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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I 蒙馬特爾山丘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二) 畢加索與馬蒂斯

巴黎的盛宴 达恩·弗兰克 3458 2018-03-21
馬蒂斯:色彩;畢加索:形式。兩個偉大的流派,一個偉大的目的。 瓦西里·康定斯基 弗萊律斯街27號。一座帶兩層樓的房子,隔壁是一家畫廊。住房部分包括:幾間臥室,一間浴室,一間廚房,人們也在那裡用晚餐;畫廊是一個大廳。大廳裡陳設著打過蠟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家具,一個火爐、兩三張桌子,上面擺滿花和瓷器,一個壁爐,兩扇窗戶中間的牆上掛著一個碩大的十字架,石灰刷過的牆上沒有任何一寸見方的空隙,到處掛滿畫:高更、德拉克洛瓦、格列柯、莫奈、勃拉克、瓦拉東、塞尚、雷諾阿、馬蒂斯、畢加索以及其他畫家的繪畫作品。 這兒並非博物館。由於當時大多數的繪畫作品值不了很多錢,畫廊的門上只有一把鑰匙。這是一種很普通的美國扁平鑰匙,巴黎人的大衣上掛著的丁當作響的鑰匙鏈上,都少不了這種鑰匙。

斯坦兄妹就住在這裡。星期六是他們的接待日。他們對客人十分慷慨大方,幾乎人人都可以去。當女主人提出一個禮節性的問題“是誰派您來的?”時,你只要用在這裡展出作品的任何一位畫家的名字回答就足夠了。 我們進入畫廊。那裡已經有大批的畫家、作家與詩人……在那個飢荒年代,每星期到斯坦家免費吃喝一頓自然十分受人歡迎。當然也不排除來賓中有少數人的確對現代藝術感興趣。大多數來賓都讓人心情愉悅。 在大廳最裡面,有個人手插在坎肩口袋中、正在和圍在他身邊的仰慕者說話,那就是紀堯姆·阿波利奈爾。試圖同他比比口才是徒勞的,他是個萬事通,在任何辯論中,他總贏。從來對自己十分自信的斯坦小姐坦率地承認在與他的辯論中,她只贏過一次,那還是因為他喝醉了。

板著面孔站在壁爐旁邊的那位身強體壯的大高個兒是勃拉克。他之所以滿臉的不高興,是因為掛在壁爐上方的他的一幅畫被壁爐的煙熏黑了。旁邊兩幅塞尚的水彩畫的色彩同樣變得昏暗。勃拉克嘀嘀咕咕地抱怨著,他在想下一次再來承擔掛畫的苦役(當女門房往牆上釘釘子時,他這位最偉大的畫家在辛苦地托著他那沉甸甸的畫板往牆上掛)時,一定將要求把這一幅換個位置。他十分後悔上次共進晚餐時,什麼話也沒有說。但他有個藉口:在餐桌上,每個畫家都面對著自己的作品,身邊都是自己的同事,在此情形下,很難提出批評意見…… 這一天晚上,畢加索也出席了。在這種場合不發牢騷、不說怪話是他一貫的態度。對社交活動的厭惡與憎恨是難以用法語表達的。他用嘲諷的神情端詳著口若懸河地發表著種種評論的馬蒂斯博士。這一天,畢加索的狀態與他奧塞爾街的朋友相同:怒不可遏。他剛剛從掛在牆上的畫中尋找到他的那兩幅。它們的樣子變了,光線比原畫亮多了。是格特魯德·斯坦讓人將這兩幅畫送到這裡展出的,這個女人喜歡所有發亮的東西……

馬克斯·雅各布千方百計地勸說他,讓他的朋友理智點兒。他只做到了讓畢加索不立即離開現場,但畢加索一連好幾個星期都不登弗萊律斯街斯坦家的門。 在他用目光尋找費爾南德的時候,一位陌生人走到他身邊,指著畫家從戈索勒回來後剛剛完成的那幅畫,問道: “這是格特魯德·斯坦嗎?” “是的。” “此肖像不像她本人呀。” 畢加索聳了聳肩膀,說道: “這不要緊,以後她自己慢慢地會像它的。” 費爾南德正在同一位穿黑灰衣服的女士談話。這位女士還年輕,一對寶石耳環閃閃發光,她那很低的話音及其嚴肅的態度,使人覺得她少年老成。人們常以為她是用人,其實她並不是。然而,當她與費爾南德談話時,反讓人感覺她真像是用人。她總是心不在焉,身子在這裡,耳朵卻聽著別處,儘管什麼也聽不見,她還聽。由於過分地依附斯坦小姐,通常她並不太重視畢加索夫人同她的談話,因為女主人通常對這位夫人十分冷淡,說:“她總談三樣東西,只談三樣東西:帽子、香水和毛皮服裝。”

而這天晚上特殊,她們談的是費爾南德是否可以給阿麗絲·道格拉斯上法語課的事。在回答她未來的老師向她提出的問題的同時,這位美國小姐還在照看著她通常應負責的事:誰在喝,誰沒有喝;誰在吃,誰沒有吃;小爐子在哪裡,還缺少什麼;斯坦小姐為何仍然沒有到,人們能認真聽她講話嗎?一些贊助的作家必須同藝術家兼博士的馬蒂斯交換意見,如果有些討厭的人打攪他們的談話,她是否應該出面乾預呢?朝這裡走來的布朗庫西是否會打亂她們的談話呢? …… 阿麗絲·道格拉斯敬重並崇拜格特魯德·斯坦小姐,因為她既是她的老闆,也是她的朋友,並且是從多方面幫助她成長、促使她的人格中具備了他人身上罕見的優點的恩人。格特魯德·斯坦渴望成為文學界的一顆明珠,自認為是世界文學革新的天才、文學界的女畢加索。是阿麗絲幫助她確立了這一信念。這正是阿麗絲的主要角色,她同時也是格特魯德·斯坦作品的打字員。

斯坦小姐剛剛出現在畫廊門口。她身穿一件咖啡色緊身連衣裙,雙肩被緊緊卡在一個金屬圈內,被擠出的肌肉覆蓋在金屬圈邊上。為防冷,她穿了雙羊毛襪子,襪子被緊緊地塞進鏤空皮涼鞋裡,在蠟地板上走時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斯坦小姐一眼就注意到大家都看見她到了,她為此感到十分欣慰。她將一疊手稿遞給道格拉斯小姐,要求她打出來。接著,她長噓一口氣,說寫作真是一件苦差事。但是,她的運氣不錯,年初以來,紐約的一家雜誌社已經有幸發表過她的三篇文章,她又剛給這家雜誌寄去另外一篇。 她邁著大步朝畢加索畫的那幅大型畫像走去,並在她自己的肖像前坐定。緊接著,亨利·馬蒂斯、羅伯特·德勞內、莫里斯·德·弗拉芒克以及三個經常來吃白食的傢伙圍攏到她的身邊。

格特魯德·斯坦是組織藝術家們此類聚會的總指揮。她喜歡扮演這一角色。她坐在自己的肖像下感覺如同聖路易坐在他的樹下,威風凜凜地發號施令,誰膽敢插話,她就向他投去一道憤怒的目光。有些作家對她在美國報紙上發表的幾條消息有異議,有些畫家竟敢不忠實於她這位他們在精神與物質兩方面的大恩人。她決不能容忍這些人。她送給拒絕參加官方畫展的人舉辦展覽的場地,這些藝術家既得以揚名又獲利。馬蒂斯是如何吃上飽飯的?多虧了她。 格特魯德·斯坦熱愛馬蒂斯一家。每當她去他們的家時,總為那裡籠罩的氣氛感到吃驚,自然也覺得十分欣慰。畢加索是個放蕩公子。馬蒂斯雖然貧窮但不失風度。無論在誰家,人們都吃不多,但如果在塞納河左岸,人們去掉一切假象,個個赤裸裸地表現出各自的本來面目。馬蒂斯夫人的拿手菜洋蔥回鍋牛肉一出鍋,霎時間就被一掃而光。她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有一天,馬蒂斯讓她化裝成吉卜賽流浪女人,手拿吉他為他繪畫做模特兒。她坐在那裡睡著了,吉他落在地上摔壞了。當時家裡的錢僅夠吃飯,而她卻堅持自己餓著,省下錢來修理吉他。這樣,馬蒂斯才得以完成他的那幅畫。

另外一次,格特魯德·斯坦看見在桌子上放著一隻十分漂亮的水果筐。這只筐是禁止任何人碰的,因為它專門留給畫家工作用。在冬天,為了水果不會腐爛,他們寧可關掉屋裡的暖氣。馬蒂斯身圍大衣、手戴羊毛手套,畫出冬天室外已經不存在了的自然景象。 格特魯德·斯坦喜歡同時邀請馬蒂斯和畢加索。因為他倆互相敬佩,從不自我吹噓,而且對人對己都有分寸。同他們在一起時,氣氛十分和諧。 馬蒂斯和畢加索的情況相差甚遠,類似南極與北極。法國人(馬蒂斯)有點兒呆板,生硬,不夠靈活,十分嚴肅,不愛笑。家庭成員不是朋友,而是妻子和女兒。他不常請客。他一旦開口說話,總保持天底下最嚴肅的態度,那是為了說服別人。安德烈·薩爾蒙回憶道:

“這位漂亮的畫家生活得很快樂,但他不會笑。” [摘自1945年發表的安德烈·薩爾蒙的《布特山的空氣》] 多熱萊斯在一篇稍帶排外傾向的文章中描寫道:他那“憂慮不安的鬍鬚”和他那“莊嚴樸素的眼鏡”酷似“一個德國武官”。 阿波利奈爾的描寫更加出色,而且更加簡明扼要:“這只禽獸是位雅士。”他描寫馬蒂斯作畫時的神情十分莊嚴,同時畫好幾幅,每一幅畫一刻鐘。 西班牙人(畢加索)呢,沉默寡言。他更多的是用眼睛表達思想,用眼睛嘲諷他人。法國人很客氣時,他很野蠻。躲避沙龍和團伙聚會,激情爆發時,便用畫筆表達。 然而,兩位畫家仍然有他們的共同點:對原始主義的興趣,以及弗萊律斯街的女主人對他們的友誼,各自對對方的密切關注。

在弗萊律斯街畫廊的牆上,同時掛著他們二人的繪畫作品。他們已經十分清楚,斯坦兄妹倆從發現他們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懂得:他們是現代藝術的兩位巨人。 他們將有各自新的崇拜者:馬蒂斯有萊昂和他的弟弟木夏埃爾,畢加索有格特魯德。眼下,鑑於兄妹之間複雜的連帶關係,他們之間的裂痕還未完全暴露到不可彌合的程度。但是,馬蒂斯已經對這位美國女人(格特魯德)常同比她小十二歲的西班牙人單獨在一起表現出嫉妒;勃拉克和德朗也開始嫉妒他們,他們逐漸脫離原來的幫派,目的是想弄明白髮生在“洗衣船”樓上的秘密。 他們刨根問底地問道: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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