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大座鐘的秘密

第18章 第十七章尋找哈蒂

在花園門外狂敲猛砸了一陣之後,湯姆靠倒在門上,哭得喘不過氣來。他聽見裡面老爺鐘冷冰冰地敲打著時間,樓上還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和奔忙的腳步聲。 他沒有辦法把門打開,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已經心力交瘁,沒有了穿透房門所需要的體力和意志力量。他被關在外面,不能見到哈蒂,他被關在外面,也不能回到基特森家套房裡他自己的床上去了。但是,對哈蒂的擔憂還是超過了他為自己的擔心。 湯姆穿過草坪回來,躲進紫杉樹叢裡一個隱蔽的地方。他只能耐下心來等著。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花園的門開了,亞伯走了出來。湯姆立刻走上前去對他說道:“亞伯,求求你告訴我,哈蒂怎麼樣了?” 湯姆覺得,不管亞伯會怎麼對待他,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亞伯相信他是地獄裡派來的一個魔鬼,偽裝成一個小男孩的模樣,專門要給哈蒂帶來不幸——如果亞伯是這麼想的,那他肯定恨透了湯姆,準會責罵他、詛咒他,用禱詞和《聖經》裡驅除邪魔的咒語來咒罵他。但湯姆怎麼也沒有料到,亞伯居然又採取了假裝看不見也聽不見湯姆的措施來對付他。

“亞伯——亞伯——亞伯,”湯姆哀求道,“她沒有死吧?她沒有死吧?”終於,他看見亞伯的眼皮顫動了一下,亞伯暫時允許自己看見了湯姆。湯姆剛才爬樹時弄得滿臉全是污垢,現在臟臉上有兩條乾淨的道道,從眼睛直到下巴,那是疲憊和恐懼的眼淚沖洗出來的印跡。總之,湯姆看上去更像是個小男孩,而不是什麼魔鬼,亞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最後一次直接跟他說話了。 “不,”亞伯說,“她還活著。”說完他兩眼又直視前方,深深吸了口氣,故意從湯姆的一側穿過,朝盆栽棚走去。 亞伯沒有關上身後花園的門——在那些夏天的日子裡,那道門一直是那麼敞開著的。湯姆的想法是立刻回到房子裡來,至於是重新上床睡覺,還是弄清哈蒂的情況,他自己也不明白。

答案已經擺在他面前了。這次,當他一步步走進大廳時,那些家具沒有在他眼前消失:動物標本還待在原來的地方,一隻只玻璃眼睛從它們的玻璃匣子裡牢牢地盯著他看;他甚至還來得及看了看氣壓表裡的水銀柱,發現已經達到了“非常乾燥”。他從大廳走過,看見了所有的一切,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走到老爺鐘跟前,看到上面的指針正指著五點差十一分,而且他再一次看到了指針後面的圖案。儘管心里為哈蒂感到擔憂,他的注意力還是被吸引住了:眼前並沒有什麼新的東西,但他似乎看到一切都是新奇的。他仍然不知道鐘上畫著的那個手裡捧著書、一步橫跨大海和陸地的天使般的人物是誰,但他覺得他差不多洞悉了其中的含義。也許他很快就會一切都明白的。

此刻,他轉身離開老爺鐘,朝樓梯走去:他看見樓梯上鋪著地毯。地毯上的每一塊踏步板都用閃亮的銅條固定得結結實實,地毯隨著一塊塊的踏步板柔和地一直通向樓上。 湯姆朝樓梯跨了一步,又遲疑地停住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他留在身後的是哈蒂的花園王國,哈蒂、亞伯和他是那裡僅有的三個居民——而亞伯甚至堅持認為只有兩個,否認還有更多的人。此刻湯姆正離開花園,進入墨爾本的家中:墨爾本家的人和他們的生活已經把他團團包圍了。右邊樓梯腳下有一排掛鉤,上面掛著墨爾本家人的各種帽子、外套和風衣。旁邊是個鞋櫃:湯姆知道它是鞋櫃,因為櫃門開了一道縫,它可以看見裡面的隔板上擺放著墨爾本家所有的皮鞋、布鞋、輕便軟鞋、綁腳、高統防水膠鞋和鞋套。衣帽鉤對面,在湯姆的左邊,又是一個小壁架,上面是兩個大理石書寫板和一個小小的安全墨水池,還有一個古色古香的烏木圓尺子:它們屬於墨爾本家的那個人呢?壁架旁邊有一道門——有一回蘇珊拿著引火木和火柴,就是從這道門裡出來的。此刻,湯姆聽見門的那邊傳來女人們喃喃的說話聲。他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也聽不出她們是誰,但他彷彿覺得有個聲音聽著像是蘇珊。

湯姆感覺自己似乎處在一群陌生人之間,孤獨無助。哈蒂不在這兒,他內心隱隱的有一種恐懼,也許哪兒也不會有哈蒂了。亞伯剛才說:“她還活著。”但也許這句話的意思是“她還沒有嚥氣”,或者更糟,“她暫時還活著,但是活不長了”。過去,湯姆想方設法讓自己相信哈蒂是一個幽靈,此刻他必鬚麵對這樣一個事實:也就是說,到了某個時候,哈蒂肯定要死去的。幽靈必須先死過一回,才會變成幽靈——湯姆在腦子裡焦急地、雜亂無章地分析著。 他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走上前去,踏上第一層柔軟的、踩上去毫無聲息的樓梯。如果沒有老爺鐘在身後嘀嗒嘀嗒的響著,說不定——儘管湯姆有的時候非常勇敢——說不定他就會缺少那最後一絲勇氣。在他聽來,嘀嗒嘀嗒的鐘聲就像人的心臟,活生生的,一下一下跳個不停——他想到這裡,就想起了哈蒂。於是他鼓起勇氣,朝樓上走去。

他來到二樓的樓梯平台上,墨爾本家的這個地方是他以前從沒見過的。至少湯姆自己覺得是這樣:他忘記了其實他的姨媽姨夫和其他房客也住在這幢房子裡。但此刻沒有多少東西能使他想起這一點來。墨爾本家的二樓平台上鋪著地毯,比湯姆所知道的套房之間的走廊還要寬,而且平台上有許多扇門,每一扇門都通向一個臥室,而不是只有兩扇分別通向兩個套房的正門。原本通向巴塞洛繆太太家前門的那道小樓梯,現在通向一個有三扇門的小小平台。 湯姆仔細看了看二樓的平台:每扇門都是關著的。頂樓上的三扇門也是關著的。這麼多門,哈蒂到底躺在哪扇門的後面呢? 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於是湯姆選擇了二樓平台上離他最近的一扇門。他深深吸了口氣,集中意念,繃緊肌肉,把腦袋穩穩地紮進木頭門,進入門那邊的房間裡。

哈蒂不在這間臥室。這裡的床上和其他家具上都照著防塵套,說明這是一個備用的空房間。窗戶外面是花園:湯姆儘管半個身體卡在門裡,也能看見對面的紫杉樹梢,那棵纏著常春藤的冷杉樹高高地聳立著,並沒有墜倒在地。他一心只想找到哈蒂,便沒有停下來仔細觀看窗外的景緻,後來才因為某個原因又想起了它。 他把腦袋從門裡拔出來,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本來打算依次把腦袋伸進每一扇門裡去看看,直到發現哈蒂,但他現在懷疑這個辦法是不是明智。他已經很累了,耳朵裡嗡嗡直響,眼睛又酸又疼,就連剛才好好地留在門這邊的肚子,也有點兒犯噁心了。如果他一扇一扇門試過去,而哈蒂是在最後一扇門後面,那他永遠也不可能找到她了。 當然啦,在這種非同尋常的情況下,採取一點點不太正當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湯姆開始從鑰匙孔裡往裡窺視,並且把耳朵湊上去聽裡面的聲音。透過第三個鑰匙孔,他聽見了一點兒動靜:一種很輕很輕的有節奏的沙沙聲。他想不出來這是什麼聲音,透過鑰匙孔往裡看,他只能看見一個放著水盆和水壺的臉盆架,一段帶花邊的窗簾遮住一部分窗戶,還有一把直挺挺的椅子。

他怎麼也想像不出那聲音是怎麼回事。至少,受傷躺在床上,甚至快要死了的哈蒂,是肯定不可能發出這種聲音的。他一想到哈蒂快要死了,立刻焦急地轉過身,想再去試試別的門。可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他又突然想到也許哈蒂就躺在這間屋裡,她神誌不清,不會動彈,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只有她的雙手不停地輕輕撫過她的床單:沙沙——沙沙——沙沙。 湯姆又回到發出那種聲音的門前,開始把腦袋往木門里扎。他的眉毛剛進入木頭,就听見——他的耳朵還露在外面——身後的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湯姆生怕在穿門而入的過程中被人抓住,便趕緊把腦袋縮回來,轉臉望去。 一個男人上樓來了。他一個胳膊底下夾著湯姆剛才在樓下大廳裡看見的書寫板,手裡拿著墨水池和尺子。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像是一個乾活謀生的人剛剛做完今天的工作。他是誰呢?肯定是墨爾本家的人,這點湯姆可以肯定:他長著墨爾本家人特有的臉型。

那人順著樓梯平台直接走來——直接朝湯姆走來,但他絲毫沒有理會湯姆。他在湯姆剛才試過的那扇門前停下來,輕輕敲了敲門。 “媽媽?” 沙沙的聲音停住了。裡面響起一個聲音,湯姆立刻就听出那是哈蒂的嬸嬸:“是誰呀?” “詹姆斯。” 詹姆斯?湯姆驚訝極了:上次湯姆在花園裡看見詹姆斯時,他還是個少年。湯姆的時間只過去了一點點,難道墨爾本家的時間就過去了這麼多,詹姆斯居然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個忙於事業的男人?他毫無疑問就是這樣,高大、魁梧、結實,高高的硬領乾淨潔白,上面襯著一張刻板嚴肅的臉。 “你進來吧,”那女人的聲音說,“我在梳頭髮。” 詹姆斯進去了,湯姆也跟了進去。他本來不想這麼做的,因為他並不是一個不懂禮貌、喜歡打探別人隱私的男孩子,可是詹姆斯一邊推開門,一邊問了一句:“哈蒂怎麼樣了?”

他們倆都站在了臥室裡:一個男人,一個男孩。詹姆斯還不安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就像有人明明知道只有他自己,但仍然懷疑屋裡還有別人——也許是一隻貓。 梳妝台的鏡子前面站著哈蒂的嬸嬸。她一頭褐色的長發沉甸甸地一直垂到腰際,她正用髮刷從頭頂一直梳到髮梢,發出那種持續的沙沙聲。湯姆仔細一看,發現她的頭髮現在也不完全是褐色的了,而是有些灰白:對於哈蒂的嬸嬸來說,時光也流逝了不少。 她沒有馬上回答詹姆斯的問題,而是停下梳子,開始把頭髮纏繞著編起來。她一邊這麼做,一邊冷冷地、漫不經心地說:“哈蒂不會有問題的。” “是醫生這麼說的嗎?” “是的。” “那真是謝天謝地了。” “謝天謝地!”哈蒂的嬸嬸雙手仍然在對付頭髮,卻把臉轉過來對著兒子,“謝天謝地!但她這是搞的什麼鬼,出了這種事故?想想吧,居然去爬樹!難道她到現在還不明白什麼事情適合她的性別和年齡嗎?她年紀不小,應該懂事了!”

“哈蒂的年紀還不算大呢,”詹姆斯說,“也許這是因為她總是一個人待著——自己跟自己玩——總是在花園裡。” “哦,你總是對她這麼好!”哈蒂的嬸嬸大聲地說,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像是一句尖刻的譴責,“所以她永遠也長不大!如果這樣,她以後會怎麼樣呢?我可不知道。她現在已經是個夠古怪的姑娘了。”哈蒂的嬸嬸轉回身,對著鏡子擺弄她編好的辮子。 “哈蒂肯定會長大的。”詹姆斯說。湯姆看到他這樣勇敢地面對他那怒氣沖衝的母親,心裡很佩服他。 “可是到那時候她會怎麼樣呢?” “她可別指望再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已經對她夠仁慈的了。” “如果那樣的話,媽媽,她就必須自己掙錢糊口了,至於她怎麼能做到這點,我也不知道。也許她會嫁人——可是,出了這個家和這個花園,她誰也不認識,誰也沒見過。” “我走了以後,也不能讓她在這個家裡指手畫腳。”海帶的嬸嬸沒有轉過身來,卻從鏡子裡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兒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媽媽?” “你、休伯特和埃德加現在都長大成人,在你父親的公司裡做事,能夠獨當一面了。這很好。但是如果你們誰以後想娶海麗特為妻,就別再指望從我這裡得到一分錢。休伯特一向不太喜歡那個姑娘,我相信埃德加也很討厭她,但你對她倒是很同情。” 在接下來的沉默中,湯姆真希望這麼勇敢的詹姆斯能夠大聲地說:他以前從沒想過要娶哈蒂,但現在突然發現這是一個絕好的主意,他只等她年齡一到,馬上就跟她結婚,他們會永遠富足、幸福地生活下去——不管他母親是什麼態度。但詹姆斯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從沒有打算跟哈蒂結婚,以後也不可能有這種打算。但她無疑是需要人同情的。” “她確實值得同情。”哈蒂的嬸嬸板著臉說。 “真的,媽媽,現在她一天天地長大了,應該多出去看看世界,而不是整天悶在這房子和花園裡。她應該接觸更多的人,她應該認識一些人,她應該交一些朋友。” “你知道得很清楚,她只喜歡獨自待在花園裡。” “我們可以把她吸引出來。我們有許多朋友,她不能總是躲著不見他們,好像害伯似的。我們舉辦派對的時候,可以弄得讓她也願意參加:在河裡划船,野餐,看板球比賽,惠斯特牌戲①比賽,聖誕節唱讚美詩,滑冰……” “她不願意長大,她只想要她的花園。” “我們可以使她想要更多。我現在就去找她,跟她談談,就說等她完全好了,她必須開始一種更加快樂的生活。我就說我們都希望她能出去走走,交一些朋友。” 我們都?湯姆注視著鏡子裡那女人的臉,看到那張臉上是一種冷冰冰的不悅表情。 “我可以說這是你的願望嗎,媽媽?” “在哈蒂身上,你只會白白浪費你的精力和同情心。” “我是不是至少可以說你不反對?” “你對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想看見她,越少看見她越好。” 她轉過頭去,這樣,她既看不見現實中的兒子,也看不見鏡子裡的兒子。詹姆斯退出房門,湯姆也跟他一起出來了。詹姆斯走到樓梯平台盡頭的一扇門前,輕輕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湯姆在外面一直等到詹姆斯跟哈蒂的對話應該結束的時候。他聽見詹姆斯高低起伏的說話聲,那語氣很溫和,像是對一個病人或曾經患病的人說話,但是說了很長時間。因此湯姆認為,既然哈蒂能夠聽詹姆斯說這麼多話,她的傷勢不可能像他本來擔心的那樣嚴重。 ①類似橋牌的一種紙牌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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