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在地板底下下崽了。
“下崽”這種說法,有點冷漠。不過,對信吾一家來說,的確如此。因為那隻野狗是在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在地板底下下崽的。
“媽媽,昨日和今天阿照都沒來,是不是下崽了?”七八天前,菊子在廚房裡對保子說過這樣一句話。
“難怪沒見它的影兒呢。”保子漫不經心地回答。
信吾把腿腳伸在被爐裡,沏了一杯玉露茶。從今年秋上,信吾養成了每天早晨喝玉露茶的習慣,而且都是自己動手沏茶的。
菊子一邊準備早餐,一邊說阿照的事,她的話也就談到這裡了。
菊子跪坐下來,把一碗醬湯端到信吾面前。這時,信吾斟了一杯玉露茶,說:“喝一杯吧。”
“好,我這就喝。”
這是破例的做法,菊子一本正經地席地而坐。
信吾望著菊子說:“腰帶和外褂上都是菊花圖案呀,盛開菊花的秋季過去了。今年,房子的事鬧得連菊子的生日都給忘了呀!”
“腰帶上的圖案是四君子嘛,全年都可以系的。”
“什麼叫四君子?”
“梅蘭菊竹唄……”菊子爽朗地說,“爸爸您只需看看就明白了。畫冊也有,和服也常常用上呢。”
“那圖案多麼貪婪啊!”
菊子放下了茶碗,說:“真好喝啊!”
“喏,喏,不記得是誰家了,作為香奠的回禮送來了玉露茶,我才又喝起茶來的。從前喝了不少玉露茶哩。家裡是不喝粗茶的。”
這天早晨,修一先到公司去了。
信吾在門廳一邊穿鞋,一邊竭力追憶作為香奠的回禮,送來了玉露茶的朋友的名字。其實問問菊子就知道,可他卻沒詢問,因為,這朋友是帶著一個年輕女子到溫泉旅館去,在那裡猝然逝去的。
“的確,阿照沒有來。”信吾說。
“是的,昨日和今天它都沒來。”菊子答道。
有時候,阿照聽到信吾要出門的聲音,就會繞到門廳,尾隨信吾走到大門外。
信吾想起前些日子,菊子還在門廳撫摸過阿照的腹部。
“鼓鼓的,令人毛骨悚然呀。”菊子雙眉顰蹙,彷彿是在探摸胎兒。
“有幾隻?”
阿照用莫名的白眼瞥了菊子一眼,爾後躺在一旁,腹部朝上。
阿照的腹部,並沒有鼓得像菊子所說那樣令人毛骨悚然。皮稍薄的腹部下方呈粉紅色。乳根等地方滿是污垢。
“有十個乳房嗎?”
菊子這麼一說,信吾也就用眼睛數了數狗的乳房。最上面的一對很小,像是乾癟了。
阿照是有飼主的,脖頸上套著一塊執照牌。大概飼主沒有好好餵養,變成野狗了。它常在飼主附近的別家廚房門口轉悠。菊子早晚餐多做一點,將殘羹剩飯給阿照一份。從此以後,阿照呆在信吾家的時間就多了。夜半常常聽見它在庭院裡吠叫,不免讓人感到阿照似乎總呆信吾家。菊子卻沒有認為它是自家的狗。
再說,每次下崽,它總是回到飼主家裡。
菊子所說的昨日和今天它都沒來,大概指這次它也是回到飼主家裡下崽了吧。
它回到飼主家裡下崽,信吾不知怎的,總是覺得可憐。
這次狗是在信吾家的地板下面下崽的。時過十天,誰也沒有發覺。
信吾和修一一起從公司回到家裡,菊子就說:“爸爸,阿照在咱家下崽了。”
“是嗎。在哪兒?”
“在女傭房間的地板底下。”
“唔。”
如今沒有僱用女傭,三鋪席寬的女傭房間用作貯藏室,放置雜物。
“看見阿照走到女傭房間的地板底下,我就去偷看,好像有狗仔吶。”
“唔。有幾隻?”
“黑魆魆的,看不清。是在緊裡面。”
“是嗎。是在咱家下崽的嗎?”
“這之前,媽媽說她發現阿照有點異常,總在貯藏室周圍來迴轉悠,像是在刨土。原來它是在找地方下崽。要是給它放些稻草,它會在貯藏室裡生產的。”
“狗崽子長大,就麻煩羅。”修一說。
阿照在自己家裡下崽,信吾雖懷有好意,可腦海裡一浮現這些狗崽子不好收拾便把它扔掉的情景,就又覺得厭煩起來了。
“聽說阿照在咱家下崽了?”保子也說。
“聽說是。”
“是在女傭房間的地板底下吧。只有女傭房間沒人居住,阿照可能也考慮到了。”
保子依然把腿腳伸在被爐裡,微皺雙眉,仰視了信吾一眼。
信吾也把腿腳伸進被爐裡,喝罷粗茶,對修一說道:“哦,以前你說過的谷崎要給我們介紹的女傭,現在怎麼樣啦?”
信吾又自斟了第二杯粗茶。
“爸爸,那是煙灰缸。”修一提醒說。
信吾誤把茶斟在煙灰缸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