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第10章 9 鬼城

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空,迴盪著福虎銅鐘般洪亮的聲音。 “阿特雷耀!你在哪兒!阿特雷耀!” 颶風們早就結束了它們之間的爭鬥遊戲而各奔東西了。像自古以來那樣,它們又會重新聚會在這兒或那兒再一次進行爭鬥。它們早就把剛才發生過的事情給忘了,因為除了自己的強大之外,它們什麼也記不住,什麼也不知道。至於白色祥龍和他的小騎士也早就從它們的記憶中被抹去了。 當阿特雷耀往下墜落時,福虎曾竭盡全力去追趕,為的是能把他接住。但是,有一股旋風把白龍拋到了高空,又把他吹得很遠很遠。當他轉回來時,颶風們又到另一處海面上去折騰了。福虎拼命想重新找到阿特雷耀可能落水的地方。要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在沸騰的泡沫中去發現一個極小的、正在漂浮的身軀一一或者是在海底去發現一個被淹死的人一一即使是白色祥龍也無法做到。

可福虎不願意就此罷休。為了一覽無餘看得更加清楚,他飛上高空。隨後他又緊緊地貼著波浪飛。或者,他轉著圈子飛,圈子越轉越大。他一邊飛,一邊不停地喚著阿特雷耀的名字,希望能在視野中發現他。 他是一條祥龍,什麼也動搖不了他的一切都會有一個好結局的信念。不論發生什麼事情,福虎都不會放棄。 “阿特雷耀!”他那洪亮的聲音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隆隆迴響。 “阿特雷耀,你在哪裡!” 阿特雷耀在一座被人遺棄的城市裡死一樣寂靜的街道上走著,他所看到的全是令人壓抑和恐怖的景象。這兒每一幢樓房的外表都給人一種充滿危險、遭了詛咒的感覺,彷彿整個城市都是由鬼屋和幽靈魔怪居住的宮殿所組成的。與這國家裡所有的東西一樣,這兒的大街小巷也是彎彎曲曲的,結滿了巨大的蜘蛛網。從地窟的窗洞和枯井裡散發出一股股難聞的氣味。

起初,阿特雷耀從一個牆角閃到另一個牆角,為的是不讓人發現。不久他便不再費力地去隱蔽自己。他面前的廣場和街道空空如也,連樓房裡也毫無動靜。他走進一些樓房,看到的只是被撞翻了的家具、撕破了的窗簾、破碎的杯子和餐具一一全是遭受破壞的痕跡,但是卻沒有居民。在一張桌子上還放著吃了一半的飯菜,一些盤子裡還剩著黑乎乎的湯,還有一些一小塊一小塊黏糊糊的東西,好像是麵包。這兩樣東西他都吃了,味道令人作嘔,但是他餓極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覺得來到此地很合適。這兒的一切都很適宜於一個失去了一切希望的人。 天知道為什麼恰好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他想起了安娜小姐的蘋果卷。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蘋果卷。 安娜小姐每星期來三次,幫助父親處理一些文字工作並做一些家務事。她也經常幫著做飯或烤點什麼。她長得又粗又壯,喜歡無憂無慮地大聲談笑。父親對她很禮貌,但是除此之外他對她幾乎是視而不見。在極偶然的情況下,她能使他憂心忡忡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有安娜在,屋子里便顯得亮堂一點。

儘管安娜小姐沒有結婚,但是她有一個幼小的女兒。那個小姑娘叫克里斯塔,一頭漂亮的金發,比巴斯蒂安小三歲。以前,安娜小姐幾乎總是把她的女兒帶來。克里斯塔很膽怯。如果巴斯蒂安給她講幾小時故事的話,她總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瞪大眼睛聽他講。她欽佩巴斯蒂安;巴斯蒂安很喜歡她。 但是,一年以前安娜把她送進一個鄉村寄宿學校。打那以後他們倆幾乎再也沒有見過面。 巴斯蒂安很生安娜的氣。她所說的一切有關為什麼這樣對克里斯塔的理由都不能使他信服。 儘管如此,他無法拒絕她做的蘋果卷。 他擔心地問自己,一個人不吃飯到底能堅持多久。三天?兩天?也許過了二十四小時之後便會產生荒唐的想法。巴斯蒂安扳著手指計算著,他已經在這兒多久了。已經有十個小時了,也許還要久。假如他把他休息時吃的麵包或至少是那個蘋果留下來該多好啊!

在跳動的燭光中,狐狸、貓頭鷹和巨大的石頭老鷹的玻璃眼珠看起來就像活的一樣。它們投在儲藏室牆壁上的影子很大。 阿特雷耀重新走到街上,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城市中走著。這個城市好像很大。他走過一些城區,那裡面的房子又小又矮,他站著就能碰到屋簷。他還走過的另一些城區,裡面有五層樓高的宮殿,其正面是用塑像來作裝飾的。可所有的雕像都是死人骨架或魔鬼。它們面目可憎地望著這個孤獨的漫遊者。 然後,他突然像生了根似地站住了。 在近處的什麼地方,響起了一聲略微有一點嘶啞的吼叫聲。這叫聲聽起來那麼失意、絕望,阿特雷耀的心都被撕碎了。在這一悲嘆聲中集中地反映了黑暗世界造物的所有孤寂和詛咒。這聲音連續不斷地響著,其迴聲從越來越遠的房屋的牆壁上折射回來,最後聽起來就像是一群分散在各處的狼的嚎叫聲。

阿特雷耀循著聲音走去。那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以嘶啞的啜泣結束。他找了很久。他走進一個入口,又進入一個狹小的、黯然無光的院子,穿過一個拱門,來到一個潮濕、骯髒的後院。一隻巨大的、餓得半死的狼人被用一根鏈條鎖在一個牆洞前。他那部分已經光禿了的皮毛下的肋骨清晰可數,脊柱上的椎骨一節節地突出,就像一排鋸齒,舌頭從他那半張的嘴巴中耷拉出來。 阿特雷耀輕輕地走近他。當狼人注意到他時,猛地抬起了他的大腦袋瓜。他眼裡閃爍著綠色的光。 良久,他們互相對視著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最後,狼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充滿威脅的惱怒的吼聲: “滾開,讓我安靜地死去!” 阿特雷耀一動不動。他以同樣輕的聲音說道:

“我是因為聽到了你的叫喚才來到這裡的。” 浪人的頭低了下去。 “我並沒有向任何人發出呼喚,”他狺狺地抱怨道,“這是我在悲嘆自己的死亡。” “你是推?”阿特雷耀問,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是了狼人格莫爾克。” “你為什麼被用鏈條鎖在這兒了?” “當他們離開這兒的時候,把我給忘了。” “他們是誰?” “那些把我鎖在這根鏈條上的人。” “他們上哪兒去了?” 格莫爾克沒有回答。他半睜著帶有惡意的眼睛注視著阿特雷耀,沉默了良久後問道: “小陌生人,你不是這兒的人,你不是這個城市和這個國家的人。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阿特雷耀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這個城市叫什麼?”

“這是整個幻想國中最有名的國家的首都,”格莫爾克說,“從來沒有一個國家,沒有一個城市像這個國家和這個城市這樣有那麼多的故事。你肯定聽人說起過歹徒國中的鬼城,是嗎?” 阿特雷耀微微點點頭。 格莫爾克的眼睛仍然盯著這個男孩。他十分奇怪,為什麼這個綠皮膚的小男孩用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注視著他而沒有顯出任何恐懼的神情。 “餵,你……你是誰?”他問。 阿特雷耀想了一會兒,答道: “我是一個無名小卒。” “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我曾經有過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不能再提了,所以我是一個無名小卒。” 狼人把上嘴唇往上翹了翹,露出可怕的牙齒。這大約是一個微笑。他善於同黑暗世界中各種各樣的生靈打交道。他感覺到,他在這兒遇到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那就是說,無名小卒聽到了我的呼喚,無名小卒來到了我的身邊,無名小卒在我垂死的時候與我交談。” 阿特雷耀又點了點頭,然後問: “無名小卒能不能為你解開鏈條?” 狼人的眼睛裡閃爍著綠光。他開始急促地喘息,舔著上唇。 “你真的會這麼做?”他激動地說。 “你真的想救一隻飢腸轆轆的狼人?你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假如你把我放開的話,任何人在我的面前都不會有安全感的!” “我會的,”阿特雷耀說,“我是無名小卒,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他想靠近格莫爾克,可狼人又一次發出了那種低沉可怕的吼聲。男孩退了回來。 “你不願意我把你放出來嗎??”他問。

狼入突然顯出極度疲勞的樣子。 “你做不到。可是,如果你走進我勢力範圍的話,小子,我就要把你撕成碎片。這只能將我的死亡推遲一會兒,推遲一兩個小時。好吧,還是離我遠一點,讓我安靜地死去。” 阿特雷耀思索著。 “也許,”他終於說道“我能為你找到一點吃的東西。我可以去城裡找找看。” 格莫爾克又一次緩慢地睜開眼睛,注視著男孩;眼睛裡的綠光熄滅了。 “滾開,你這個小傻瓜!你要讓我活著等待虛無的到來嗎?” “我想,”阿特雷耀結結巴巴地說,“如果我為你找到食物,你吃飽了的話,我也許就可以走近你,為你解開鏈條……” 格莫爾克把牙齒咬得格格響。 “你想,如果把我拴在這兒的是一根普通的鏈條的話,難道我自已不會早就把它扯斷嗎?”

似乎是為了證實這一說法,他用嘴去咬那根鏈條,他那可怕的牙齒把鏈條咬得咔喳咔喳響。他拼命地去扯那根鏈條,然後又把它放開了。 “這是一根有魔力的鏈條,只有給我係上的人才能解開它。可是,此人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是誰給你係上這根鏈條的呢?” 格莫爾克開始像一隻挨了打的狗那樣哀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回答道: “是嘎娜,黑暗王國的侯爵夫人。” “她上哪兒去了?” “她投入了虛無的懷抱……與這兒所有的其他人一樣。” 阿特雷耀想起了他在城外霧中看到的那些瘋狂的舞蹈者。 “為什麼?”他喃喃地說,“他們為什麼不逃跑?” “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這使你們變得軟弱,虛無強有力地吸引著你們,你們中沒有人能夠長久地與它抗拒。” 格莫爾克說這些話時,發出一陣低沉、惡意的笑聲。 “那麼你呢?”阿特雷耀繼續問道,“聽你這麼說,你好像不屬於我們。” 格莫爾克又一次用惡意的目光注視著地。 “我不屬於你們。” “那麼你是從哪兒來的?” “你難道不知道狼人是什麼嗎?” 阿特雷耀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 “你只知道幻想國,”格莫爾克說,“還有其他的世界,比如人類世養。然而,有一些生物是沒有自己的世界的,所以他們能夠出入許多世界。我就屬於這種生物。在人類世界裡,我的模樣像人,可我不是人。在幻想國中,我以幻想國的形像出現……可是,我並不屬於你們。” 阿特雷耀慢慢地在地上蹲下身子,瞪著他那又黑又大的眼睛注視著垂死的狼人。 “你曾經到過人類世界?” “我經常來回於他們的世界和你們的世界。” “格莫爾克,”阿特雷耀結結巴巴地說,他無法控制嘴唇的顫抖,“你是否可以向我指點通往人類世界的路?” 在格莫爾克的眼睛裡燃起了綠色的火星,好像他的內心在笑。 “對於你和你的同類來說,到那兒去的路非常簡單。只是對你們來說,這件事有那麼一點棘手:你們再也無法回來。你們必須永遠呆在那兒。你願意嗎?” “我得怎麼去做?”阿特雷耀堅定地說。 “小子,你要做的就是在你之前這兒所有的人都已經做過的事。你只需投入虛無的懷抱。可不用著急,當幻想國最後的部分消失時,你遲早總會這樣做的。” 阿特雷耀站起身來。 格莫爾克發現,男孩渾身顫抖。因為他不知道個中的原因,便安慰道:“你不用害怕,不會疼的。” “我並不害怕,”阿特雷耀答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恰恰會在這兒通過你又重新獲得了希望。” 格莫爾克的眼睛就像兩條細細的綠色的月芽兒閃爍發光。 “不管你有什麼打算,小子,你是沒有希望的。當你出現在人類世界時,你就不再是這兒的你了。這正是幻想國中無人知曉的秘密。” 阿特雷耀垂著雙手站在那兒。 “在那兒我會是什麼呢?”他問,“告訴我這個秘密!” 格莫爾克沉默了許久,一動不動。阿特雷耀擔心他再也得不到回答。浪人的胸口終於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他開始用沙啞的嗓音說: “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小子?當成了你的朋友?當心!我與你聊天只是為了消磨時間。現在你都走不了了。我用希望把你留住了。可是,就在我說話的時候,虛無已經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鬼城,要不了多久連出路也沒有了,那時候你就完蛋了。當你聽我說話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不過,現在逃還來得及。” 格莫爾克嘴角邊殘酷的表情加深了。阿特雷耀猶豫了那麼一小會兒,然後輕輕地問: “告訴我這個秘密!我在那兒會成為什麼?” 格莫爾克又有很長時間沒有回答。現在他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他的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突然他直起了身子,用兩隻前爪支撐著坐在那兒,以致阿特雷耀不得不仰視著他。現在他才看清他整個巨大的身軀以及兇惡可怕的面目。當他又一次說話時,聲音聽起來鏗鏘有力了。 “你看到過虛無嗎,小子?” “看到過好多次。” “它看上去是什麼樣的?” “好像人的眼睛要瞎了。” “那好吧……如果你們到了那兒,虛無它便會粘附在你們的身上;你們就好像是一種傳染病,人類得了這種病就會變得盲目起來,分不清什麼是假象和真實。你知道,人們把你們叫做什麼嗎?” “不知道,”阿特雷耀輕聲答道。 “謊言!”格莫爾克像狗一祥地叫喊道。 阿特雷耀搖了搖頭.嘴唇上失去了血色。 “怎麼會這樣?” 格莫爾克為阿特雷耀的驚恐而感到幸災樂禍。談話使他活躍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往下說: “你問我,你在那兒將會成為什麼?那麼你在這兒又是什麼呢?你們這些幻想國的生物究竟是什麼呢?你們是夢中的圖像,是詩歌王國中的臆想,是講不完的故事中的人物!你把自己視為真實嗎?小子?那麼好吧,在你的世界中你是這些。但是,當你穿過虛無的時候,你就再也不是這些了。你就會變得面目全非。然後,你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兒你們變得與你們本身毫無相似之處,你們把迷惑和不切實際的幻想帶進人類的世界。小子,你猜猜,鬼城中所有投入虛無的居民都變成了什麼?” “我不知道,”阿特雷耀結結巴巴地說。 “它們會在人的頭腦中變成荒唐的想法;變成令人恐懼的想法,儘管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可以恐懼的;變成對某些東西的貪婪,這種貪婪會使人類變成病態;變成令人絕望的想法,儘管沒有任何絕望的理由。” “我們大家都會變成這樣嗎?”阿特雷耀震驚地問。 “不會的。”格莫爾克道,“有各種各樣的荒唐和迷惑,根據你們現在的情況而定,比如漂亮的、醜陋的、聰明的和愚蠢的,你們在那兒也會相應地變成漂亮的、醜陋的、愚昧的、聰明的謊言。” “那麼我呢,”阿特雷耀想知道,“我會變成什麼呢?” 格莫爾克獰笑著。 “這個我不告訴你,小子。你會自己看到的,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你自己根本就看不到,因為你已經不再是你了。” 阿特雷耀沉默不語。他瞠目結舌地望著狼人。 格莫爾克繼續往下說: “所以,人們對幻想國和所有從幻想國來的東西是又恨又怕。他們想要消滅幻想國。他們不知道,正是因為如此,謊言才會像洪水一樣增多,不斷湧入人類世界一一這股洪流是由變得面目全非的幻想國的生物所組成的。在那兒,這些生物像行屍走肉似地虛幻地存在著,用它們腐爛的氣息毒害著人們的靈魂,而它們自己則渾然不知。這是不是很有趣?” “難道連一個不恨我們,不怕我們的人都沒有了嗎?”阿特雷耀輕聲地說。 “至少我不認識這樣的人,”格莫爾克說,“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是你們自己在那兒的所作所為使人類相信,幻想國已經不存在了。” “幻想國不存在了?”阿特雷耀不知所措地問道。 “當然囉,小子,”格莫爾克答道,“這甚至是最最重要的。你無法想像這一點嗎?只有當他們相信,幻想國不復存在,他們才想不到來拜訪你們。這是問題的關鍵。只有當他們不了解你們的真相時,虛無才能對他們為所欲為。” “怎麼……為所欲為?” “愛怎麼為所欲為就怎麼為所欲為。虛無掌握了控制他們的權力。用以控制人類的最大的權力就是謊言。小子,這是因為人類是靠想像生活的,而想像是可以引導的,這是唯一管用的權力。因此,我也站在權力一邊。我為權力服務,為的是要分享權力——儘管是以與你和你的同類不一樣的方式。” “我並不想要分享權力。”阿特雷耀脫口而出。 “別著急,小傻瓜,”狼人狺狺地喊道,“等輪到你跳進虛無的時候,你也會變成一個沒有意願、面目全非的權力的奴僕的。誰知道你會給權力帶來什麼樣的好處。也許你會使人們去購買他們並不需要的東西;或者會使他們去恨他們不了解的東西,去信仰那些會使他們變得馴服的東西;或者去懷疑那些能拯救他們的東西。你這個幻想國的小生物,用你們可以在人類世界裡做成很大的交易,比如發動戰爭、建立世界帝國……” 格莫爾克半睜著眼睛注視了男孩一會兒,然後又補充道: “在那兒還有一大幫可憐的笨蛋——當然,他們自以為很聰明,自以為是在為真理服務一一他們甚至起勁地勸說孩子放棄幻想國。也許你會對這些人有用。” 阿特雷耀低著頭站在那兒。 現在他才知道,為什麼再也沒有人到幻想國來,為什麼再也沒有人來給童女皇起新名字了。幻想國遭致的破壞越嚴重,人類世界的謊言便越氾濫,也正是由於這個緣故,人類孩子到來的可能性才日益減少。這是一個掙脫不了的魔圈,阿特雷耀現在總算知道了。 他明白了,不僅僅是幻想國,連人類世界也變成病態的了。這兩者是彼此相聯繫的。他早就有這種感覺,只是無法解釋為什麼而已。他並不滿足於生活就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灰色、單調,沒有秘密,沒有奇蹟。那些人總是說:生活就是這樣的! 現在他還知道了,必須到幻想國去,必須使這兩個世界重新恢復健康。 再也沒有人認識去幻想國的路了,這是因為謊言和錯誤的想像在作怪的緣故。幻想國所遭致的破壞使它們來到了人類的世界,它們使人類變得盲目了。 巴斯蒂安羞愧而又驚恐不安地想到了他自己曾經說過的謊。他並沒有把那些他曾經講述過的、他自己編出來的故事算進去。這是另一碼事。可有好幾次他完全是有意識、有企圖地說謊一一有的時候是出於害怕;有的時候是為了要得到他一定想要得到的東西;有的時候,只是裝腔作勢而已。因為他說謊而消滅了幻想國的哪些生物,把哪些生物給搞得面目全非並濫用了他們?他試圖去想像這些生物原先的真實模樣一一但是他想像不出來。也許正是因為他說了謊他才想像不出他們原來的模樣。 不管怎麼說,有一點是明擺著的:幻想國的情況之所以這麼糟糕.其中也有他的錯。他想做—點什麼作為補償。這是他欠阿特雷耀的。阿特雷耀為了能把他請到幻想國去什麼苦都願受。他不能夠,也不願意使阿特雷耀失望。他必須找到這條路! 狼人仔細地打量著阿特雷耀。 “現在你知道怎麼到人類世界去了,”他說,“你還想去嗎,小子?” 阿特雷耀搖了搖頭。 “我不想變成—個謊言。”他喃喃地說。 “你將會變成一個謊言,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格莫爾克幾乎是開心地說。 “那麼你呢?”阿特雷耀問,“你為什麼在這兒呢?” “我接受了一個委託。”格莫爾克不情願地說。 “你也接受了一個委託?” 阿特雷耀注意地、幾乎是十分關切地註視著狼人。 “你完成了這個委託嗎?” “沒有,”格莫爾克抱怨道,“否則的話我肯定不會被拴在這根鏈條上的。起初,在我進入這個城市之前,事情進展得併不壞。統治這兒黑暗王國的侯爵夫人非常恭敬地歡迎了我,她請我到她的宮殿裡去,與我交談並極其盛情地款待了我。她的所作所為好像都是站在我一邊的。當然,我對歹徒國的生物很有好感,我在這兒就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黑暗王國的侯爵夫人以她的方式來說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不管怎麼說,就我的審美觀來說很漂亮。她撫摸我,輕輕地搔我的脖子,我讓她親近,因為這樣很舒服。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撫摩過我,像她這樣搔過我的脖頸。總之,我昏了頭,海闊天空地聊得太多了。她裝出一副十分欽佩我的樣子,最後我對她說出了我的任務。她肯定對我施了麻醉,因為我平常睡覺時很容易驚醒。當我醒過來時我被這根鏈條鎖住了。黑暗王國的侯爵夫人站在我的面前對我說:'格莫爾克,你忘記了,我也是幻想國的生物。如果你想與幻想國作對的話,那麼,也就是與我作對。你是我的敵人,我用計騙了你。只有我才能重新打開這根鏈條。但是,現在我與我的男女僕人一起去投奔虛無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轉身走了。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效仿了她。一直到虛無越來越近的時候,這個城市裡的居民才受到了它的強烈吸引而無法抵抗。如果我沒搞錯的話,就在今天,最後一批生物也屈服了。是的,我上當了。小子,我聽這個女人講話聽得太久了。可是,你這個小子現在也上了同樣的當,你聽我講話聽得太久了。就在這當口,虛無像一個環一樣的套住了這個城市。你被套住了,再也逃脫不了了。” “那麼,我們將一起死去,”阿特雷耀說。 “當然,”格莫爾克說,“但是卻是以非常不同的方式死去,我的小傻瓜。因為在虛無到來之前我就會死去,而你則將被它吞噬。這是一個很大的區別。因為在這之前死去的人,他的故事到此結束了。可作為謊言,你的故事將沒完沒了地進行下去。” “你為什麼這麼兇惡?”阿特雷耀問道。 “你們擁有一個世界,”格莫爾克陰沉沉地說,“而我則沒有。” “你的任務是什麼?” 到這時候為止,格莫爾克一直直著身子坐在那兒。這時他滑倒在地上。顯然,他的力氣已經用完了。他那嘶啞的說話聲聽起來就像是喘息聲。 “我為之服務的那些人以及決定要毀滅幻想國的那些人看到了妨礙他們的計劃付諸實施的危險。……他們得知,童女皇派出了一個使者,一個偉大的英雄……看上去他似乎能把一個人類的孩子呼喚到幻想國來。……一定要及時地把他給幹掉。……為此,他們派我出動,因為我經常出入幻想國。……不久我便發現了他的足跡……白天、黑夜地跟踪他……慢慢地趕上了他……穿越了薩爾弗拉尼格人居住的平原……到過德阿馬特原始森林的廟宇……豪勒森林……悲傷沼澤……死亡之山……但是,在伊格拉穆爾蜘蛛網所在的深淵……我失去了他的踪跡……他彷彿突然在空氣中消失了……我繼續尋找,他一定是在什麼地方……可是,卻沒有找到他的踪跡……於是,最後我便來到了這兒……我沒有完成任務。……但是,他也沒有完成任務,因為幻想國快毀滅了!順便提一下,他的名字叫阿特雷耀。” 格莫爾克抬起頭來。男孩往後退了一步,挺直了身子。 “我就是,”他說,“我就是阿特雷耀。” 狼人瘦得脫形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抽搐不斷地重複著,越來越厲害。然後,從他的嗓子眼裡發出了一種聲音,聽起來很像喘息似的咳嗽。這聲音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有力,最後變成一陣吼叫。吼叫聲從四面八方的牆壁上折身回來。狼人笑了! 這是阿特雷耀所聽到過的最最恐怖的聲音,以後他再也沒有聽到過與之相似的聲音。 然後,這聲音戛然而上。 格莫爾克死了。 阿特雷耀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久。最後他走近死去的狼人一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緣故,向他的頭彎下身子,用手去摸他蓬亂的、黑色的皮毛。說時遲那時快,格莫爾克的牙齒突然咬住了阿特雷耀的大腿。即使在死後,他的惡意還是那麼強大。 阿特雷耀拼命想撬開他的牙齒。徒勞一場。狼人巨大的牙齒猶如鋼螺絲緊緊地嵌在他的肉裡。阿特雷耀倒在狼人屍體旁骯髒的地上。 虛無一步步悄然無聲地、不可阻擋地從四面八方滲入,圍住了這座城市黑色高大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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