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恒河的女兒

第7章 第三部分-2

恒河的女兒 贝碧·哈尔德 4485 2018-03-21
“媳婦,”丈夫離開後,公公對我說,“你嫁給我兒子時,難道就沒人想到問問他有沒有家?難道你父親看到一個單身漢,就把你嫁了?” “爸爸,”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父親住哪兒?”他問,“他家在哪兒?” “離這兒很近。要不,明早您和香卡一起去走一趟?” “我孫子多大了?給他取名了嗎?” “三個月大了,還沒取名。” “這樣的話,就叫他蘇巴爾吧。我有六個孩子,”他繼續說, “只有大兒子結婚了,但運氣很不好,生的都是女兒,一個接一個,全是女兒。二兒子還沒結婚,再就是你丈夫了。你都不知道我們是乾什麼的吧?我們是陶工。你父親叫什麼?” “烏潘卓納斯·哈爾德。” “噢,那你是哈爾德家的,是嗎?”

我輕聲回答是的。他又問:“他平時來看外孫嗎?” “嗯,但很少來。” 我低著頭跟他說話,紗麗蓋過了我的額頭。那天吃完飯後,他在我丈夫面前稱讚我好手藝,雖然味道對他來說有點太辣。我鬆了口氣,他不再生我氣了。 第二天早上,弟弟從我家經過,看到我公公時,他在屋外喊:“那是誰,姐姐?”我告訴他,那是我公公,接著便進屋告訴家里人,我弟弟來了。 “他在哪兒?”公公問,“叫他進來,叫他進來。”他衝出去請弟弟進屋,勸說了好一會兒,但弟弟說他得去趕集,不能留下來。弟弟回家後告訴父親,我公公來了。爸爸大吃一驚。 “拉尼,”他對繼母說,“那就是說,香卡說他沒有父母是騙我們的。” “隨它去吧,”繼母說,“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既然知道了,就去看看他父親吧。”

傍晚,他們過來了。爸爸在屋外大喊:“貝碧,我聽說你公公在這兒!”當時我在煮飯,公公就坐在一邊喝茶。 “他就在這兒,”我說,“你們幹嗎不進來?” “噢,”公公說,“進來,兄弟,進來坐坐。媳婦,給你父母泡茶。” “不用,不用,我們剛喝過。”爸爸推辭。 我知道泡了爸爸也不會喝,於是假裝沒聽到。 “家里人還好吧?”爸爸問公公。 “很好,謝謝,一切都好。跟我說說,你們把女兒嫁給我兒子,卻一個字都沒跟我們提,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不知道二老還健在。他騙我們說,家裡就他一個人。要是知道你,幹嗎不告訴呢?我不會隨隨便便就把女兒嫁出去的。”短暫的沉默之後,爸爸又問:“那麼,你會把媳婦帶走嗎?”

“不,不會。我得先回家通知家里人。他母親很希望他能好好辦個婚禮,把媳婦帶回家……你看這個傢伙,他一聲不吭就結婚了。” “但是,既然已經成了事實,”我繼母說,“為什麼不祝福他們,讓他們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呢?” “我們要走了,”爸爸說,“明早我派我兒子過來。請跟他一起到我家。” 第二天,我弟弟來把公公接了過去。公公回來後,告訴我,繼母做的飯他吃得津津有味—比我做的飯菜都好吃。他也很喜歡我父親的家和他們的生活方式。第二天,他走了,說是下個月再來。 我一直想著幫孩子取名字。他爺爺為他取名蘇巴爾,我丈夫叫他布德漢,但是這兩個名字我都不喜歡。我丈夫的兄弟建議叫高塔姆,這個名字我很喜歡,但最後,我為他取名為蘇布羅托,小名巴布。

公公一個月後就回來接我了。他一到就問我丈夫,我能不能跟他一塊兒回家。 “她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我們得把她的東西整理好,幫她添幾件新衣服。” “可以,但是我不能等太久。莊稼該收割了,我得回去。如果她跟我回去,家務活由她打理,你媽媽就能去地裡幫忙了。我沒指望媳婦去地裡幫我們,但是在家裡……” “好吧,不過再等兩天。我得把債給收回來。等債一收齊,你們就能走了。” 我能理解公公為什麼這麼著急。他家裡每個人都很忙,特別是在收割莊稼的時候。我想,他之所以丟下一切來接我,是因為他們需要我的幫助。於是我決定盡快動身。我不知道在他們家怎樣的表現才算得體,但是我感覺很開心—彷彿就要去做一次愉快的旅行。但是我也在考慮該怎麼過,我能找誰說話。如果我想聊一些私密的話題,該找誰?如果整天忙著做家務,誰來照顧孩子?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我會在那兒待多久。

我一時衝動,跑去父親家,問姑媽能不能讓她女兒送我去公公家。 “誰?”她問我。我求她讓她的二女兒麥茲布迪送我去。姑媽同意了,於是我跑去找麥茲布迪,問她:“嘿,布迪,你跟我一起走好嗎?” “去哪兒?” “我公公家。” “媽媽准我去嗎?” “我已經問過她了。我明天早上來接你,所以最好準備一下。我們得步行一段路,希望你能堅持下來。”說完,我就回家了。 我公公之前告訴我,要去他家得走上三英里左右。這讓我有點擔心,但接著他告訴我:“我知道走這麼多路對你來說有點困難,所以我讓香卡的兄弟趕了輛牛車接你過去。”桑迪亞姐姐在我走之前過來看我,詳細地告訴我在夫家甚麼樣的行為舉止才算得體。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準備好了。出門去接麥茲布迪,發現她已經在半路上了。於是,我們一起出發,上了巴士。到站下車後,看到有人站在一輛牛車旁。麥茲布迪對我說:“快,把頭遮住!”我立刻把頭遮住,爬上了牛車。這是我第一次坐牛車。車搖搖擺擺,麥茲布迪都快笑死了,而我則把頭蒙在紗麗裡,不出聲地笑。我公公騎自行車跟著。牛車從路上的大車輪印和水溝上駛過時,就會上下顛簸,左搖右晃。麥茲布迪覺得很有趣,始終哧哧地笑,而我一直試著讓她安靜下來。道路往前延伸,延伸,感覺沒有盡頭。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村莊,我不停地問還有多遠。

最後,車終於停下了,面前站著一個女人,丈夫的兄弟說: “那是伯母。”我迅速爬下車,觸摸她的腳。 “進來,進屋來。” 她說。婆婆搬出了黃麻編的床。我觸摸過所有人的腳後,才坐下。我發現婆婆在用木頭生火煮飯,這讓我有點擔心—我怎麼應付得了?過去我都是用煤煮飯的。過了一會兒,伯母帶我去池塘里洗澡。看到水,我好開心,立馬就想跳進去,遊個泳,但我管住了自己。他們會怎麼想呢? 水很美,很清,平靜得像塊玻璃,有時溫暖,有時涼爽。我總是找藉口去池塘邊。一旦到了水里,就不停嬉戲,像個孩子。人們問我,家那兒是不是沒有水,我說有,但是不像這個池塘的水這麼清澈。一天,丈夫的二哥安尼爾問我會不會游泳。我說會,於是他說:“我們去池塘吧,看誰先游到對面。”

“好吧,走!” 池塘特別寬闊,我們一起下了水,開始比賽。他遊了一半就放棄了,但我一眨眼的工夫就游到了對面。岸邊的人都很驚訝。誰想得到一個城裡姑娘會游得這麼好。有人說,他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一口氣游到對面。有些人甚至去家裡找我聊天。很多街坊鄰居都向公公問起我。 “為什麼?”他們說,“這是你媳婦還是你女兒?她在你面前都不把頭遮起來。” “那又怎麼了?”我公公說,“是我讓她別把頭遮住的。她就跟我女兒一樣。”這是事實,他曾對我說,在他面前不用那麼麻煩地把頭罩住,有其他人在的時候把頭蒙上就行了。原因嘛,他解釋道:“這是農村,人們的思想還不是很開放。”事實上,那兒的人們看到我這樣一個城裡姑娘居然還能做家務,都感覺很好奇。我公公婆婆不再擔憂,我伯母也告訴他們,她覺得我脾氣很好。所有人都對我很好,看上去都很喜歡我。

我喜歡公公家的大房子和開闊的院子。他們還有很大一片地,產出的糧食足夠全家人吃一年。在那兒,每天早上我都是第一個起床。我會打掃打掃房間,然後為每個人泡好茶。這時,其他人也就醒了,各自準備好迎接新的一天。他們經常說,我沒到他們家之前,從沒有人大清早就把茶準備好。他們留我多待一段時間,但是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然而我堂妹一點兒都不開心,她一直堅持要回去,這點我當然不能告訴他們。 我在家裡的地位比我應得的更高,因為我生了個兒子。在那個家裡,他們給了我孩子很多愛。家裡還有個大兒媳,但是她和她丈夫不和,沒人好好和他們說話。他們單獨住一個房間,伙食也分開。我決心不捲入任何家庭矛盾,會跟每個人說話,事實上我也是這樣做的。但其他人把話說得很清楚,他們不喜歡這樣。我也聽他們談論這事,但不讓自己受影響。他們的矛盾主要在財產方面。丈夫的大哥認為,既然已經分家了,就該把他的那份地給他。然而,公公卻覺得只要自己還沒過世,他就是唯一的財產所有人,因此不會分什麼財產。他們一直為了這件事爭吵不休。

我嫂子為了補貼家用,靠加工出售米片掙錢。我不喜歡看她這麼辛苦。一天,父子倆當著我就大吵起來,兒子猛地打了父親一下。我看到這一幕,心裡很難受。我再也不想在那兒待下去了。這事過去後幾天,我問公公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我告訴他堂妹一直堅持要回去,姑媽也催著讓我走,因為我丈夫一個人在家,他需要我。我公公說:“我不能就這樣讓你回去。得幫你添幾件新衣服—不然你父母會怎麼說?”我告訴他不用為這些事煩心,我父母不會知道。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離開的時間一直在推遲。我在那兒已經待了一個月了。他們都很願意把我留下:我攬下了所有的家務,他們就有時間在地里幹活了。一天,我堂妹問安尼爾,想不想和我們一起去附近爬山。 “可是你們能爬上去嗎?”他問。

“走著瞧吧,”她說。於是,安尼爾轉身對我說:“來吧,弟妹,走!”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那麼遠,但他一直堅持。 “你肯定行的。去吧!”山看著很近,但當我們出發去爬時,它似乎又退到遠處去了。好不容易到了山腳。抬頭一看,高聳峻峭,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爬上去,何況我還帶著孩子。安尼爾把孩子抱了過去,也許他覺得我抱個小孩沒法爬山。但是等我和堂妹差不多已經爬上山坡時,他卻落在了後面。等我們爬到山頂時,他大喊:“弟妹,快,快下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害怕,於是我們跌跌撞撞地衝下了山。可等我們下來時,他卻大笑。 “你在笑什麼?”我問他。 “你這麼怕猴子?”他問。 “你看到了?” “噢,天吶,不就是看見了猴子,瞧你那樣!”他大笑。因為他,我們都沒來得及在山頂俯瞰一下散佈在周圍的小房子。當然,我們並不怕猴子。在達爾豪西的老家,那玩意兒太多了。它們經常直接闖到家裡來! 我們到家時,所有人都問我有沒有爬上山。 “我以為她爬不上去,”安尼爾說,“可她把我都甩在了後面!”人們都很驚訝,一個城裡姑娘這麼輕輕鬆鬆就勝過了他們鄉下的女孩子。我婆婆說:“與其說她是曼哈爾(我公公的名字)的媳婦,倒不如說是他的女兒。” 我以前從沒見過這麼空曠開闊的地方。住所分散在各處,就是要去商店買鹽,也得走上半英里。這不是說我以前沒見過村莊,但從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令人驚訝的是,我竟然在這個地方待了整整一個月。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待不了這麼久,但是漸漸地,一切都成為可能,我甚至能用木頭生火做飯了。我唯一做不了的就是莊稼活和烘烤膨化大米。要是這些活兒我也能幹的話,夫家的人肯定會非常高興,但這不大可能。 離開的日子終於到了。安尼爾代公公送我回家。等我們到家時,一切都變樣了。原來的家被一棟新房子取代。我家從馬路一側挪到了另一側,與馬路隔了幾英尺,和桑迪亞家並排而立。兩家的陽台緊挨在一起,中間只有一道窄窄的空隙。院子不大,但比以前的好。 從新房子裡,我們能清楚地看到沙士提的家和她家里人。她們有三姐妹,老大叫施特拉,老二叫圖舒。我和她們所有人都處得特別好,但和沙士提走得最近,她又名普拉提瑪。香卡很不喜歡我去她們家,不過我也不在乎。我不明白去那兒有什麼錯:在我看來,她們都是正常人。三姐妹都已經結婚了,但沒一個和丈夫住在一起。沙士提的兒子皮膚白皙,長相帥氣,比我兒子稍大,但瞎了一隻眼。我很喜歡這三姐妹,不管誰去她們家,不管那人是不是大人物,她們都親切而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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