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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三)

喧嘩與騷動 福克纳 8290 2018-03-21
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三) "你們就指名道姓的說好了。"弗洛尼說。 "說誰的名兒他都不懂的。" "你倒說說看,瞧他懂不懂。"迪爾西說。 "你在他睡著的時候說,我敢說他也聽得見。" "他懂得的事可比你們以為的要多得多。"羅斯庫司說。 "他知道大家的時辰什麼時候來到,就跟一隻獵犬能指示獵物一樣。要是他能開口說活,他準能告訴你他自己的時辰什麼時候來到,也可以說出你的或是我的時辰。" "你把勒斯特從那張床上抱出來吧,媽咪。"弗洛尼說。 "那孩子會讓他中邪的。"

"給我住嘴。"迪爾西說。 "你怎麼這麼糊塗,你幹嗎去聽羅斯庫司的胡言亂語;上床吧,班吉。" 迪爾西推推我,我就爬上了床,勒斯特已經在上面了。他睡得很熟。迪爾西拿來二根長長的木板,放在勒斯特和我當中。 "你就睡在自己的一邊。"迪爾西說。 "勒斯特小,你不要壓著了他。" 你還不能去,T·P·說。你等著。 ① ①班吉聯想到第二天他父親的柩車去墓地時的情景。 我們在大房子的拐角上望著一輛輛馬車駛走。 "快。"T. P.說。他抱起小昆丁,我們跑到柵欄的拐角上,瞧它們經過。 "他走了,"T. P.說。 "瞧見那輛有玻璃窗的了嗎。好好瞧瞧。"他就躺在那裡面。你好好看看他。

走吧,勒斯特說,②我要把這只球帶回家去,放在家裡丟不了。不行,少爺,這可不能給你;要是那幫人看見你拿著球,他們會說你是偷來的,別哼哼了,好不好。不能給就是不能給。你拿去又有什麼用呢。你又不會玩球。 ②又回到"當前"。 弗洛尼和T·P·在門口泥地上玩。 ③T. P.有一隻瓶子,裡面裝著螢火蟲。 ③班吉聽勒斯特講到"玩球",又回想到大姆娣去世那天晚上,凱蒂提議大家到威爾許的小屋去玩的情景。 "你們怎麼又全部出來了。"弗洛尼說。 "家裡來了客人。"凱蒂說。 "爸爸說今天晚上小孩子都聽我的。我想你和T.P.也必須聽我指揮。"

"我不聽你的。"傑生說。 "弗洛尼和T.P.也用不著聽你的。" "我說了要聽他們就得聽。"凱蒂說。 "沒准我還不打算叫他們聽呢。" "T.P.是誰的話都不聽的。"弗洛尼說。 "他們的喪禮開始了嗎。" "什麼叫喪禮呀。"傑生說。 "媽咪不是叫你別告訴他們的嗎。"威爾許說。 "喪禮就是大家哭哭啼啼。"弗洛尼說。 "貝拉·克萊大姐①死的時候,他們足足哭了兩天呢。" ①迪爾西的朋友,一個黑人婦女。

他們在迪爾西的屋子裡哭。 ②迪爾西在哭。迪爾西哭的時候,勒斯特說,別響,於是我們都不出聲,但後來我哭起來了,藍毛③也在廚房台階底下咪叫起來了。後來迪爾西停住了哭,我們也不哭不叫了。 ②班吉聽弗洛尼談到"哭",回想到老黑人羅斯庫司去世時的情況。 ③狗名。 "噢。"凱蒂說。 ④"那是黑人的事。白人是不舉行喪禮的。" "媽咪叫我們別告訴他們的,弗洛尼。"威爾許說。 "別告訴他們什麼呀。"凱蒂說。 迪爾西哭了,聲音傳了過來,我也哭起來了,藍毛也在台階底下皋叫起來。 ⑤勒斯特,弗洛尼在窗子裡喊道,把他們帶到牲口棚去。這麼亂哄哄的我可做不成飯啦。還有那隻臭狗。把他們全帶走。

④又回到大姆娣去世那天晚上。 ⑤羅斯庫司去世那天。 我不去嘛,勒斯特說。沒準會在那兒見到外公的。昨兒晚上我就見到他了,還在牲口棚裡揮動著胳臂呢。 "我倒要問問為什麼白人就不舉行喪禮。"弗洛尼說。 ①"白人也是要死的。你奶奶不就跟黑人一樣死了嗎。" ①大姆娣去世那天。 "狗才是會死的。"凱蒂說。 "那回南茜掉在溝裡,羅斯庫司開槍把它打死了,後來好些老雕飛來,把它的皮都給撕碎了。" 骨頭散落在小溝外面,陰森森的溝裡有些黑黢黢的爬藤,爬藤伸到月光底下,像一些不動的死人。接著他們全都不動了,周圍一片昏黑,等我睡醒重新睜開眼睛時,我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聽到急勿匆地走開去的腳步聲,我聞到了那種氣味。 ②接著房間的樣子顯出來了,但我卻閉上了眼睛。可是我並沒有睡著。我聞到了那種氣味。 T·P·把我被子上扣的別針解開。

②班吉又聯想到1912年他父親去世那晚他醒過來聞到了"死"的氣味。 "別出聲。"他說。 "噓——" 可是我聞出了那種氣味。 T. P.把我拖起來,急急忙忙地幫我穿好衣服。 "別出聲,班吉。"他說。 "咱們上我家的小屋去。你喜歡上咱們家去,是不,弗洛尼在那兒呢。別出聲。噓——。" 他給我係上鞋帶,把帽子扣在我頭上,我們走出房間。樓梯口亮著一盞燈。從走廊那頭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噓——,班吉。"T·P·說。 "咱們馬上就出去。" 有一扇門打開了,這時候那種氣味更濃了,有一個腦袋從門裡探出來。那不是父親。父親生病了,在裡面躺著呢。

"你把他帶到外面去好嗎。" "我們正是要到外面去呢。"T. P.說。迪爾西正在樓梯上走上來。 "別出聲。"她說。 "別出聲。帶他到咱們家去,T.P.。讓弗洛尼給他鋪好床。你們都好好照顧他。別出聲,班吉。跟T·P·去吧。" 她上母親發出聲音的那個地方去了。 "最好讓他待在那兒。"說話的人不是父親。他關上了門,可是我仍然能聞到那種氣味。 我們走下樓去。樓梯朝下通進黑黢黢的地方,T. P.拉著我的手,我們走出門口,進入外面的黑暗之中。丹兒坐在後院的地上,在嘷叫。 "它倒也聞出來了。"T. P.說。 "你也是這樣知道的嗎。"

我們走下台階,我們的影子落在台階上。 "我忘了拿你的外衣了。"T·P·說。 "你應該穿外衣的。可是我又不想回去拿。" 丹兒在嘷叫。 "你別哼哼了。"T·P·說。我們的影子在移動,可是丹兒的影子並不移動,不過它嘷叫時,那影子也跟著嘷叫。 "你這樣嚷嚷,我可沒法帶你國家。"T. P.說。 "你以前就夠叫人討厭的了,何況現在又換上了這副牛蛙一樣的嗓子。走吧。" 我們拖著自己的影子,順著磚砌的小道往前走。豬圈發出了豬的氣味。那頭母牛站在空地上,對著我們在咀嚼。丹兒又嘷叫了。 "你要把全鎮都吵醒了。"T·P·說。 "你就不能不喊嗎。"

我們看見阿歡在河溝邊吃草。我們走到溝邊時月亮照在水面上。 "不行,少爺。"T·P·說。 "這兒還太近。咱們不能在這兒停下來。走吧。好,你瞧你。整條腿都濕了。跨過來,上這邊來,"丹兒又在嘷叫。 在沙沙響著的草叢裡,那條小溝顯現出來了。那些白骨散落在黑藤枝的四周。 "好了。"T. P.說,"你想吼你就只管吼吧。你前面是黑夜和二十英畝牧場,你吼得再響也不要緊。" T·P·在小溝裡躺下來,我坐了下來,打量著那些白骨,以前那些老雕就是在這兒啄食南茜的,後來慢騰騰、沉甸甸地拍打著黑黑的翅膀,從溝裡飛出來。 我們早先上這兒來的時候,它還在我身上呢,勒斯特說。 ①我拿出來給你看過的、你不是也看見的嗎。我就是站在這兒從兜里掏出來給你看的。

①回到"當前"。勒斯特還在找他那個硬幣。 "你以為老雕會把大姆涕的皮撕碎嗎。"凱蒂說。 ②"你瘋了。" ②又回到大姆娣去世那晚。 "你是大壞蛋。"傑生說。他哭起來了。 "你才是個大渾球呢。"凱蒂說。傑生哭著。他兩隻手插隊在兜里。 "傑生長大了準是個大財主。"威爾許說。 "他什麼時候都攥緊了錢不鬆手。" 傑生哭著。 "瞧你又弄得他哭起來沒個完了。"凱蒂說。 "別哭了,傑生。老雕又怎麼能飛到大姆娣的房間裡去呢。父親才不會讓它們去呢。你會讓老雕來給你脫衣服嗎,好了,別哭了。"傑生收住了哭聲。 "弗洛尼說那是喪禮。"他說。 "誰說的,不是的。"凱蒂說。 "是在舉行舞會。弗洛尼知道個屁。他想要你的螢火蟲呢,T·P·。給他拿一會兒吧。" T·P·把那隻裝著螢火蟲的瓶子遞給我。 "我說,要是咱們繞到客廳窗子底下去,咱們肯定能瞧見點什麼的。"凱蒂說。 "到時候你們就會信我的話了。" "我已經知道了。"弗洛尼說。 "我用不著去看了。" "你快別說了,弗洛尼。"威爾許說。 "媽咪真的要抽你的。" "那你說是什麼。"凱蒂說。 "反正我知道。"弗洛尼說。 " "來吧。"凱蒂說。 "咱們繞到屋子前面去。" 我們動身走了。 "T·P·要他的螢火蟲了。"弗洛尼說。 "讓他再拿一會兒怕什麼,T.P.。"凱蒂說。 "我們會還給你的。" "你們自己從來不逮螢火蟲。"弗洛尼說。 "要是我讓你和T.P.也去,你讓他拿著不。"凱蒂說。 "沒人關照過我和T.P.也得聽你的指揮。"弗洛尼說。 "要是我說你們可以不聽,那你讓他拿著不。"凱蒂說。 "那也行。"弗洛尼說。 "讓他拿著吧,T·P·。我們去看看他們是怎樣哭哭啼啼的。" "他們不會哭哭啼啼的。"凱蒂說。 "我跟你們說了是在舉行舞會。他們是在哭哭啼啼嗎,威爾許。" "我們老站在這兒,怎麼能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呢?"威爾許說。 "走吧。"凱蒂說。 "弗洛尼和T.P.可以不用聽我的指揮,其他的人可都得聽。你還是把他抱起來吧,威爾許。天擦擦黑了。" 威爾許抱起了我,我們繞過了廚房的拐角。 我們從屋子拐角朝外看,可以看到馬車的燈光從車道上照射過來。 ①T·P·拐回到地窖門口,打開了門。 ①又回到1910年凱蒂舉行婚禮的那天,但是卻在T·P·與班吉喝醉酒之前。 你知道裡面有什麼嗎,T·P·說。有蘇打水。我見到過傑生先生兩手抱滿了從下面走出來。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T. P.走過去朝廚房門裡張望了一下。迪爾西說,你鬼頭鬼腦地偷看什麼。班吉在哪兒呢。 他就在外面,T. P.說。 去看著他吧,迪爾西說。只是別讓他進大宅子。 好咧,您哪,T. P.說。他們開始了嗎。 你快去看好那孩子,別讓他進來,迪爾西說。我手上的活忙不過來哪。 一條蛇從屋子底下爬了出來。 ②傑生說他不怕蛇,凱蒂說他肯定怕,她倒是不怕,威爾許又說,他們倆都怕,凱蒂就說都給我住嘴,她的口氣很像父親。 ②大姆娣去世那晚。 你現在可不能嚷起來呀,T. P.說。 ③你要來點兒這種沙示水嗎。 ③凱蒂結婚那天。 這東西沖得我的鼻子和眼睛直癢癢。 你要是不想喝,就給我喝好了,T·P·說。行了,拿到了。趁現在沒人管我們,我們不如再拿它一瓶吧。你可別出聲啊。 我們在客廳窗子外面那棵樹底下停住腳步。 ①威爾許把我放下,讓我站在濕濕的草地上。這個地方很冷。所有的窗戶裡都亮著燈光。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大姆娣就在那一間裡面。"凱蒂說。 "她現在每天每天都生病。等她病好了,我們就可以出去野餐了。" "反正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亭。"弗洛尼說。 樹在沙沙地響,草也在沙沙地響。 "再過去那間就是咱們出麻疹時候睡的地方。"凱蒂說。 "你和T.P.是在什麼地方出麻疹的呢,弗洛尼。" "也就在我們天天睡覺的地方吧,我想。"弗洛尼說。 "他們還沒有開始呢。"凱蒂說。 他們馬上就要開始了,T·P·說。 ②你先站在這兒,讓我去把那隻板條箱搬過來,這樣我們就能看見窗子裡的事了。來,咱們把這瓶沙示水喝了吧。喝了下去,我肚子裡就像有隻夜貓子在咕咕直叫似的。 ②凱蒂結婚那天。 我們喝完沙示水,T. P.把空瓶子朝花鐵格子裡推,推到屋子底下去,接著就走開了。我聽得到他們在客廳裡發出的聲音,我用雙手攀住了牆。 T·P·在把一隻木箱朝我這兒拖來。他跌倒了,就大笑起來。他躺在地上,對著草叢哈哈大笑。他爬起來,把木箱拖到窗子底下,他使勁憋住不笑。 "我怕自己會大嚷大叫起來。"T. P.說。 "你站到木箱上去,看看他們開始沒有。" "他們還沒有開始,因為樂隊還沒來呢。"凱蒂說。 "他們根本不會要樂隊的。"弗洛尼說。 "你怎麼知道的?"凱蒂說。 "我自然知道啦。"弗洛尼說。 "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凱蒂說。她走到樹前。 "推我上去,威爾許。" "你爹關照過叫你別爬樹的。"威爾許說。 "那是好久以前了。"凱蒂說。 "我想連他自己都忘掉了。而且,他關照過今天晚上由我指揮的。他不是說過由我指揮的嗎。" "我不聽你指揮。"傑生說。 "弗洛尼和T.P.也不聽。" "把我推上去,威爾許。"凱蒂說。 "好吧。"威爾許說。 "以後挨鞭子的可得是你啊。跟我可沒關係。"他走過去把凱蒂推到第一個丫杈上去。我們都望著她襯褲上的那灘泥跡。接著我們看不見她了。我們能聽見樹的抖動聲。 "傑生先生說過,你要是折斷了這棵樹的枝條,他可是要抽你的。"威爾許說。 "我也要告發她。"傑生說。 那棵樹不再抖動了。我們抬頭朝一動不動的枝條上望去。 "你瞧見什麼啦。"弗洛尼悄聲說。 我瞧見他們了。 ②接著我瞧見凱蒂,頭髮上插著花兒,披著條長長的白紗,象閃閃發亮的風兒。凱蒂凱蒂。 ①從"開始"回想到另一個"開始"。又是大姆娣去世那晚的情景。 ②凱蒂結婚那天。 "別出聲。"T. P.說。 "他們會聽見你的。快點下來。"他把我往下拉,凱蒂。我雙手攀住了牆。凱蒂。 T. P.把我往下拉。 "別出聲。"他說。 "別出聲。快上這兒來。"他使勁拉著我朝前走。凱蒂。 "快別出聲,班吉。你想讓他們聽見你嗎。來吧,咱們再去喝一點沙示水,然後再回來瞧,只要你不吵吵。咱們最好再喝它一瓶,不然的話咱們倆都會大叫大嚷的。咱們可以說是丹兒喝的。"昆丁先生老說這條狗多麼聰明,咱們也可以說它是一條愛喝沙示水的狗的。 " 月光爬到了地窖的台階上。我們又喝了一些沙示水。 "你知道我希望什麼嗎。"T·P·說。 "我希望有一隻熊從這地窖的門口走進來。你知道我要怎麼幹嗎。我要筆直地走過去朝它眼睛裡啐上一口唾沫。快把瓶子給我,讓我把嘴堵上,不然的話我真的要嚷出來了。" T·P·倒了下去。他笑了,地窖的門和月光都跳了開去,不知什麼東西打了我一下。 "快別嚷嚷。"T. P.說,他想忍住不笑。 "天哪,他們都要聽見我們的聲音了。起來。"T·P·說。 "起來呀,班吉,快點兒。"他渾身亂打哆嗦,笑個不停,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在月光下,地窖的台階直升到小山崗上,T. P.在山坡上倒下來,倒在月光裡,我跑出去一頭撞在柵欄上,T·P·在我後面迫,一面喊著"別出聲,別出聲"。接著他哈哈大笑地跌進了花叢,我跑著一頭撞在木箱上。可是我正使勁往木箱上爬的時候,木箱跳了開去,打著了我的後腦勺,我嗓子裡發出了一聲喊叫。接著又發出了一聲,我就乾脆不爬起來了,它又發出了一聲喊叫,於是我哭起來了。 T. P.來拉我,我嗓子裡不斷地發出聲音。它不斷地發出聲音,我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哭了,這時T·P·倒下來,壓在我的身上,他哈哈大笑,我的嗓子不斷發出聲音,這時昆丁用腳踢T. P. ,凱蒂伸出胳膊來摟住我,她那閃閃發亮的披紗也纏在我的身上,我一點也聞不到樹的香味,於是我就哭起來了。 班吉,凱蒂說,班吉。 ①她又伸出胳膊來摟住我,可是我躲了開去。 "你怎麼啦,班吉。"她說。 "是不喜歡這頂帽子嗎。"她脫掉帽子,又湊了過來,可是我躲開了。 ①班吉因聞不到樹香,聯想到凱蒂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穿大人的裝束,搽香水的情景。 "班吉。"她說,"怎麼回事啊,班吉。凱蒂乾了什麼啦。" "他不喜歡你那身臭美的打扮。"傑生說。 "你自以為已經長大了,是嗎。你自以為比誰都了不起,是嗎。臭美!" "你給我閉嘴。"凱蒂說,"你這壞透了的小渾蛋。班吉。" "就因為你十四歲了,你就自以為已經是個大人了,是嗎。"傑生說。 "你自以為很了不起。是嗎。" "別哭了,班吉。"凱蒂說。 "你會吵醒媽媽的。別哭了。" 可是我還是又哭又鬧,她走開去,我跟著她,她在樓梯上停住了腳步等我,我也停住了腳步。 "你到底要什麼呀,班吉。"凱蒂說。 "告訴凱蒂吧,她會給你辦到的。你說呀。" "凱丹斯。"母親說。 "哎,媽。"凱蒂說。 "你幹嗎惹他。"母親說。 "把他帶進來。" 我們走進母親的房間,她病了,躺在床上,腦門上蓋著一塊布。 "又是怎麼回事啊。"母親說。 "班吉明。" "班吉。"凱蒂說。她又湊過來,可是我又躲開了。 "你準是欺侮他了。"母親說。 "你就不能不惹他,讓我清靜一會兒嗎。你把盒子給他,完了就請你走開,讓他一個人玩會兒。" 凱蒂把盒子拿來,放在地板上,她打開盒子。裡面都是星星。我不動的時候,它們也不動。我一動,它們亂打哆嗦,閃閃發光。我不哭了。 這時我聽見凱蒂走開去的聲音,我又哭了。 "班吉明。"母親說。 "過來呀。"我走到房門口。 "叫你呢,班吉明。"母親說。 "這又怎麼啦。"父親說。 "你要上哪兒去呀。" "把他帶到樓下去,找個人管著他點兒,傑生。"母親說。 "你明知我病了,偏偏這樣。" 我們走出房間,父親隨手把門關上。 "T.P.。"他說。 "老爺。"T·P·在樓下答應道。 "班吉下樓來了。"父親說。 "你跟T·P·去吧。" 我走到洗澡問門口。我聽得見流水的嘩嘩聲。 "班吉。"T·P·在樓下說。 我聽得見流水的嘩嘩聲。我用心地聽著。 "班吉。"T·P·在樓下說。 我聽著流水聲。 我聽不見那嘩嘩聲了,接著,凱蒂打開了門。 "你在這兒啊,班吉。"她說。她瞧著我,我迎上去,她用胳膊摟住我。 "你又找到凱蒂了,是嗎。"她說。 "你難道以為凱蒂逃掉了嗎。"凱蒂又像樹一樣香了。 我們走進凱蒂的房間。她在鏡子前坐了下來。她停住了手裡的動作,盯著我看。 "怎麼啦,班吉。是怎麼回事啊。"她說。 "你千萬別哭。凱蒂不走;你瞧這個。"她說,她拿起一隻瓶子,拔掉塞子,把瓶子伸過來放在我鼻子底下。 "香的,聞呀,好聞吧。" 我躲開了,我的哭聲沒有停下來,她手裡拿著那隻瓶子,瞅著我。 "噢。"她說。她把瓶子放下,走過來摟住我。 "原來是為了這個呀。你想跟凱蒂說,可你說不出來。你想說,可又說不出,是嗎。當然,凱蒂不再用了。當然,凱蒂不再用了。你等著,讓我穿好衣服。" 凱蒂穿好衣服,重新拿起瓶子,我們就下樓走進廚房。 "迪爾西。"凱蒂說。 "班吉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她彎下身子,把瓶子放在我的手裡。 "好,你現在給迪爾西吧。"凱蒂把我的手伸出去,迪爾西接過瓶子。 "噢,真了不起。"迪爾西說。 "我的好寶貝兒居然送給迪爾西一瓶香水。你倒是瞧呀,羅斯庫司。" 凱蒂身上象樹那樣香。 "我們自己不愛用香水。"凱蒂說。 她像樹那樣香。 "好了,來吧。"迪爾西說。 ①"你太大了,不應該再跟別人一塊兒睡了。你現在是個大孩子了。都十三歲了、你夠大的了,應該到毛萊舅舅房裡去一個人睡了。"迪爾西說。 ①回到1908年班吉單獨替毛萊舅舅送情書那天的晚上。 毛萊舅舅病了。他的眼睛病了,他的嘴也病了。 ②威爾許用托盤把他的晚飯送到樓上他的房間裡去。 ②當晚前些時候。帕特生當時奪過班吉手中的信,發現毛萊舅舅與自己妻子的私情后,打了毛萊。這裡的"病",是指"發腫"。 "毛萊說他要用槍打死那個流氓。"父親說。 "我告訴他,"他若是真的妄幹,最好事先別在帕特生面前提這件事。 "父親喝了一口酒。 "傑生。"母親說。 "開槍打誰呀,爸爸。"昆丁說:"毛萊舅舅幹嗎要開槍打他呀?" "因為人家跟他開個小小的玩笑他就受不了。"父親說。 "傑生。"母親說。 "你怎麼能這樣說。你會眼看毛萊受伏擊挨槍,卻坐在那兒冷笑。" "要是毛萊不讓自己落到讓人伏擊的地步,那不更好嗎。"父親說。 "開槍打誰呀,父親。"昆丁說。 "毛萊舅舅要打誰呀?" "不打誰。"父親說,"我這兒連一支手槍都沒有。" 母親哭起來了:"要是你嫌毛萊白吃你的飯,你幹嗎不拿出點男子漢氣概來,當面去跟他說呢。何必背著他在孩子們面前譏笑他呢。" "我當然不嫌棄他。"父親說。 "我喜歡他還來不及呢。他對我的種族優越感來說是個極有價值的例證。別人若是拿一對好馬來跟我換毛萊,我還不干呢。你知道為什麼嗎,昆丁。" "不知道,父親。"昆丁說。 "Et ego in areadia①,還有乾草在拉丁語裡該怎麼說我可忘了。"父親說。 "沒什麼,沒什麼。"他說。 "我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他喝了一口酒,把玻璃杯放下,走過去把手放在母親的肩上。 ①這句拉丁語意為:"我即使到了阿卡狄亞。"阿卡狄亞是古希臘一個地方,後被喻為有田園牧歌式淳樸生活的地方。康普生先生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好馬,到了阿卡狄亞他還得去找乾草來餵馬;如果他有了毛萊,就不必費這份心思了。 "這不是在開玩笑。"母親說。 "我娘家的人出身跟你們家完全是同樣高貴的。只不過毛萊的健康狀況不大好就是了。" "當然啦。"父親說。 "健康欠佳誠然是所有人的生活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在痛苦中誕生,在疾病中長大,在腐朽中死去。威爾許。" "老爺。"威爾許在我椅子背後說。 "把這細頸玻璃瓶拿去,給我把酒斟滿。" "再去叫迪爾西來,讓她帶班吉明上床去睡覺。"母親說。 "你是個大孩子了。"迪爾西說。 ①"凱蒂已經不愛跟你睡一張床了。好了,別吵了,快點睡吧。"房間看不見了,可是我沒有停住哭喊,接著房間又顯現出來了,迪爾西走回來坐在床邊,看著我。 ①當晚後來的事。 "你做一個乖孩子,不要吵鬧,好不好。"迪爾西說。 "你不肯,是不是。那你等我一會兒。" 她走開去了。門洞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接著,凱蒂出現了。 "別哭啦。"凱蒂說。 "我來了。" 我收住了聲音,迪爾西把被單掀開,凱蒂鑽到被單和毯子當中去。她沒有脫掉睡袍。 "好啦。"她說。 "我這不是來了嗎。"迪爾西拿來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又給她掖好。 "他一會兒就會睡著的。"迪爾西說。 "你房間裡的燈我讓它亮著。" "好的。,凱蒂說。她把頭擠到枕頭上我的腦袋旁邊來。"晚安,迪爾西。 " "晚安,寶貝兒。"迪爾西說。房間變黑了。凱蒂身上有樹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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