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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拿著剪刀奔跑(11)

霍普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經過客廳,小心地運送她那貴重的貨物。祖祖聽見響動,站在客廳中央,搖著尾巴,舔著掉落到地板上的水滴。 ”納塔莉,奧古斯丁,你們有一個人趕快去開門!”霍普大聲喊道,她繞過走廊上懸掛的衣架,轉了個彎,進入廚房。 我跑到前面,替她打開廚房的後門。 “謝謝。” 納塔莉和我站到後門門口,看著霍普擎著鏟子穿過草坪,小心地把糞便放到干裂的野餐桌上。 “我們家的人真是他媽的瘋掉了!”納塔莉說,”我還能考上史密斯大學嗎?” “你會考上的。”我對她說,儘管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機會。她不改變她的姓氏,不經過一次徹底的洗腦,我想她八成兒希望不大。 “我要是考不上,至少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納塔莉說。

“這個家裡發生的事,鄰居知道了會怎麼想,你能想像嗎?” 納塔莉冷笑著說:“哼,他們會把我爸爸送進瘋人院,把整個房子燒成灰燼,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 我望向這個小區的所有家庭。其它房屋同樣是維多利亞式的建築,不過人家的窗戶都掛著精美的網織窗簾,門前都栽種著修剪整齊的花木,時令鮮花正在開放。而我們這裡只有塑料鬱金香,插在骯髒的泥土中間,花朵倒是終年開放,卻從未引來蜜蜂,另外,我們的窗戶只是掛著粗布窗簾,上面繡著的圖案俗不可耐。我甚至想到,說不定某個鄰居恰恰是史密斯大學招生辦公室的人員,這會兒正透過窗簾,望著這裡發生的一切呢! 納塔莉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撫弄著一綹紅色的頭髮。 我突然想到,把她的臉塗成銀灰色或者亮白色,她的樣子就會更酷。 ”你的臉應該漂白。”我說。

“呃?” “要是你的臉再白點兒,你會更好看的,這會使你的大眼睛格外突出。” 她聳聳肩:“漂白?挺麻煩的,還是以後再說吧。”她有些無精打采。 霍普站在野餐桌前,用鏟子輕輕地推推糞便,使糞便保持直立,尖端指向天空。 阿格尼絲一聲不吭地在起居室裡掃地,她對壓力的最初反應一貫如此。她經常在半夜裡嘩啦、嘩啦地掃來掃去,從走廊的地毯掃到起居室的地毯,最後還要清洗客廳的牆壁。所以深更半夜時,大家時常被掃地的聲音驚醒,也就不足為奇了。儘管人人憤慨,不過阿格尼絲奇怪的舉動,也並非毫無意義。經她一番折騰, 地毯上的毛髮越來越少,食物碎屑和剪下的腳趾甲,也堆到了某個角落。 “你趕快停止吧!”納塔莉喊叫著。

“少管閒事!”阿格尼絲大聲回敬,繼續掃地。她的身體沉重地倚在掃帚上。假如沒有掃帚,我真懷疑她能否保持站姿;我想她會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就像一堆衣服似地。 芬奇大夫走進房間,把手在襯衫下襟上擦乾,向外面看去。 ”非常好!”他滿意地給出評價,然後衝霍普喊道:“幹得好!” 霍普轉過身來,滿面紅光。 大夫說:“你們兩個等著瞧,從現在開始,我們肯定一帆風順。這是來自上帝的信號。” “你能給我們二十塊錢嗎?”納塔莉伸出一隻手。 大夫從口袋裡摸出錢包:“我只有十塊錢。” 納塔莉接過錢,拉起我的胳膊:“走,我們出去遛彎兒吧。” 事情果真出現了轉機,第一個標誌是一隻冷凍火雞。這是霍普從一個無線廣播電台那裡贏得的獎項,因為她第一個打電話,正確地猜出帕特·布恩的一首歌曲。不過火雞的個頭太大了,冰箱裡甚至裝不下,霍普決定把它丟在浴缸裡結凍。家裡只有兩個浴室,她把火雞放在樓下有淋浴設備的那個浴室。我們在樓下淋浴的時候,任憑火雞躺在腳下。從保險公司那裡,芬奇大夫意外得到了一千美元的補償,他視之為無庸置疑的信號,即他的那團糞便,確係來自上帝的指令,是他與上帝之間溝通的結果。

由此導致的後果不堪設想:他開始認真審視每一次大便。而且,考慮到上帝可能通過我們中任何人進行交流,所以,在我們用水把糞便沖走之前,他非得檢查我們的糞便不可。 “沒門兒!”納塔莉堅決拒絕。她在沖洗馬桶,儘管她爸爸不間斷地狠敲浴室的門。 “好吧,爸爸!”霍普說。她朝空氣中拼命噴灑空氣清新劑。 大夫看過霍普的一系列糞便,甚至還給了阿格尼絲一次機會(他認為他妻子的糞便品位太低),最終做出結論:只有他的糞便,才是來自上帝的口信,所以每天早晨,他都會把霍普喊進衛生間,把他的糞便鏟起,放到外面的野餐桌上,和其它糞便放在一起,景象相當壯觀。 他認為只有把糞便放在一起,才可以就大家的未來給出完整的圖景,明確的答案。

我有可能進入美容學校並且順利畢業嗎?答案就是那些孤立的、細小的糞便。 ”啪,啪,啪,這就是我當時排便時的聲音,這是剪刀剪東西的聲音,乾脆而利索,所以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大夫笑瞇瞇地說。 國內稅收署會不會因為我們長期欠稅,將來會沒收我們的房子? ”我今天早晨腹瀉,這團稀屎意味著他們把檔案材料搞亂了,所以房子還是我們的。” 霍普的命運怎麼樣?她將來會結婚嗎? ”看到糞便裡的穀子了嗎?將來她會結婚的,而且會嫁給一個農民。” 大夫把這些結論寫到紙上,印上了所有糞便的示意圖,旁邊是相應的解說文字,由此成就了一篇論文。大夫把文章放進他自行印刷的《每月業務通訊》,寄給名下所有的精神病人。 那個夏季連續好幾個星期,我們不必干任何事情,不必舉行任何活動,不必做出任何決定--除非芬奇大夫的十二指腸發出相應的指令。

“在家庭以外從事任何工作,都不會讓我興奮,”芬奇大夫對阿格尼絲說,”也就是說,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他指著衛生間的馬桶,洋洋得意地說。 不過,當大夫發生便秘的時候,情況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我一天半沒有正常大便了,”他坐在電視前的沙發上,滿臉焦慮,”我真的沒有把握。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大夫不幸的便秘事件,驅使霍普立刻進入房間,開始了無數次的聖經占卜。你告訴我,我爸爸什麼時候可以正常大便呢?國內稅收署會不會沒收我們的房子?還會有更多的病人停止治療嗎?你是否不再通過衛生間同父親對話了? 對於我和納塔莉而言,似乎家裡每個人都喝了骯髒的水,所以精神發育遲緩,唯獨我們保持清醒狀態。不過,我們沒把他們的想法和舉動當成是精神錯亂,我們只是認為這一切滑稽而可笑。 ”你能相信,我的父親持有美國最權威大學的醫學證書嗎?”

“要是他能當醫生,”我說,”我就可以去上美容學校了。” 雖然飽受壓力,我對於美容學校的嚮往卻更加強烈,我更加勤奮地寫日記,天天堅持;寫日記是唯一讓我感到滿足的事。我可以逃進紙張裡,逃進文字裡,逃進文字之間的空隙裡--哪怕我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為了訓練我的簽名。 “為什麼你不當作家呢?”一天下午,納塔莉說,”我敢和你打賭,你將來必定是個風趣的作家。” 我寫的日記並不風趣,它們是悲劇。 ”我不想當作家,”我毫不猶豫地說,”你看看我媽媽吧。” 納塔莉笑了起來:“可是,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像你媽媽那樣瘋顛顛的。” “沒錯。可是,假如我繼承了寫作的基因,我也肯定繼承了她的瘋子基因。” “嗯,我只是隱約地覺得,給別人……剪頭髮,是不會讓你快樂的。”

這話讓我聽了惱火。 ”我不是要去剪頭。我是要開一個美容帝國,你不理解我的規劃,”我說,”你沒理解我原來的想法。” “我還是覺得,你遲早會討厭這種工作的。整天站在那裡,把手指插在別人臟乎乎的頭髮中間,還動來動去的……真要命!” 我沒打算把手指插入別人的頭髮中間。我想坐在一張玻璃桌後面,批准美容產品的包裝設計。美容帝國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喜歡有一種美容產品的電視廣告:“只有您漂亮了,我們才會心安理得。”這完全表達了我的理想,那就是把顧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遺憾的是,到了第三天,芬奇大夫仍舊飽受便秘的折磨。他通知他的妻子給他吃灌腸劑。灌腸劑的效果很靈驗,可是大夫認為,他的大便一直處於封閉和壓縮狀態,接著被冷水破壞得一塌糊塗,所以,他就無法”閱讀”大便的信息,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害怕我的腸子被冷水突然一激,”當我們坐在起居室的時候, 他沉痛地宣布,”就意味著上帝已經決定,他不再用這種方式和我溝通了!”

霍普倍受打擊,簡直要發狂了。 這時候,大夫最大的女兒凱特走進房間,最近她難得露一次面。見大家聚在一起,她很驚奇:“你們都坐在這里幹什麼?” 她身上散發出香水的味道,臉上塗的化妝品完美無暇。 納塔莉竊笑:“請坐,凱特,你錯過了好玩的東西。” 凱特笑了:“是嗎?我錯過了什麼?”她用手帕擦淨椅子的表面,坐在椅子的邊緣。 芬奇大夫向他的大女兒解釋了過去幾天的事,並建議帶她到那張野餐桌跟前,讓凱特親眼看到來自上帝的指令。 凱特砰地關上車門,飛快地逃離後,納塔莉將身體靠近我:“你真應該把這一切都寫下來。” 我說:“即使我寫下來,也沒人會相信。” “說得對,”納塔莉說,”也許徹底忘掉更好。”

把粘痰吐向觀眾 儘管納塔莉和我都不具備演奏鋼琴的能力,我們卻有能力讓別人為我們演奏,這樣,我們就可以引吭高歌了。芬奇大夫的三個病人彈得非常出色,甚至跟得上我們放在他們面前的活頁樂譜。在這三個人當中,卡倫的表現最好,她好像永遠不知疲倦。我不知道,這種素質是她與生俱來的,還是因為大劑量地吞服了大夫的藥方。她會欣然為我們演奏《無邊的愛》這樣的樂曲,在連續彈上五遍之後,流暢地過渡到令人振奮的《 有一個地方》。 當她抱怨手指感覺酸痛時,納塔莉會及時拿來Snickers巧克力,或者從口袋裡掏出一點兒大麻,放到她的裙子前面,這可以讓她繼續演奏下去。不過有時候,由於持續地在鋼琴鍵上工作了一個半小時,卡倫會變得非常固執。在這種情況下,納塔莉會動用另一種賄賂手段。 ”您知道,”她的方法頗具誘惑力,”我會打電話給爸爸,請他今天下午給您看病。我敢保證,他會給您看的,”她停頓了一下,”只要我求他的話。” 用這種方法,納塔莉起碼可以再讓卡倫演奏一首混合曲。 我們的目標,就是成為國際知名的演唱組合,至少要有《桃子的味道》或《老船長坦尼勒》這樣的歌曲問世。要是沒有哪個病人為我們彈鋼琴,我們就在樓上納塔莉的房間自行練習。我們跟著斯蒂維·尼克絲的唱片演唱。問題在於,她的歌詞有時很難聽懂,納塔莉還把唱片套上的小段說明文字弄丟了。這時候,我就會躺在地板上,我的頭挨近揚聲器,納塔莉站在唱機跟前,手指放在唱針上。 “等一下,我沒聽出來,把這部分再放一遍。”我的筆飛快地在紙上劃著,以便跟上進度。 ”她唱的是白色的格紙還是白色的鴿子?” 納塔莉把唱針放到唱片上,讓它再次歌唱起來:“你再聽一遍吧。” 連續聽了好幾遍,我總算聽懂了,”他媽的,我剛剛寫下來一點兒,又跟不上了。” 我以可疑的精確性,紀錄下我們心愛的歌曲的歌詞,就會一遍一遍地演唱。我們站在納塔莉的衣櫃鏡子前;鏡子中的我們張大嘴巴,放聲歌唱。 “我的胳膊太胖了。”納塔莉抱怨說。她把充當話筒的燙頭鉗舉到嘴邊,加上胳膊本身的厚度和重量, 舉了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住了。 “這樣吧,我們可以使用話筒支架,”我說,”不必把話筒從架子上拿下來。” 納塔莉把燙髮鉗扔到床上:“說得對,好主意啊!” 有時候,我們會把電扇搬到樓上,在呼呼的風聲中,我們的衣服飄舞起來,頭髮飛散開來,我們感覺就像斯蒂維·尼克絲本人一樣,神秘的身影出現在舞台的角落處,再慢慢走到舞台中央,有如鬼影憧憧。這種特殊的效果令我們喜愛。 ”我希望我像尼克絲那樣,手裡提著毛氈材料的手提包,一邊走一邊唱。”她鳥羽似的頭髮被風吹到了腦後。 我們對於藝術的痴迷不可阻擋! “你們兩個快停下來吧,我要睡覺!”有時候,霍普半夜里大聲抱怨。當然,這只會讓我們把音響開得更大。 有一次,我們在樓下的房間裡排練,一個鄰居穿過草坪,輕輕地敲打窗戶,提醒我們安靜一點兒。納塔莉把裙子提起來,把隱秘部位露出來,緊貼在窗玻璃上,同時伸出右手的中指。 我們太投入了!我們確信自己有非凡的才華。我們目前只需要所謂的”受制聽眾”(指心理上被動接受廣告宣傳等的一群人)。 那麼,除了北安普頓州立醫院那些永久居留的病人,還有比他們更適合做我們的”受制聽眾”的人嗎? “我想,這是個不錯的主意。”芬奇大夫說。 “你認為,他們會給我們機會嗎?”納塔莉問。想到可能擁有真正的聽眾,納塔莉激動得臉都紅了,一些小小的疙瘩也出現在額頭上,迫使她瘋狂地抓撓自己的臉。 “我想,有兩個有才華的年輕表演者給他們提供服務,而且是免費的,他們會非常激動。” 我們想讓大夫給我們更多的鼓勵,不過電視的力量太強大了,他不停地打著盹,終於睡過去了。 “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做到呢!”納塔莉的眼神流露出期待和自信。 “我完全同意。沒準兒還可以見報呢!你知道怎樣寫新聞稿嗎?” 小疙瘩跑到了她的胳膊上,她一個勁兒地撓著。 ”不知道。不過霍普知道怎麼寫。” “我承認,這不是百老匯,不過畢竟是一個起點。” 我們的下一步計劃,就是同醫院的娛樂部經理取得聯繫。這似乎比我們想像的困難,因為北安普頓州立醫院沒有娛樂部經理這種職位,我們見到的有關人士,只不過是接待台附近一個神情陰鬱的胖女人,我們提出請求的時候,她無助而茫然地望著我們。 “恐怕我不太理解你們說的事情。”她說。 納塔莉吐出一口氣,盡量不讓自己顯得缺乏耐心。 ”我告訴過您,我是史密斯大學的學生,他是阿默斯特大學的學生,我們都是音樂系的學生,我們想為你們的病人表演,作為一種特別的奉獻。” “嗯嗯,”這個女人懷疑地說,”請等一下,我看看能否找到什麼人。”她掃了一眼桌子上用透明膠帶粘在電話旁的一張紙,上面全是人名和電話號碼。她按號碼撥了一個電話分機,把腦袋從我們這裡挪開,對著聽筒低語了幾句。 “別擔心,”納塔莉說,”就算結果很糟,我們也有機會。我可以讓爸爸給這裡的什麼人打電話,他認識這裡的人。” 芬奇大夫認識這裡的人,原因是他全家人過去曾在醫院附近住過,後來他才開辦了自己的診所。納塔莉對於家庭的最初記憶,就是從這個到處都是精神病人的醫院開始的。實際上,她的父親一直有個夢想,夢想將來可以擁有他自己的精神病醫院,但這並沒有成為現實,於是他退而求其次,做了他認為值得做的事情。他任憑他的房子處於年久失修的狀態,然後邀請他的病人住在家裡。所以,我也很想搞清一件事:大夫的孩子們在精神病院附近長大成人,是否是一個個神經兮兮的原因所在。 “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見你們。你們想不想……”她想提出什麼建議,可能是想給我們每人端來一杯水吧,不過臨時改變了她的想法。 “謝謝。”納塔莉說。 我們離開接待台,站在大門旁邊。在門口附近等待是正確的選擇,這樣萬一有什麼不測,我們可以隨時奪門而逃,我們畢竟不知道,剛才電話線的另一端,是什麼人在接聽電話。 過了幾分鐘,一個肩寬體闊的護士走來了。她走路的姿勢頗像一個馴馬師,她大臂很粗,肌肉結實,似乎把好幾塊法國麵包移植到了皮膚下面。 ”你們好,我叫多麗絲,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納塔莉重複了剛才的謊言,說我們是史密斯大學和阿默斯特大學音樂系的學生,作為課程的一部分,我們想在醫院里為病人演唱。 多麗絲的最初反應非常實在:“可是,我們這裡沒有禮堂。” 納塔莉說:“這沒關係,我們可以在病房裡演唱。” 納塔莉反應機智,讓我很高興。 “我們也沒有鋼琴。”多麗絲說。 我們迅速看了看這座破舊建築的接待室,很容易做出結論:鋼琴並不是他們唯一缺乏的物品,這裡是否有自來水都值得懷疑,病人充其量可以享受(不入水的)海綿擦身浴,僅此而已。 納塔莉清清喉嚨,微笑著回答:“沒關係,我們可以清唱。”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歌曲。”多麗絲說。 “這不是歌曲,這是一個專業術語,意思是說我們可以不用樂器伴奏,就用我們的嗓子乾唱。” 多麗絲的手叉在腰上,腦袋歪向一邊:“讓我理清一下頭緒,嗯,你們想到這裡來為病人演唱,你們不需要任何音樂器材,而且只有你們兩個人,你們只是唱歌。” 我們點點頭。 “是免費的嗎?” 我們再次點點頭。 多麗絲又考慮了一會兒,顯然有什麼問題讓她困惑。 ”那麼--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是啊,連我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次對我們有益的訓練,”納塔莉不假思索地回答,”在正式參加現場演出之前,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實踐。” 多麗絲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們打算參加什麼樣的現場演出,不過你們想過來演唱,我看沒有什不可以的。” 我們興奮無比地離開醫院,感覺就像剛參加完電視節目《今日秀》的錄製似的。我們沿著醫院附近的一座小山往下走,納塔莉說:“我們會把他們鎮住的,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天籟之音。” “上帝啊,我們到底應該唱什麼呢?”我問。 “這倒是個問題。” 我在腦海迅速回顧了我們的現有曲目。布蘭迪的《玻璃心》這首歌曲,可能會讓某些病人想入非非;《 終點》很好聽,不過需要打擊樂器的伴奏才能唱出效果來,另外,這首歌曲節奏太強烈,有可能刺激病人的神經,從而引發騷亂,那樣麻煩可就大了。那麼《西部故事》這張唱片中的《有一個地方》怎麼樣呢?好像也不太合適,這首歌會讓病人意識到,他們原來住錯了地方,應該集體出逃。 “《你點亮了我的生活》怎麼樣?”納塔莉提出建議。 哇!她的想法令人驚奇,”你不是開玩笑吧?”我問。 “為什麼是開玩笑?” 這首歌曲需要有高八度的音域,”你認為我們能唱上去嗎?” 納塔莉自信地說:“完全可以。” 就這樣,我們決定現場演唱《你點亮了我的生活》。我們的聽眾是一群”受制聽眾”,他們來自醫院, 是正在接受強化治療的精神病人。 我們一周後來到那所醫院,多麗絲把我們帶到一個封閉的病房區,進到一個面積寬闊的房間。房間的窗戶裝上了鐵柵,裡面的桌椅板凳也牢牢固定,就是颱風來了也會巍然不動。 有幾個病人按照自己的願望自行落座;另外一些人被帶子固定在椅子上,或由三個監護人看護。房間里約有二十五個精神病人,想不到突然之間,就在這個房間裡,我見到了人世間最憂鬱、最具悲劇性的靈魂, 真是大開眼界。 剎那間,所有的舞台恐懼全部消失了,我感到放鬆,完全像是在家裡。 多麗絲做了最大的努力,為我們設置了一種獨特的”舞台”,就是把所有的輪椅和椅子擺成半圓形,納塔莉和我站在半圓形舞台的中間。我開始掃視所有的形象,所有的面孔:他們的腦袋耷拉到肩膀上;嘴半張或大開著,嘴角不斷流下口水;眼球在眼窩裡滾來滾去,舌頭長長地伸出來,到了讓人害怕的程度。有一兩個病人在椅子上不停地搖來搖去,就像不倒翁似的。還有幾個病人樣子很兇,流露出強烈的敵意。 “全是他媽的屎貨!”一個醜陋的老傢伙恨恨地說,還吐了一口唾沫。不過我不用害怕,因為有一個監護人看護著他。顯而易見,他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樣茫然無助,而是殺氣騰騰,我多少有些擔心,怕這個老傢伙突然發作。 “不!不!不!”一個女人不停地嘮叨,她的臉上長滿細毛,這是我見過的毛髮最密的面孔,我以前只是在狗的身上見過,甚至她的額頭都是毛茸茸的,就跟類人猿一樣。 他們會允許這些病人使用鏡子嗎?這些大腦不正常的人,是否都被注射了大劑量的頭髮生長激素呢? 納塔莉清清嗓子。 我看了看她,我們彼此點點頭。到時候了! 一開始,我們的嗓音有些顫抖,因為我們有些緊張,畢竟第一次在活生生的觀眾面前演出,緊張的情形是不可避免的。不過唱到第二段時,我們就能完全融入歌曲中了。納塔莉的歌喉的確美妙,高亢的聲音迴盪在充滿小孔的天花板上,堪稱餘音繞樑。我閉上眼睛,情不自禁地想像著一束聚光燈聚焦在臉上,讓我籠罩在它的光芒中。我想像著戴著貴重耳環的觀眾們鴉雀無聲,專注地傾聽我們演唱,還不時掏出手絹,擦擦濕漉漉的眼角。 這就是為什麼有人用力吧唧嘴的時候,我們聽起來是那樣刺耳,那樣令人震驚。 “什麼狗操的玩意兒!”正是那個可恨的老男人。我現在看清了,這個傢伙沒有一顆牙齒,他狠狠地咳嗽了幾嗓子,製造出一大口粘痰,”噗”地吐向我們。 因為我們的距離太近,他吐到了我們的身上,還濺到了臉上! 噁心透了! 我們做出了唯一可能的反應,至少納塔莉如此。 她也朝他吐了一口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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