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等待野蠻人

第15章 第三章(3)

等待野蠻人 库切 6529 2018-03-21
第十天:天氣轉暖、雲層變薄、風也小些了。我們步履艱難地走過一片開闊地,這時嚮導興奮地指著遠處叫喊起來。 “山!”我這麼想著,脈搏一下加快了。但他望見的不是山,他指的是人,騎在馬上的人:他們正是野蠻人!我轉向女孩,她疲憊嗒喪地騎在一匹我牽著的馬上。 “我們馬上就要到了,”我說,“前面那些是什麼人,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幾天來就這一會兒我突然有瞭如釋重負的感覺。我走向前去,加快腳步,帶著我們這夥人朝著遠處三個小小的人影走去。 我們朝著他們那個方向行進了半小時以後才發現彼此的距離並沒有拉近。我們在動,他們也在動。 “他們不理會我們。”我打算點起火來。但我一吩咐停下,對方那三個人好像也停住了。我們再往前,他們又動了起來。 “他們是在模仿我們的樣子嗎?還是光線造成的幻覺?”我躊躕著。我們沒法縮短距離。我們跟了他們多長時間呢?或許他們會認為我們在跟踪他們?

“停下,沒有必要這樣追著他們跑,”我對我們的人說,“不妨試試,他們是不是願意跟我們當中的一個單獨見面。”我騎上女孩的馬朝那些陌生人的方向過去。有一會兒工夫,他們似乎停在那裡,觀望等待著。接著他們又開始向後退去,隱入了揚塵和霧靄之中,那邊只有閃閃爍爍的微光。我拼命摧馬向前,但我的馬已虛弱不堪,幾乎拖不動腳步。我只好放棄追趕,下了馬等著我的人趕上來會合。 為了保存馬的體力,我們把每日的行程縮短了。我們用了一個下午穿越一片硬實的平川,只走了六英里路,在我們宿營之前那三個騎馬的人一直在前面徘徊,不遠不近正好在視線之內。馬匹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去啃嚙那些乾枯發黃的亂草。而後就被拴在帳篷邊上。夜幕降臨,星星閃現在霧濛濛的天穹。我們斜倚在篝火旁取暖,舒展著累得發酸的手腳,不想回到剩下的那頂惟一的帳篷裡去。看著北面,我敢說可以望得見那邊的篝火在一閃一閃,可是當我想指給另外幾個看時,那邊又復歸一片茫茫夜色。

那三個人自願睡在外頭,輪流警戒。我很感動。 “過一兩天再說吧,”我說,“等天氣變暖一些再說。”我們只是斷斷續續地睡覺,四個身子擠在只能容下兩個人的帳篷裡,女孩自覺地睡在最外邊。 天還沒破曉時我就起來了,向北面眺望。淡紅色漸而轉為淡紫色的朝陽又漸漸發出金色的光芒,遠處輪廓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不是三個人,而是有八個、十個,也許是十二個人。 我用桿子和一件亞麻襯衫做了一面白旗,騎上馬向遠處的陌生人靠過去。風停下來了,天氣轉為晴朗,我策馬前行還一邊數著:十二個小小的身形聚在一座山丘旁邊,遠處最模糊的地方隱約襯出藍幽幽的群山。我看到那些人在蠕動。他們排成一個縱列,像螞蟻似的爬上山丘。爬到頂上他們停了下來。一陣旋起的揚塵遮蔽了他們的身形,過了一陣,他們又出現了:十二個騎馬的人出現在天際線上。我緩慢地向他們靠近,白旗在我肩頭飄舞著。雖說我一直盯著山頂處看,可是一不留神,轉眼之間他們全都消失了。

“我們必須假裝不注意他們。”我告訴自己這夥人。我們重新上馬繼續向山里進發。雖然馬背上的負荷減輕了許多,但要驅策這些憔悴的動物邁出腳步,不能不用鞭子抽打,這真是很讓人痛心。 女孩流血了,一個月總須來一次的血。她不可能掩飾這一點,她沒有一點隱私,這個地方甚至沒有一處有點模樣的小樹叢給她遮擋一下。她很不自在,男人們都很不自在。這是一種古老的禁忌:女人的月經血是一種壞運氣的象徵,對莊稼不好、對狩獵不好、對馬匹也不好,但現在不可能叫她不接觸大家的食物。因為羞愧,她整天一個人呆著,也不和我們一起吃晚飯。我吃過後,端著一碗豆子和糕糰走進帳篷,她一個人坐在那裡。 “你不該來照料我,”她說,“我也不該呆在帳篷裡,我只是沒什麼地方可去。”她對自己受到的冷遇沒有提出任何疑問。

“沒關係。”我對她說。我用手摸著她的臉頰,在她身邊坐下來看著她吃。 現在不可能叫那幾個男人跟她睡到一個帳篷裡去,他們都睡在外頭,篝火就點在那裡,他們輪流守夜。早上,應他們的要求,我和這女孩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潔淨儀式(因為我和她睡在一起,我也不干淨了):我用棍子在沙土上劃了一道線,帶著她跨過這道線,然後洗了她的雙手,再洗我自己的,洗完後拉著她跨過線回到宿營的地方。 “你明天還要再這樣做一次。”她喃喃地說。在十二天的行程中,我們比此前五個月同一個屋頂下生活時更接近了。 我們抵達山腳下。陌生的騎馬人慢慢地上前來,站在乾涸的河床底部,這是一條蜿蜒的河谷的上游。我們不再試圖跟上他們。我們明白,既然他們找上來,就是給我們領路的。

這地方越走石頭越多,我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我們停下來休息時,或是看不見彎曲的河谷中的陌生人,也不擔心了,因為知道他們不會不露面的。 為了攀越一座山脊,我們哄誘著馬,推推搡搡,扯扯拽拽,結果不意與他們打了一個照面。在岩石後面,從水溝的藏身處後邊,他們慢慢轉了出來,騎著毛色駁雜的矮馬,有十二個人,沒準更多,穿著羊皮衣服戴著羊皮帽子,棕色的臉膛上是歲月留下的痕跡,狹長的眼睛,這就是本地土壤中生長起來的野蠻人。我離他們很近,可以聞到他們身上的氣味:馬汗味、煙草味、半鞣製的皮革味。一個漢子用一支老掉牙的滑膛槍指向我的胸口,離我只有一人距離,槍栓拉開了。我的心跳停止了。 “不。”我喃喃地說:出於有意識的謹慎考慮,我把牽著馬的韁繩丟下,舉起兩隻空空的手。我慢慢地轉過身去,又拾起韁繩,在山麓碎石間跐蹓跐蹓地走著,牽著馬回到山腳下我的同伴等著的地方。

野蠻人高高地站在我們上面,天際反襯著他們的身影。我的心怦怦跳著,馬兒打著響鼻、風兒在輕吟,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聲音。我們已經越過帝國的疆界。須臾不可輕率從事。 我幫這女孩從馬上下來。 “你仔細聽好了,”我說,“我帶你順著這個坡面上去,你要和他們去說話。帶上你的拐杖,因為地面有些鬆軟,沒有別的路可以上去。當你可以和他們說話時,你就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要跟他們走,如果他們會帶你去自己家裡,就跟他們走,如果你想跟我們一起回去,也可以跟我們走。明白了嗎?你怎麼著我不強迫。” 她點點頭,看上去非常緊張。 我用一隻手臂挾著她幫她攀登那個卵石累累的山坡。野蠻人沒顯出激動的樣子。我數出三桿長筒滑膛槍;其餘都是我非常熟悉的短弓。我們到達山頂時,他們稍稍向後退了幾步。

“你可以看見他們嗎?”我問,一邊喘著氣。 她用那種難以捉摸的古怪方式轉著腦袋說:“不是很清楚。” “盲人:盲人這個詞怎麼說來著?” 她告訴了我。我對著野蠻人說。 “盲人。”我一邊說,一邊摸摸自己的眼皮。他們沒有回答。槍從馬耳朵那裡伸出來對著我。持槍人有一雙閃著快意的眼睛。沉默的時間很長。 “跟他們說話。”我告訴她,“跟他們說我們為什麼來這兒。告訴他們你的事兒。把真實情況告訴他們。” 她用眼角看著我,微微笑著。 “你真的要我把真相告訴他們嗎?” “告訴他們真相,否則還能說什麼?” 微笑留在她嘴唇上。她搖搖頭,繼續沉默。 “告訴他們你想要什麼。只要這麼說好了,雖說我盡了最大努力把你帶過來,但我非常明確地想要求你跟我一起回到鎮上去——這要看你自己的選擇。”我緊握住她的胳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就是我想要的。”

“為什麼呢?”這句話極其溫柔地從她的唇齒間裡掉了出來。她知道這會使我困惑不解,她從一開始就讓我困惑不解。持槍的人慢慢走過來幾乎要碰到我們了。她搖搖頭。 “不,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去。” 我走下山坡。 “把火點上,燒上茶,我們要安頓下來。”我對那幾個人說。我們頭頂上那個姑娘一連串的話音像輕柔的小瀑布似的飄落下來,在一陣陣風裡斷斷續續地傳到我這裡。她倚著兩根拐杖,騎馬的人都下來聚到她身邊。我一句都聽不懂。 “真是錯過了可貴的時機,”我想,“在那些無事可做的長夜裡,本來應該讓她教我學說她的語言!現在已經太晚了。” 我從馬背上的褡褳裡拿出兩隻大銀盤。我帶著這玩意兒穿越了沙漠。我掀開裹在外面的一層絲絨。 “你把這個拿上。”我吩咐道。我抓過她的手來摩挲,讓她感覺到絲綢的柔軟質地、盤子上的鏤花——魚和葉子交織的花紋。我還給她帶來一隻小包裹,裡面是什麼東西我也說不上來。我把它放在地上。 “他們會一直帶著你走嗎?”

她點點頭。 “他說一直到仲夏都是同路。他說他還要找一匹馬,給我騎的。” “告訴他我們還有很長很艱難的路要走。我們的馬匹情況很糟,他也能看得出。問問他們可不可以向他們買匹馬。就說我們會付給他銀子。” 她把這話傳給那個老人聽,我在一邊等著。他的同夥都下了馬,只有他還安坐在馬背上,一支繫著帶子的老式的槍掮在背後。他們的馬鐙、鞍韉、轡頭、韁繩,沒有一樣是金屬製品,全都是骨製品和木製品,在火上烤硬後用羊腸線縫製、再配上皮革繫帶。他們穿著羊毛或是其他動物的皮毛,從小就吃動物的肉和奶長大,對棉織品溫柔的質感他們相當生疏,也難得領受穀物和水果的甘美、潤甜:這就是那些被擴張的帝國從平原趕到山區去的野蠻人。我還從來沒有在他們自己的土地上以平等的方式與這些北方野蠻人會晤過:我所熟悉的是那些來我們鎮上做交易的;有一小部分人曾沿著河邊建立過定居點,還有就是喬爾上校那些悲慘的俘虜。今天在這個地方和他們相遇真是太突然,也真是太丟人了!也許某一天,我的繼任者會收集他們的手工藝製品:箭鏃、曲形刀柄、木製盤碟等等,這些東西將被陳列在我收藏的為數不少的鳥蛋化石和那些天書一般的抄本旁邊。我在這裡修復的是人們的未來和過去之間的紐結,用歉意把一具曾被我們榨乾了的軀體恢復原狀——我是一個中介者、一個披著羊皮的帝國的走狗。

“他說不。” 我從袋子裡拿出一小塊銀子,託在手裡遞給他。 “對他說這塊銀子買一匹馬。” 他彎下身,接過這塊閃閃發光的銀子,小心翼翼地咬一口,隨手就藏到上衣裡了。 “他說不。不能拿這塊銀子再換一匹馬,這是付我的馬錢的,他不要我的馬了,就收下了這塊銀子。” 我差一點沒發起火來。但討價還價還有什麼必要呢?她就要走了,差不多已經走了。這是最後一次面對面清晰地看著她,把她的每個動作記在心裡,試著去理解她本真的面目:我知道,從今以後,我將根據自己飄忽不定的慾念、整個兒的搜索自己的記憶庫來重構她的一切。我摸著她的臉頰,拿起她的手。在這個荒涼的小山旁,已近中午時分,我內心沒有一點那種昧爽不清的性衝動,那種感覺曾夜復一夜地把我引向她的身體;心裡甚至也沒有一路上產生的那種同伴情誼,剩下的只是從一片空白的孤寂到的孤寂的空白。我握住她的手緊緊捏了捏,但沒有回應。我只能清楚地看見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個粗壯結實的女孩,有著一張寬大的嘴巴、一排劉海覆在額前,凝視著我肩後的天空。她是一個陌生人、一個來自陌生地方的過路人,經過不能說是愉快的短暫的訪問後,她現在要回家了。 “再見。”我說。 “再見。”她說。聲音呆板而不帶一絲生氣,我也一樣。我向山坡下面走去,到山腳時,他們已經拿掉她手裡的拐杖,把她扶上一匹小馬了。 ** 等到人們都能感覺到的時候,春天已經來了。空氣如此柔和宜人;小小的綠草尖芽開始冒出地面;成群的沙漠鵪鶉在我們面前追逐著。如果我們現在出行,而不是兩週前的話,行程就會快得多,也不會冒那麼大的生命危險了。但換一個角度來說,如果晚些時日動身,能不能赶巧碰上那些野蠻人呢?我肯定,就是那一天,他們在忙著折疊帳篷、把東西搬上大車,趕著牲畜要開始他們的春季遷徙了。冒那樣的風險看來沒錯,儘管我知道跟去的那些人在責怪我。 (冬天帶我們出門!我可以想像他們這樣抱怨。“我們本來肯定不會答應的!”一旦他們意識到並非如我暗示的那樣去野蠻人那裡完成什麼特殊使命,而只是護送一個女人,一個離隊的野蠻人囚犯、一個排不上號的人物,行政長官的娘兒們,他們一準是這麼嘀咕,不是嗎?) 我們盡可能順著來時的路線走,根據我仔細盤算的星辰方位返回。風吹拂著後背,天氣暖和一點了,馬匹的負重也輕了,我們知道自己的位置,照說肯定會比來時走得快。但第一個晚上宿營時卻出了岔子。我被他們叫到篝火邊,那個年輕士兵手摀著臉垂頭喪氣地坐在一邊。他脫了靴子,腳布散開著。 “瞧他的腳,先生。”嚮導說。 他的腳紅腫發炎了。 “怎麼回事?”我問這孩子。他舉起腳給我看粘滿了血和膿的腳後跟。從包腳布上我就聞到了一股腐肉的臭味。 “你腳上這樣子有多長時間了?”我喝問。他埋下臉。 “你幹嗎什麼都不說?難道我沒告訴過你腳掌必須保持乾淨,每隔一天就要換下包腳布洗洗腳,而且要用油膏塗到水泡上用繃帶把傷處包好嗎?我這樣告誡你們是有道理的!現在你腳這副樣子怎麼走路呢?”這男孩一句話都不說。 “他不想拖累大家。”他的同伴悄聲說。 “他不想拖累我們大家,但現在我們要用大車把他一路拉回去了!”我喊道,“燒開水,把他的腳洗乾淨包起來!” 我這樣吩咐是對的。第二天早上,他們試著幫他穿上靴子時小伙子痛得難以忍受。只能用繃帶紮住,把他的腳包進一個袋子里扎緊,這樣他才能一瘸一拐地踏出幾步。當然大部分路程他得騎馬。 這趟旅途結束時我們將如釋重負。彼此在相處中都已經有點厭煩了。 第四天,我們奮力穿越一處古老潟湖乾涸的湖床,順著東南方向走了幾英里,隨後來到我們以前挖的水井,周圍還有一簇光禿禿的楊樹枝。我們在那裡休息了一天,煎了剩下的一塊油糕,把最後一鍋豆子煮成糊糊。積聚精力去對付最後一段也是最艱苦的行程。 我總是獨自一人。那幾個人在低聲說話,我走近時他們馬上沉默了。還沒到家就開始的興奮已經在艱苦的旅途上消耗掉了,不僅因為它的高潮已是如此令人失望——沙漠中與野蠻人的交涉談判後緊接著便是按原路折回——而且,當初那女孩在場對男人們是一種性別激勵,使他們暗中較勁兒,但現在這種激勵已不存在,他們情緒低落變得陰鬱易怒,有意無意地處處找茬:他們抱怨我帶他們走的這一趟魯莽無益的旅途;厭憎那些不聽使喚的馬匹;又嫌他們同夥那隻爛腳拖延了大家的行程;甚至對自己也是一肚子的怨天尤人。我率先把自己的鋪蓋搬出帳篷,睡到星光底下的篝火旁,寧願在外面受凍也不想在帳篷里和三個悶悶不樂的人一起忍受那種令人窒息的暖意。第二天晚上,沒人打理帳篷,大家都在野地裡露宿。 到第七天,我們已經艱難地走進鹽鹼地了。又死了一匹馬。那幾個人吃厭了每日單調乏味的豆子和麵糕,要求把馬屍拿來吃掉。我准許了,但自己不吃。 “我還得和馬一起走前面的路。”我說。讓他們去享受自己的盛宴吧,別讓我在這裡妨礙他們想像著是在割開我的喉嚨;撕開我的腸子;砸開我的骨頭吧。也許他們事後會客氣些。 我渴念著自己熟悉的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想念著很快到來的夏季、長長的夏日里多夢的午睡,黃昏里和朋友們一起在胡桃樹下的談話;小男僕送來茶和檸檬汁,令人愜意的姑娘們穿著華麗的衣裳三三兩兩地在廣場上漫步,從我們面前走過。這些天裡因為與世隔絕,她的臉龐在我記憶中愈益堅實起來,變成不透明的難以穿逾的一道屏障,她臉上就像給包上了一層隱蔽的殼。在鹽鹼地裡踆踆舉步時,有一瞬間我被一個念頭悚然一驚:我可能已經愛上了那個來自邈遠之域的姑娘。可是,現在我想要的只是在一個熟悉的世界裡輕鬆自在地過日子,死在自己的床上,被老友們送往墓地。離城門遠遠的還差十英里的地方我們就辨認出凸起在天幕上的崗樓了,這時我們還在湖的南面呢,赭色的城牆從這裡開始把灰色的沙漠隔為遠處的背景。我掃了一眼身後的人,他們加快了步子,一臉喜不自禁。我們三個星期沒有洗澡換衣服了,身上一股臭氣,發黑的皮膚飽受風吹日曬滿是皴裂的皺紋。我們累到極點,但步子邁出去還像個男子漢,甚至那個腳上纏著繃帶一瘸一拐的男孩也挺起了胸膛。本來也許會更糟糕,誰知道?也許會更好些,但也許是更糟吧。甚至那匹塞了一肚子沼澤地爛草的馬,似乎也恢復了元氣。 田野裡春天的第一批嫩芽開始萌發。一陣輕微的軍號聲傳到了我們耳朵裡,騎馬的禮賓隊列從城門口排列開來,陽光照得他們的盔甲閃閃發亮。而我們活像一群衣衫襤褸的稻草人,我要是早點吩咐大家在最後這段路上換上他們軍人的行頭就好了。我看著騎馬的人靠近我們,期望著他們突然飛馳而來、向空中鳴槍、向我們歡呼。他們卻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他們根本不是歡迎我們——我突然意識到,沒有孩子們跟在屁股後頭跑:他們分成兩人一組圍住我們,那些人當中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他們眼神冷冰冰的,對我的發問概不作答,只是像押著一隊囚犯似的帶我們穿過敞開的城門。到了廣場上,看見那裡的帳篷,聽到喧嚷聲,我們才明白過來:大部隊開過來了,一場對付野蠻人的戰爭正在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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