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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I 蒙馬特爾山丘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一)巴黎的畫商們

巴黎的盛宴 达恩·弗兰克 4595 2018-03-21
我曾經給一位顧客看了塞尚兩幅繪畫的初稿,他立即說:“我可不想買這些裸露著白紙的東西……” 昂布魯瓦茲·沃拉爾德 畫商昂布魯瓦茲·沃拉爾德同樣不欣賞畢加索藍色時期的繪畫作品。 他是通過馬尼亞克發現畢加索的,並且在1901年和從1906年起一直銷售他的繪畫作品。在那個時期,他為馬奈、雷諾阿、塞尚、凡·高以及高更的繪畫作品舉辦過畫展。他是畫商,從事的活動完全不同於舊貨商。舊貨商人只是顏料商販,貝爾特·韋伊在20世紀初正是屬於這類舊貨商。而沃拉爾德卻在黃金地段擁有一家很出名的店鋪,他是最早購買德朗和弗拉芒克的作品,以及對雕塑家馬約爾Aristide Maillol(1861—1944),法國雕塑家、畫家。感興趣的畫商之一。他同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1830—1903),法國畫家,印象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聯繫密切,正是畢沙羅使沃拉爾德發現了印象派畫家。

昂布魯瓦茲·沃拉爾德於1895年舉辦了迪朗-呂埃爾和貝爾南兄弟均拒絕舉辦的塞尚畫展。這一不同凡響的舉動再次抬高了他的身價,使他進入了畫商界的貴族行列。在回憶錄中,他詳細地描寫了他花費了多少精力才找到畫家的隱居處,因為塞尚精心地隱瞞其地址不讓外人知道。尋覓到畫家的家之後,昂布魯瓦茲·沃拉爾德同畫家的兒子有過一次約會,他向他詳細闡述了舉辦畫展的計劃。幾天之後,他收到畫家塞尚寄來的好大的一卷畫,共150幅。由於缺乏資金,在用比較粗糙的畫框簡單地裱過之後,沃拉爾德便將它們展出了。從此,他和塞尚二人都在繪畫界名聲大振。這次畫展促使沃拉爾德在畫展之後,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喜愛與欣賞的畫家的作品上,同時開始了他酷愛已久的出版發行活動:他精心選擇最好的紙張、最優秀的製版工,出版有關藝術與藝術作品的書籍。

久而久之,沃拉爾德畫廊便成了現代藝術的中心。此畫廊位於巴黎繪畫市場的主要街道——巴黎第九區的拉菲特街。迪朗-呂埃爾和貝爾南的畫廊也在同一條街上。馬蒂斯、魯奧、畢加索以及其他許多年輕藝術家經常來此閒逛,尋覓先輩們的優秀作品。 沃拉爾德畫廊的櫥窗不同於其他畫廊的櫥窗。看過展示在拉菲特街的雷諾阿、畢沙羅以及馬奈的作品。夏加爾Marc Chagall(1887—1985),祖籍俄羅斯的法國畫家。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發現沃拉爾德畫廊的櫥窗十分骯髒,到處都是破爛報紙,而且沃拉爾德的衣著打扮酷似僧侶。推開門,來人看到一張辦公桌、一個爐子、馬約爾的一件雕塑作品、靠牆根反扣著一些油畫以及幾幅未裱糊的塞尚的作品,並且到處都蓋滿塵土。此時,他便徹底明白了弗拉芒克的話,當他在沃拉爾德畫廊舉辦首次畫展時,每天都派自家的用人去擦洗家具和展品。

一個男子坐在辦公桌的後面昏昏欲睡。這是一位出生於留尼汪島的克里奧爾人(白種人後裔),年紀剛滿40歲,既高又胖,短鬍鬚,禿頭。後來雷諾阿將此人比喻為“黑猩猩”。顧客們認為,他對繪畫作品沒有任何興趣,因為沃拉爾德懶得搭理那些進到他畫廊的人。他懶洋洋地睜開一隻眼,問他們想要什麼,欠欠身子,接著重新坐下,回答道:“明天再來吧。” 第二天,他將從其堆滿財富的“阿里巴巴”山洞裡取出一些繪畫作品,接著重新坐回辦公桌後,直到來客指著一幅畫問這問那,他才動彈一下。 “這一幅呢?” “50法郎。” “40法郎吧。” “我說過了,50法郎。如果您要是再還價,我就要70法郎。” “但是……”

沃拉爾德搖搖頭,表示再說什麼也沒有用。 “怎麼可以證明這不是假的呢?” “無法證明。” “怎麼?無法證明?” “這是1830年的作品,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呢!……不信您就去問畫家自己吧!” 顧客以疑惑的神情仔細端詳著這位古怪的畫商,接著問: “您可以給我看一兩幅塞尚的作品嗎?”沃拉爾德拿給他後,客人問: “這一幅賣多少?” “200法郎。” “您認為塞尚的作品要漲價了嗎?” “這跟我沒有絲毫關係!” 客人猶豫不決。沃拉爾德決心給他解釋一下: “我在去年花12法郎買了這幅畫,我以差不多20倍的價格賣給你……” “這說明它漲價了!” “這說明它今天是漲價了!但明天,它或許連12法郎都不值!”

沃拉爾德在其粗魯、令人厭惡的態度後面藏著一個狡猾的靈魂。他如同一隻躲在黑暗處窺視的貓。他如果看中哪個畫家,就發誓一定要征服他。不是買他一兩幅作品,而是收羅他的全部作品。他同德朗及弗拉芒克的買賣正是這樣做成的:由於迷戀野獸派畫家繪畫中粗獷有力的風格,沃拉爾德親赴一個又一個畫家的畫室,仔細琢磨那裡的作品,然後粗魯地說: “我買。” “您買什麼?” “全部。” 大多數時候,他不同畫家簽署購買合同,只達成口頭協議。 每當他願意勞大駕賣畫家的畫時,他便不再是一隻貓,而搖身一變成了一隻狡猾的狐狸。阿麗絲·道格拉斯逼真地為我們描述了他是如何同兩位美國人格特魯德·斯坦及萊昂·斯坦兄妹倆玩貓捉老鼠遊戲的。

現在讓我們想像一下當時的場面:初來乍到法國的兩位美國人推開了沃拉爾德的家門。她,既粗又壯,像個伐木女工,腳穿系鞋帶的皮涼鞋,過短的頭髮使她更加顯得像個短腿男人,兩隻拳頭像貼身保鏢,不苟言笑,說起話來大嗓門、乾脆利落、滔滔不絕。而他呢,穿坎肩、戴禮帽,紅鬍鬚,說話態度嚴肅、口氣生硬,與其妹妹相比,顯得稍瘦。沃拉爾德仍然穿著他那件傳奇式的大衣,腳上穿一雙猶如伊斯蘭國家人穿的拖鞋似的腳尖上翹、又大又舊的鞋子,窩在辦公桌後昏昏欲睡。 他一動不動,不知道站在他對面的是巴黎最大的科技、文學藝術事業的資助人。從1930年來到巴黎起,斯坦兄妹兩人走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仔細地查看過所有的畫廊與畫室。他們有一大筆錢要花出去,他們打算用它來收購藝術作品。

沃拉爾德對他們的到來無動於衷,仍然處於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態,他在等待來人先開口。萊昂·斯坦問是否可以給他們看看塞尚的風景畫。沃拉爾德笨重地站起身來,沿著台階向存放其財富的地窖走去。五分鐘後,他拿著一幅畫上來給他的兩位顧客看,然而,畫布上畫的卻是一隻蘋果。 格特魯德快言快語地指出:“請原諒,這不是風景,是一個水果……而我們要看的是一幅風景畫。” “對不起。”沃拉爾德喊道。 他再次踢踢踏踏地走向通往地窖的台階,消失了。兩位美國人笑了。 畫商回來時,手裡拿著的畫比第一幅大些。他將畫遞給兩位客人。他們以更大的興趣觀看那幅畫。這一次,萊昂說話了。他說:“沃拉爾德先生,我們並不想難為您……可我們想要的是一幅風景畫,而您給我們的卻是裸體畫!”

此時,沃拉爾德才看了看他交給客人的畫,確實是一個裸體背影。 “請原諒,我馬上就來……” 他第三次踏上剛才的那個台階,返回時,拿著很大的一個畫框。 “你們是想要風景畫嗎?這是一幅風景畫!” 然而,油畫還未畫完。上面確實有風景,但非常小。剩餘的部分全部是空的。 格特魯德·斯坦說:“這一次好一點兒。如果我們能夠看到一幅小一點兒但已經完成了的畫,我們將會更加高興。” “那麼,就讓我再去看看吧。”沃拉爾德咕噥道。 他又走了。兄妹二人耐心等待著。他們聽見一陣腳步聲,但不是畫商。從台階出口走出來的是一位上了點兒年紀的婦女。她十分熱情地同他們打過招呼後,在街角處消失了。 萊昂與格特魯德相互對視片刻,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們笑了。又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又一個女人出現了。

“先生們,女士們,你們好!” 她與前一位一樣,在拉菲特街角消失了。 格特魯德放聲大笑起來,對哥哥說出了她的想法:畫商是個瘋子。剛剛從這裡過去的兩位婦女是在畫廊地下室工作的畫家。他每次下去,就要求她們匆匆忙忙地畫一個蘋果、一個裸背和一小片風景,而給他們看時,一口咬定那確實是塞尚的作品。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塞尚的作品。 兄妹倆越說越樂。此時,沃拉爾德回來了,他遞給他們一幅全新的畫:一幅全部完成了的風景畫,而且十分漂亮。兩位美國人買了這幅塞尚的畫,離去了。 沃拉爾德或許會對朋友們講述,他接待過兩位呆頭呆腦、只會不停地說笑的美國人。然而,他很快就明白這兩個人笑得越多,買得也就越多。 他的判斷完全正確。他越惹那兩位美國人發笑,他們就越經常來光顧他的畫廊。僅那年一年當中,他們就在沃拉爾德的畫廊裡購買了兩幅塞尚的裸體畫,以及一幅莫奈、兩幅雷諾阿和兩幅高更的繪畫作品。

沃拉爾德的地窖是一個複雜的、富有魔力的地方。地窖內不僅存放著大量的優秀藝術作品,而且還有一間廚房和一間餐廳。因為畫商不只是個板著面孔、十分狡詐的人,而且也非常喜歡招待客人,十分好奇。在他願意的時間內,他也很健談,願意聽閒話,也好傳閒話,他同時還是一個民間文學的業餘愛好者。他待人謙恭有禮,特別是對他敬佩的女士。但是他從未結過婚。在回答弗拉芒克一個有關他獨居原因的問題時,他說一個合法妻子會經常要求他回答許多有關塞尚的問題。 “您能夠想像得到吧?時刻向他人作解釋是多麼令人煩心的事啊!” 人們在沃拉爾德家裡吃的主食是他的出生地留尼汪的主菜——咖哩雞。畫商邀請的都是他喜愛的藝術家和藝術作品的購買人。特別是魯奧和那位仇視排斥猶太人而且性格暴躁、令人討厭的德加,每天中午都陪他用午餐。 (德加永遠不能原諒貝爾特·韋伊在他家的附近開辦了畫廊。)關於德加,沃拉爾德給人們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天,他去德加家里送一幅畫,不小心將半厘米長的一張小紙片掉進地板縫中,他大喊大叫著衝過來: “當心啊!您把我的畫室弄亂了!” 那張討厭的紙片終於被摳出來了。 一天晚上,沃拉爾德請他來家共進晚餐,德加向他提出了七個先決條件:菜中不得加黃油,餐桌上不得擺放鮮花,只能放一層透明紗,必須將貓關起來,不能有狗,婦女不得灑香水,必須在晚上七點半準時開飯。 祝大家胃口好…… 客人們都知道沃拉爾德有一個習慣:每當嚥下最後一口飯時,就雙手交叉從後面抱著頭靠在牆上,進入夢鄉。 他有犯困的毛病,無論在餐桌上、馬車上還是辦公桌前,一概沒完沒了地打盹。他常抱怨說夜裡沒有睡好,怪床不好,發誓要把它更換掉,然而,他一直保留著。他數次發誓要在一周之內把他的大衣和鞋子扔進垃圾桶裡,但它們仍然一直伴隨著他。他這種整天昏昏欲睡的狀態,並未對他的生意造成任何損害。他的朋友甚至他的敵人們都說,他越睡越發財。 為沃拉爾德畫像的畫家們,特別是雷諾阿,都懇求他切勿在他們作畫期間擁抱莫爾菲Morphee,希臘神話中的睡神、夜神。 。為了使他不打瞌睡,勃納爾強行在他的腿上放隻貓。更有甚者,塞尚把他固定在一隻方凳上。這只方凳並不放在平地上,而是被放在一個講台上立著的四根木樁的頂端。 “如果您倒了,方凳、木樁以及講台必然一起翻倒!” “那又怎麼樣?” “那麼,您就醒了。 這是一種酷刑。在做模特兒150次、不幸地被摔過幾次之後,沃拉爾德問道: “馬上要完了嗎?” “還沒有。”塞尚回答道。 “但是,起碼我的態度令您滿意吧?” 畫家後退幾步,仔細端詳片刻之後,回答說: “我對您襯衣的前襟不滿意……” 昂布魯瓦茲·沃拉爾德死於1903年的一起車禍。司機開車行駛過程中,畫商一直在後座上鼾睡。對這起車禍有兩種說法:一些人說那是一輛老式汽車,車輪撞到了路面一個坑邊上,睡眠中的沃拉爾德沒有任何察覺,一頭撞到了汽車後壁上,就再未醒過來。他在昏睡中斷送了性命。喬治·夏朗索爾提出另一種比較符合實際的說法:汽車失控之後,放在汽車後座上的一尊馬約爾創作的銅像被甩下,恰好砸在藝術品商人的頭顱上,斷送了他的性命。 (根據1973年出版的喬治·夏朗索爾的《兩岸》)無論事情的經過如何,昂布魯瓦茲·沃拉爾德的死確定無疑,而且是死於他的兩寵:馬約爾和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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