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漫漫長夜

第3章 3

“太棒了,我說,實際上是棒極了。你還需要多做一點點洗牌的練習,但從目前來看已經很好了。昨天我在桑德比特商店碰見費恩了,我告訴了他我想讓他教你一點兒東西。他說他很樂意教你。順便問一下,哪種牌更好,順子還是三張同號牌?” 溫切爾毫不遲疑:“順子。” “兩對好還是三張同號牌好?” “三張同號牌。” “兩對加翻起J好還是一對加翻起A好?” “兩對總是比一對強。” “兩對好還是一對最大的對好?” “兩對。” “同花順好還是順子好?” “同花順。” “在順子撲克中的首圈打出大同花順的賭注比例是多少?” “650000比1。” “很好。你可能在一生中只見識到一兩次大同花順,所以別指望有那樣的無敵手氣。在又長又悶的牌局中,大部分的錢都是被手氣平平但玩法高明的人贏去的。一次多推進一點點,總是把今天的所得堆到昨天的所得上頭去,這是生活中的一種通用法則,我管它叫作微量盈餘的價值。”

“現在,只抽補一張牌就把兩對換成一副葫蘆三張同號牌加一對。的機率有多少?” 溫切爾總是很努力地去回憶那些特定的賭注比例,並遲疑不定。他抬頭看著他的父親說道:“大約……11比1吧?” “說對了,但你必須得熟練計算,熟練到你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牌戲的流程上,而不是關注數字。你正漸漸上道呢。保持下去。” 他的父親又微笑了:“你母親說最近你的數學進步了,而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們去商店吧,去找找看費恩。我並不讚賞他的道德準則,但我確實很尊敬他的技能。 “並且關於費恩,我得提醒你一下。他可以吹得天花亂墜並對著樹洞低語。他能讓你的思維有這種趨勢——認為他什麼事都做得一級棒,包括女人、馬匹以及用巫術尋找水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說的關於打牌的那些事情上,至於他灌輸給你的其他那些廢料都當作耳邊風。”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正午的溫度依然達到一百華氏度以上,雖然可以從某些事情的跡像上看出,再過一兩週天氣會稍稍涼快一點兒。那些事情是關於傍晚的陰影的,它從仙人掌和湯普生絲蘭叢間影影綽綽透出來。那些事情是關於風的感覺的,它一路旋向北方,把懸掛在桑德比特商店撐桿上的一面得克薩斯旗幟吹得獵獵飛舞,偶爾隨著一陣尖利的風嘯劈啪作響。 當他們來到店裡的時候,費恩正坐在前廊。他斜躺在一張椅子裡,靴子擱在圍欄上。他正專注地研究著一隻拴在金鍊條上的金表,彷彿世界末日就要到了,而他正努力盤算著自己還有多少剩餘時間。 在溫切爾的腦海裡,當他回想起自己的生活時,總覺得它像個故事,彷彿一切從未真實地發生過,而只是道聽途說。生活就好似別人生活中的篝火。一串百轉千迴的虛假片斷串在了一起,就好像在一個草原之夜燃起了一堆火。下一秒鐘,火堆依舊,但已漸漸黯然熄滅,當長途跋涉後的騎手們講完了故事,裹緊毛毯、酣然入睡時,火堆便逐漸化為溫暖的灰燼。

溫切爾拿著面前的牌,洗牌、發牌、理牌,但已沒有心情再玩一次維吉尼亞里爾單人牌戲。他站起來倒了一杯水,靠著洗滌池從玻璃杯裡啜飲了一口,然後又把水倒進了排水道。他斜拿著酒瓶,研究著它——第三次滿杯。他倒出兩指高的酒,執著玻璃杯進了桌球房。已經差不多凌晨一點了。 在距溫切爾西北方向半公里處,帕布羅正在黑暗中穿行,他已全身脫水,精疲力竭。終於撐到泥磚屋的時候,他的腳步已沉重無比,凌亂不堪,如同一個盲人在艱難地蹣跚。甚至在這涼爽的沙漠之夜,他這一路上也早已把襯衫汗濕了不下百次,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兒比一頭在盛夏被宰殺、又放了四五天的獅子更難聞。他輕輕叩了叩西邊的一扇窗戶,那女人出現了,她移開窗戶,沉默地伸出了手。他把包袱遞給她,自己也跟著爬過了窗台。

她立刻就開始滔滔不絕、慷慨激昂地控訴他身上的臭味,叫他離開自己的臥室到廚房裡去。帕布羅注意到,臥室裡聞起來也不怎麼樣,瀰漫著濃重的味道——混合了性事、莎脫酒和從事非體面勞動時大汗淋漓的汗味。床鋪並未整理,凌亂不堪,一隻枕頭上還橫著個空酒瓶。窗邊的桌子上有一根快燃盡的蠟燭,冷卻的燭油掛在燭身上,像是給它穿了條裙子,燭油還順著燭台流到了桌上。名叫索妮婭的女人熱好了菜豆、米飯和熟小山羊肉,帕布羅就坐在她那漆成綠色的桌子邊。桌子的貼箔已經脫落了,好幾個地方都有深深的刻痕,它已被康伯樂一家長期使用過,後來又被那些為他們工作的人使用過,留下了這些疤痕和污跡。他喝了三杯水,然後雙手扶著頭靜靜地坐著,想不起來自己曾幾何時這麼累過。朝北跑這一趟可不容易,得有年輕人的體力和意志,而帕布羅一樣也沒有。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不能為同業聯盟馱運貨物了。但他希望在那之前他可以先在高聳涼爽、水源豐富的塞拉馬德雷那兒弄到一小片土地。坐在女人的桌子邊,帕布羅再次強迫自己,把朦朧的希望看作一個與自己訂立的約定,想像著綠樹與流水,以此來強化約定的效力。

當他的食物準備妥當時,他已把頭靠著交疊在桌上的雙臂睡著了。 女人粗暴地搖晃著他,說道:“醒醒,你這老頭兒。把你的東西吃了,再睡上幾個小時,然後就離開這兒。” 帕布羅疲軟無力地把菜豆、米飯和熟小山羊肉捲進一張玉米薄餅,然後吃了起來,他目光低垂望著盤子,卻不看那女人。她倚著爐子看著他,心裡想著是否要上報告訴他們,這個叫帕布羅的人每次到達都已疲憊不堪,也許該建議他們找個更能幹的人來替他。這個地方的執法人可多了——得克薩斯騎兵巡邏警、邊境巡邏站、毒品強制執法管理局美國的緝毒機構:DEA (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 、州騎兵和其他警察。他們知道帕布羅正沒日沒夜地朝著北部趕,索妮婭不想讓他們逮住這老頭兒,他會口無遮攔地把什麼都說出來。

他抬頭瞥了她一眼,眼中霧氣迷濛,雙手由於疲勞而顫抖著。聖母瑪麗婭,索妮婭思忖著,他看起來可能手裡攥著一張玉米薄餅也能睡著,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座象徵田園生活的塑像。 “我已經在你邊上的地板上鋪了一條毯子。我會在日出前兩小時把你叫醒。”她皺了皺鼻子:“你爬到你老婆身上去時也這麼臭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老婆可真夠大度的。” “我想我可能是發燒了。”帕布羅說道。 “你需要睡覺,老頭兒,就這麼回事。” 她這麼說著,把包裹拿進了自己的臥室,隨手關上了身後的門。隨後她會從包裡刮出兩盎司來,作為放到朗來福山洞裡的個人儲備,之後把包裹裡的貨物重新放置到一個手提箱裡。她的藏品由那個住在克里爾塞格諾的年輕音樂家處理,當她把新的一批貨物拿給他時,他總是一邊付錢一邊告訴她這毒品質量有多好,付款價格為每磅一百五十美金,並且他還得再支付四百美金來把它們打包運到更遠的地方,去賣給他的朋友。那些朋友抽著這些玩意兒,暫時從漫無目的,或者看起來漫無目的的生活裡逃開一小會兒。雖然過了一會兒這種舒適就變成了使生活一無是處的原因,但藥力帶來的幻術能使人們對這種轉變視而不見。

索妮婭會花三個晚上把兩個手提箱打包裝上一輛手推車,把它們放到一個藏匿之處——橫跨斯萊特溪谷的大路橋下。那個叫作諾皮的男人會在凌晨兩點開著他的新別克車去那兒,調整好到達時間,確保自己的車是荒廢的西得克薩斯大路路段上唯一的一輛。他會停在橋上,迅速地按四次喇叭為號,然後取走手提箱。他會在原處給她留下兩隻空箱子,付錢給她,而後一切周而復始。再過幾年,即使她把三分之一的錢寄回到墨西哥給她的母親和妹妹,索妮婭依然會有足夠的錢在克里爾塞格諾鎮上更好的地段買幢房子,從此度過寬裕而又安詳的晚年。 隔著臥室的門,她能聽到帕布羅的隆隆鼾聲,於是厭惡地搖了搖頭。他甚至還穿著老式的涼鞋,而其他人都穿低跟旅行靴或帆布膠底運動鞋。這些土包子沒有一個顯露出風度或品位,包括間或過來的盎格魯人美國西南部北歐裔英語系美國人。 。對了,那個叫法蘭克林的年輕人除外。他說過,他曾經是個職業衝浪手,雖然索妮婭不很確定衝浪到底是乾嗎的。在他最後一次來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對她表現出了興趣,也許還想著將來的某些可能性,當然,這一切只有在他洗畢飯足之後才成立。但生意和愉悅是不會混為一談的,這事兒絕不會發生。索妮婭有自己的準則,並嚴格遵守著這準則。

索妮婭上好床頭鐘的發條,設好鬧鈴,然後脫掉了棉質長袍,躺到皺巴巴的床單上。她赤裸著身子,拿了一本雜誌給自己搧風。鬧鈴正好設到日出前,但那個叫作帕布羅的粗野傢伙可能還睡眼朦矓,估計還得喚上好一陣子才能把他叫起來,讓他準時離開她那間貼有牆紙的廚房。 她起身,把一面朝南窗戶的窗簾拉開。很明顯,溫切爾那老頭兒依然醒著,因為主屋的燈還亮著。但她已經了解了他的生活方式,知道他是個夜遊者。明天她會給他煮飯,給他打掃房間,給他收拾床鋪,過去兩年來她都是這麼做的。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那把討厭的手槍,它就掛在他的床頭板右手邊。 他是一個奇怪而安靜的人,一直沉默寡言,經常擺弄牌,有時她在幹活時能聽到彈牌、洗牌的聲音。她隱秘地註視著他,他玩牌時手法輕盈,毫不費力,這使她驚嘆不已。她也對那把手槍感到疑惑,納悶著他是真的會使槍,還是只是把它放在身旁尋求安全感,就像一個攥著毛毯的嬰兒,或是一個守在家中的傳統墨西哥女人。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了,一年前他把那嗓門大得驚天動地的外國姑娘扔了出去——那場架打得多慘烈啊。那女人污言穢語地尖叫著,聲稱他在把她帶到這兒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但是,如果把方方面面都綜合考慮進去,並以一種全面負責的眼光看待這整件事情的話,索妮婭可算佔了個大便宜,她自己對此也心知肚明。溫切爾可不像他前面的那個粗野的里克,他始終彬彬有禮,要她做事時也寬厚溫和,還經常離開一兩個禮拜——有時甚至一去一個月——就開著他那輛深藍色的凱迪拉克,這樣她的夜間工作就更為輕鬆了。她腦子裡翻滾著這些事情,在午夜剛過的時候就枕入睡。枕頭上依然留有卡曼其人北美印第安之一族。的氣味,她微笑著,想念著他,想著他觸摸起來有多精瘦和堅硬。

但當她開始想著有朝一日在得克薩斯的克里爾塞格諾鎮上、在更好的地段買所房子的時候,她的笑意更濃了。對於一個終年夾著尾巴做人、惶惶不安地害怕被驅逐出境的女人來說,這已經是挺不錯的了。在一九八六年的大赦令允許她成為一個美國公民之前,她一直都這麼戰戰兢兢地生活著。已經相當不錯了,也許好得很也說不定。 在厄爾巴索東南部約九十分鐘車程處,奶油色的林肯大陸輕鬆地駛過了得克薩斯的考弗拉小鎮。 馬蒂指點著:“看那兒。標牌寫著'供電並提供新鮮鴕鳥肉'。這是什么生意組合啊?嘿,那兒有家便利店還開著。你真的覺得我們已經需要加點兒汽油了?” “在這兒還是當心點兒的好,馬蒂。加油站之間都離得有十萬八千里。注意到了嗎,這六十五公里以來,我們甚至都已經不能從收音機裡聽頹廢音樂美國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一種流行音樂風格。了,只聽到靜電。” “這倒是真的,” 馬蒂說道,“什麼地方居然會晚上都沒一個電台啊?” “這個地方。”司機嘆了口氣,把車挨著艾密哥斯商店的水泵停了下來。 “我們本該坐飛機來厄爾巴索,然後租一輛車的。我們幹嗎不那樣做呢?” 司機邊打開車門邊說:“馬蒂,想想粘在引擎支架的金屬盒裡的那些玩意兒吧,它們要通過機場的行李安檢可有點兒危險。可能會丟掉的。” “是啊,你說得對。” 馬蒂打開乘客座那邊的門:“我倒忘記這一點了。可我們在塞拉馬布蘭卡的檢查點並沒碰上任何麻煩事兒,不是嗎?就像你說的那樣,揮揮手就讓咱們過去了。你挺高興我是個白人,對吧?” 司機把噴嘴插入康尼車的油箱裡,抬頭看了看得克薩斯的夜空,沒有吭聲。他的母親是墨西哥人,十五歲時生下了他。他對母親一無所知。她在剛滿十五歲的時候越過了邊境分娩,那樣就可以確保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美國公民。接著,她就被遣送回墨西哥了,其中的理由沒人向他解釋過。他留了下來,由兩位遠方的阿姨和叔叔撫養長大。他聽人說他的父親是盎格魯人,皮膚白皙,在圣迭哥城外的漁船上工作。 馬蒂走向汽車前門,伸了個懶腰,踮起腳尖輕輕跳了幾下。 “我的背有點不舒服,都是這一路上坐過來鬧的。我家裡的人背部都有毛病。你在長途開車時會背不舒服嗎?” “馬蒂,到裡面去瞧瞧他們有沒有好咖啡。”司機忽略掉了馬蒂的問題,把噴嘴插入康尼車的油箱,往裡頭灌滿了油。 “要是他們有的話就給我們拿幾大杯來。我想要黑咖,加一點點糖。” 司機思忖著,要能夠給一把貝瑞塔93R衝鋒手槍裝卸彈藥的最低智商是多少。用這槍開火一點也不難,這一點是確定的,不然馬蒂老早就失業了。 在艾密哥斯商店裡,馬蒂正在連連抱怨店裡沒有新煮的咖啡。照料店務的年輕女孩嚼著口香糖,斜靠在擱香煙的架子上瞪著他,右手百無聊賴地撥弄著左手上的三個戒指。 “你從沒考慮過有些走夜路的人可能會需要一杯好咖啡嗎?” “我們差不多要打烊了。”女孩說道,“十一點後我們從不煮新鮮咖啡。這是店主的規矩。他說太浪費了。” “哼,這根本不講道理,不是嗎?” 馬蒂被沒有咖啡的情形惹毛了,並且女孩漫不經心的講話方式也讓他很不爽。大約是那些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樣子得罪了他,大致如此。司機曾說過,這片地方就像該死的沙漠那樣荒無人煙、死氣沉沉,現在馬蒂也開始同意這一觀點了。 當司機進屋拿出皮夾的時候,女孩踱了過來,看了看數字顯示屏說道:“一共是七塊九毛。” “他們沒有一丁半點兒他媽的新鮮咖啡。” 馬蒂語調清晰,表達出了他的憤怒。 “十一點後我們不煮新鮮咖啡。”女孩重複著店主的規矩,並把一個角子找給司機:“我們十五分鐘後打烊。” “這他媽根本不講道理,就這麼回事兒。” 馬蒂研究著鑰匙鏈上的旋轉頭。 “不需要講道理。”她一邊說,一邊把汽油收據撕了下來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筒。 “規矩就是這樣,老闆告訴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如果你們是在研究這旋轉頭鑰匙鏈的話,它不是真銀的。” 馬蒂對此嗤之以鼻:“你覺得我會認為一串六十八美分的鑰匙鍊是真銀的?另外,我倒是有一串真皮的,配那輛雪佛蘭。”他的目光瞥過司機,看著他,以一種半牢騷半威脅的口氣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把那店主從床上叫起來,來看看我們是不是能改變一下規矩,弄到點兒新鮮咖啡,你覺得怎樣?” “行了。”司機說道,同情地看了那女孩一眼:“我們來幾杯可樂吧。馬蒂,給我們弄兩杯冰可樂來。” “可樂一塊八毛。”侍應女孩懶懶地說。 馬蒂的聲音從商店後頭的冷卻器附近傳過來:“好主意。可樂里有咖啡因,就像咖啡一樣,是吧?” 他們走出了艾密哥斯,在外頭,馬蒂一個勁兒地抱怨著這個該死的地方——管他媽是什麼地方——人們的言談有多可笑,僅僅是聽他們講話就讓他覺得有多不爽。一群該死的鄉巴佬,他們就是這種人。一個牛仔正一邊往一輛佈滿灰塵的小卡車裡灌汽油,一邊仔仔細細地查看著林肯大陸,然後踩著他那雙破靴子圍著大陸車繞來繞去。 “嗨,你知道自己在幹嗎嗎?” 馬蒂嚷道。 牛仔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懶懶的笑容:“只是在欣羨你們的車子。一輛像這樣的車得多少錢?” 司機不知道它值多少錢,這不是他的車。馬蒂也不知道。 “得不少錢……相當不少。”司機說道。 牛仔展齒一笑:“在裡頭放個洗臉台,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進去了。肯定比我在喬伊阿街租的房子還貴。” “不管怎麼說,你到底想知道這些幹什麼?” 馬蒂抬頭審視著牛仔,牛仔輕輕鬆鬆就比這穿著昂貴套服的小個子男人高出了十五厘米。 “沒什麼原因,只是好奇而已。以牛仔的工資無論怎樣永遠也買不起這樣一輛車。” 馬蒂提了提褲子,說道:“好吧,那麼,問這些也是毫無意義的,對吧?” 牛仔的笑容消失了,他低頭看著馬蒂說道:“我並沒有什麼惡意。如果我打擾了你們,我很抱歉。” 他拖長了聲調,比侍應女孩的聲音還要悠長深沉,他走回了自己的小卡車,一隻靴子踩在汽車的踏腳板上,把油泵開到了最大。灌到十美金的時候他關掉了噴嘴,把它掛在了油泵上,然後目送著林肯車慢騰騰地開出了艾密哥斯區域,向右拐,朝聖哈辛託方向開走了。 “看明白了嗎?我們在灌汽油之前不用付錢的。很久沒見過了。”司機說道,“等等,我他媽的干嗎要朝右拐出加油站?這條路不是大路。” “可能是太累了,或許吧。” 馬蒂說道,“如果他們那兒有新鮮咖啡的話,我們的狀態會好一點兒的。要不我來開一會兒吧?” 司機搖搖頭,心裡想著讓馬蒂坐在方向盤後頭可是件最糟糕的事兒。 “不用,我挺好。我們離克里爾塞格諾的距離肯定不超過兩小時車程了。給我開罐可樂吧,我正轉回去……該死的,這小鎮沒有岔路。我還以為我能繞著街區開呢。” 馬蒂遞給他一罐可樂。 “媽的,你說得對。那兒有個維肯街區,就往那兒開。岔路沒有,連街燈也沒有。什麼鬼地方才會既沒有街燈也沒有岔路?” “這個地方。”司機一邊回答,一邊左拐,來了個U字形轉彎,開著康尼車從一個雜草叢生的街區裡穿了過去。正當小車的四個輪子就要碾回到聖哈辛託的泥土上時,車前“砰”地響了一聲,聲音倒不大。 “怎麼回事?” 馬蒂問道。 “我討厭去琢磨這是怎麼回事。聽起來像是輪胎。把手套盒裡的那支手電給我。”司機停下車,拿著手電走出了車門,正好看到右邊的前輪慢慢漏光了氣。他踢了那輪胎一腳,然後馬上就後悔了,用手電照了照自己的平底鞋。馬蒂也打開車門,邁出來站到司機身邊,司機正用一隻腳站著來保持平衡,一邊用一塊手帕擦拭著自己的鞋。 “怎麼啦?” 司機用手電指了指那輪胎。 “就那麼著啦。他媽的輪胎。” “我不會去換的,”馬蒂說道,“我穿了一身很貴的衣服。你不會指望我背痛得要命、還穿著這麼貴的衣服去換輪胎吧?” “好吧,馬蒂,我的衣服也很貴。我的鞋子也挺貴的。現在,我們可以就站在這漆黑的地方,聊聊我們的衣服值多少錢,要么我們就把這混蛋輪胎給換了,然後繼續做我們今晚要做的事。” 司機脫下了夾克,疊好,輕輕地把它放在了前座上。他捲起藍條襯衫的袖子,又把領帶折進了襯衫裡。他打開卡車,回頭說道:“馬蒂,拿好這他媽的手電,不然我看不清楚。” “有點灰是吧?”馬蒂細細打量著卡車。 “灰塵正是這個州的小名。”司機解開備用輪胎,用力把它拖了出來,把它靠在後保險槓上。 “千斤頂和輪胎扳手肯定在這個塑料包裡。” 五分鐘後,康尼車的右前部被頂了起來,司機正擰鬆輪子的螺釘。 馬蒂彎下腰來,手撐著大腿:“瞧,從這個角度你就能看見粘在引擎支架上的盒子。並且,要是又爆胎了我們該上哪兒去找備用輪胎呢?要是我們的輪胎又癟了呢?” “我不知道,”司機一邊咕噥著,一邊拿著扳手同一隻擰得緊緊的輪子搏鬥,“希望我們順利度過今晚,不再爆胎,早上我們再去修那隻癟了的輪胎。” “是啊,但我想知道的是,要是與此同時我們又爆了一隻胎呢?那我們該怎麼辦?” “上帝呀,馬蒂,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好好拿穩手電?” 馬蒂一隻手撫著背上的衣服,人向前探去,嘴裡嘟囔著什麼,這個動作給他帶來了很大的痛苦。 “好吧,別發飆。你知道我只是問問罷了。問問總沒什麼錯,不是嗎?” 一對車前燈從砂礫路上向他們照了過來。馬蒂瞇起眼睛朝燈光裡看了看,看見了警車輪廓,這形象隨處可見。 “哦,媽的,是警察。” “什麼?”司機說道,拿著扳手站直了身子。他剛剛取下了癟掉的輪胎,正準備換上備用的。 “保持鎮定,”他說,“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當地人。表現得討人喜歡一點兒,別讓他們覺得咱們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當警車轉過來停在林肯車後頭時,馬蒂有些煩躁不安了。警察過了一會兒才鑽出了警車,他的無線電發出細碎的畢剝聲,在空曠的街道上迴盪。司機正忙著裝備用輪胎,並且已經開始輕輕地擰緊輪子上的螺母。 “各位好啊,”警察一邊鑽出來一邊朝林肯車走來,“這兒出問題了吧?”他很年輕,也許二十五歲,穿著制服,還戴了一頂牛仔帽。他拉長音調的說話方式也挺像牛仔,這又激起了馬蒂的惱怒。 “晚上好。”司機咕噥著,手指擰動著螺母,他開始冒汗了。在他可以把康尼車放下之前,他還得擰上三個螺母,把它們上緊。他重新擺了個姿勢,這樣他的身體就可以部分擋住警察的視線,不讓他看到粘在支架上的金屬盒。 馬蒂注視著警官一步一步走過來,什麼話都沒說。 司機還剩一個螺母要擰。他把它扔在灰塵裡,擦了擦汗,然後靜靜地開口:“把手電照在輪子上,馬蒂,把嘴閉緊點兒。” “你倆離家可真夠遠的。”警察打開了自己的手電,光束上上下下地在康尼車上游移,他走到車的左側,用手電照了照座位和雨刮。 “是啊,我們確實離家很遠,警官。現在又在你的鎮上爆了胎。”司機找著那枚掉落的螺母,它滾到車底下去了,司機四處摸索著,想把它找出來。 “你倆去哪兒?” “達拉斯。明天我們在那兒有生意。”司機這麼回答了,隨即懷疑自己也許犯了個錯誤。他的地理從來就不拔尖,並且他只是大概知道達拉斯在東邊的什麼地方。 “你倆是做什么生意的?” “嗯,商業表格……供紙業方面。” “你們要是想明天到達拉斯,那你們怎麼不上I10道?OI90是轉向河邊的。” “搞錯路了,我想。城市小伙在鄉村大道上可吃不大開。我正和我的副手說呢,我們最好沿直線返回北方的什麼地方。” 警察蹲了下來,胳膊放在自己膝蓋上,看著司機幹活。他的手電是麥格麗特牌的,手電的光線直接跳到了金屬盒下,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註意到那些盒子。無線電在他的警車裡像背景音樂似地喋喋不休,他擺了擺頭。此時馬蒂已經挪到了這一邊。 “你倆這輛車可真不賴。哪年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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