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拿著剪刀奔跑

第11章 拿著剪刀奔跑(10)

儘管如此,還是有個裂縫,大約有七英寸半,在房頂和窗戶頂端之間。這個數字是精確的,因為它是我們唯一測量過的。 在一年八個月的時間裡,雨水通過這個縫隙,掉落到一個壇子裡。這個壇子幾乎終年放在廚房的桌子上。剩下的四個月,這個壇子用來收集天空飄落的雪花。到了節假日,我們戴上絨線帽和手套,在廚房裡籌備豐盛的晚宴。 儘管天窗有些粗糙,但是,它的確使廚房亮堂堂的,經常充滿陽光。 “我真的很喜歡這裡,”霍普說,她把積滿雨水的毯子倒進水池內,“雖然麻煩點兒,也是值得的。” 芬奇大夫也同意她的說法:“是天窗給廚房帶來了幽默感。” 阿格尼絲卻不太樂意:“這是一場災難。”她嘟噥著。當然,她之所以這樣說,是她曾經把錢包丟在廚房的桌子上,而且恰好是在雨水落下的地方。

凱特可不像芬奇大夫家族的成員。她身材苗條,為人精明,喜歡聽勞拉·奈羅的歌劇,還有古典爵士樂。她經常和帥氣的黑人青年約會。她的公寓乾淨整潔,鋪著東方地毯,掛著非洲的生殖崇拜圖片。她把女兒布倫達送進了一所芭蕾舞學校。儘管她和丈夫離婚了,她還是保留著丈夫的姓。即便如此,相對於芬奇大夫家裡的其他人而言,她也算得上最忠誠的成員之一。 不過,其他人卻不這麼認為。 “勢利小人罷了。”他們老是這樣評價凱特。不過我卻很敬畏她。有時候,我甚至感到興奮,因為凱特允許我清洗她的汽車,或者幫她把(防雨雪寒風的)外層車窗卸下來。 當她回到六十七街的時候,我會換穿戴一新,就跟出門約會似的。我盡可能地讓自己富有魅力,舉止得體,彬彬有禮。有她在,我可以對家裡其他成員視而不見。

我對她的敬畏,來自於一個事實——她恰好擁有我在生活中最渴望的一切。她是一個職業美容專家,或者確切地說——我可以使用我所憎恨的名稱,就是髮型師。 凱特計劃將來有一天,她可以擁有自己的美容店,我覺得這是我們關係的紐帶,因為我一直有個夢想, 就是在全世界範圍內開辦我自己的連鎖店,擁有我自己的頭髮護理系列產品,想讓這些產品在市場銷售上形成壟斷局面。我堅信,市場上現有的護髮產品對髮根傷害太大。我不知道怎樣使我的產品減少傷害性,不過我有一些自以為成熟的包裝理念,可以給消費者一種無害的印象。 凱特慷慨地把她過去的美容學校的教材送給了我。這是一本硬皮圖書,醒目的標題印刷在粉紅色的封面上,還使用了炫目的字體:《美容手冊》。書裡是一些黑白線條的圖畫,解釋了美容學校的學員在獲得實習執照之前,必須掌握的許多程序。它的內容可謂一應俱全,從如何用髮夾夾住髮捲,直到波浪式髮型新鮮出爐,講解得非常清楚。我決心在上美容學校之前,先把這些內容統統掌握。我不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對是否能從美容學校順利畢業沒有把握,所以我最好的選擇,就是把《美容手冊》的內容鑽研透徹,當然,某些美容方法如今已不再使用,或者說,它們甚至是不合法的,例如“冷燙髮”,就是把鐵絲係到頭髮上,把頭髮用水浸濕,再讓鐵絲產生導電。

與頭髮打交道,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到的最適合自己的職業。現在,成為一個醫生對我來說,似乎是不大可能實現的空想了。而且,我的年齡太大,幾乎不可能實現做一個脫口秀主持人的願望。還有,儘管我每天花好幾個小時,在日記本上寫下我的見聞和感受(因為我覺得,要是每天不能寫上起碼四個小時的日記,我甚至可能難以活下去)可是,當一個作家的念頭,從未進入過我的腦海。我媽媽是一個作家, 可她也是一個瘋子,而那些讀其詩作的人,也只不過是她主持的家庭寫作班上那些性格壓抑的女人,或者是她在電話里通話的朋友。好多年前,她出版了一本詩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詩集問世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不能像她那樣活著,既沒有金錢,也沒有名氣。我渴望崇拜者的來信,我還想擁有貴重的手錶。 “ 我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男性朋友,”我對自己說,“只要我能創辦和VidalSassoon齊名的美容連鎖店。”我甚至想到,我將來可能選擇一個漂亮的髮型男模,與他一生相守,直至壽終正寢。

我要想成為世界級的美容師,就必須為此做準備。我使勁渾身解數,哄騙芬奇大夫家裡的成員,還有芬奇大夫的幾個病人,允許我為他們理髮。事實上,我確有很多招數,讓他們乖乖地坐到椅子上,等候我的處理。 不過,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沒有機會解決,就是手指冷燙法。 儘管我嘗試過許多次,都難以成功地用手指把捲發弄直,哪怕只是略微減少頭髮的彎曲程度。 “美容學校那邊,真的要求你學習這個嗎?這種手指冷燙法,他們測驗過你嗎?”我問凱特。 “是的,是這樣。想進美容學校,必須學習手指冷燙法。”凱特笑著說,“我也知道,這種方法已經過時了,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幾乎不再有人使用它了。不過,美容學校還是要求學員掌握這種方法,儘管它是冷門。而且,遺憾的是,這本介紹了冷燙法的《美容手冊》,其實還是三十年以前寫的呢。”

我擔心由於我的手指太大,所以無法掌握手指冷燙技術,我也擔心我缺少必要的能力,永遠無法把手指擰成需要的形狀。 這件事表面上微不足道,卻似乎在暗示我:這可能使我的理想歸於破滅,而我經常陷入這種念頭不能自拔。在半夜時分,所有的人睡著了,沒有人打擾我了,我就躺在床上寫日記,情緒激動地記錄下這些感受, 直到手指麻木為止,而我也因情感過度疲憊慢慢進入夢鄉。 記得一天夜裡,我的心情格外難受。手指冷燙這件事,對於我的刺激越來越厲害,尤其是在我請教了弗恩的朋友朱利安·克里斯托弗之後。在阿默斯特市,他擁有一家叫“好心情”的理髮美容店。他告訴我的信息和凱特說的一樣,就是我必須掌握手指冷燙技術,才有資格獲得美容學校頒發的實習執照。所以,在那個酷熱的夏夜裡,我失眠了。芬奇大夫家裡所有電風扇都被別人使用了,所以,我只好使用阿爾伯托牌VO5型焗油發膏,對我的頭髮進行加工。我用Saran透明塑料兜帽把頭髮包起來,然後躺在床上,試圖把我焦慮的心情寫下來,使之得以釋放。

早晨三點鐘,我還是無法入睡。我擔心手指冷燙遲早會毀掉我的前途。要是我不能把這件該死的事解決,他們就根本不會讓我畢業,若是不能畢業,就意味著我拿不到證書,沒有證書,就意味著我實現不了開創理髮帝國的夢想。我問過凱特,她說到時候,美容學校的監考員就站在你的對面,看著你完成手指冷燙的全過程。對我而言,這將是個大問題。即使我獲得允許,可以在大夫家中任何人的頭髮上進行手指冷燙,我成功的機會也是接近於零。那麼,讓我置身在一個考試的環境中,還有一個監考員在眼皮子底下,隨時對我的表現做出裁判,那我就徹底死定了。我討厭被別人裁判。我痛恨一切學校,也不想參加任何考試,所以以上兩點原因組合在一起,就宣判了我的死刑。我感覺自己的命運到了盡頭。我覺得將來興許時來運轉,在阿默斯特那家叫”湖南酒樓”的中國餐廳做侍者的助手,那麼或許某一天,我真的可以畢業,成為職業洗盤子的人,我也必然更加苦悶:上帝,我怎麼淪落到這般田地?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那麼,我何妨做些準備,爭取上大學呢?我十四歲了,我應該和我爸爸坐到廚房的桌子前,說:“爸爸,我考普林斯頓大學吧,那裡有一流的棒球隊,我根本不在乎我的爺爺上了哈佛大學。難道我就不可以按自己的想法選擇嗎?就像歌星辛納特那樣。”可是眼下,我卻躺在一張破舊的雙人床上,床單上還有什麼人的尿漬,不過肯定不是我的。我一直住在媽媽的心理大夫的家裡,每天吃芝麻糖之類的玩意兒當早餐。就在今天早晨,芬奇大夫進到浴室裡,他每天早晨五點就會洗澡,簡直像是個精神變態。不過他根本不知道,普比爾把在超市上贏來的小魚放進了浴缸。就這樣,當芬奇大夫走進浴室,看見浴缸裝滿水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阿格尼絲突然決定做個好妻子,替他把浴缸放滿了水呢。他爬進了寒冷刺骨的浴缸,水里大約有二十五條小魚在游動,我不能設想他與多少條擦肩而過,然而,整個家中都聽得見他的嚎叫。

為什麼我的生活越來越令人沮喪呢?一直以來,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啊,上帝,我剛剛聽見,門外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我希望那不是連環殺手。自從我看了電影《諸聖日前夕》以後,我總是神經兮兮的,老擔心連環殺手突然出現。芬奇大夫的任何病人,都可能是潛在的殺手,尤其是那個在北安普頓市開”藍色月光”飯館的女人。我只要看著她,就會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看上去很喜歡吃小孩,不然的話她也不會那樣胖。她總是顯得非常飢餓,令人手足無措。她為人熱情而友好,而這恰恰是以兒童為目標的連環殺手慣常的偽裝。 這時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敲門聲過後,是手指甲有節奏地擊打木頭房門的聲音,是尼爾。 “進來。” 他打開門,走進我的房間。 ”嗨!小傢伙。”他坐到我的床上,靠近我的腦袋。

“別,你別這樣!坐到我腳底下去,或者最好坐到地板上。”我告訴他。 他聳聳肩,眼睛溫柔起來。 ”我今晚心情很不好,親愛的,別這麼冷酷,對我好一點兒,可以嗎?” 我沉默不語,他過分親暱的態度讓我很不適應。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知道嗎,小乖乖,不管何時何地,我老是想著你,好像我的生活中就沒別的了, 我的生活是個舞台,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舞台中央亮著一盞燈,那就是你。” 他把我和舞台或者燈光聯繫在一起,這使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可我還是對他親暱的舉動不以為然, 所以我不假思索地說:“是嗎?那你太不幸了,因為我可不是那樣想你的。我認為你是個可憐蟲,你讓我噁心。” 最近我很喜歡使用”噁心”這個詞,或許這是受了納塔莉的影響,她描述一切讓她反感的東西時,嘴裡會蹦出數以萬計的髒話,我在腦子裡記住了不少,所以,類似”噁心”這樣的詞彙,也被收進我貧乏的詞彙庫裡。

尼爾哭了起來!他彎下身子,他的手摀住臉。他捧起的手掌像個杯子,似乎是在喝小溪的流水。 我很吃驚,我沒想到他這麼脆弱,虧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卻跟個娘們似的,我對他的惺惺作態嗤之以鼻。 “好吧,你哭吧!你就是個可憐蟲!你活該受罪受折磨!你是個糟糕的失敗者!你讓我瞧不起你。” 我希望我的話、我的聲音聽上去冷酷無情。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臉色非常難看,眼皮垂下,目光憂鬱, 就像是一條受到傷害的獵犬。就在這一剎那,我覺得我掌握了傷害他的藝術。我覺得很受用。我從未想過, 我這麼小,卻可以輕易地控制一個大我一倍的男人的情感。所以,我非但沒有同情和憐憫,正相反,我渴望將自己的控制力發揮到極致,這帶給我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當然我很自私,我從未想過為什麼要這樣做,從未想過我這樣做是錯誤的。我只是喜歡控制他的感覺,這讓我感到強大而有力。 不過,他顯然是受到了打擊,僅僅是片刻之間,他眼神裡的憂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你是個魔鬼,”他說,”你是個該死的魔鬼!你根本不像十四歲的孩子,你沒有天真和單純。你不讓我靠近你,還說什麼你是同性戀,你有資格當同性戀嗎?你是個該死的虐待狂!你對待別人的方式,”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實在是他媽的噁心!我真不能相信,你居然還有臉活在世上!” 我笑了起來:“好啊,你繼續說啊!你這可憐的失敗者!把你所有的憤怒都說出來吧,別憋在心裡,那樣你就會生病的。你這個沒長大的孩子,還有別的話要說嗎?”我眯縫著眼睛盯住他,希望我看上去像是在威脅:“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馬上就會報警,你就會因為強姦被逮捕。那麼你的下半生就報廢了,因為你會在鐵窗後面慢慢腐爛。” 接下來,我給了他致命一擊! “現在,你趕快從這裡滾出去!” 他轉過身,什麼話也沒說,孤獨地離開了。 我聽著他沿著樓梯走下去,我確信他真的離開了,然後我躺到床上,拿出日記本。 他剛剛離開。他來到這裡,是想實現他的願望--一種公山羊、野豹子一樣本能的願望。和過去一樣,他還是沒有得逞,因為我堅決地拒絕了他。每當他試圖靠近我,他的身體的味道都讓我嘔吐。他總想強迫我做什麼,這使我格外痛恨他。我痛恨他難以自持。雖然我們之間有過親密的接觸,可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的人對有些事津津樂道,樂此不疲。如果這就是作為同性戀的代價,我是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更想做一個理髮師,而人們通常認為這是同性戀的事。他們完全不了解我的想法,我想把我的事業做大做強,這也是當今最時髦的說法。斯普林菲爾德有一家美容店,那兒有個娘娘腔的男同性戀,上帝,要是我也像他那樣無聊透頂,整天為那些上年紀的女人理髮或者按摩,那我還不如宰了自己!要是淪落成那種德性, 我今天晚上就宰了自己,一分鐘也不會等待。 寫到這裡,一種痛苦而噁心的感覺漸漸襲來,我又想到了手指冷燙的事。或許我應該用一頭假髮進行實習。我可以用我的零錢去買個便宜的假髮,這樣,我就不必去央求大夫一家人,借他們的頭髮一用了。似乎還有別的什麼讓我心神不寧……啊,我想起來了,尼爾離開的時候,他的眼睛裡似乎有某種奇怪的東西,讓我感到很害怕。我想,和”藍色月光”的女老闆相比,他更可能是個連環殺手。他極有可能對我下毒手。要是他剛才有一把切肉刀,他就會刺向我的身體!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的舉動該讓我多麼恐懼啊!有時候, 我懷疑自己真是不了解他。當然我也不知道,我有時為什麼那樣憎恨他。或許他是個過分軟弱而可憐的人, 而且,在他身上還有某種我不喜歡的東西,從一開始那種東西就存在。我經常想起兩年前的情形,那天晚上,我對他說我是同性戀,他非常高興:“當同性戀是一件好事,我會是你的朋友。”不久以後,他就想和我過分親近,這讓我產生了反感。所以,有時候我一見他就生氣,似乎他欠了我什麼似的。我不知道,我是否該把我的情緒同大夫交流一下。他總是說,如果你不把憤怒釋放出來,它遲早會毀掉你。今天晚上,我確實以惡劣的態度,試圖把我的憤怒髮洩出去,不過這未必奏效,或許我該沖他大聲咆哮。今天晚上,我還告訴他膽敢胡來,我馬上就會報警。我覺得這招儿挺管用的,他一定是有點兒害怕了,他的眼神正常了許多,甚至有一些無奈和氣餒,之後他就離開了。呵呵,這樣子才好呢,我終於有了對付他的招法了。 當然,我永遠不會那樣做,我不會真的去報警,假如他讀了這篇日記,他就會知道我那是嚇唬他。我以後不會再用這種辦法對付他了,所以我把這種辦法藏起來才好。向上帝發誓,我現在最牽掛的是上美容學校的事,這件事把我折磨得好累好累。我如今還好好地活著,可真是個奇蹟,我居然沒有自殺,可真是匪夷所思。不過,我的身體裡,似乎有某種東西不斷活動著,我想它和明燙、和未來有關。它存在於我的身體裡, 一旦它氣勢洶洶,好像一切都會改變。對了,今天晚上,我還知道一件事,就是阿爾伯托牌焗油膏的效果的確不錯。 閱讀糞便 世間就是有些奇怪的事,它們不是文學作品杜撰的故事,也不是影視劇虛構的情節,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現實生活中發生。想想看,有什麼人或什麼事物違背你的意志,讓你陷入窘境,使你尷尬、有傷、痛苦乃至氣憤,你不但不與之較量到底,反而漸漸產生了愛慕之心,眷戀之情,好像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指被劫持人質對劫持者討好、合作、寬容或為其開脫的種種表現)或是別的什麼名稱,可以描述這種奇異的情形。可以打開比方說,剛剛入伍的你接受射擊訓練,手中的機槍噠噠噠地響個不停,它產生的後坐力急促而斷續,讓你的肩膀疼痛不已,可你非但沒有感覺到痛苦,反而產生了無比享受的快感。 也許這就可以解釋:那天早晨,為什麼我沒覺得害怕,只是把印著歌星帕特·本納塔的襯衫摀住鼻子, 以阻擋那些奇聞的氣味,我還目不轉睛,好奇地盯著馬桶裡的東西。 霍普顯然被打動了,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啊,上帝,真是難以置信!”她的手摀在臉上,她透過指縫喃喃自語。 納塔莉也站在衛生間裡,身體靠在牆上,胳膊抱在胸前。她兩年後打算去上史密斯大學,而對於未來的史密斯大學的姑娘家來說,這種景像還是不見為妙。 “看見了嗎?”芬奇大夫指著他留在馬桶裡的糞便,大聲問:“注意這一團大便的尺寸!” 霍普彎下身子,離大便更近一些,就好像站在珠寶店陳列櫃前,認真審視她的訂婚戒指似的。 我的目光越過了她的肩膀。 阿格尼絲順著過道快步走來:“你們在那里大驚小怪地做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聚集在衛生間裡?”她的肩膀用力擠進來,她急切地想知道,為什麼我們都在盯著馬桶。她的嘴張得大大的,”那是什麼?” 芬奇大夫的臉紅彤彤的,因為他興奮起來了。 ”看見了嗎?看見這團東西的尖端了嗎?它的尖端剛剛露出水面,而且垂直向上,多麼有穿透力!” “是的爸爸,我看見了!它剛好穿過水面,用您以前的話說,這叫一柱擎天,對嗎爸爸?”霍普說,她不愧是芬奇大夫的好女兒。 “沒錯!”大夫大聲讚許,”完全正確,這就是一柱擎天!”他挺直身體,”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阿格尼絲走到他的身邊,扯拉著他的胳膊:“大夫,拜託了,”她勸說丈夫,”你冷靜點兒!” “阿格尼絲,去把鏟子拿來。”大夫下達了命令。 “大夫,你還是冷靜點兒吧!”阿格尼絲更加用力地拽了拽他。 他把胳膊猛拉出來,把阿格尼藷推出衛生間,”快,去拿鏟子來!”他大聲吼叫。 阿格尼絲快步離開。 “爸爸,告訴我們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霍普問。 納塔莉和我互相看了看,然後又扭過頭去,我們知道,要是我們忍不住捧腹大笑,芬奇大夫就會大聲呵斥我們。 “這就是說,我們的經濟狀況正在好轉。就是這個意思,沒別的!我是說,事情正向好的方向發展,因為這團大便在馬桶裡冒了尖兒,而且直接指向天空,指向上帝。” 霍普高興地大叫,就跟買彩票中了百万巨獎似的,她一邊叫,一邊拍著手,還親吻了芬奇大夫的面頰。 “好,好,”大夫說,”這才是我的女兒。”他看了看我和納塔莉,”你們能否看出來,這件事有多麼重要嗎?上帝是個非常幽默的人。他是宇宙間最滑稽的人,這就是他的表達方式--他想告訴我們,從現在開始,我們的情況完全不同了,我們會一帆風順的。” 我既羞辱又著迷。納塔莉用手蒙住臉,嘴裡嘟噥著什麼。 阿格尼絲帶著鏟子返回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芬奇大夫就一把奪過來,交給霍普:“我希望你能小心地把它從水里鏟起來,然後拿到外邊晾乾。要放到野餐桌上,放在太陽光下面。” 霍普毫不猶豫地拿起鏟子,準備動手。 “好啦,我們該出去了。”納塔莉說。 “別走,我們等等看。”我抓住她的胳膊。 “我可不想看我姐姐把我爸爸的糞便從馬桶裡剷出去,然後拿到外邊去曬乾。”納塔莉笑嘻嘻地說。 芬奇大夫也大笑起來,說:“這就是為什麼她--霍普才是我最好的女兒。” “聽見了嗎,納塔莉?”霍普故意氣她的妹妹,還伸出了舌頭。 “祝你好運,霍普,爸爸的最愛!趕快鏟啊你!” 我耐心地看著霍普小心翼翼,把那團像蛇一樣盤起來的糞便從馬桶裡鏟起來,慢慢地提升到馬桶上方, 鏟子和糞便不斷往下滴水。糞便端坐在鏟子上,儼然像是盤中餐,像是芬奇家裡常見的某種食物,我一時想不起名字來。我感到好奇,不知道大夫的話是否準確。如果上帝果真是個喜劇大師,而他藉此暗示我們的處境正在改善,那可實在是個好消息,這確讓人欣慰。或許從今天起,我就該考慮上美容學校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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