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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II 從蒙巴那斯出發去參戰(一) 玫瑰別墅

巴黎的盛宴 达恩·弗兰克 4473 2018-03-21
敘爾瓦日:“你為什麼給我的肖像只畫一隻眼睛?” 莫迪利阿尼:“因為你總是用一隻眼看世界,用另外一隻看自己。” 在法爾吉埃街居民區的院子裡,藤田、布朗庫西、蘇丁及立陶宛雕塑家利普西茨正在看莫迪利阿尼雕刻他的石頭。意大利人手拿錘子和雕刻刀在長長的石塊上敲敲打打,他正在雕刻的是一些頭和女像柱。這些是將用於裝飾“美神廟”的“溫情柱”。他的周圍,既無酒瓶,也無酒杯,因為來到巴黎三年之後,阿姆多很少喝酒了。當時他還未發現印度大麻的“好處”,不幸的是他後來發現了。吸了大麻後,他就能夠設計出色彩特別的成套作品。因為雕塑才是他的真正喜好,繪畫並非他的最終目的。 意大利人看看太陽,接著又敲打起來。石頭散發出的灰塵鑽進他的喉嚨,下到他的肺部,他咳嗽起來。他敲打一會兒,就咳嗽一陣,如此周而復始,他只好停下,灌滿噴壺,噴濕正在雕鑿的石料。接著又敲打,又咳嗽。只好扔掉工具,蹲下身子,用手摀住嘴巴,最後被迫放棄工作。

由於沒有足夠的錢購買需要的石料,他去正在修建新蒙巴那斯大廈的意大利石匠工棚尋找石灰岩料。如果他們不給他,他就叫幾個哥兒們等到夜幕降臨時,推著手推車到空無一人的工地偷。有時,工地正在施工,他們無法下手,這幫人就下到地鐵內偷竊地鐵軌枕,並且迅速運回玫瑰別墅院子裡。晚上,莫迪利阿尼和布朗庫西一起批評羅丹,譴責他花費過多的時間和精力製作模型,而且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泥土。他們認為選擇人體模特兒更加自然,說羅丹學究氣過重,而他們更喜歡自由,更喜歡黑非洲藝術的創造性。莫迪利阿尼的作品中長長的畸形臉盤反映出了黑非洲藝術對他創作的影響。 (圖45)人們從他的作品中看出他受到了託卡德羅人種博物館展品的啟發。在馬蒂斯、畢加索、弗拉芒克和德朗的作品中,早已出現了這種藝術的痕跡。 1914年成為莫迪利阿尼畫商的保爾·紀堯姆在他位於米羅梅斯尼爾街的畫廊中展出了一些作品,這是法爾吉埃街居民區的房客十分熟悉的一些原始作品。喬治·夏朗索爾介紹說:有一天,他在弗朗西斯·卡爾科的陪同下去他的店舖裡,他看見保爾·紀堯姆拿起一個剛果的雕像,蹲在塵土裡用力摩擦。卡爾科要求保爾·紀堯姆解釋是何用意。

“這很簡單,這樣一來,看上去它的年代更加久遠。”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在1909年至1914年期間,莫迪利阿尼從事石雕創作,羅馬尼亞人布朗庫西做他的助手。布朗庫西於1904年從布加勒斯特徒步來到巴黎。他的父母是貧苦農民,他九歲離開家鄉,離開父母,自己學會了唸書識字,然後自己購買了工具,開了創作作坊。與藤田、扎德基恩或利普西茨一樣,在喬治·夏朗索爾看來,阿姆多只是一個雕塑家。他們見過他用藍鉛筆劃的許多素描畫,但任何人未看見他拿過畫筆。儘管貝阿特麗斯·哈斯丁1914年在《新世界》(The New Age)上發表了有關她的情夫莫迪利阿尼的數篇文章,她在每篇文章中都暗示到他的繪畫,但他們仍然認為他不是畫家,是雕塑家。他的女兒讓娜也確認了這一點:

爸爸的首要天賦是雕塑,他從孩童起就喜愛雕塑,可以說他天生就是搞藝術的。 [摘自讓娜·莫迪利阿尼的《平凡的莫迪利阿尼》] 莫迪利阿尼的悲劇正來自這裡:戰前不久,他放棄了這一天賦,因為石料過貴,但作品售價不變。他如果不吃飯,或許能夠允許他繼續其創作。尤其是雕刻產生的灰塵直入肺部,他經常是邊敲打,邊咳嗽。有一次,一位朋友發現他躺在雕塑作品旁邊失去了知覺。意大利的里窩納或別處的充足陽光,對他也無濟於事。正是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繼續連做夢都想著的雕塑創作。 於是,他被迫放棄雕塑而從事繪畫創作。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以及戰後的作品中都帶有他這一未了心願的痕跡,它們似乎是畫布上的雕塑作品:形態純粹、面龐和身段修長、手臂與脖子細長,這一切都十分奇怪地令人回憶起他在1906年至1913年間雕刻出的頭像。

那一年,莫迪利阿尼離開了法爾吉埃街,遷到拉斯帕伊大街。他在一個院子裡覓到一處作畫室:一座玻璃建築,風雨與寒氣都可以從四面八方的縫隙中穿堂而過。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那裡生活,在那裡作畫和朗讀但丁的詩詞作品。在屋子裡被凍僵時,他就到那些他曾經為其畫過像的富有藝術家們的家中避避風寒。這樣他可以一舉兩得:既有一個棲身之地,又可以用這些藝術家的材料為他們畫像。他為弗朗克·哈維朗、萊昂·安當博姆和雅克·利普西茨及他妻子畫的那幅畫,就是這樣創作出來的。同往常一樣,他只用了一次就完成了這最後一幅畫。但利普西茨堅持說此畫沒有結束。阿姆多反駁說如果繼續畫下去,會將一切都毀掉。利普西茨毫不讓步,然而他的目的並非強迫畫家繼續畫,而是為了要多付給他錢。莫迪利阿尼在其匿名資助人的意志面前屈服了,讓步了。利普西茨和他妻子的畫像,是莫迪利阿尼少數幾幅不是一次性畫完的作品之一。

每次在工作期間休息時,他不停地喝酒,並且不停地吸毒,從吸印度大麻過渡到吸可卡因。有一天,他的朋友交給他點兒錢,讓他去為大家買一些可卡因,而他回來時,“精神特別愉快,因為他獨自把為大家買的全部吸光了”。他花起錢來毫無顧忌,但他人非常好。批評人絲毫不顧情面的弗拉芒克可以證實,他說: 我非常了解莫迪利阿尼。我認識餓肚子的他,認識喝醉酒的他,也認識僅有幾個錢的富有的他。但無論在任何境遇中,他都不乏慷慨大度與崇高偉大。我從未在他身上發現任何卑劣的思想與行為,但我見過他發怒,當他發現自己十分鄙視的金錢具有強大的力量,而他本來具有的堅強意志與傲慢態度有時也不得不在金錢面前投降時,他發火了。 [摘自莫里斯·弗拉芒克的《去世前的畫像》]

羅薩麗是第一位承擔藝術家(莫迪利阿尼)揮霍無度費用的人。這位意大利女人過去在蒙馬特爾做過藝術家們的模特兒。後來她在第一戰役街的一家舊乳品店開了一間小小酒吧,滿滿噹噹也只能容納25個客人。戰前,羅薩麗常常為酒吧的常客們做意大利的博洛尼亞面。這些常客有:修建新蒙巴那斯區的砌石工人,身無分文的畫家和從附近舊馬厩鑽過來的耗子。顧客源基本穩定,如果來了動物消費,價格不變,如果嫌不合適,就請到別處去。羅薩麗很有頭腦,她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她手疾眼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既時刻操心爐灶上的飯菜,同時還用母性的目光照顧著四張桌子,如今被她稱為餐館;凡有人敲門,她去開;來人打攪了她,便立即關上;她接待所有窮人,而拒絕那些因為價格不貴來佔便宜的吝嗇人和裝扮成美國人的趕時髦的人。

在常客中,她對從巴黎南阿格耶來的一隻狗特別有感情。她認識這隻狗,也認識了其主人。它的主人是個修理桌椅的工人。一天,狗拉著一輛小破車,其主人在後面推著,來到了她的酒吧。這位修椅子工花了四天時間,修好了酒吧里的所有椅子。他的狗也很好地利用了這段時間,走的時候,它的肚子吃得圓圓的。從那以後,它只要餓了,就一路嗅著走著,獨自返回巴黎。吃飽後回去,餓了再來。如此重複往返,持續了十二年。它無疑最忠實於同莫迪利阿尼一起生活的羅薩麗。 羅薩麗和藝術家莫迪利阿尼之間有著一種特別的友誼:他們相親相愛,也不斷相互爭吵。她譴責他喝酒過量,而他還要喝。他們倆大聲對罵,是酒吧客人們最大的樂趣。大吵大鬧之後,一切如故,但盤子碟子全部報廢了。在氣得發瘋的時候,畫家摘下掛在牆上的畫撕得粉碎。次日他萬分懊悔,再拿來一幅新的掛上。也許他接著又將它撕毀。在他們之間,這似乎只是一種玩笑、一種遊戲。鬱特里羅來時,情況會變得更加糟糕。這兩個酒鬼一起散步被警察帶走的情形並不少見。在此類極端時刻,警察局紮馬龍警長必須出面乾預。

紮馬龍警長是藝術家們的朋友。他在巴黎警察局負責和外國人有關的事務。他辦公室的牆壁上掛滿藝術作品:蘇珊·瓦拉東、莫迪利阿尼、蘇丁、基科因和他特別喜歡的鬱特里羅的作品。 一旦有畫家陷入貧困,紮馬龍警長就出面幫他。他不上班時,人們去多姆或羅童德酒館找他的朋友。他經常為他們辯護,而反對巴黎的一個警察德卡夫。德卡夫也是藝術業餘愛好者,但他只會給瓦萬街的畫家們製造麻煩。他用自己的服務換畫家的作品。有時他也買,但只付訂金,要畫家們到警察局要剩餘的部分,自然任何人都不會去要。 莫迪利阿尼離開警察局,去這些家、那些家、多姆、羅童德或羅薩麗家。有時,他沿著蒙巴那斯公墓的牆根一直走到一座小房子,沿著樓梯上樓。他在一扇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一位年輕婦女開了門。這是愛娃·古埃爾。

她臉上抹著厚厚的脂粉,極力掩飾她蒼白的臉色,她患有結核病。她想對其情人——畢加索掩蓋她的痛苦。長期以來,她一直害怕他拋棄她。但畢加索卻一直忠實於她。他陪同愛娃看醫生,陪同她去醫院。世界大戰剛開始的頭幾個月,他們倆是在法國南方度過的。他們很少離開他們居住的那條街。在酒館裡,畢加索經常遭受休假士兵的辱罵,他們不明白這位身強力壯的男人為何不上前線去,他一定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畢加索畫室的窗戶正對著蒙巴那斯公墓。相當大的房間內擺滿畫板、顏料和畫筆。為避免在戰時原材料缺乏,畫家的儲存充足,沿著牆根一字擺放著四五百塊畫布。畢加索從事貼紙畫需要用的各種各樣的紙張,將地面覆蓋得嚴嚴實實。 他不停地畫,不僅因為那時他的作品更加接近黑非洲藝術而非立體藝術,而且那些物品、椅子、牆壁都還是光禿禿的……他無法忍受任何原始的空間。

他身穿運動短褲,背靠窗戶,臉拉得老長,顯得十分憂愁。不是因為戰爭,除向朋友探聽新聞消息之外,他從來不談論戰爭,而是因為愛娃,他為愛娃的身體狀況苦惱。 莫迪利阿尼到達時,他正在仔細地看著郵遞員剛剛送來的一封信的信封。他用吃驚的目光瞅了一眼來人。意大利人毫無表情,毫不激動。他平靜地敘述了他到這里之前,在夜裡做了些什麼。畢加索心不在焉地聽著。愛娃衝到房間最裡面躲藏起來。 兩位畫家交流著各自聽到的新聞:卡恩維萊在瑞士;羅森伯格兄弟購買立體畫;格特魯德·斯坦和阿麗絲·道格拉斯回了英國,接著又去了帕爾馬群島;弗拉芒克白天在一家兵工廠製造炸彈,晚上寫中篇小說。 畢加索特別指出:“馬克斯·雅各布始終搞不明白為軍國主義流血流汗、為他們賣命的人怎麼能夠成為反軍國主義者。” “他是被徵兵徵去的。”莫迪利阿尼辯解道。 談話到此中斷。阿姆多·莫迪利阿尼不知道他的激情恰好勾起了西班牙人畢加索的心思。正在準備飛黃騰達的畢加索,已經忘記了“洗衣船”時代他自己的放蕩生活。阿姆多同樣也不知道幾個月之後,在一次轟炸中,由於缺少畫布,但又十分渴望作畫,畢加索竟然將意大利畫家的一幅作品覆蓋,在上面繪製一幅靜物畫。 莫迪利阿尼來了十分鐘之後,這兩位男人之間已經完全無話可說。莫迪利阿尼轉身離開畢加索的畫室,下了樓梯,消失在院牆圍欄之外。 畢加索接著看那個在意大利人來之前他收到的信的信封。那是一個已經使用過的信封,這是寫信的朋友勤儉節約的一貫做法。這是他的一位最忠實的朋友。詩人的形像出現在畢加索的腦海中,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這位朋友是那麼文雅講究,那麼會打扮,那麼與眾不同,那麼難以捉摸;他熱情得如同一位神甫,他的表演才能如同一位教皇,幼稚得如同一個孩子,而如今卻腳踩冰雪,手捧泥漿,在製造砲彈! 他拆開信封,將全部身心都沉浸在閱讀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的信件之中。那封熱情洋溢的信件,充滿了作者對軍事生活赤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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