幻想國的邊界在哪兒?你知道嗎?里爾?” “不在北面。”由黑雲堆成的臉答道。 “你呢,保雷奧?” “東面也沒有。”由鉛灰色的雲堆成的臉說。 “希爾克,你說呢?” “在南面沒有邊界。”由硫磺色的雲堆成的臉說。 “馬耶斯特里爾,你知道邊界在哪兒嗎?” “在西面也沒有邊界。”由火紅色的雲堆成的臉答道。

然後,它們四個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是誰,帶著童女皇的符號而不知道幻想國是漫無邊沿的?” 阿特雷耀緘默無語。他的感覺就像是當頭挨了一棒。他真的沒有想到過,幻想國根本就沒有邊界。那麼,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勞。 他幾乎沒有覺察到,四個颶風又開始玩起它們的爭鬥遊戲來了。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當祥龍突然被旋渦往上拋起的時候,他緊緊地抓住祥龍的鬃毛。他們被閃電所包圍,急遽地轉起圈子;然後他們幾乎被橫向潑來的傾盆大雨所淹沒。突然,他們被捲入一股灼熱的氣流中幾乎被燒死,然後他們又被冰雹打得往下沉。這冰雹不是由顆粒,而是由像矛一樣長的冰錐所構成的。接著他們又被往上吸,甩出去,拋來拋去。颶風們為爭奪統治權而互相爭鬥。

“抓緊了!”當一股陣風往背上刮來時,福虎大聲喊道。 可已經為時過晚。阿特雷耀沒能抱住它的脖子,向下落去。他往下墜落,墜落,然後他失去了知覺。 當阿特雷耀重新甦醒過來時,他躺在柔軟的沙灘上。他聽到波浪的嘩嘩聲,他抬起頭來,看見自己被沖到了一個海灘上。這是一個灰濛蒙有霧的天,但是沒有風。大海很平靜,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不久之前颶風們曾經在這兒有過一場爭鬥。或許,他被沖到了另一個遙遠的地方?海灘是平的,看不到岩石和丘陵,霧氣中只見一些長得歪歪斜斜的樹很像巨大的爪子。 阿特雷耀坐起來,看見他用牛毛織成的紅大衣落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他爬過去,把大衣披在自己的肩上。他驚奇地發現大衣幾乎一點也不濕。也就是說,他已經在這兒躺了很久。 他怎麼會到這兒來的?為什麼他沒有被淹死? 他隱隱約約地記起來他曾被一些手臂所託住,記起奇特的歌唱般的聲音:可憐的男孩,漂亮的男孩!托住他!不要讓他沉下去! 也許這只是海浪發出的嘩嘩聲。 也許是海洋中的仙女或水妖救了他?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看見了潘塔克,所以救了他。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摸護身符——護身符不在了。脖子上的鏈條不在了。他把圓形飾物給丟了。 “福虎!”阿特雷耀竭盡全力地喊道。他跳起身來,跑來跑去,向四面八方大聲喊道:“福虎!福虎!你在哪兒?” 沒有回答。只有拍打著沙灘的海浪發出緩慢的、有節奏的嘩嘩聲。 誰知道颶風把白色的祥龍刮到哪兒去了。也許,福虎正在離這兒很遠的別的地方尋找他的小主人;也許他已經死了。 現在阿特雷耀不再是龍的騎士了,不再是童女皇的使者了——只是一個小男孩,孤身一人。 塔樓上的鐘敲了六下。 現在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停了。一片寂靜。巴斯蒂安凝視著燭光。 他嚇了一跳,因為頂樓儲藏室的地板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他覺得他好像聽到人的呼吸聲。他屏住氣,注意傾聽。現在,除了燭光所照亮的這一小圈範圍,整個一大間儲藏室都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樓梯上是否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剛才頂樓儲藏室的門把手是否慢慢地動了一下? 頂樓儲藏室的地板又發出了響聲。 如果這個儲藏室鬧鬼的話……? “啊哈,”巴斯蒂安輕輕地說,“沒有鬼的。大夥都這麼說。” 但是,為什麼有這麼多有關鬼的故事呢? 也許所有說沒有鬼的人只是害怕承認有鬼而已。 阿特雷耀用他的紅大衣把身子裹得緊緊的:他感到冷。他起身向內地方向走去。周圍的景色——由於有霧他幾乎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幾乎一成不變。到處都是平地,千篇一律。不久,在彎彎曲曲的樹木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灌木從。這些灌木看起來像是用鐵鏽紅的鉛皮製成的,硬度幾乎也與鉛皮差不多,如果不小心很容易被它們紮傷。 大約一小時後,阿特雷耀來到了一條路邊。這條路是用高低不平、形狀各異的石頭鋪成的。阿特雷耀決定沿著這條路走,它肯定是通往什麼地方的;但是他覺得在路旁的沙地裡走要比在坎坷不平的石子路上行走要來得舒服。這條路蜿蜒地向前延伸,一會兒向左拐,一會兒向右拐,叫人說不出任問理由,因為這兒既無山丘也無河流。在這個地方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是彎彎曲曲的。 阿特雷耀往前走了不很久,忽然聽到從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踏腳的聲音。這聲音慢慢由遠而近,猶如一個大鼓所發出的低沉的隆隆聲。他還聽到這聲音中夾雜著小笛子和鈴鐺的尖銳的響聲。他藏在路旁一個灌木叢的後面等待著。 奇怪的音樂慢慢來到近處,終於從霧中顯露出第一批形體。它們顯然是在跳舞,但這決不是什麼歡快、嫵媚的舞蹈。它們以非常奇怪的動作跳來跳去,在地上打著滾,用四肢爬行,豎起身子用後腿站立著,像瘋了一樣。人們所能聽到的是沉悶而又緩慢的鼓聲、尖銳的笛鳴以及從許多嗓子眼裡迸出來的哀泣聲和喘息聲。 出現的形體越來越多,這是一個看不到頭的遊行隊伍。阿特雷耀看到,跳舞的人臉如灰燼般灰暗,汗如雨下,眼睛通紅,發出野性的、瘋狂的光亮。有的甚至用棍子鞭笞自己。 它們發瘋了,阿特雷耀想。他打了一個寒戰。 此外,他可以確定,這一隊伍中絕大多數是夜魔、地神和鬼怪。其中還有吸血的殭屍、一大群男巫和女巫,有年紀大的駝著背留著山羊鬍子的,可是也有年輕的,其中有的漂亮,有的醜陋。阿特雷耀顯然是來到了幻想國中一個由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生物所居住的國度裡。假如他身上帶著奧琳的話,那麼他會毫不猶豫地迎上去問它們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情。可現在他寧願在他的藏身之處等待,直到瘋狂的遊行隊伍走過去,直到最後一個遲到者—瘸一拐,一蹦一跳地消失在霧中。 直到這時他才敢重新走到大路上來,目送著由鬼怪組成的遊行隊伍。是跟著隊伍走呢還是不跟著走?他決定不了。實際上他根本就不知道現在他是否應該做些什麼,或者說究竟能夠做些什麼。 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他是多麼想念董女皇的護身符;意識到一旦失去它他是多麼孤立無援。這並不是指護身符為他提供的保護——所有辛勞與匱乏,所有的恐懼與孤獨還是必須依靠他自己的力量去克服戰勝的一一而是指只要他帶著這一符號他就絕不會對到底應該干什麼而感到猶豫。護身符就像是一個秘密的指南針,把他的意願和決心引向正確的方向。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現在沒有秘密的力量來引導他了。 只是為了不至於像呆了似地站在那兒,他才命令自己跟著鬼怪的遊行隊伍走。從遠處仍然能聽到那沉悶的、有節奏的鼓聲。 當他在霧裡倏忽前行時——一直注意著與最後一個落伍者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他試著去弄清自己現在的處境。 啊哈,當福虎勸他馬上飛到童女皇那兒去的時候,他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沒有聽福虎的話?假如飛回去的話,他可以把烏玉拉拉的信息告訴她,把光澤還給她。沒有奧琳、沒有福虎他再也到不了童女皇那兒。現在她會等待著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會希望他歸來;她會相信,他會給她和幻想國帶回拯救的辦法一一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 這已經夠糟的了,但是更加糟糕的是.他從颶風們那兒得知,幻想國沒有邊界。如果不可能走出幻想國的話,那麼也就沒有可能向位於幻想國邊界那一邊的人類的孩子呼救,正因為幻想國是無邊無沿的,所以它的毀滅才是無法避免的。 當他在霧中坎坷不平的石子路上踉踉蹌蹌地行走時,他在記憶中又一次聽到烏玉拉拉柔和的聲音。他的心裡閃現出最後一絲希望的火花。 過去經常有人類到幻想國來,不斷地給童女皇以新的、漂亮的名車一一烏玉拉拉曾這樣唱道。那麼曾經有過那麼一條從—個世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 “對我們來說,去他們那兒的路太遠太遠。對他們來說則近在咫尺。” 是的,這是烏玉拉拉的話。只是人類的孩子把這條路給忘了。但是,難道不會有那麼一個,那麼唯一的一個又重新想起這條路來嗎? 至於對於他本人來說已經沒有希望了,這一點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類的孩子得聽到幻想國的呼喚並到這兒來一一像過去一樣。也許,也許已經有那麼一個人類的孩子已經出發上路了。 “是的,是的!”巴斯蒂安大聲嚷道。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輕聲地補充道: “假如我知道該怎麼做的話,我會來幫助你們的。我不認識這條路,阿特雷耀,我真的不認識這條路。” 沉悶的鼓聲和尖銳的笛聲突然靜了下來。阿特雷耀不知不覺走到離隊伍很近的地方,差一點撞到排在最後的那些鬼怪。他赤著腳走路杳無聲息一一但是,並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這些鬼怪才根本就沒有註意到他,即使他穿著掌了鐵釘的靴子蹬蹬蹬地走來,大聲嚷嚷,也不會有人去顧及他的。 它們不再站在隊列裡,而是分散在一塊滿是泥濘、長著灰色的草的地裡。有的輕微地搖來擺去,有的則一動不動地站在或蹲在那兒。但是,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閃現出一種盲目的瘋狂的光,它們的目光都注視著一個方向。 現在,阿特雷耀也看到了它們像著了魔似地凝視的東西:在這塊地的另一邊是虛無。 這正是他以前在樹皮妖那兒的樹梢上、在南方神託所那扇魔門所在的平原上或者是在福虎的背上從高空中所見到的虛無——然而,迄今為止,他總是從很遠的地方看到它的。現在,他毫無思想準備地靠近了它,與它面對面。虛無橫貫整個地方,巨大無比,慢慢地、慢慢地,但卻是不可阻擋地靠近來。 阿特雷耀看到,站在他前面地裡的那些鬼怪開始抽搐,它們的肢體像抽筋似地扭曲了,它們的嘴巴張開,彷彿是想叫喚,想笑,但卻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然後——它們像被陣風所裹挾的枯葉——所有的鬼怪同時向虛無疾跑,滾動著、跳躍著投進了虛無的懷抱。 這群鬼怪中的最後一個剛悄然無聲、杳無踪跡地消失,阿特雷耀便吃驚地發現,他自己也開始以很小的步子朝虛無走去。一種極其強烈的、也想投入進去的願望想要拽住他。阿特雷耀以他全部的意志來進行抵抗。他強迫自己站穩,慢慢地,慢慢地轉過了身去,就像是逆著一股看不見的、強大的水流那樣一步一步地掙扎著向前走。吸力減弱了。阿特雷耀開始奔跑,他在七高八低的石子路上竭盡全力地快速往回跑。他滑倒了,摔倒了,爬起來繼續跑。他根本就沒有去考慮霧中的這條路會把他引向何方。 他沿著毫無意義的、彎彎曲曲的路跑著,直到在他前面的霧中出現了一堵高高的、漆黑的城牆才止住了腳步。城牆的後面有幾個斜的尖塔聳入灰色的天空。城門的那兩扇很厚的木頭門已經腐朽了,歪歪斜斜地掛在已經生了鏽的鉸鏈上。 阿特雷耀走了過去。 頂樓儲藏室裡越來越涼。巴斯蒂安冷得開始發抖。 假如他病倒了會怎麼樣呢?比如,他會像他們班級裡的一個叫維利的男孩那樣得肺炎。那麼他將會孤獨地在這儲藏室裡死去。誰也不會來幫助他。 假如父親現在來找他,來救他的話,他會感到很高興的。回家去——不,他不能回去。寧願死掉! 他把剩下的軍用被子取過來,從四面八方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慢慢地,他感到暖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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