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喧嘩與騷動

第6章 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五)

喧嘩與騷動 福克纳 10210 2018-03-21
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五) 班吉明是《聖經》裡的名字①,凱蒂說。對他來說,這個名字要比毛萊好。 ①據《聖經·創世記》,班吉明(舊譯"便雅憫")是雅各的小兒子。西俗常將最受寵的小兒子稱為"班吉明"。 這算是哪檔子事呢,迪爾西說。 母親是這樣說的,凱蒂說。 哼,迪爾西說。換個名兒可幫不了他的忙。但也不會讓他更倒櫃。有些人運氣一不好,就趕緊換個名兒。我的名字在我記事前就是迪爾西,等人家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了,我還是叫迪爾西。 既然人家都不記得你了,迪爾西,又怎麼會知道你叫迪爾西呢,凱蒂說。 那本大書上會寫著的,寶貝兒,迪爾西說。寫得清清楚楚的。 你認識字嗎,凱蒂說。

我用不著認識字,迪爾西說。人家會念給我聽的。我只要說一句,我在這兒哪。這就行了。 那根長鐵絲掠過我的肩膀,爐火不見了。 ②我又哭了。 ②"當前"。 迪爾西和勒斯特打起來了。 "這回可讓我看見了。"迪爾西說。 "哦嗬,我可看見你了。"她把勒斯特從屋角里拖出來,使勁搖晃他。 "沒幹什麼事招惹他,是不是啊。你就等著你爹回來吧。但願我跟過去一樣年輕,那我就能把你治得光剩下半條命了。我一定要把你鎖進地窖,不讓你今天晚上去看演出。我一定要這樣子。" "噢,姥姥、"勒斯特說。 "噢,姥姥。"

我把手伸到剛才還有火的地方去。 "拉住他。"迪爾西說。 "把他拉回來。" 我的手猛的蹦了回來,我把手放進嘴裡,迪爾西一把抱住了我。我透過自己的尖叫聲還能聽到時鐘的滴嗒聲。迪爾西把手伸過去,在勒斯特腦袋上打了一下。我的聲音叫得一下比一下響。 "去拿鹼來。"迪爾西說。她把我的手從我嘴巴里拉出來。這時我的喊聲更加響了,我想把手放回嘴裡去,可是迪爾西握緊了不放。我喊得更響了。她灑了一些鹼末在我的手上。 "到食品間去,從掛在釘子上的抹布上撕一條下來。"她說。 "別喊了,得了。你不想再讓你媽發病吧,是嗎。好,你瞧爐火吧。迪爾西一分鐘裡就讓你的手不疼。你瞧爐火呀。"她打開了爐門。我瞧著爐火,可是我的手還疼,因此我沒有停住喊叫。我還想把手塞進嘴裡,可是迪爾西握得緊緊的不放。

她把布條纏在我的手上。母親說, "這又是怎麼的啦。連我生病也不讓我安生。家裡有兩個成年黑人看著他,還要我爬起床下樓來管他嗎。" "他這會兒沒事了。"迪爾西說。 "他馬上就會不喊的。他不過是稍稍燙了一下手。" "家裡有兩個這麼老大的黑人,還非得讓他到屋子裡來大吵大鬧。"母親說。 "你們明知道我病了,就存心招惹他。"她走過來站在我身邊。 "別哭了。"她說。 "馬上給我住嘴。這個蛋糕是你給他吃的嗎。" "是我買的。"迪爾西說。 "這可不是從傑生的伙食賬裡開支的。是我給他過生日吃的。"

"你是要用這種店裡買來的蹩腳貨毒死他嗎。"母親說。 "這就是你存心要幹的事。我連一分鐘的太平日子都沒法過。" "您回樓上躺著去吧。"迪爾西說。 "我一分鐘就能讓他止住痛,他就不會哭了。行了,您走吧。" "把他留在這兒,好讓你們再變著法兒折磨他。"母親說。 "有他在這兒又吼又叫,我在樓上又怎麼能躺得住呢。班吉明。馬上給我停住。" "他沒地方去。"迪爾西說。 "咱們可不跟以前那樣有那麼多房間。他又不能老待在院子裡讓所有的街坊都看他哭。"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說。 "這都是我不好。我反正快要不在人世了,我一走你們和傑生日子都會好過了。"她哭起來了。 "您也快別哭了。"迪爾西說。 "這樣下去又該病倒了,您回樓上去吧.勒斯特這就帶他到書房裡去,好讓我把他的晚飯做出來。" 迪爾西陪著母親走出去了。 "住嘴。"勒斯特說。 "你給我住嘴。你想要我把你另外一隻手也燙一下嗎。你根本不痛。別哭了。" "給你這個。"迪爾西說。 "好了,快別哭了。"她遞給我那隻拖鞋①,我就停住了哭聲。 "帶他到書房去吧,"她說。 "要是再聽見他哭,我就自己來抽爛你的皮。"

①這是凱蒂穿過的一隻舊拖鞋,它能給班吉帶來安慰。 我們走進書房。勒斯特開亮了燈。幾扇窗戶變黑了,牆上高處顯出一灘黑影,我走過去摸摸它。乞像一扇門,只不過它不是門。 在我背後,爐火升了起來,我走到爐火前,在地板上坐了下來,手裡拿著那隻拖鞋。火頭升得更高了,它照亮了母親坐椅上的墊子。 "別嚷嚷了。"勒斯特說。 "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我在這兒給你生起了火,你連看也不看一眼。" 你的名字是班吉。 ①凱蒂說。你聽見了嗎。班吉。班吉。 ①回到改名那天。 別這樣叫他②,母親說。你把他領到這邊來。 ②康普生太太不贊成用班吉明的小名"班吉"來叫他。

凱蒂把手插在我胳肢窩底下,抱我起來。 起來,毛——我是說,班吉,她說。 你不用抱他嘛,母親說。你不會把他領過來嗎。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明白嗎。 我抱得動他的,凱蒂說。 "讓我抱他上樓吧,迪爾西。"③ ③回到大姆娣去世那晚。 "你走吧,小不點兒。"迪爾西說。 "你自己還只有一點點大,連只跳蚤都拖不動呢。你走吧,安安靜靜的,就跟傑生先生吩咐的那樣。" 樓梯頂上有一點燈光。父親站在那兒,只穿著襯衫。他那副模樣就像是在說"別出聲"。凱蒂悄聲說, "母親病了嗎?" 威爾許把我放下,我們走進母親的房間。 ⑤屋子裡生著火。火在四面牆上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鏡子裡也有一堆火。我能聞到生病的氣味。那是母親頭上擱著的一塊疊起來的布上發出來的。她的頭髮散開在枕頭上。火光達不到那兒,可是照亮了她的手,那幾隻戒指一跳一跳地在閃閃發光。

④指康普生先生。 ⑤改名那天。 "來,去跟母親說聲晚安。"凱蒂說。我們來到床前。火從鏡子裡走出去了,父親從床上站起來,抱我起來,母親伸手按在我頭上。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母親說。她的眼睛閉著。 "七點差十分。"父親說。 "現在讓他去睡還太早了點。"母親說。 "天不亮他就會醒來的,再象今天這樣過一天,我真要受不了啦。" "又來了,又來了。"父親說。他拍拍母親的臉頰。 "我知道我對你只不過是一個負擔。"母親說。 "不過我也快要走了。到時候我再也不會拖累你了。"

"別說了。"父親說。 "我帶他到樓下去玩一會兒。"他把我抱起來。 "來吧,老伙計。咱們下樓去玩一會兒。昆丁正在做功課,咱們得輕一點兒。" 凱蒂走上前去,把頭慪倒在床上,母親的手進到火光裡來了。她那幾隻戒指在凱蒂的背上跳躍。 母親病了,父親說。 ①迪爾西會帶你們上床去睡的。昆丁在哪兒啦。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威爾許找他去了,迪爾西說。 父親站在那兒,瞧著我們走過去。 ②我們能聽到母親在她臥房裡發出的聲音。凱蒂說,"噓。"傑生還在上樓。他兩隻手插在褲兜里。 ②改名那天。 "你們今天晚上都得乖些。"父親說。 "要安靜些,不要驚吵媽媽。"

"我們一定不吵。"凱蒂說。 "傑生,現在你可得安靜些了。"她說。我們跺起了腳。 我們能聽到屋頂上的聲音。我也能看見鏡子裡的火光。凱蒂又把我抱了起來。 "好,來吧。"她說。 "一會兒你就可以固到爐火邊來的。好,別哭了。" "凱丹斯。"母親說。 "別哭,班吉。"凱蒂說。 "母親要你過去一會兒。你要乖點兒。馬上就可以回來的。班吉。" 凱蒂把我放了下來,我不哭了。 "就讓他待在這兒吧,媽媽。等他不要看火了,您再告訴他好了。" "凱丹斯。"母親說。凱蒂彎下身子把我抱了起來。我們跌跌撞撞的。 "凱丹斯。"母親講。 "別哭。"凱蒂說。 "你還是可以看到火的。別哭呀。" "把他帶到這邊來。"母親說。 "他太大,你抱不動了。你不能再抱他了。這樣會影響你的脊背的。咱們這種人家的女子一向是為自己挺直的體態感到驕傲的。你想讓自己的模樣變得跟洗衣婆子一樣嗎。" "他還不算太重。"凱蒂說。 "我抱得劫的。" "反正我不要別人抱他。"母親說。 "都五歲了。不,不。別放在我膝上。讓他站直了。" "只要您抱住他,他就會不哭的。"凱蒂說。 "別哭了。"她說。 "你一會兒就可以回去的。哪。這是你的墊子。瞧呀。" "別這樣,凱丹斯。"母親說。 "只要讓他看見墊子,他就會不哭的。"凱蒂說。 "您欠起點兒身子,讓我把墊子抽出來。哪,班吉。瞧呀。" 我瞧著墊子,就住了聲。 "你也太遷就他了。"母親說。 "你跟你父親都是這樣的。你們不明白到頭來吃苦頭的還是我。大姆娣把小傑生慣成那樣,足足花了兩年才把他的壞習慣改過來,我身體不好,再要叫我教好班吉明精力是不夠的了。" "您不用為他操心。"凱蒂說。 "我喜歡照顧他。是不是啊,班吉。" "凱丹斯。"母親說。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這樣叫他,你父親一定要用那個愚蠢的小名叫你,這已經是夠糟糕的了,我可不允許人家用小名叫他,叫小名頂頂俗氣了。只有下等人才用小名。班吉明。"她說。 "你看著我呀。"母親說。 "班吉明。"她說。她用雙手托住我的臉,把我的臉轉過來對著她的臉。 "班吉明。"她說。 "把那隻墊子拿走,凱丹斯。" "他會哭的。"凱蒂說。 "把那隻墊子拿走,照我吩咐的做。"母親說。 "他必須學會要聽大人的話。" 那隻墊子拿走了。 "不要哭,班吉。"凱蒂說。 "你上那邊去給我坐下來。"母親說。 "班吉明。"她把我的臉托住,對準她的臉。 "別這樣。"她說。 "別這樣。" 可是我沒有住聲,母親就摟住我哭了起來,我也哭著。接著墊子回來了,凱蒂把它舉在母親的頭上。她把母親拉口到椅子裡去,母親仰靠在紅黃兩色的椅墊上哭著。 "別哭啦,媽媽。"凱蒂說。 "您回樓上去躺著,養您的病去。我去叫迪爾西來。"她把我帶到爐火前,我瞧著那些明亮、滑溜的形體,我能聽見火的聲音和屋頂上的聲音。 父親把我抱了起來。 ①他身上有一股雨的氣味。 ①當天后來。 "嗨,班吉。"他說。 "你今天乖不乖啊。" 凱蒂跟小傑生在鏡子裡打了起來。 "你怎麼啦,凱蒂。"父親說。 他們還在打。傑生哭起來了。 "凱蒂。"父親說。傑生在嗚嗚的哭。他不打了,可是我們可以看見凱蒂還在鏡子裡打,於是父親把我放下,走到鏡子裡去,也打起來了。他把凱蒂舉了起來。凱蒂還在亂打。傑生賴在地上哭。他手裡拿著剪刀。父親拉住了凱蒂。 "他把班吉所有的紙娃娃都給鉸了。"凱蒂說。 "我也要鉸破他的肚子。" "凱丹斯。"父親說。 "我要鉸。"凱蒂說。 "我要鉸嘛。"她在掙扎。父親抱住了她。她用腳踢傑生。傑生滾到角落裡去,離開了鏡子。父親把凱蒂抱到爐火邊。他們全都離開了鏡子。只有爐火還在那裡面。就像是火在一扇門裡似的。 "別打了。"父親說。 "你又要讓母親躺在她房間裡生病嗎。" 凱蒂不掙扎了。 "他把毛——班吉和我做的娃娃全給鉸壞了。"凱蒂說。 "他是存心搗亂才這樣幹的。" "我不是的。"傑生說。他坐了起來,一邊還在哭。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他的。我還以為是些廢紙," "你不會不知道。"凱蒂說。 "你完全是存心的。" "別哭了。"父親說。 "傑生。"他說。 "我明天再給你做多多的。"凱蒂說。 "咱們再做許多許多的。哪,你還可以看看這只墊子嘛。" 傑生進來了。 ① ①回到"當前"。 班吉的二哥傑生下班回家,走進書房。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哭嗎,勒斯特說。 這又是怎麼的啦,傑生說。 "他這是在存心搗亂。"勒斯特說。 "今天一整天他都這樣。" "你不惹他不就完了嗎。"傑生說。 "要是你哄不住他,那你就把他帶到廚房裡去。我們這些人可不能像母親那樣,把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裡。" "姥姥說要等她做完了晚飯才能讓班吉進去。"勒斯特說。 "那你就陪他玩,別讓他瞎吵吵。傑生說。"莫非我忙了整整一天,晚上還要回到一所瘋人院裡來不成。 "他打開報紙,看了起來。 你可以看火,看鏡子,也可以看墊子的,凱蒂說。 ②你用不著等到吃晚飯的時候才看墊子的。我們能聽到屋頂上的聲音。我們也能透過牆壁聽見傑生哭喊的聲音。 ②改名那天。 迪爾西說,"你回來啦,傑生。你沒惹他吧,惹了嗎。"③ ③"當前"。 "沒惹,姥姥。"勒斯特說。 "昆丁小姐在哪兒。"迪爾西說。 "晚飯快要好了。" "我不知道。"勒斯特說。 "我沒看見她。" 迪爾西走開了。 "昆丁。"她在門廳裡嚷嚷。 "昆丁。晚飯得了," 我們能聽到屋頂上的聲音。昆丁身上也有雨的氣味。 ① ①改名那天。這個昆丁是班吉的大哥。 傑生乾了什麼啦,他說。 他鉸壞了班吉所有的娃娃,凱蒂說。 母親說了別再叫他班吉,昆丁說。他在我們身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我真希望天不要下雨,他說。什麼事情都設法幹。 你跟別人打過架了,凱蒂說。打了沒有。 就只打了幾下,昆丁說。 一眼就看出來了,凱蒂說。父親會看出來的。 我不怕,昆丁說。我真希望天別下了。 昆丁②說,"迪爾西不是說晚飯得了嗎。" ②指小昆丁。這裡又回到"當前"。 "是的,您哪。"勒斯特說。傑生瞧了昆丁一眼。接著他又讀他的報。昆丁進來了。 "她是說快得了。"勒斯特說。昆丁重重地往母親的椅子上坐下去。勒斯特說, "傑生先生。" "什麼事。"傑生說。 "給我兩毛五分錢吧。"勒斯特說。 "為什麼。"傑生說。 "讓我今天晚上去看演出。"勒斯特說。 "不是迪爾西要替你向弗洛尼討兩毛五嗎。"傑生說。 "她給了。"勒斯特說。 "我丟了:我和班吉找那隻鏰子兒找了一整天呢。你可以問他。" "那你向他借一個好了。"傑生說。 "我的錢都是乾活掙來的。"他又讀報紙。昆丁在看著爐火。火光在她的眼睛里和她的嘴上跳動。她的嘴是血紅血紅的。 "我是一直留心,不想讓他到那邊去的。"勒斯特說。 "你少跟我羅嗦。"昆丁說。傑生盯著她看。 "我沒跟你說過,要是我看見你再跟那個戲子混在一起,我要怎麼辦嗎。"他說。昆丁瞧著爐火。 "你難道沒聽見嗎。"傑生說。 "我當然聽見了。"昆丁說,"那你怎麼不辦呢。" "這可不用你操心。"傑生說。 "我才不操心呢。"昆丁說。傑生又讀起報來。 我能聽見屋頂上的聲音。父親傴身向前,盯著昆丁看。 ① ①回到改名那天,這裡的昆丁又是"大"昆丁了。 餵,他說。誰贏啦。 "誰也沒贏。"昆丁說。 "他們把我們拉開了。老師們。" "對手是誰呢。"父親說。 "你能講給我聽嗎。" "沒什麼好說的。"昆丁說。 "他跟我一般大。" "那就好。"父親說。 "你能告訴我是為了什麼嗎。" "不為什麼。"昆丁說。 "他說他要放一隻蛤蟆在她的書桌裡,而她肯定不敢用鞭子抽他。" "哦。"父親說。 "她。後來呢。" "是的,爸爸。"昆丁說。 "後來不知怎麼的我就打了他一下。" 我們可以聽見屋頂上的聲音。爐火的聲音和門外抽抽噎噎的聲音。 "十一月的天氣,他上哪兒去找蛤蟆啊。"父親說。 "那我就不清楚了,爸爸。,昆丁說。 我們能聽見那些聲音。 "傑生。"父親說。我們能聽到傑生的聲音。 "傑生。"父親說。 "快進來,別那樣了。" 我們可以聽見屋頂上的聲音、爐火的聲音和傑生的聲音。 "別那樣,行了。"父親說,"你想讓我再抽你一頓嗎。"父親把傑生抱起來,放進自己身邊的椅子裡。傑生在抽抽噎噎。我們能聽見爐火和屋頂上的聲音。傑生的抽噎聲更響了。 "再跟你說一遍。"父親說。我們能聽見爐火和屋頂上的聲音。 迪爾西說,行了。你們都可以來吃晚飯了。 ① ①"當前"。 威爾許身上有雨的氣味。 ②他也有狗的氣味。我們能聽見爐火和屋頂上的聲音。 ②改名那天。 我們能聽見凱蒂急急地走路的聲音。 ③父親和母親看著門口。凱蒂急急地走著,掠過門口。她沒有朝門裡望一眼。她走得很快。 ③回想到1909年夏末,凱蒂與男友幽會,第一次委身給人後回到家中的情形。 "凱丹斯。"母親說。凱蒂停住了腳步。 "噯,媽媽。"她說。 "別說了,卡羅琳。"父親說。 "你進來。"母親說。 "別說了,卡羅琳。"父親說。 "讓她去吧。" 凱蒂來到門口,站在那兒,看著父親和母親。她的眼睛掃到我身上,又移了開去。我哭起來了。哭聲越來越大,我站了起來。凱蒂走進房間,背靠著牆站著,眼睛看著我。我邊哭邊向她走去,她往牆上退縮,我看見她的眼睛,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我還拽住了她的衣裙。她伸出雙手,可是我拽住了她的衣裙。她的淚水流了下來。 威爾許說,現在你的名字是班吉明了。 ①你可知道幹嗎要把你改名叫班吉明嗎。他們是要讓你變成一個藍牙齦的黑小子。媽咪說你爺爺早先老給黑小子改名兒,後來他當了牧師,人們對他一看,他的牙齦也變成藍顏色的了。他以前牙齦可不是藍顏色的。要是大肚子的娘們在月圓的夜晚面對面見到他,她們生出來的小孩也是藍牙齦的。有一天晚上,有十來個藍牙齦的小孩在他家門口跑來跑去,他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捕負鼠的人後來在樹林裡找到了他,已經給吃得光剩一副骨頭架子了。你可知道是誰把他吃掉的嗎。就是那幫藍牙齦的孩子。 ② ①改名那天。 ②在南方黑人民間傳說中,藍牙齦的人有魔法,能蠱惑人,能使人無緣無故死去。黑人往往拿他們來嚇唬孩子。 我們來到門廳裡。凱蒂還盯看著我。 ③她一隻手按在嘴上,我看見她的眼睛,我哭了。我們走上樓去。她又停住腳步,靠在牆上,盯看著我,我哭了,她繼續上樓,我跟著上去,邊走邊哭,她退縮在牆邊,盯看著我。她打開她臥室的門,可是我拽住她的衣裙,於是我們走到洗澡間,她靠著門站著,盯著看我。接著她舉起一隻胳膊,掩住了臉,我一邊哭一邊推她。 ④ ③1909年夏末。 ④班吉感覺到心愛的姐姐起了變化,要把她推進洗澡間,象早先洗掉香水味那樣,洗掉她的不貞。 你把他怎麼啦,傑生說。 ①你就不能不去惹他嗎。 ①"當前"。 我連碰都沒有碰他呀,勒斯特說。他一整天都這樣彆扭。他真是欠打。 應該把他送到傑克遜去,昆丁說。在這樣一幢房子裡過日子,誰受得了。 你要是不喜歡這兒,小姐,你滿可以走嘛,傑生說。 我是要走的,昆丁說。這可不用你操心。 威爾許說,"你往後去點,讓我把腿烤烤千。"②他把我往一邊推了推。 "得了,你別又開始吼了。你還是看得見的嘛。你不就是要看火嗎,你不用像我這樣,下雨天還得在外面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在爐火前面仰八叉地躺了下來。 ②改名那天。 "你現在知道幹嗎你名兒改成班吉明了吧。"威爾許說。 "你媽太驕傲了,覺得你丟了她的臉。這是我媽咪說的。" "你老老實實給我呆在那兒,讓我把腿烤乾了。"威爾許說。 "要不你知道我會怎麼樣。我要扒掉你屁股上的皮。" 我們能聽見火的聲音、屋頂上的聲音和威爾許出氣的聲音。 威爾許急忙坐起來,把腿收了回來。父親說,"行了,威爾許。" "今天晚上我來餵他。"凱蒂說。 "威爾許餵他有時候他愛哭。" "把這只托盤送到樓上去。"迪爾西說。 "快回來餵班吉吃飯。" "你不要凱蒂餵你嗎。"凱蒂說。 他還非得把那隻臟稀稀的舊拖鞋拿到餐桌上來嗎,昆丁說。 ①你為什麼不在廚房裡餵他呢。這就好像跟一口豬一塊兒吃飯似的。 ①"當前"。 要是你不喜歡這種吃飯的方式,你可以不上餐桌來嘛,傑生說。 熱氣從羅斯庫司身上冒出來。 ②他坐在爐子前面。烘爐的門打開著,羅斯庫司把兩隻腳伸了進去。熱氣在碗上冒著。凱蒂輕巧地把勺子送進我的嘴裡。碗邊裡面有一個黑斑。 ②改名那天。 行了,行了,迪爾西說。他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③ ③"當前"。 "他"指班吉。 碗裡的東西落到了黑斑下面。 ④接著碗裡空了。碗不見了。 "他今天晚上肚子很餓。"凱蒂說。那隻碗又回來了。我看不見那個黑斑。接著我又看見了。 "他今天晚上餓壞了。"凱蒂說。 "瞧他吃了多少。" ④改名那天。 哼,他會的,昆丁說。 ⑤你們都派他來監視我。我恨這個家。我一定要逃走。 ⑤"當前"。 羅斯庫司說,"看樣子要下整整一夜的雨了。"⑥ ⑥改名那天。 你早就一直野在外面了,也就差三頓飯沒在外面吃了,傑生說。 ⑦ ⑦"當前"。 你瞧我跑不跑,昆丁說。 "那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迪爾西說。 ⑧"我大腿關節疼得不行,動彈都動彈不了。一個晚上上樓下樓沒個完。" ⑧改名那天。 哦,那是我意料之中的,傑生說。 ①我早就料到你是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的。 ①"當前"。 昆丁把她的餐巾往桌子上一摔。 你就少說兩句吧,傑生,迪爾西說。她走過去用胳膊樓住昆丁。快坐下,寶貝兒,迪爾西說。他應該感到害臊才是,把所有跟你沒關係的壞事都算在你的賬上。 "她又在生悶氣了,是嗎。"羅斯庫司說。 ② ②改名那天。 "她"指康普生太太。 "你就少說兩句吧。"迪爾西說。 昆丁把迪爾西推開。 ③她眼睛盯著傑生。她的嘴血紅血紅的。她拿起她那隻盛著水的玻璃杯,胳膊往回一收,眼睛盯住了傑生。迪爾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們打了起來。玻璃杯掉在桌子上,摔碎了,水流得一桌子都是。昆丁跑了開去。 ③、當前。 "母親又生病了。"凱蒂說。 ④ ④改名那天。 "可不是嗎。"迪爾西說。 "這種鬼天氣誰都會生病的。小子,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幾口飯吃完呀。" 你這天殺的,昆丁說。 ⑤你這天殺的。我們可以聽到她跑上樓去的聲音。我們都到書房去。 ⑤"當前"。 凱蒂把墊子遞給我,這樣我就可以又看墊子又看鏡子又看火了。 ⑥ ⑥改名那天。 "昆丁在做功課,咱們可得輕聲點。"父親說。 "你在幹什麼呢,傑生。" "沒幹什麼。"傑生說。 "那你還是上這兒來玩吧。"父親說。 傑生從牆旮旯裡走出來。 "你嘴巴里在嚼什麼。"父親說。 "沒嚼什麼。"傑生說。 "他又在嚼紙片了。"凱蒂說。 "上這兒來,傑生。"父親說。 傑生把那團東西扔進火裡。它發出了嘶嘶聲,鬆了開來,變成了黑色。接著變成了灰色。接著就不見了。凱蒂和父親和傑生都坐在母親的椅子裡。傑生使勁閉緊了眼睛,嘴巴一抿一抿的,像是在嘗什麼滋味。凱蒂的頭枕在父親的肩膀上。她的頭髮像一團火,她眼睛裡閃著小小的火星,我走過去,父親把我也抱上了椅子,凱蒂摟住了我。她身上有樹的香味。 她身上有樹的香味。牆旮旯裡已經是黑黑的了,可是我能看得見窗戶。 ①我蹲在牆旮旯裡,手裡拿著那隻拖鞋。我看不見它,可是我的手能看見它,我也能聽見天色一點點黑下來的聲音,我的手能看見拖鞋,可是我看不見自己,可是我的手能看見拖鞋,我蹲在牆旮旯裡,聽著天色一點點黑下來的聲音。 ①"當前"。在書房裡。 原來你在這兒,勒斯特說。瞧我這兒有什麼。他拿出來給我看。知道我從哪兒弄來的嗎。是昆丁小姐給我的。我知道總不會看不成戲的。你一個人躲在這兒乾什麼。我還以為你溜到外面去了呢。你今天哼哼唧唧、嘟嘟噥噥還嫌不夠嗎,還要蹲在這空屋子裡嗚嚕嗚嚕個沒完。快上床去睡吧,免得戲開場了我還不能趕到。我今天晚上可是要少陪了。那些大喇叭一吹響,我就要顛儿了。 我們沒有回我們自己的房間。 ①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這是我們出麻疹時候睡的地方。"凱蒂說。 "幹嗎我們今兒晚上得睡在這兒呀。" "你們管它在哪個房間睡。"迪爾西說。她關上門,坐下來幫我脫衣服。傑生哭了。 "別哭。"迪爾西說。 "我要跟大姆娣一塊睡。"傑生說。 "她在生病。"凱蒂說。 "等她好了,你再跟她一塊睡。是不是這樣,迪爾西。" "好了,別哭了。"迪爾西說。傑生住了聲。 "咱們的睡衣在這兒,別的東西也都在這兒。"凱蒂說。 "這真像是搬家。" "你們快快穿上睡衣吧。"迪爾西說。 "你幫傑生把釦子解掉。" 凱蒂解傑生的釦子。他又哭起來了。 "你欠打是不是。"迪爾西說。傑生不吱聲了。 昆丁,母親在樓道裡說。 ② ②"當前"。康普生太太怕昆丁出去鬼混,每天晚上都要鎖上她的房門。 什麼事,昆丁隔著牆說。我們聽見母親鎖上了門。她朝我們房間裡看了看,走進來在床上彎下身子,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 等你讓他睡下了,就去問問迪爾西她反不反對我用熱水袋,母親說。告訴她要是她反對呢,那我就不用算了。告訴她我只想問問她的意思怎麼樣。 好咧,您哪,勒斯特說。過來,把褲子脫了。 昆丁和威爾許進來了。 ①昆丁把臉扭了開去。 "你哭什麼呀。"凱蒂說。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別哭了。"迪爾西說。 "你們大家都脫衣服睡吧。你也可以回去了,威爾許。" 我脫掉衣服,我瞧了瞧自己,我哭起來了。 ②別哭了,勒斯特說。你找它們有什麼用呢。它們早不在了。你再這樣,我們以後再不給你做生日了。他幫我穿上睡袍。我不吱聲了,這時勒斯特停下了手,把頭朝窗口扭過去。接著他走到窗邊,朝外面張望。他走回來,拉住我的胳膊。她出來了,他說。你可別出聲。我們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那黑影從昆丁那間房的窗子裡爬出來,爬到了樹上。我們看見那棵樹在搖晃。搖晃的地方一點點往下落,接著那黑影離開了樹,我們看見它穿過草地。這以後我們就看不見它了。好了,勒斯特說。哎唷。你聽喇叭聲。你快上床,我可要撒丫兒了。 ②"當前"。班吉看到了自己被閹的下身。 房間裡有兩張床。 ③昆丁爬上了另一張床。他把臉扭了過去,對著牆。迪爾西把傑生抱到他那張床上去。凱蒂脫掉了衣裙。 ③大姆娣去世那晚。 "瞧瞧你的褲衩。"迪爾西說。 "你真走運,因為你媽沒看見。" "我已經告發過她了。"傑生說。 "你還會不告發嗎。"迪爾西說。 "你告了又撈到什麼好處啦。"凱蒂說。 "搬弄是非。" "我撈到什麼好處啦。"傑生說。 "你怎麼還不穿睡衣。"迪爾西說,她走過去給凱蒂脫掉了背心和褲衩。 "瞧你。"迪爾西說。她把褲捲起來,用它來擦凱蒂的屁股。 "全都濕透了。"她說。 "不過今兒晚上沒法洗澡了。穿上。"她幫凱蒂穿上睡衣睡褲,凱蒂爬上床來,迪爾西走到門口,手按在開關上。 "你們現在都別出聲了,聽見沒有。"她說。 "聽見了。"凱蒂說。 "母親今天晚上不來看我們了。"她說。 "所以大家還得聽從我的指揮。" "行。"迪爾西說。 "好了,快快睡吧。" "母親病了。"凱蒂說。 "她和大姆娣都在生病。" "別出聲了。"迪爾西說。 "你們快睡吧。" 房間變黑了,只有門口是亮的。接著門口也變黑了。凱蒂說,"別響,毛萊,"她伸出手來摸摸我。於是我就不吱聲了。我們能聽見大家的出氣聲。我們能聽見黑夜的聲音。 黑暗退開去了,父親在看著我們。他看了看昆丁和傑生,然後走過來吻了吻凱蒂,把手按在我的頭上。 "母親病得厲害嗎。"凱蒂說。 "不厲害。"父親說。 "你好好當心毛萊,行吧。" "好的。"凱蒂說。 父親走到門口,又看看我們。接著黑暗又回來了,他站在門口,變成了一個黑影,接著門口也變黑了。凱蒂摟住了我,我能聽見大夥兒的出氣聲,能聽見黑夜的聲音,還有那種我聞得出氣味來的東西的聲音。這時候,我能看見窗戶了,樹枝在那兒沙沙地響著。接著黑暗又跟每天晚上一樣,像一團團滑溜、明亮的東西那樣退了開去,這時候凱蒂說我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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