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寺廟返回公司,早已有兩個客人在那裡等候了。
信吾讓人從背後的櫥櫃裡把威士忌拿出來,倒在紅茶裡。這樣對記憶力多少也有點幫助。
他一邊接待客人,一邊回想起昨天早晨在家裡看見的麻雀。
麻雀就在後山山麓的狗尾草叢中。它們在啄食狗尾草的穗兒。它們是在啄狗尾草的穗兒呢,還是在吃蟲子?信吾正在思索,忽然發現原來以為是麻雀群,其中還混雜著黃道眉呢。
麻雀和黃道眉混雜在一起,信吾更留意觀看了。
六七隻鳥從這棵穗飛到另一棵穗,鬧得狗尾草的穗兒搖曳不止。
三隻黃道眉比較老實,很少飛來飛去。不像麻雀那樣慌裡慌張。
從黃道眉翅膀的光澤和胸毛的色彩來看,可以認定它們是今年的鳥。麻雀身上像是沾滿了灰塵。
信吾當然喜歡黃道眉。正像黃道眉和麻雀的鳴聲不同,反映出它們的性格不同一樣,它們的動作也顯示出它們性格的差異。
信吾久久地觀望著它們,心想:麻雀和黃道眉是不是在吵架呢?
然而,麻雀歸麻雀,它們互相呼應,交錯飛來飛去。黃道眉歸黃道眉,它們相互依偎,難分難捨,自然形成鳥以群分,偶爾混在一起,也沒有吵架的跡象。
信吾折服了。時值早晨洗臉的時分。
大概是剛才看到廟門上的麻雀才想起來的吧。
信吾送走客人,把門扉關上,轉身就對英子說:“餵,帶我到修一的那個女人家裡去吧!”
和客人談話的時候,信吾就想著這件事。在英子來說,卻是來得意外。
英子滿臉不悅,“哼”了一聲,表現了反抗的樣子。可她很快又露出了沮喪的神色,用生硬的聲音冷漠地說:“去幹什麼?”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您要去見她嗎?”
信吾並不想今天就要去見那個女人。
“待修一回來後,再一起去不行嗎?”英子沉著地說。
信吾覺得英子是在冷笑。
上車以後,英子一直緘口不語。
信吾覺得光是自己羞辱了英子,蹂躪了她的情感,心情就夠沉重的了。同時也羞辱了自己和兒子修一。
信吾不是沒有遐想過,趁修一不在家期間把問題解決了吧。但是,他察覺到這是停留在空想上。
“我覺得,如果要談,就和她同居的女友談好羅。”英子說。
“就是那個文靜的女人嗎?”
“嗯。我請她到公司來好嗎?”
“是啊。”信吾含糊其辭地說。
“修一在她們家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鬧得不可開交哩。還讓她唱歌,她用悅耳的聲音唱了,唱得絹子都哭了。把絹子都唱哭了,可見絹子是很聽她的話吶。”
英子這種說法很巧妙,她說的絹子大概就是修一的情婦吧。
信吾不知道修一也會這樣撒酒瘋。
他們在大學前下了車,拐進了一條小巷。
“如果修一知道這件事,我就無法上公司去了,請您讓我辭職吧。”英子低聲地說。
信吾不禁一陣寒栗。
英子停住腳步。
“從那堵石牆旁邊繞過去,第四間掛有'池田'名牌的那家就是。她們都認識我,我就不去了。”
“給你添麻煩了,今天就算了吧。”
“為什麼?都到跟前了……只要您府上能和睦相處,不是挺好嗎?”
英子的反抗,也讓信吾感到了憎惡。
英子說的石牆,其實是一堵混凝土牆。庭院裡種植了一棵大紅葉。一繞過這戶人家的犄角,第四間便是掛有“池田”名牌的小舊房了。這房子沒有什麼特色。房門朝北,非常昏暗。二樓的玻璃門也關閉著,沒有任何聲音。
信吾走了過去。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注意的。
一走過去,他就洩氣了。
這戶人家究竟會隱藏著兒子的什麼樣的生活呢?信吾認為這戶人家沒有什麼值得自己貿然闖進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穫的。
信吾從另一條路繞了過去。
英子已經不在剛才的地方了。信吾走到剛才下車的大街上,也沒有找到英子。
信吾回到家裡來,看見菊子的臉色很難看。
“修一順便去公司一趟,一會兒就回來。趕上個好天氣,太好了。”信吾說。
信吾疲憊不堪,早早就鑽進被窩裡。
“修一向公司請了幾天假呢?”保子在飯廳裡問道。
“哦,我可沒有問。不過,只是把房子接回家來,頂多兩三天吧。”信吾在被窩裡回答。
“今天,我也幫著幹活,請菊子把棉被都絮好了。”
信吾心想:房子將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家裡來,往後菊子又得操勞了。
他一想到要是讓修一另立門戶,腦海裡就浮現出在本鄉看見的修一的情婦的家。
信吾還想起英子的反抗來。英子雖然每天都在信吾身邊,可信吾從來未見過英子那樣強烈的反應。
菊子的強烈反應,大概還沒有表現出來吧。保子曾對信吾說過:她生怕爸爸為難,也就不敢吃醋。
很快就進入夢鄉的信吾被保子的鼾聲驚醒了,他捏住保子的鼻子。
保子彷彿早就醒了似的說:“房子還會拎著包袱回家來吧。”
“可能是吧。”
談話到此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