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特別的貓

第2章 第二章

特別的貓 多丽丝·莱辛 1769 2018-03-21
場貓的大屠殺行動,讓我感到非常憤怒,因為它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但在我記憶中,我並不曾因此而感到悲傷。自從多年前,在我十一歲的時候,一隻貓的死亡,讓我經歷過強烈的椎心劇痛之後,我就刻意硬起心腸,以免再遭受到同樣的痛楚。我望著那具冰冷沉重的屍體,實在無法相信,它在昨天還是一隻如羽毛般輕盈的優雅生物,而我在那時暗暗許下心願:我絕對不要再受到這樣的痛苦了。但我心裡其實很清楚,我以前早就發過同樣的誓言。我父母說,當年住在德黑蘭的時候,我才只有三歲大,有天我跟奶媽一起出外散步時,我居然不顧她的反對,在街上撿了一隻快要餓死的小貓,把它抱回家來。他們說,我當時宣稱說這是我的小貓,雖然家人拒絕收養,我還是頑強地一路抗爭到底。小貓咪臟得要命,他們用高酸猛鹽替它洗澡;在此之後,它就跟我同睡一張床。我片刻都不願跟它分離。但我們依然注定要分開,因為後來我們舉家遷離波斯,只好把貓拋在故鄉。但也有可能是貓死了—我怎麼會知道呢?不管怎樣,在那遙遠的過往,曾有一個小女孩,為了一隻貓咪頑強抗爭到底,終於為自己贏得了一位日夜相伴的貼心同伴,但到了最後,她終究還是失去了它。

在過了某個特定的年齡—有些人可能是在非常年輕的時候—之後,我們生活中已不會再遇到任何新的人、新的動物、新的夢境、新的面孔,或是新的事件:一切全都曾在過去發生過,它們全都曾經戴上不同的面具,穿著不同的服裝,用另一種不同的國籍,另一種不同的膚色出現過;但它們其實是一樣的,完全一樣,一切全都是過往的回音與覆頌;甚至所有的哀傷,也全都是許久以前一段傷痛過往的記憶重現,那難以言諭的哀傷,以淚洗面的日子,清冷孤寂的處境,遭受背叛的痛楚—而這全都是為了一隻消瘦弱小的垂死貓咪。 那年冬天我病了一場。我的大房間正在進行粉刷,一切都變得很不方便。我搬到了房子後面的小房間。我們家並非是在山頂正中央,而是在旁邊的坡道上,所以感覺老像是會一路滑落到下方的玉蜀黍田裡似的。七月的天空是一片無垠的澄澈淡藍,總是吹著一陣陣冷冽的寒風,但不論天氣有多冷,這個才一點點大的小房間,卻總是把房門和窗戶全都敞開。天空艷陽高照;田裡撒滿了陽光。但天氣卻很冷,冷得要命。這只藍灰色的波斯貓,呼嚕呼嚕地爬上我的床,留下來與我共同分享我的病痛,我的食物,我的枕頭,與我的睡眠。每當我在清晨醒來時,面頰貼著凍得像冰似的亞麻布,毛毯朝外那一面總是冰冷無比,從隔壁飄過來的新鮮油漆味寒氣撲鼻,而且還帶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在屋外吹動塵土的風冰寒刺骨—但在我的臂彎中,卻總是有著一個輕輕打著呼嚕的溫暖毛團,我的貓咪,我的朋友。

屋子後面的土地上埋了一大木桶,正好就放在浴室外面,用來裝洗澡水。那個農莊並沒有自來水設備:家裡需要用水時,就得駕牛車到一、兩哩外的井去取水。在長達數月的干旱季,我們就只能用臟洗澡水來澆花。貓咪不小心掉進裝滿熱水的木桶裡。她高聲尖叫,我們在刺骨的寒風中把她從桶裡救出來。木桶臟得要命,裡面除了肥皂水以外,還有一大堆落葉和灰塵,所以我們趕緊用高酸猛鹽替她洗澡,再替她把身體擦乾,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取暖。她不停地打噴嚏,咻咻喘個不停,接著就開始發高燒。她染上了肺炎。我們拿家裡的藥餵她吃,但那時還沒有抗生素,她最後還是死了。她在我懷裡躺了一個禮拜,用一種粗啞顫抖的細微嗓音不停地打著呼嚕,她的呼嚕聲漸漸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歸於沉寂;她舔我的手指;我呼喚她的名字,懇求她活下去,她張開她那對綠色大眼睛;她閉上眼睛,悄然逝去,然後她就被扔進一個深達一百多呎的干枯深豎坑里—地下水在一年前突然改變航道,使得這個原本十分可靠的水井,變成一個枯涸、乾裂,石塊密布的豎坑,裡面很快就積了一大堆垃圾、鐵罐,以及屍體。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而我絕不讓這類事情再次歷史重演。此後有很多年的時間,我總是把朋友家的貓,店裡的貓,農莊中的貓,街道上的貓,牆上的貓,以及記憶中的貓,拿來跟那隻呼嚕呼嚕叫的藍灰色溫柔生物相比,而就只有她,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貓咪,獨一無二的貓咪,任何貓都無法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另外,在我此後多年的歲月中,我的生命中完全無法容納任何不必要的額外裝飾。一個老是四處流浪,不斷搬家的人,並沒有資格來飼養貓咪。貓咪不僅需要一名屬於它的人,它同時也需要一個自己的地方。 因此一直到整整二十五年之後,我的生活才再次具備讓貓容身的空間。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