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恒河的女兒

第6章 第三部分-1

恒河的女兒 贝碧·哈尔德 4488 2018-03-21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一天,我弟弟、大伯和他們的一個叫達拉爾尼·卡庫的朋友來到我家。那時,我正和孩子躺在床上,於是立刻起床,騰出地方讓他們坐。 “我不坐,孩子。”大伯說。 “為什麼不坐會兒?怎麼了?您臉色很差。”我問。大伯沒有回答,於是我轉身問達拉爾尼·卡庫,但是他也不說話。最後,我問弟弟:“怎麼了?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他只是說了句“姐姐已經不在了”,就哭了起來。 “哪個姐姐?”我問他。 “我們的蘇士拉姐姐。”他說。但是我想不通姐姐會出什麼事。我慢慢領會了弟弟的意思,一股寒氣傳遍全身。我站在那兒,好像腳底生了根。達拉爾尼·卡庫又把話重複了兩三遍。突然,我大聲尖叫,衝出門,一路跑到爸爸家。到了那兒,我邊哭,邊把頭往地上撞。 “爸爸,我們現在連姐姐也失去了。先是媽媽—她還在不在人世我們都不知道,現在又是姐姐。我們原以為沒了媽媽,至少還有姐姐。但現在,連姐姐都走了。” 爸爸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來,輕聲安撫,讓我冷靜下來。

“我準備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 “那有什麼用?”我問他,“所有人都懶得去管她。”每次我去看姐姐,她的鄰居就問,她父親從沒去看過,是不是把她忘了,是不是因為娶了個新老婆,就沒時間管自己的孩子了。我告訴爸爸,姐姐聽著這些閒話,非常難受。 “看看您,從沒真正關心過她。”我抽抽搭搭地說。 我去看爸爸時,大伯和達拉爾尼·卡庫去看我哥哥,他和妻子住在附近的一個村莊里。大伯到那兒時,哥哥正在吃東西。他正要站起來,大伯說:“孩子,先吃完飯再說。”嫂子看見大家,重新開始生火,但達拉爾尼·卡庫對她說:“孩子,不用煮我們的飯。”我弟弟到了哥哥家後,就和大伯、達拉爾尼· 卡庫道別,準備去給姑媽報喪。哥哥又開始吃飯,還沒放下碗筷,姑媽就到了,問:“噢,艾傑,我聽說你姐姐死了,是怎麼回事?”哥哥驚呆了。達拉爾尼·卡庫輕輕對姑媽說:“我們剛到這兒,想等他吃完了再告訴他,可你把什麼都說出來了。” 哥哥飯吃了一半,就跑去見爸爸。

當時我和爸爸在一起。哥哥趕到時,眼睛充血,滿臉殺氣。他連哭都哭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流出眼淚。他表情奇怪地看著爸爸:這個剛失去大女兒的男人竟然沒流一滴眼淚。突然,哥哥開始號啕大哭。達拉爾尼·卡庫試著安慰,但沒用。哥哥哭得越厲害,我的眼淚就淌得越厲害。哥哥從家裡衝出來找爸爸時,姑媽也跟著他來了。現在,她邊擦眼淚,邊對哥哥說:“我從沒見你父親幫過你姐姐哪怕一點兒小忙。只有我們逼著他的時候,他才會抽空去看看。” “我們沒人管,”哥哥說,“所以那個狗娘養的才會以為沒人關心她。”然後,他輕輕問大伯:“姐姐究竟是怎麼了,大伯?” “莽卡爾來看我,”大伯解釋道,“他跟我說,你姐姐身體很不好,讓我們去看看她。”

莽卡爾是我姐夫。大伯母又問他們的孩子怎麼樣了,姐夫沒回答,就要走。大伯又問,姐姐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只說染上了天花。大伯飯都沒吃,直接跑去看姐姐。但他到了那兒,發現姐姐裹著床單,躺在院子裡。他驚呆了,臨走時匆匆忙忙摘給姐姐的水果掉了一地。他給姐姐捎了個嫩椰子,用椰子汁洗澡可治療天花,但椰子也掉在了地上。姐夫不見了踪影,去了大伯家後,他就消失了。我聽著這一切,氣得心怦怦跳,但爸爸的眼睛還是乾的。曾經有一次,在氣頭上的姐姐對爸爸說:“做父親的怎麼能這樣呢?好像我幫他把喪事都操辦好了似的。”現在,爸爸不斷重複:“現在看看到底是誰操辦誰的喪事。” 姑媽斥罵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就想著這些?女兒死了,一點兒都不難過。”

“不是的,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在咕噥什麼呢?”姑媽打斷爸爸,“你女兒死了,不去看看,反而在這裡浪費精力,琢磨誰跟誰說了些什麼話……” “對,”大伯生氣地說,“你去不去?不想去就言語一聲,我要走了。” “不是的,哥哥,我當然會去。我真的想去。但是我女兒還會在那兒嗎?他們不會已經把她帶走了吧?” “不會的,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還安排拉祖留下來看著,在我們到之前,不准任何人把孩子移走。”拉祖是我的大姑姑。 “這麼說還能見到我女兒?”爸爸問。 但是人們向我姑姑施加了巨大的壓力,姑姑被逼無奈,讓他們把屍體移走了。一開始,他們說屍體不能在房間裡放這麼久。但姑姑堅持要等大伯和爸爸,於是他們威脅她,強行把屍體帶走了。我們家的人還來不及趕到,他們已經結束了葬禮,把屍體火化了。姑姑無能為力。大伯和爸爸下了火車,還得再走三英里,很久才到。等到終於到了的時候,姑姑哭著衝出來,對大伯說:“哥哥,我沒能信守諾言!你交待的事我沒能做到。我是被逼的。”

我一聽說姐姐的噩耗,就立刻扔下所有事,跑到爸爸家。等我再回到家時,丈夫正抱著孩子坐在廚房。他看到我,便氣沖沖地責罵:“你瘋了嗎?扔下這麼小的孩子不管,就跑出去!” “但是我知道你在家。”我說。桑迪亞姐姐看到我回家,過來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我姐姐去世了,我現在的條件,連幫她照顧孩子的能力都沒有。孩子們沒有了親人。我知道沒媽的孩子有多慘。他們餓了,需要幫助時,去找誰呢?我們有媽媽,卻過著沒媽的日子。那些孩子也要像我們一樣遭罪了。” “你父親不能把他們留在身邊嗎?” “你覺得他們知道怎麼養孩子嗎?我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考慮的,只有等他們從姐姐家回來才知道。” “好吧,我們以後再談。現在該餵你的孩子了。”

我把孩子抱在胸前,他吃著奶,而我的思緒卻飛到了姐姐那裡。要是我母親現在還活著,看到女兒走了,得流多少眼淚。但是我們的繼母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姐姐的孩子現在怎麼辦呢?他們肯定都傷心死了。現在沒人給他們做吃的,沒人安慰他們,哭的話可能還會挨打,說不定會被家人像動物一樣對待,被趕出家門。 “滾出去,”他們會說,“你以為你是誰?”想想孩子們,我又害怕又傷心,能找誰幫忙呢?等待他們的,是與我們相同的經歷。我看了看我的孩子,心想,不知他的命怎麼樣? 兩天后,我對丈夫說,想去父親家看看。 “但是你說他們不在,去姐姐家了,那還去幹嗎?” “姑媽在那兒,我想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我出發了。第二天,爸媽回來了。繼母徑直進屋洗澡。爸爸一看見我,就把包往地上一放,眼淚汪汪。我大聲抽泣著問姐姐怎麼樣了。他抱住我說:“孩子,別哭。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了。現在我一直在想她之前的日子過得有多苦。”

“別哭了,”姑媽對我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哭也沒法讓她活過來了,是吧?” “噢,姐姐,”爸爸說,“她肯定受了不少苦。那個狗娘養的莽卡爾還和別的女人有一腿。一旦我女兒說他兩句,就會遭他打。有人說她是服毒自殺,有人說她是病死。太多說法了。不過我向她小兒子打聽過了。一開始,他還有點怕,不肯說。我真替他難過,可憐的孩子,才五歲啊。我抱起他,把他領出去,在外面跟他說話。他慢慢地告訴了我……他說,她母親什麼病都沒有。我讓他快點把事情經過告訴我,並承諾會帶他走。孩子要我保證,我便保證讓他和我們一起住。他又要我保證不告訴他父親。我說我會保護他不出任何事。孩子這才慢慢開始向我講出真相。他說,女兒女婿一連三四天都在吵架,女婿不停地打她。昨天,他鎖住房門,狠狠地打了女兒一頓。當時,孩子就在房間裡。女兒大喊救命,女婿便掐住她的喉嚨,想致她於死地。女兒的舌頭都伸出來了,於是孩子大喊,讓爸爸住手,放了媽媽,然後開始號啕大哭,打爸爸的後背。但他還是沒停手。等女兒不出聲了,再也不能說話時,他才鬆開手。女兒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他大聲叫喚,但是女兒已經沒反應了。我問那孩子,接下來怎麼了。”

也許爸爸覺得姐姐那時還剩一口氣,所以才問。孩子說,之後,他父親就把他推出房間,自己走開了。講到這兒,孩子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爸爸又問周圍鄰居,他們也說,姐姐是被打死的。 此時爸爸眼裡滿是淚水。 “噢,拉尼,”他對繼母說,“我可憐的孩子,他把她掐死了。她做了什麼,落得這種下場?我要看著那個兔崽子蹲大牢。”後來,鄰居和其他人告訴爸爸,莽卡爾聽到這個威脅,說:“那又怎麼樣?讓他送我去蹲大牢好了。我發誓,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和這個女人有關的痕跡。”爸爸知道,他的意思是說,等他出獄後,會把姐姐的孩子也給殺了。人們沒等爸爸過去,就把姐姐火化了,這讓爸爸很惱火。他本來決心要把屍體送去檢驗的,但現在沒辦法了。街坊裡有很多爸爸的朋友,都伸出援手,說只要爸爸一句話,他們立馬就把莽卡爾的手給剁了,這樣他一輩子也就完了。

所有聽的人都眼淚汪汪。爸爸幾乎講不下去了,悲傷和憤怒讓他難以承受。我一直在想,姐姐被丈夫活活殺死時,究竟是什麼感受,究竟有多害怕。聽了爸爸的話,我想放開喉嚨大叫。他又說,他想把孩子帶走時,人們百般阻撓。最後,爸爸說,但願上天保佑孩子們過上好日子。但是我認為,不管上天保不保佑,我姐姐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幾天后,爸爸家一切恢復了正常。他好像不再擔心姐姐的孩子。有時,我都懷疑他有沒有想起自己的兩個外孫。我想去看看那兩個孩子,但怎麼去呢?我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還得依靠我丈夫。我必須照他說的去做,沒有自主權。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常常想,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呢?這是我的生活,不是他的呀。難道就因為我和他住在一起,他想怎樣,我就得怎樣嗎?他對我就像對牲口一樣。如果在他家得不到幸福和安寧,我還有必要在這個地獄裡繼續待下去嗎?

我在爸爸家住了一星期,但過得併不開心。父母甚至不能容忍我在家裡坐一會兒。繼母隨心所欲,爸爸並不在意,但對我們—我和我弟弟—他總有抱怨。有幾天,我身體不舒服,想休息休息,爸爸也漠不關心。但要是我在床上稍稍躺上一小會兒,他就受不了。我得包下所有的家務活。如果我在爸爸家待久了,氣氛又會緊張起來,於是只好回到自己家。常常如此。 孩子差不多三個月大時,一天,吃完飯,我正在屋外洗東西,丈夫突然抬頭說:“爸爸來了。”爸爸?我很奇怪,誰的爸爸?我以為他是說我父親來了,但是他指著前邊說:“看,看那兒。”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衣服的男人。他站在那兒,看著我和我丈夫。我很驚訝。我丈夫領他進了屋,我馬上準備了洗腳水。那人走進屋,開始和我丈夫交談。我呆立在屋外,隱隱約約聽到他們說:“你誰都沒通知就結婚了,為什麼?不僅如此,這三年你都沒怎麼在家露臉。媽媽一直問你的事情。我們盼著你在家舉行婚禮,盼著你把兒媳婦帶回家,可是,你一句話都不說,連有了孩子都不告訴我們。你不覺得你欠我們太多嗎?”過了一會兒,他又繼續說:“如果你希望如此,就告訴我們。我們不會再來煩你,也就不難過了。就當沒養你這個兒子。”丈夫小聲咕噥著回了一句,但是我聽不清他在講什麼。我手腳麻利地生火,沏茶,拿小點心,把茶端進屋遞給公公。我公公似乎很生我的氣,但是我做錯什麼了?我都不知道丈夫還有父母,他從來沒提起過。 我聽著他們父子倆繼續聊。我很想把孩子放到他爺爺腿上,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麼做。他會有什麼反應呢?我在想。要是他不肯抱這個孩子怎麼辦?我是不是該試一試?於是,我把孩子抱起來,放到他腿上,說:“您兒子之前的所作所為可能對您很不公平,但是為什麼要冷落這個無辜的孩子呢?抱抱他吧。”公公微微一笑,火氣消了。於是我把孩子留給他,煮飯去了。我加了點米,問丈夫,該燒些什麼菜。他讓我等著,買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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