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第6章 5 兩個隱居之士

有那麼一瞬間,阿特雷耀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疑慮,伊格拉穆爾會不會騙了他,因為當他醒來的時候,他仍然在遍是岩石的荒原中。 他費勁地抬起身來,他看到,他雖然是在一片荒蕪的山區,但卻是在另一個山區。這地方似乎完全是由大塊、大塊的銹紅色的岩石板所構成的。這些岩石板一層層地往上堆,或者是重疊地嵌在一起,形成了各種各樣奇特的塔樓和金字塔。岩石與岩石之間的地上長滿了矮矮的灌木叢和草本植物。這裡異常炎熱,整個地區都暴露在燦爛耀眼的陽之中,使人睜不開眼睛。 阿特雷耀用手遮著瞼,看到在大約一英里遠的地方有一個形式不規則的岩石門,它大概有一百英尺高,門拱是由一塊塊橫放的石片疊成的。 這就是南方神託所的進口?就他所看見的,門後面除了一片一望無垠的平原之外什麼也沒有。既沒有房子、廟宇,也沒有樹林——沒有任何看上去與神託所相似的東西。

當他還在考慮該怎麼辦時,突然聽到一個低沉的、青銅器般的聲音: “阿特雷耀!”然後又是一聲,“阿特雷耀!” 他轉過身去,看見白色的祥龍從一個銹紅色的岩石塔後出來。他的傷口淌著血,非常虛弱,他費勁地朝他挪過來。儘管如此,他仍然快樂地眨了眨他的一隻紅寶石似的眼睛,說: “你不要覺得太奇怪,為什麼我也在這兒,阿特雷耀。當我被困在蜘蛛網裡時,我雖然像癱瘓了似的,但是我卻聽到了伊格拉穆爾對你說的話。我想,我也被她咬了,我為什麼不能也來試—試她洩露給你的秘密呢?就這樣,我從她那兒逃走了。” 阿特雷耀很高興。 “把你留在伊格拉穆爾那兒,我很難受。”他說,“可是不這樣的話我又該怎麼做呢?”

“什麼也不需要做,”祥龍答道“儘管如此,你還是救了我的命——即便也有我自己的幫助。” 他又一次眨了眨眼睛,這一次眨的是另外一隻眼睛。 “救了命……”阿特雷耀重複道,“只有一個小時,我們倆沒有更多的時間了。我覺得伊格拉穆爾的毒越來越厲害了。” “對於每一種毒來說都有一種解毒的藥。”白色的祥龍回答道,“你將會看到一切都會好的。”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變好。”阿特雷耀說。 “我也不知道,”祥龍答道,“可恰恰這是最美的。從現在起你一切都會成功。再說我是祥龍,即使是被困在蜘蛛網裡時,我也沒有放棄希望——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對的。” 阿特雷耀笑了。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到這兒來——而不到另一個更好的,也許可以得到治療的地方去去?”

“我的生命是屬於你的,”祥龍說,“如果你願意要它的話。我想,你需要一個坐騎來作大尋求。你將會看到是用兩條腿在一個地方走,或是騎著一匹駿馬飛馳,還是坐在一條祥龍的背上在天空中遨遊,完全不是一碼事。就這麼約定了?” “約定了!”阿特雷耀答道。 “順便提一下,”祥龍補充道,“我的名字叫福虎。” “好吧,福虎,”阿特雷耀說,“但是,當我們說話的時候,我們所剩無幾的時間就這麼流逝了。我得乾些什麼,可是,幹什麼呢?” “等待好運,”福虎答道,“除此還能幹什麼呢?” 可是,阿特雷耀已經聽不見樣龍說的話了。他倒下了,滾到祥龍柔軟彎曲的身體旁,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 伊格拉穆爾的毒發作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阿特雷耀重新睜開眼睛時,只看見湊到他眼前的一張特別奇怪的臉。這是他所見過的最乾癟、皺紋最多的一張臉,大約只有他的一個拳頭那麼大。這張臉像一隻被烤過的蘋果,呈深褐色。臉上的兩隻小眼睛猶如星星熠熠閃光;頭上戴的好像是用枯萎的樹葉做成的帽子。 隨後,阿特雷耀感覺到一隻小水罐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好藥,好藥!”佈滿褶子的小臉上那兩片滿是皺紋的嘴唇嘟噥道。 “喝吧,我的孩子,喝吧。喝下去會好的。” 阿特雷耀抿了一口。味道怪怪的,有點甜,有點澀。 “那條白龍怎麼樣了?”他費勁地問。 “沒問題,”那耳語般的聲音答道,“別操心,我的小男孩,他會恢復健康的。你們倆都會恢復健康的。你們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喝吧,喝吧!”

阿特雷耀又喝了一口,立刻睡著了。不過,這一次是消除疲勞、恢復元氣的熟睡。 鐘樓上的鐘敲了兩下。 巴斯蒂安再也憋不住了,他必須馬上去上廁所。其實他早就想去上廁所了,只是看書看得停不下來。再者,他對走到樓下的校舍裡去有一點兒害怕。他對自己說,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感到害怕。學校裡沒有人了,誰也不會看見他的。儘管如此,他還是害怕,彷彿校捨本身就是一個在觀察他的生物。 再害怕也沒有用,他必須得去。 他把書攤開放在體操墊上,站起身來,朝儲藏室的門走去。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一片寂靜。他下了門栓,慢慢地轉動門鎖裡的那把大鑰匙。他一壓門把,門便打開了,發出了很響的嘎吱嘎吱聲。 他穿著連襪褲倏地竄了出去,為避免弄出不必要的聲響,他讓身後的門敞開著。然後,他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梯走到二樓。在他的面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一扇扇的門,是通往各個教室的,它們都被漆成了菠菜綠。學生廁所在走廊的另一頭。不能再拖延了。巴斯蒂安竭盡全力地快跑,他正是在最後一刻趕到了那個救命的地方。

當他坐在便桶上時,他想,為什麼這些故事中的人物都沒有這些問題。有一次——那還是在很小的時候——他在宗教課上問,主耶穌是否也像普通人一樣要上廁所,因為他也像普通人一樣地吃、喝。全班人哄堂大笑,宗教老師因為他“舉止有失體統”在班級記錄簿上給他記了一個警告。巴斯蒂安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確實並不是有意要做出有失體統的舉止的。 “也許,”現在巴斯蒂安自言自語道,“這些事情太次要,太無足輕重了,以致於在這些故事中不屑一提。” 儘管有時候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是實在太重要了。 他上完廁所,拉了抽水的鏈條,正想往外走,突然聽到外面走廊裡有腳步聲。一個個教室的門被打開,又被關上。腳步聲越走越近。 巴斯蒂安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該躲到哪兒去呢?他像傻了似地站在原來站的地方。

廁所的門被打開了。幸運的是,門把巴斯蒂安遮往了。校舍管理員走了進來,挨個地檢查了每一個小間。當他走近一個小間,看見水箱裡的水還在往下流,抽水的鏈條還在晃動時,他呆了一會兒,並嘟噥了一聲。不過,當他著到水箱的水不再往下流時,便聳了聳肩膀,走了出去。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上。 整個這段時間巴斯蒂安都沒敢呼吸。現在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當他想往外走的時候,他發現膝蓋在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盡快地穿過有著一扇扇漆成菠菜綠的門的走廊,上了樓樣,回到了儲藏室。直到他重新鎖上門,上了門栓,緊張的心情才消失。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在用體操墊子堆成的床上重新坐下來,用軍用被裹住身體,拿起了書。 當阿特雷耀再—次醒過來時,他感到自己精神煥發、體力充沛。他坐起身來。

夜晚,月亮光很亮。阿特雷耀看到他就躺在原先在白龍身邊倒下去的地方。福虎也仍然躺在那兒。他的呼吸很平穩、很深,他睡得很沉。他所有的傷口都被包紮了起來。 阿特雷耀注意到了,他自己的肩膀也被以同樣的方式包了起來,不是用布,而是用草藥和植物的纖維。 離他幾步遠的岩石上有一個小小的山洞,洞口透出朦朦朧朧的光。 阿特雷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盡量不碰到左臂。他朝那個低矮的山洞走去。他俯下身子往裡看,裡面是一間屋子,看上去猶如微型的煉丹術士的廚房。屋子的後面有一個敞開的壁爐,裡面跳躍著歡快的火苗。到處都橫七豎八地放著平底鍋、罐子、盆子還有各種樣子非常奇怪的瓶子。一個架子上堆放著一紮紮各種各樣曬乾了的植物。屋子中央的桌子以及其他家具都是用樹根做成的。這一住宅從整體上來說給人一種非常舒適愜意的感覺。

直到聽到一聲輕輕的咳嗽聲,阿特雷耀才注意到,在壁爐前的一個靠椅上坐著一個小傢伙。他的腦袋上戴著一頂用樹根做的帽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倒扣的煙斗。他的臉就像阿特雷耀第一次醒來時所看到的那張臉一樣,是深褐色的、乾癟而又佈滿了皺紋。但與之不同的是,他的鼻子上架著一副大眼鏡,臉上的表情顯得更加嚴肅、更加憂慮。那個小傢伙正在看放在他腿上的一本大書。 這時,從後面另外一間屋子裡搖搖擺擺地又走進來一個小人。阿特雷耀一眼便認出這就是那個曾經到過他身旁的小人。現在他才看出這是一個小女人。除了頭上戴的是用樹葉編成的帽子之外,她穿著——與坐在壁爐前靠椅中的那個小男人一樣——一件僧侶穿的袈裟。袈裟也是用枯萎的樹葉製成的。她嘴裡自得其樂地哼著什麼,搓著手,然後在懸掛在火上的一個鐵鍋旁忙活著。這兩個小人都不到阿特雷耀的膝蓋。很顯然,這兩個人是侏儒格諾姆①家族的成員,儘管他們有點不同尋常。

“老婆子,”那個小男人脾氣很壞地說,“別擋住我的光!你妨礙了我的研究。” “去你的研究吧!”小女人回答道。 “誰會對你的研究感興趣。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我的仙丹煉好,外面那兩個需要它。” “外面那兩個,”小男人生氣地回答道,“將更需要我的忠告和幫助。” “好吧,”小女人答道,“但是,得等他們恢復健康之後。讓開,老頭子!” 小老頭嘀咕著把他的靠背椅從火邊移開了一點。 為了引起注意,阿特雷耀輕輕地咳了一下。格諾姆夫婦倆把目光轉向了他。 “他已經康復了,”小老頭說,“現在輪到我了!” “不行!”小老太婆用尖利的聲音斥責道,“至於他是否恢復健康了,得由我說了算。我說輪到你時才輪到你!” 接著她轉向阿特雷耀。 “很想請你進來,但是,對你來說這地肯定太小了點兒。等一會兒,我馬上到你那兒去。” 她在一個小研缽裡把什麼東西研碎了,放進鐵鍋裡。隨後她洗了手,把手放在她的袈裟上擦了擦,同時對小老頭說: “你給我坐在這兒,恩古武克,直到我叫你,知道了嗎?” “好吧,烏爾格。”小老頭嘀咕道。 格諾姆小老太婆從山洞裡出來走到外面。她瞇著眼睛從下往上打量著阿特雷耀。 “嘿,看上去氣色不壞,是嗎?” 阿特雷耀點了點頭。 小老太婆爬到一塊與阿特雷耀的臉一樣高的凸出的岩石上坐了下來。 “不疼了嗎?”她問。 “不值得一提。”阿特雷耀答道。 “這是什麼意思?”兩隻小眼睛閃閃發亮的小老太婆斥責道,“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疼還是疼的,”阿特雷耀說“但是我覺得無所渭……” “但是我覺得有所謂!”烏爾格氣呼呼地說,“我很願意聽到病人對大夫說什麼是有所謂的!你懂什麼,信口雌黃的小伙子!必須有疼痛的感覺才能醫得好。如果感覺不到疼痛的話,那麼你的胳膊早就死了。” “對不起!”阿特雷耀說,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受到了責罵的孩子,“我只是想說……也就是說,我想表示感謝來著。” “算了吧!”烏爾格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畢竟是個治病的,只是盡了我的職業義務而已。恩吉武克,我那老頭子,看見了掛在你脖子上的潘塔克。於是,對我們來說就是理所應當的了。” “那麼福虎呢?”阿特雷耀問,“他怎麼樣了?” “這是誰啊?” “就是那條白色的祥龍。” “是這樣,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比你多遭了一點罪,也得多忍受一段時間。應該沒問題。我可以肯定,他會重新恢復過來的。他還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嘿,你們是從哪兒中的這個毒啊?你們是從哪兒突然來到這兒的?你們想到哪兒去?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這時候恩吉武克也來到了洞口,他聽見了阿特雷耀對老烏爾格提問的回答。這時,他走上前來,喊道: “住嘴,老婆子,現在輪到我了!” 然後他轉向阿特雷耀,摘下煙斗式的帽子,撓了撓他光禿的小腦袋,說: “阿特雷耀,不要為她的語調生氣。老太婆烏爾格常常有那麼點粗魯無禮,但是她的心是好的。我的名字叫恩吉武克。人們也把我們叫做兩個隱士。你聽說過我們嗎?” “沒有。阿特雷耀承認道。 恩吉武克的自尊心有點受到了傷害。 “那好吧,”他說,“你肯定沒有在學術界出入,否則的話人們肯定會告訴你,如果你要去找南方神託所的烏玉拉拉的話,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顧問了。我的男孩,你找對了門。” “別吹了。”老太婆烏爾格用喊聲打斷了他。她從坐的地方爬了下去,自言自語地消失在山洞裡。 恩吉武克故意沒去理會她。 “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他接著說,“我這一輩子算是把這件事研究透了,還特意為此建起了我自己的觀察站。不久我將要發表一部關於神託所的偉大的學術著作。題目是:烏玉拉拉之謎,解謎著恩吉武克教授。聽起來不錯,是嗎?可惜我還缺少一些細節。你可以在這方面幫助我,我的男孩。” “一個觀察站?”阿特雷耀問,他聽不懂這個詞。 恩吉武克點了點頭。他的兩隻小眼睛由於自豪而熠熠發光。他做了一個手勢讓阿特雷耀跟他走。 在大塊大塊的岩石板之間,有一條很小的、彎彎曲曲的小徑一直通往山上。有些地方,特別是一些非常陡峭的地方,敷設了幾級極小的階梯,它們對於阿特雷耀的腳來說實在是太小了。於是,他便跨大步越過這些階梯。就這樣,他還得費很大的勁才能跟上敏捷地在他前面小步疾走的格諾姆。 “今天夜裡的月亮很亮,”他聽見恩吉武克說,“你可以看見她們。” “誰?”阿特雷耀想知道,“看見烏玉拉拉嗎?” 然而,恩吉武克不耐煩地拒絕回答,並繼續搖搖擺擺地往前走。 他們終於登上了由岩石堆成的塔的頂峰。這裡的地是平的,只有一面往上翹起,成了一堵自然的防衛牆。整個這塊地方是由一塊岩石構成的。在這塊岩石板的中巾間有一個洞,顯然是用工具鑿出來的。洞前面是一個用樹根做成的三角架。三角架上放著一支小小的望遠鏡。 恩吉武克透過望遠鎮看著,擰了幾個螺絲,稍微作了一些調節。然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讓阿特雷耀到他這一邊來看。阿特雷耀照他的指示做了,不過他必須趴在地上,用雙肘支撐著才能去看望遠鏡。 望遠鏡對準了那扇大的岩石門,透過鏡片所看到的是右邊那個支柱的干部。現在,阿特雷耀看見在這個柱子的旁邊矗立著一個巨大的斯芬克斯,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月光下。支撐她的前肢是獅子的爪子。她身子的後半部是公牛的身體。她的背上長著一對巨型的老鷹的翅膀;而她的臉則是人的臉——不管怎麼說,只是形狀像人的臉而已,而表情則毫無人性。很難斷定這張臉究竟是在微笑,是反映出巨大的悲傷,還是一種漠不關心的神態。阿特雷耀觀察了一會兒之後,認為她充滿了深不可測的惡意和殘忍,然而馬上他又必須糾正自己的感覺,認為她所表現出的只是純粹的興高采烈。 “就此罷休吧!”他聽到格諾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沒法搞清楚。每個人的感覺都是這樣的。我的感覺也是這樣的。我已經觀察了她一輩子,也沒有弄懂。現在看另外一個。” 小老頭擰了一下螺絲,鏡片掠過敞開的拱門,拱門後是一片無垠的平地。隨後左邊的門柱子進入了阿特雷耀的視野,這兒以同樣的姿勢也坐著一個斯芬克斯。她用雄壯的身軀像是用液體的銀子澆鑄而成,在月光下閃爍著奇特的蒼白的光。她似乎是目不轉眼地盯著另一個斯芬克斯。而那一個也一動不動地註視著她。 “她們是雕塑的嗎?”阿特雷耀輕聲地問道,而他的眼睛並沒有移開去。 “噢,不是的,”恩吉武克答道並嗤嗤地笑著說,“是真的斯芬克斯——活生生的斯芬克斯。暫時你已經看得夠多了。來,讓我們重新下去。我會給你解釋這一切的。” 他用手擋住瞭望遠鏡,這樣阿特雷耀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們默默無聲地從原路回去。 ------------ ①格諾姆Gnom.德國民間傳說中專做好事的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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