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第7章 6 三扇魔門

當恩吉武克和阿特雷耀回到格諾姆洞時,福虎仍在沉睡。這時,老烏爾格已經把小桌子搬到了室外,並在上面放上了各種各樣的甜食和用漿果及植物熬成的濃濃的果汁。 此外,桌上還放著一個個小茶碗和一小壺香氣撲鼻的、冒著熱氣的草藥條。兩盞點油的風燈使這一切顯得更加完美。 “坐下!”格諾姆小老太婆命令道,“阿特雷耀首先得吃、喝,才能恢復元氣,光靠藥物是不夠的。” “謝謝,”阿特雷耀說,“我已經感覺很好了。” “不要頂嘴!”烏爾格氣呼呼地說,“只要你在這兒,你就得按我說的去做,懂嗎!你身體中的毒已經解了。你不用急,我的男孩。你要多少時間就有多少時間,不用著急。” “這不僅僅牽涉到我,”阿特雷耀不同意地說,“童女皇生命垂危。也許現在每個小時都很寶貴。”

“別胡扯!”小老太婆嘟噥道,“性急的話什麼事也辦不成。坐下!吃!喝!快,怎麼還不開始啊?” “最好是聽她的,”恩吉武克耳語道,“這是我從老太婆那兒得出的經驗。如果她想要幹什麼的話,說什麼也沒有用。再說我們倆還有好多事情要談呢。” 於是,阿特雷耀交叉著雙腿在那張極小的桌子前坐了下來。每喝一口,每吃一口他便確實感覺到,彷彿有一股溫暖的、金色的生命流進了他的血管和肌肉。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虛弱。 巴斯蒂安的嘴裡全是口水。他突然覺得彷彿聞到了格諾姆膳食的香味。他在空氣中到處嗅著,當然這只是一種幻覺而已。 他的胃餓得嘰哩咕嚕直叫。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從他的書包裡取出剩下的麵包和蘋果,把兩樣東西都吃完了。這時他才感到好一點,雖然他根本就沒有吃飽。

隨後,他明白了,這是他的最後一餐。 “最後一餐”這幾個字嚇了他一跳。他試看不去想它。 “你是從哪兒弄來這些好東西的?”阿特雷耀問烏爾格。 “是啊,孩子,”她說,“必須走很遠很遠的路,才能找到真正的草藥和植物。可是他,恩吉武克這個老頑固偏愛住在這兒-一為了他的重要研究!至於你怎麼把飯菜弄上餐桌,這不是他操心的事。” “老婆子,”恩吉武克莊嚴地說,“你哪裡知道什麼叫重要,什麼叫不重要。快走開,讓我們說話。” 烏爾格發著牢騷走進了小山洞,把各種餐具弄得乒乓亂響。 “讓她去!”恩吉武克耳語般地說,“她是個好老太婆,只是有時候愛嘟噥幾句。聽著,阿特雷耀!現在我要給你講一點你必須知道的有關南方神託所的事情。要見到烏玉拉拉並不是那麼容易的,甚至是很難的。我並不想給你作什麼學術報告。如果你提問的話,也許更好。否則我很容易陷入細枝末節中。你問吧!”

“好吧,”阿特雷耀說,“烏玉拉拉是誰或者說是什麼?” “真討厭!”恩吉武克抱怨道,並用冒火的眼睛生氣地瞪著他,“你像我那老太婆一樣問得這麼直接了當。你不能從其他地方問起嗎?” 阿特雷耀考慮了一下,然後問道: “你剛分指給我看的那扇有兩個斯芬克斯的岩石大門,這是進口嗎?” “好多了!”恩吉武克回答道,“這樣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了。那扇岩石的大門是入口,但是,這之後還有兩道大門,第三道門後面才住著烏玉拉拉一一如果可以說她是住在那兒的話。” “你自己去過她那兒嗎?” “你想到哪兒去了!”恩吉武克答道,他的情緒又有點變得惡劣起來。 “我是搞學術的。我收集了所有到過那裡面的人的報告。這當然是在他們回來之後。這是很重要的工作!我不能親自去冒險。這會影響我的工作的。”

“我懂了。”阿特雷耀說。 “那麼,那三扇門是怎麼回事呢?” 恩吉武克站起身來,把手背在身後,開始來回走動,一邊講述著下面的事情: “第一扇大門叫做大謎門。第二扇叫魔鏡門。第三扇叫做沒有鑰匙的門……” “奇怪,”阿特雷耀打斷了他,“就我所能看見的,在岩石大門的後面是一片空曠的平原。其他的門在哪兒呢?” “安靜!”恩吉武克嚴厲地訓斥道,“如果你—直插嘴的話,就講不下去了。這一切很複雜!事情是這樣的:當你通過第一扇門時,第二扇門才存在。當你通過第二扇門時,第三扇門才會出現。只有當你穿過第三扇門時,才有烏玉拉拉。在這之前這些東西都不存在。就是什麼也沒有,你懂嗎?” 阿特雷耀點了點頭。為了不再讓格諾姆生氣,他寧願沉默。

“第一扇門,就是那扇大謎門,你已經從我的望遠鏡裡看見了。還有那兩隻斯芬克斯。這扇門一直是敞開的一一這是不言而喻的,因為它沒有門扇。可是儘管如此,誰也過不去,除非……”說到這兒,恩吉武克向上豎起一隻小小的食指,“除非那兩隻斯芬克斯閉上眼睛。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斯芬克斯的目光完全不同於任何其他生物。我們倆通過我們的目光可以看到東西。我們看到世界。其他的生物也是如此。但是,斯芬克斯什麼也看不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的眼睛是瞎的。但是,她們的眼睛會放射出東西。會放射出什麼東西呢?她們的眼睛放射出的是世界上所有的謎。所以那兩個斯芬克斯總是互相對視,因為一個斯芬克斯的目光只能為另一個斯芬克斯的目光所承受。你想像一下,如果有人敢於穿過兩個斯芬克斯對視的目光往裡走的話,那個人會怎麼樣呢?他會在原地呆若木雞,在解開世界上所有的謎之前,他再也動不了。如果你去那兒的話,會看見那些可憐鬼留下的踪蹟的。”

“但是,你不是說,”阿特雷耀反問道,“她們有時候會閉眼睛嗎?她們總得睡一會兒覺吧?” “睡覺?”恩吉武克笑得渾身發抖,“我的天哪,斯芬克斯睡覺。不,不會的。你確實是個一無所知的小伙子。可儘管如此,你提的問題也不完全是錯的。而且剛好是我的研究所涉及到的關鍵所在。對於某些來訪者,斯芬克斯們閉上眼睛,讓他們通過。但是,至今沒有人能夠解釋的疑問是:為什麼恰好讓這個人過去,而不讓那個人過去?她們絕對不是讓那些聰明的、勇敢的和好人過去,而把那些愚昧的、膽小的和壞人攔在外面。沒那回事!我不止一次地親眼觀察到,她們把一個愚昧的笨蛋或是一個卑鄙無恥的無賴放了進去,而經常讓那些真正的、聰明的人徒勞地等上幾個月,最後還是不能如願以償。至於某人是出於急需還是純粹是鬧著玩要去神託所,這無關緊要。”

“那麼你的研究,”阿特雷耀問,“沒有找到論據嗎?” 恩吉武克的目光馬上又變得怒氣沖衝了。 “你到底仔細聽了沒有?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至今沒有人能解答這一問題。這些年來我當然已經提出了一些理論。最初我曾經考慮過,斯芬克斯籍以作出判決的關鍵也許是人身體上的某些特徵一一比如像身高多少、漂亮與否、強壯與否,等等。但是,不久我又不得不把它推翻。然後我又嘗試著確定某些數字關係,比如五個人中總有三個被擋在外面,或者是只有質數才讓進去。對於過去的情況挺適用,只是用它來作預言的話不管用。我目前的觀點是,斯芬克斯的決定完全是出於偶然的,完全是毫無意義的。但是,我的老太婆認為,這是一種褻讀的、毫無想像力的觀點,與科學毫無關係。”

“又在搬弄你的那些廢話了?”可以聽到格諾姆老太婆在山洞里大聲斥責。 “也不感到羞恥!就因為你腦袋瓜裡的腦子有點幹掉了,就認為可以對這樣大的秘密置之不理,老笨蛋!” “你聽到了吧!”恩吉武克嘆息地說,“最糟糕的是,她說得有理。” “那麼,童女皇的護身符呢?”阿特雷耀問,“你認為她們會不尊重它?她們畢竟也是幻想國的造物。” “當然得尊重它,”恩吉武克搖晃著他那蘋果般大小的腦袋說,“可她們必須得看到它,但是她們是看不見的。可她們的目光會射中你,我也不敢肯定,斯芬克斯是否會服從童女皇。也許她們比童女皇更大。不知道,不知道。不管怎麼說,是十分令人擔憂的。” “那麼,你給我出的主意是什麼呢?”阿特雷耀想知道。

“你得去做其他人必須做的事情,”格諾姆回答道,“等待,著她們怎麼來決定——誰也不知道她們怎麼決定的。” 阿特雷耀沉思著點了點頭。 小老太婆烏爾格從山洞中出來。她拎著一小桶冒著蒸汽的液體,她的另一隻胳膊下夾著幾捆曬乾了的植物。她嘀嘀咕咕地走到一動不動地睡著了的祥龍那兒。她開始在祥龍的身上爬上爬下,給他換敷在傷口上的東西。她那巨大的病人滿意地嘆了一口氣,伸展了一下身子,除此之外,他好像並沒有覺察到有人在給他治療。 “你是否能去做一些有用一點的事情,”當她重新回到廚房去的時候,她對恩吉武克說,“別呆在這兒盡閒扯一些毫無意義的事。 “我正在做很有用的事情.”老頭向她喊道,“我也許會比你更有用,可是,你是決不會理解的,你這個愚蠢的老婆子!”

他轉向阿特雷耀繼續說:“她只能想實際的事情。對於龐大的錯綜複雜的事情她是搞不懂的。” 鐘樓上的鐘敲了三下。 如果父親終究會覺察到巴斯蒂安尚未回家的話,那麼最遲現在他會發現了。他是否會擔心呢?他也許會出去找他,也許他已經去報告了警察。最後尋人的啟事大約已經在電台中播出了。巴斯蒂安覺得心窩裡被刺了一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會到哪兒去找他呢?到學校裡來找?也許還會到頂樓來找? 當他從廁所裡回來時究竟是否把門關上了?他想不起來了。他站起身來去查看。是的,門被關上了,還上了門栓。 外面的天色逐漸地變得朦朧起來。通過頂樓天窗射進來的光線變得更加昏暗。 為了驅除不安,巴斯蒂安在儲藏室稍稍地來回走動。他發現了一些與放在這兒的學校用品完全無關的東西,比如一隻舊的、被撞癟了的帶喇叭口的唱機一一誰知道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把它搬到這兒來的。在一個角落裡放著幾幅畫,其框架是金色的,飾有花紋。除了在深色的底版上呈現出一張張蒼白、嚴峻的臉之外,畫上的內容幾乎難以辨認。還有一隻生了鏽的七座蠟燭台,上面還殘留著一些掛著燭淚的粗蠟燭。 巴斯蒂安突然嚇了一跳,有一個身影在昏暗的屋角里閃了一下。直到看第二眼時他方認出那兒放著一面很大的、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的鏡子。他在鏡子裡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走近鏡子,對鏡中的自我打量了一會兒。他的確長得併不漂亮,胖胖的身材,羅圈腿,臉色蒼白。他微微地搖了搖頭,響亮地說: “不!” 隨後,他又回到了用墊子舖成的床上。現在他必須把書湊到眼前才能繼續看下去。 “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恩吉武克問道。 “說到了那扇大謎門。”阿特雷耀提醒地說。 “對!我們設想你成功地通過了這扇門。這時候——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在你的面前才會出現第二扇門,魔鏡門。正如剛才所說,對此我無法自己進行觀察,而只能將我收集到的有關資料告訴你。第二扇門既是開著的,也是關著的。這聽起來有點荒誕,是嗎?或許這樣說更好一點:這扇門既不是關閉的,也不是敞開的。儘管這麼聽起來仍然是相當古怪。總之,這是一面大鏡子;或者說,類似鏡子的東西,因為這東西既不是玻璃的,也不是金屬的。至於是由什麼構成的,誰也無法告訴我。不管怎麼說,如果你站在它面前,你就能看見你自己——當然,講不像尋常的鏡子那樣。你所看見的並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真正的內心,即內心的真實情況。誰想通過這扇門,他就必須一一可以這麼說一一進入他的自我。” “不管怎麼樣,”阿特雷耀說,“我覺得通過這扇魔鏡門比通過第一扇門要容易一些。” “錯誤!”恩吉武克大聲嚷道,又開始激動地來回走動。 “一個巨大的錯誤,我的朋友!我所親身經歷的是,正是那些自以為最無可指摘的來訪者,被鏡子裡對著他們齜牙咧嘴的怪物嚇得大喊大叫地逃跑了。有些人甚至得經過我們幾個星期的治療才能夠踏上歸程。” “我們?”又提了一個小桶剛好從他們身邊走過的烏爾格嘟噥道,“我一直聽到你說我們。你究竟給誰治療過?” 恩吉武克只是揮了揮手,沒理她。 “其他的人,”他繼續往下說,“顯然看見了更加可怕的東西。但是儘管如此,他們有勇氣走進這道門,對於有的人來說,也許並不怎麼可怕,可是每個人都需要克服自我。說不出一個對所有的人都適用的道理來。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 “好吧,”阿特雷耀說,“但是,不管怎麼說,是可以通過這扇魔鏡門的?” “是的,”格諾姆證實道,“當然可以通過,否則它就不是門了。這符合邏輯,不是嗎?” “也可以從外面繞過去,”阿特雷耀說,“是不是這樣?” “是的,”恩吉武克重複道,“完全可以!只是這樣的話,魔鏡門的後面什麼也沒有。只有當你通過第二扇門時,第三扇門才存在。我得給你說幾遍啊!” “這第三扇門又是怎麼回事呢?” “到這兒事情才真正變得困難起來。也就是說,沒有鑰匙的門是關著的,就這麼關著。就是這樣!既沒有門鈴,也沒有門把手和鑰匙眼,什麼也沒有!根據我的理論,這扇只有一扇門翼的、關閉時沒有任何縫隙的門是由幻想國的硒構成的。你也許知道,幻想國的硒是用任何東西都摧毀不了的;也無法把它扭曲或融化。它是絕對摧而不毀的。” “這麼說來是絕對無法通過這扇門的囉?” “且慢,且慢,我的男孩!有人進去過並與烏玉拉拉說過話,不是嗎?也就是說,是可以打開這扇門的。” “但是怎麼打開呢?” “聽著:幻想國的硒會對我們的意志作出反應。正是我們的意志使它變得堅韌無比。一個人越是想過去,這扇門就關得越緊。但是,如果有人能夠忘記了他的打算,或者是什麼願望也沒有時——這扇門就會自動地對他開放。” 阿特雷耀垂下了他的目光,輕聲地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怎麼才能夠走進去呢?我怎麼才能夠沒有願望呢?” 恩吉武克嘆息地點了點頭。 “我已經說過了,沒有鑰匙的門是最難通過的。” “如果我成功地走進去的話,”阿特雷耀繼續說,“那麼我就在南方神託所裡面了?” “是的。”格諾姆說。 “我就可以與烏玉拉拉說話了?” “是的。”格諾姆說。 “那麼,誰或者說什麼是烏玉拉拉呢?” “不知道,”格諾姆說,他的眼睛因為生氣而冒火。 “到過她身邊的所有的人沒有一個願意把這一點告訴我的。如果大家都對這一秘密緘默不言的話,那麼我怎麼才能寫完我的科學著作呢?氣得我直想拔頭髮——如果我還有頭髮的話。如果你能夠到她跟前的話,阿特雷耀,你究竟是否會告訴我?你會嗎?我急得要命地想知道這件事,可是誰也不願意幫助我。請你答應我,你會告訴我的!” 阿特雷耀站起身來,朝著沐浴在明亮月光中的那扇大謎門望去。 “我無法向你許諾,恩吉武克。”他輕聲說,“儘管我非常想向你證明我的感激之情。但是,既然誰也不提烏玉拉拉究竟是誰或是什麼,那麼肯定是有其原因的。在我不知道這一原因之前我無法斷定,一個沒有親自到過她面前的人是否可以知道這個秘密。” “那麼你給我滾開!”格諾姆向他大聲嚷道,他氣得小眼睛裡簡直要噴出火星。 “得到的只是忘恩負義。我為了大眾的利益耗費了畢生的精力來研究一個秘密,可是卻得不到幫助。我根本就不應該來關心你!” 說完這話他奔進小山洞,只聽見山洞裡面的一扇小門被用力關上的聲音。 烏爾格從阿特雷耀身邊走過,她哧哧地笑著說:“他說的其實並不是這個意思,這個萎縮了的老腦袋瓜。他只是為了他那可笑的研究而又一次陷入了可怕的失望之中。他太想成為解開這個巨大的秘密的人,太想成為著名的格諾姆恩吉武克了。不要生他的氣!” “不會的,”阿特雷耀說,“請告訴他,我由衷地感謝他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要感謝你。如果允許的話,我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他的——倘若我能夠回來的話。” “你準備離開我們?”老烏爾格問。 “我必須離開,”阿特雷耀答道,“我不能浪費時間。我現在就去神託所。再見,請幫我照料祥龍福虎。” 說完這話他轉過身朝大謎門走去。 烏爾格望著他挺直的身軀和他那隨風飄動的大衣消失在岩石之間。她追著他喊道: “祝你好運,阿特雷耀!” 可她不知道他是否所見了她的喊聲。當她蹣跚地朝小山洞走去時,她自言自語地啼咕道:“他需要——確實需要好運。” 阿特雷耀向岩石門走去,一直走到離它大約還有五十米遠的地方。岩石門比他從遠處想像的要巨大得多。岩石的後面是一片荒涼的平原。人的目光無法落在某一點上,而是陷入一片虛無之中。在門的前面以及兩根柱子之間,阿特雷耀看見了無數的死人頭顱及骨架——幻想國中各式各樣的居民殘留下來的骨架。它們曾經試圖走過這扇門,而被斯芬克斯的目光永遠地釘在這兒了。 可是,使阿特雷耀停住腳步的並不是這些東西。使他停下來的是斯芬克斯的目光。 阿特雷耀在他所作的大尋求的途中已經有過一些經歷,他既看見過壯麗的景色,也遭遇過恐怖可怕的事情。但是到這時候為止他還不知道這兩者可以合而為一,漂亮的東西也會顯得這麼可怕。 這兩個巨大的生物沐浴在月光中。當他朝她們走近時,她們似乎無止境地在長高。他覺得,她們的頭與月亮一般高。他每朝她們走近一步,她們互相注視的目光總是在變化。從她們聳立的身軀中,更主要的是從她們酷似人臉的面部,放射出一種可怕的、陌生的力量一一好像她們並不是像大理石那樣只是存在著,而是好像她們每時每刻都準備消失並同時從自身中重新再產生似的。正是因為這一點,她們才顯得比其他岩石來得更真實。 阿特雷耀感到了恐懼。 這並不是出於—種對他形成威脅的危險的恐懼,而是一種從他自身中產生的恐懼。他幾乎沒有想到——如果斯芬克斯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的話——他將永遠地僵在這兒。不,這是一種對不可名狀的東西,對—種超乎尋常的巨大的東西,對一種真實的、極其強大的東西的恐懼。是這種感覺使他的步履變得越來越沉重。他感覺到,自己彷彿變成了冰冷、灰色的鉛。 儘管如此,他仍然往前走去。他不再往上看。他低下頭,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朝著岩石門走去。恐懼的壓力變得越來越大,似乎要把他壓倒在地上。但是.他仍然向前走。他不知道斯芬克斯的眼睛是閉著還是睜著。他不能再失去時間了。至於是能夠進去,還是大尋求就此宣告結束,這一點他只能聽天由命。 正當他覺得意志的力量已經到了盡頭,再也無法使自已向前邁步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在岩石拱門內的迴響聲。與此同時,所有的恐懼蕩然無存地離他而去。他感覺到,從今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再有恐懼感了。 他抬起頭來,看見大謎門在他的身後。斯芬克斯放他進了門。 在他前面大約只有二十步遠的地方——剛才還只能看到一片無邊無涯、空空如也的平原的地方——豎著魔鏡門。這扇門大而圓,猶如第二個月亮(因為真正的月亮仍然高高地懸掛在天上)。它像閃爍發光的銀子一般發亮。不可思議的是人居然可以從這個金屬一樣的平面中通過。但是,阿特雷耀毫不猶豫。 他估計,按照恩吉武克的描述,他會在鏡子中看到自己非常可怕的圖像,然而這對於他來說——因為他已經擺脫了所有的恐懼——幾乎不值一提。然而,他並沒有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而是看到了其他的東西,對此他既毫無思想準備,也看不懂是什麼意思。他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胖乎乎的小男孩——年齡大約與他相仿,那男孩盤著腿坐在一個墊子上看書。他用灰色的、撕裂了的被子裹著身子。這個男孩的眼睛很大,看上去很悲傷。在他身後朦朦朧朧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幾隻一動不動的動物;一隻老鷹、一隻貓頭鷹和一隻狐狸,再遠處有一樣什麼東西在閃爍,這東西看上去像一具白色的骨骼。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當巴斯蒂安明白他剛才所讀到的內容時,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就是他本人。這一描寫的所有細節都對。書本開始在他的手裡顫抖。現在,這件事肯定是太過分了。在一本印刷好的書中寫著只切合於此時此刻,只切合於他的實際情況的東西,這根本就不可能。其他的人在書本的這個地方也會讀到同樣的內容。這只能是一個不合情理的巧合。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荒誕的巧合。 “巴斯蒂安,”他大聲地自言自語,“你真是一個想入非非的人。請你控制住自己。”他試圖用盡量嚴厲的聲音說,可是他的從頂樓天窗中透過來的昏暗的日光變得越來越暗。太暗了,無法繼續往下看。最後一頁是巴斯蒂安費了很大的勁才辨認出來的。他把書放在一邊。 他現在該怎麼辦呢? 在這個儲藏室里肯定有電燈。巴斯蒂安在昏暗中摸索著走到門那兒。他摸了摸牆壁,沒有找到開關,在另一邊的牆上也沒有找到。 巴斯蒂安從褲子的口袋裡拿出一包火柴(他的身邊總是帶著火柴.因為他喜歡點火玩)。火柴受了潮,一直到第四根才點著。他借助小火苗微弱的光線尋找電燈開關,可是沒有找到。 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當想到整個夜晚都必須坐在一片漆黑之中時,他不由嚇得透心兒涼。他已經不是小小孩了,如果是在家里或是在其他熟悉的地方,即便在黑暗中他也完全不會感到害怕。但是,在這個有著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的頂樓儲藏室裡則是另外一回事。 火柴燒到了他的手指,他把它扔了。 有那麼一會兒他只是站在那兒,傾聽著。雨漸漸小了,雨點打在巨大的鐵皮屋頂上發出輕輕的聲音。 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他在那一大堆家甚中發現的那個生了鏽的七座蠟燭台。他摸索地走到那個地方,找到了蠟燭台,把它拖到體操墊那兒。 他點燃了粗粗的蠟燭頭——七個都點上了——馬上就亮起了一片金色的燭光。火苗發出輕輕的哧哧的響聲,時而在氣流中微微地搖曳。 巴斯蒂安鬆了口氣,又拿起了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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