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盧姆
(不動聲色地把一枚半英鎊金幣放在貝洛與弗洛莉之間的桌子上。)就這樣,請允許我。 (他拿起那張一英鎊紙幣。)十乘三。咱們兩不欠。 [681]
貝拉
(欽佩地)你可真狡猾,翹尾巴的老傢伙。我都想吻吻你啦。
佐伊
(指著)他嗎?深得像口吊桶井。
(林奇彎下身去吻著仰面躺在沙發上的吉蒂。布盧姆拿著那張一英鎊鈔票,走到斯蒂芬跟前。)
布盧姆
這是你的。
斯蒂芬
這是怎麼回事?心神恍惚的男子[682]或心神恍惚的乞丐[ 683] 。 (他又掏兜,摸出一把硬幣。掉了一樣東西。)掉啦。
布盧姆
(蹲下去,撿起一盒火柴,遞給斯蒂芬。)這個。
斯蒂芬
曉星[684] 。謝謝。
布盧姆
(溫和地)你不如把那筆現款交給我來保管。憑什麼多付呢?
斯蒂芬
(把硬幣統統交給他。)先公正再慷慨。 [685]
布盧姆
我要這麼做,可這是個明智的辦法嗎? (他數著。)一,七,十一,再加上五。六。十一。你可能已經丟失的,我就不負責任了。
斯蒂芬
為什麼說是敲了十一點呢?從語尾倒數第二音節上有重音。萊辛說:“動作中的某一頃刻[ 686] 。”口渴的狐狸。 (他大笑。)埋葬它的奶奶。 [687} 興許她還是死在他手裡的呢[688] 。
布盧姆
統共是一英鎊六先令十一便士。就算是一英鎊七先令吧。
斯蒂芬
管它呢,沒關係。
布盧姆
那倒也是,不過……
斯蒂芬
(來到桌旁)給我根香煙。 (從沙發那兒往桌上丟了一支香煙。)於是,喬治娜。約翰遜[689]死去了,並且結過婚。 (一支香煙出現在桌上。斯蒂芬瞅著它。)奇怪。客廳裡的魔術。結過婚。哼。 (他劃著一根火柴,沉浸在神秘的憂鬱中,試圖點燃香煙。)
林奇
(注視著他)要是把火柴挨近一點,就更容易點著了。
斯蒂芬
(把火柴湊到眼前)山貓般銳利的目光。得配副眼鏡。昨天把眼鏡打碎了。十六年前[690]。距離。一眼望去,都是平面。 (他把火柴移開。熄滅了。)腦子在思索。是近還是遠。 [691] 無可避免的視覺認知形態。 [692] (他故作玄虛地皺皺眉頭。)哼。斯芬克斯。雙背禽獸[693] 在半夜裡結了婚。
佐伊
娶她的是一個行商,把她帶走啦。
弗洛莉
(點點頭)倫敦的蘭姆先生。
斯蒂芬
倫敦的羔羊,帶走世人罪孽的。 [694]
林奇
(在沙發上摟抱著吉蒂,用深沉的嗓音吟誦。)賜我等平安。 [ 695]
(香煙從斯蒂芬的手指問滑落下去。布盧姆拾起,投到爐格子後面。)
布盧姆
別抽煙啦。你得吃。我碰上的那條狗真可惡。 (對佐伊)你們這兒什麼都沒有嗎?
佐伊
他餓了嗎?
斯蒂芬
(笑吟吟地朝她伸出一隻手,用《眾神的黃昏)中“血誓[696] 的曲調誦著。)
腹中難耐的飢餓,
刨根問底的老婆,
我們全都休想活。 [ 697]
佐伊
(悲劇味十足)哈姆萊特,我是你父親的手錐! [698] (她抓住他的手。)藍眼睛的美男子,我要替你看著手相。 (她指著他的前額。)缺智慧,沒皺紋。 (她數著。)二,三,戰神丘[699]表明有勇氣。 (斯蒂芬搖搖頭。)不騙你。
林奇
這是片狀閃電的勇氣。小伙子不會驚恐顫栗。 (對佐伊)是誰教會你看手相的?
佐伊
(轉過身來)問問我壓根兒就沒有的睾丸吧。 (對斯蒂芬)從你臉上就看得出來。眼神兒,像這樣。 (她低下頭去,皺皺眉。)
林奇
(邊笑邊啪啪地打了兩下吉蒂的屁股。)像這樣吧。戒尺。
(戒尺啪啪地大聲響了兩下。自動鋼琴這口棺材的蓋兒飛快地打開,多蘭神父那又小又圓的禿頭就像玩具匣裡的木偶一般躥了上來。)
多蘭神父
哪個孩子想要挨頓打?打碎了他的眼鏡?遊手好閒、吊兒郎當的小懶蟲!從你的眼神兒就看得出來。
(唐約翰·康米的頭從自動鋼琴這口棺村里伸了出來:溫厚,慈祥,一副校長派頭,用訓誡口吻。)
唐約翰·康米
喏,多蘭神父!喏,我保證斯蒂芬是個非常乖的小男孩兒。 [700]
佐伊
(仔細看斯蒂芬的掌心)是只女人的手。
斯蒂芬
(咕噥)說下去。躺下。摟著我。愛撫。除了留在黑線鱈身上的他那罪惡的大拇指印,我永遠也辨認不出他的筆跡。 [701]
佐伊
你的生日是星期幾?
斯蒂芬
星期四。 [702]今天。
佐伊
星期四生的孩子前程遠大。 [703] (她追踪著他的掌紋。)命運紋。結交有權有勢的朋友。
弗洛莉
(指著)富於想像。
佐伊
月丘。你會遇上一個……(突然端詳起他的雙手來)對你不利的兆頭,我就不告訴你啦。難道你想要知道嗎?
布盧姆
(拽開她的手指,攤開自己的手掌)兇多吉少。這兒,替我瞧瞧。
貝洛
讓我來瞧。 (把布盧姆的手翻過來)不出我的所料:骨節突起,為了女人。
佐伊
(凝視布盧姆的手心)活像個鐵絲格子。飄洋過海,為錢結婚。
布盧姆
不對。
佐伊
(快嘴快舌地)哦,我明白啦。小指短短的。怕老婆。不對嗎?
(大母雞黑麗澤[70 4]在粉筆劃的圈兒裡孵著蛋。這時站了起來,撲搧著翅膀鳴叫。)
黑麗澤
嘎啦。喀嚕呵。喀嚕呵。喀嚕呵。 (它離開剛下的蛋,搖搖擺擺地走掉。)
布盧姆
(指著自己的手)這疤痢是個傷痕。二十二年前跌了個跤劃破的。當時我十六歲。
佐伊
瞎子說:我明白啦,告訴咱點消息。
斯蒂芬
明白嗎?朝著一個偉大的目標前進。 [705]我二十二歲。十六年前,我在二十二歲上跌了個跤。二十二年前,十六歲的他從搖馬上跌了下去。 (他畏縮。)我手上的什麼地方傷著了。得去找牙醫瞧瞧。錢呢?
(佐伊跟弗洛莉交頭接耳。二人吃吃地笑。布盧姆把手抽回來,用鉛筆在桌上反手信意寫著字,形成舒緩的曲線。)
弗洛莉
怎麼?
(家住多尼布魯克-哈莫尼大街的詹姆斯·巴頓趕的第三百二十四號出租馬車,由一匹扭著壯實的屁股小跑的母馬拉著馳過。博伊蘭和利內翰攤開手腳躺在兩側的座席上,晃來晃去。[706]奧蒙德的擦鞋侍役蜷縮在後面的車軸上邊。莉迪亞·杜絲和米娜·肯尼迪隔著半截兒窗簾悲哀地凝望著。)
擦鞋侍役
(顛簸著,伸出大拇指和像蟲子般扭動的另外幾個指頭,嘲弄女人們。)嗬,嗬,你們長了角嗎?
(金發女侍和褐髮女侍竊竊私語。)
佐伊
(對弗洛莉)交頭接耳。
(布萊澤斯·博伊蘭倚著馬車座席靠背。他歪戴硬殼平頂草帽,口銜紅花。利內翰頭戴遊艇駕駛人的便帽,腳蹬白鞋,愛管閒事地從布萊澤斯·博伊蘭的大衣肩上摘掉一根長發。)
利內翰
嗬!我看見的是什麼呀?難道你從幾個陰道上撣掉蜘蛛網來著嗎?
博伊蘭
(心滿意足,微笑)我在薅火雞毛哪。 [707]
利內翰
夠你於個整宿的。
博伊蘭
(伸出形成鈍角的四個粗手指,擠了擠眼。)讓凱特狂熱起來[708]!倘若和样品不同,就照樣退款。 (他把小指伸過去。)聞一聞。
利內翰
(開心地嗅著)啊!像是澆了蛋黃醬的龍蝦。啊!
佐伊和弗洛莉
(一道笑著)哈哈哈哈。
博伊蘭
(矯健地跳下馬車,用人人都聽得見的大嗓門嚷著)嘿,布盧姆!布盧姆太太穿好衣服了嗎?
布盧姆
(身著僕役穿的那種深紫紅色長毛絨上衣和短褲,淺黃色長襪,頭戴撒了粉的假髮。)好像還沒有,老爺。還差幾樣東西……
博伊蘭
(丟給他一枚六便士硬幣)餵,去買杯兌蘇打水的杜松子酒喝吧。 (靈巧地把帽子掛在布盧姆頭上長的多叉鹿角尖兒上。)給我引路。我跟你妻子之間有件小小的私事要辦,你懂嗎,
布盧姆
謝謝,老爺。是的,老爺。特威迪太太正在洗澡呢,老爺。
瑪莉恩
他應該感到非常榮幸才是。 (她噗嚕嚕地飛濺著澡水,走了出來。)拉烏爾[709] 親愛的,來替我擦乾了。我光著身子哪。除了一頂新帽子和隨身攜帶的海綿,我可一絲不掛。
博伊蘭
(眼睛快樂地一閃)再好不過啦!
貝拉
什麼?怎麼回事?
(佐伊跟她打耳喳。)
瑪莉恩
讓他看著,邪魔附體[710] !男妓!他該鞭打自己一頓!我要寫信給有勢力的妓女巴托羅莫娜,一個長鬍子的女人,叫她在他身上留下一英寸厚的鞭痕,並且要他給我帶回一張簽字蓋章的字據。 [711]
貝拉
(嘲笑)呵呵呵呵。
博伊蘭
(側過身來對布盧姆)我去跟她幹幾回。這當兒,你可以把眼睛湊在鑰匙孔上,自己跟自己幹幹。
布盧姆
謝謝您,老爺,我一定遵命,老爺。我可不可以帶上兩個夥伴來見識見識,並且拍張快照? (捧上一罐軟膏)要凡士林嗎,老爺?橙花油呢? ……溫水?
吉蒂
(從沙發上)告訴咱,弗洛莉,告訴咱。什麼……
(弗洛莉跟她打耳喳。悄悄他說著情話,啪嚓啪嚓地大聲咂著嘴唇,吧唧吧唧,噼嚓唧嚓)
米娜·肯尼迪
(兩眼朝上翻著)噢,準是像天竺葵和可愛的桃子那樣的氣味!噢,他簡直把她每個部位都膜拜到了,緊緊鰾在一塊兒[712] !渾身都吻遍了!
莉迪亞·杜絲
(張著嘴)真好吃,真好吃。 [713] 噢,他一邊搞,一邊抱著她滿屋子轉!騎著一匹搖木馬。他們這樣搞法,甚至在巴黎和紐約,你都聽得見。就像是嘴裡塞滿了草莓和奶油似的。
吉蒂
(大笑)嘻嘻嘻。
博伊蘭的嗓音
(既甜蜜又嘶啞,發自胸口窩)啊!天主布萊澤咯嚕喀哺嚕咔哧喀啦施特!
瑪莉恩的嗓音
(既嘶啞又甜蜜,從嗓子眼兒裡湧出來)餵施哇施特吻吶噗咿嘶吶噗唿喀!
布盧姆
(狂熱地圓睜雙目,抱著肘)露出來!藏起來!露出來!耕她!加把勁兒!射!
貝洛、佐伊、弗洛莉、吉蒂
嗬嗬!哈哈!嘿嘿!
林奇
(指著)一面反映自然[714]的鏡子。 (他笑著。)哧哧哧哧!
(斯蒂芬和布盧姆朝鏡中凝望。威廉·莎士比亞那張沒有鬍子的臉在那裡出現。面部麻痺僵硬,頭上頂著大廳裡那個多叉馴鹿角形帽架的反影。)
莎士比亞
(作莊嚴的腹語)高聲大笑是心靈空虛的反映。 [715] (對布盧姆)你以為人們瞧不見你的形影。瞧瞧吧。 (他發出黑色閹雞[716] 的笑聲,啼鳴。)伊阿古古!我的老夥伴怎樣勒死了他的星期四莫娜[717] 。伊阿古古古!
布盧姆
(懦怯地朝三個婊子微笑)什麼時候我才能聽聽這個笑話呢?
佐伊
在你兩度結婚並做一次鰥夫之前。
布盧姆
對過失要寬容。就連偉大的拿破崙,當他死後赤身露體地被人量尺寸的時候[718] ……
(守了寡的迪格納穆太太由於談論死者而流了淚,並飲滕尼[719] 的黃褐色雪利酒,使她那獅子鼻和麵頰泛紅起來。她身著喪服,歪戴軟帽,塗了口紅,臉上抹著粉,匆匆趕路,活像一隻母天鵝趕著成群的小天鵝。[720] 裙子底下露出她的亡夫家常穿的長褲和那雙幫口翻過來的八英寸大號靴子。她手持蘇格蘭遺孀保險公司[721] 的保險單,打著一把大陽傘。她那窩小雛在傘下跟著她跑。帕齊用穿著單幫鞋的那隻腳在前邊跳跳躥躥,脖領鬆開來,手裡提拎著一塊豬排。弗雷迪啜泣著。蘇茜那張嘴活像是哭著的鱈。艾麗斯吃力地抱著個娃娃。她啪啪地打著孩子們,催他們往前走,黑紗高高地飄揚著。)
弗雷迪
啊,媽,別這麼拽我呀!
蘇茜
媽媽,牛肉茶[722] 都噗出來啦!
莎士比亞
(帶著中風患者的憤怒)先把頭一個丈夫殺了,然後嫁給第二個[723] 。
(莎士比亞那張沒有鬍子的臉,變成馬丁·坎寧翰的鬍子拉碴的臉。陽傘彷彿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孩子們都躲閃開來。坎寧翰太太頭戴風流寡婦帽[724],身穿和服式晨衣,出現在傘下。她像日本人那樣滴溜溜地旋轉,鞠著躬,滑也似地側身走過。)
坎寧翰大太
(唱)
他們稱我作亞洲的珍寶。 [725]
馬丁·坎寧翰
(冷漠地凝視著她)好傢伙!最惡毒、最令人討厭的婆娘!
斯蒂芬
惟有義人之角,必被高抬。 [726]皇后們跟優良公牛們一道睡覺。要記住:由於帕西菲的荒淫,我那肥胖的老祖父修建了第一間懺悔閣子。 [727] 不要忘記格莉塞爾·斯蒂文斯夫人[728] ,也不要忘記蘭伯特家的豬子豬孫[729] 。挪亞喝醉了酒[730] 。他的方舟[731]敞著蓋兒。
貝拉
可別在這兒來這一套。你認錯門兒啦。
林奇
隨他去吧。他是從巴黎回來的。
佐伊
(跑到斯蒂芬身邊,挽住他的臂。)哦,說下去!說幾句法國話給咱們聽。
(斯蒂芬急忙戴上帽子,一個箭步躥到壁爐跟前,聳肩佇立在那裡。他攤開魚鰭般的一雙手,臉上勉強微笑著。)
林奇
(用拳頭連擂沙發)嚕哞嚕哞嚕哞,嚕嗚哞嗚。
斯蒂芬
(像牽線木偶股地顫悠著身子,嘮叨著)有千百家娛樂場所供你和可愛的仕女們消磨夜晚。她們把手套和其他東西,也許甚至連心都賣給你。在應有盡有的時髦而又非常新奇的啤酒廳裡,許多穿得漂漂亮亮的公主般的高等妓女跳著康康舞[732] ,給外國單身漢表演特別荒唐的巴黎式滑稽舞蹈。儘管英國話講得蹩腳,然而風騷淫蕩起來,她們可真是駕輕就熟。凡是對冶遊格外挑剔的老爺們,可務必去觀賞一下她們在流銀色淚水的葬儀蠟燭映照下的天堂地獄表演[733] 。那是每天晚上都舉行的。普天之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加陰森可怕、觸目驚心的對宗教的嘲弄了。所有那些時髦瀟灑的婦道人家,端莊淑靜地走來,隨即脫光衣服,尖聲大叫起來,觀看那個扮成吸血鬼的男人姦污襯衣凌亂[734] 的非常年輕鮮嫩的尼姑。 (大聲砸舌)哎呀呀!瞧他那大鼻子!
林奇
吸血鬼萬歲! [735]
妓女們
法國話說得好!
斯蒂芬
(仰面朝天地大笑,作怪相,為自已鼓掌喝采)笑得大獲成功。既有很像窯姐兒的天使,又有大惡棍式的神聖使徒。有些高級娼婦衣著極其可人,佩帶著一顆顆璀璨晶瑩、閃閃發光的鑽石。要么,你更喜歡老人們那種說得上是現代派快樂的猥褻嗎? (他以怪誕的手勢向周圍指指點點,林奇和妓女們回應著。)把可以翻轉的彈性橡皮女偶或非常肉感的等身大處女裸體像吻上五遍十遍。進來吧,先生們,瞧瞧鏡子裡的這些偶人扭著身子的各種姿勢。要是想看更加過癮的,還有肉舖小徒弟把溫吞吞的牛肚或莎士比亞的劇作[736] 煎蛋餅[737] 放在肚子上手淫的場面。
貝拉
(拍著肚子,深深地往沙發上一躺,放開嗓門大笑著。)煎蛋餅放在……嗬!嗬!嗬!嗬! ……煎蛋餅放在……
斯蒂芬
(吞吞吐吐地)我愛你,親愛的先生。為了相互間達成真誠的諒解[738],我講你們的英國話吧。哦,對,我的狼。 [739]得花多少錢。滑鐵盧。抽水馬桶。 (他突然止住,伸出個小指。)
貝洛
(笑著)煎蛋餅……
妓女們
(笑著)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斯蒂芬
注意聽著。我夢見一個西瓜。
佐伊
那就意味著到海外去,愛上一個外國女人。
林奇
為了討個老婆,去周遊世界。
弗洛莉
夢和現實正相反。
斯蒂芬
(攤開雙臂)就在這兒。娼妓街。 [740]在蛇根木林蔭路上,魔王讓我看到了她——一個矮胖寡婦。 [741] 紅地毯鋪在哪兒呢?
布盧姆
(挨近斯蒂芬)瞧……
斯蒂芬
不,我飛了。我的仇敵在我下面。 [742] 以迨永遠,及世之世。 [743]父親[744] !
自由!
布盧姆
餵,你呀……
斯蒂芬
他想要使我意氣消沉嗎?哦,他媽的! [745](他那禿鷲爪子磨得尖尖的,喊叫著。)餵,呵,呵! [746]
(西蒙·迪達勒斯的嗓音。雖昏昏欲睡,卻及時“呵,呵”地回應著。)
西蒙
好的。 (他展開結實、沉重的禿鷹翅膀,雄赳赳地啼叫著,邊兜圈子邊從空中笨拙地飛下來。)呵,兒子!你將要贏嗎?嗬!呸!淨跟那些雜種廝混在一起。不許他們挨近你。抬起頭來!讓咱們的旗幟飄揚!圖案是銀白地上,一隻展翅飛翔的赤鷹。周身披甲的阿爾斯特王!咳嗬! (他學獵兔犬發現獵物時的吠叫聲。)哺兒哺兒!哺兒哺嚕哺嚕哺兒嚕哺嚕!嘿,兒子!
(牆紙上的葉子圖案和底色排成隊迅速地越過田野。一隻肥壯的狐狸,從隱匿處被趕出來,剛剛埋葬完奶奶[747],翹起尾巴,兩眼發出銳利的光,在樹葉底下尋覓獾的洞穴。一群獵鹿犬跟隨著。鼻子貼在地面上,嗅著獵物的氣味,哺兒哺嚕哺兒哺嚕地發出嗜血的吠聲。醫院俱樂部[ 748] 的男女獵人跟它們一道活動,起勁地捕殺獵物。尾隨於後的是來自“六英里小岬”、“平屋”[749] 和“九英里石標”[750] 的助獵者,拿著滿是節疤的棍子、乾草叉、鮭魚鉤和套索;還有手執牧鞭的羊倌,挎著長筒鼓的耍熊師,攜帶頭牛劍的鬥牛士,搖晃著火把的老練的黑人。成群的賭徒、擲冕錨遊戲的[751]、 玩杯藝的[752]和玩牌時作弊的,大喊大叫。替盜賊把風者和頭戴魔術師高帽、嗓子嘶啞的賭注經紀人,震耳欲聾地吵吵嚷嚷。)
群眾
參賽馬的程序單。賽馬一覽表!
冷門馬是以十博一!
這裡有賺頭!生意有賺頭!
以十博一,除了一匹! [753]
旋轉詹尼[754] ,撞撞你的運氣!
以十博一,除了一匹!
賣猴子[755] !
我來個以十博一!
以十博一,除了一匹!
(一匹沒有騎手的黑馬,鬃毛在月光下汗水淋漓,眼珠子像星宿似的閃著光,宛若幽靈般衝過決勝終點。冷門馬成群地弓背猛跳著,跟在後面。精瘦的馬匹們,“權仗”、“馬克西姆二世”、“馨芳葡萄酒”,威斯敏斯特公爵的“跨越”、“挫敗”、波弗特公爵那匹獲巴黎獎的“錫蘭”。[756] 侏儒們披戴鏽跡斑斑的鎧甲,騎在馬上,並在鞍上跳躍,跳躍。在淅淅瀝瀝的雨中,殿後的是騎著熱門馬“北方的科克”[757][呼吸急促的灰黃色駑馬]的加勒特·迪希。他頭戴蜂蜜色便帽,身穿綠茄克衫,橙色袖子。他一手緊攥韁繩,一手執曲棍球棒,擺好了姿勢。駑馬那一跛一跛的四肢上打著白色綁腿,一路險巘[758] ,緩步前進。)
橙帶黨[759] 分支成員們
(嘲笑著)老爺,下來推推吧。最後一圈兒啦!晚上您才能到家呢!
加勒特·迪希
(直挺挺地騎在馬上,被指甲抓破了的臉上貼滿郵票,掄著曲棍球棒,在枝形吊燈燦爛光輝的照耀下,一雙藍眼閃爍著,以練馬的步調飛跑過去。)走正路! [760]
(一對桶整個兒翻在他和用後腳站起的駑馬身上,漂浮著硬幣般的胡蘿蔔、大麥、蔥頭、蕪菁、土豆的羊肉汁傾瀉而下。)
綠黨[761] 分支成員們
雨天兒,約翰爵士!雨天兒!閣下!
(士兵卡爾、士兵康普頓和西茜·卡弗里從窗下走過,荒腔走板地唱著。)
斯蒂芬
聽哪!咱們的朋友,街上的喊叫[ 762] 。
佐伊
(舉起一隻手)站住!
士兵卡爾、士兵康普頓和西茜·卡弗里
可是我有種偏愛,
對約克郡……[ 763]
佐伊
那指的是我。 (她拍著手。)跳舞!跳舞! (她跑到自動鋼琴跟前。)
誰有兩便士?
布盧姆
誰要……?
林奇
(遞給她硬幣)喏。
斯蒂芬
(不耐煩地撅著手指發出聲音)快!快!我那占卜師的手杖呢[764]? (跑到鋼琴跟前,拿起他那梣木手杖,踏著拍子跳起莊嚴的祭神舞[765] 。)
佐伊
(轉著自動鋼琴的把手)來吧。
(她往投錢口裡丟進兩便士。金色、桃紅色和紫羅蘭色的光束射了出來。圓筒咕嚕咕嚕轉動,遲遲疑疑地以低音調奏出華爾茲舞曲。古德溫教授[766]戴著挽成活結的假髮,大禮服外面披著污跡斑斑、帶護肩的斗篷。他年邁得驚人,身子已經彎成兩半截,雙手發顫,腳步蹣跚地踱到房間另一端。小得可憐的他端坐在鋼琴凳上,像個少女似的嫻雅地點點頭,活結一顫一顫的,用無手的、棒槌般的雙臂敲著琴鍵。)
佐伊
(用腳後跟打著拍子,滴溜溜地旋轉身子。)跳舞吧。這兒有什麼人要跳?誰跳舞,把桌子清一清。
(在變幻莫測的燈光下,自動鋼琴以華爾茲舞曲的拍子演奏起《我的意中人是位約克郡姑娘》的序曲。斯蒂芬將他的梣木手杖丟到桌上,一把摟住佐伊的腰。弗洛莉和貝洛把桌子朝壁爐推了推。斯蒂芬以誇張的高雅風度摟著佐伊,在室內旋轉著跳起華爾茲舞。她的袖子從動作優雅的臂上滑落下來,露出種痘留下的白肉花。布盧姆站在一旁。馬金尼[ 767] 教師從帷幕間伸出一隻腳來,大禮帽在腳趾尖上滴溜溜旋轉。他熟練地一踢,那帽子便旋轉著飛到他的頭頂上了。他春風得意,滑也似地溜進了屋子。他身穿有著紫紅色綢翻領的暗藍灰色長禮服,繫著奶油色護頸胸薄紗,背心的領口開得低低的,打成蝴蝶結的雪白寬飾領,淡紫色緊腿褲,腳蹬淺口無帶的漆皮輕舞鞋,手上戴著鮮黃色手套。扣眼裡插著一大朵大麗花。他朝相反的方向旋轉著一根有云狀花紋的手杖,隨後又把它緊緊夾在腋下。他將一隻手輕輕接著胸骨,深打一躬,把玩著花兒和鈕扣。)
馬金尼
運動的詩,健美體操的藝術。跟萊格特·伯恩夫人或利文斯頓[ 768] 毫無關係。還安排了化裝舞會。舉止端莊[769]。凱蒂·蘭內爾[ 770]舞步。那麼,好好看著我!注意我的舞蹈本領。 (他以蜜蜂般輕快的步伐向前邁出三個小碎步。)大家向前走!鞠躬!各就各位! [ 771]
(序曲終止。古德溫教授出神地用臂打著拍子,逐漸縮小、乾癟下去,他那斗篷像活物一般垂落到鋼琴凳周圍。主旋律越發清晰了,是華爾茲舞曲的節奏。斯蒂芬和佐伊自由自在地旋轉著。燈光忽而金色,忽而玫瑰色,忽而紫羅蘭色,漸明漸暗地變幻著。)
自動鋼琴
兩個小伙子談著他們的姑娘,姑娘,姑娘,
他們留下的心上人……[772]
(早晨的時光們[773] 從角落裡跑了出來。金發,足蹬細長的涼鞋,身穿女孩兒氣的藍衣,馬蜂腰,清白的手。她們矯健地跳著舞,掄著跳繩。晌午的時光們穿的是呈琥珀色的金黃衣裳。她們笑著,手挽著手,高高地插在頭上的梳子閃閃發光,舉起雙臂,用嘲諷的鏡子[774] 捕捉陽光。)
馬金尼
(輕輕拍著戴了手套發不出聲音的手)擺好方陣!一對兒一對兒地前進! [775] 呼吸要平穩!身體保持平衡! [776]
(早晨的時光們與晌午的時光們各自就地跳起華爾茲舞,旋轉著,相互挨近,身子扭來扭去,互行鞠躬禮。站在她們身後的舞伴把胳膊彎成弓形,支撐著,忽而又把手落到她們的肩上,撫摩一下,再抬起來。)
時光們
你可以摸我的……
獻殷勤的男舞伴們
我可以摸你的……嗎?
時光們
哦,可要輕點兒!
獻殷勤的舞伴們
啊,輕輕兒地!
自動鋼琴
我那羞答答的小妞兒的腰肢……[777]
(佐伊和斯蒂芬更舒緩地晃著身子,奔放地旋轉著。黃昏的時光們出現在投到地上的長長的影子裡,向前移動。拖拖拉拉,散散漫漫,眼神呆滯,臉頰上淡雅地塗著散沫花染料,呈現出一抹人為的紅潤。她們身穿灰色網紗衣服,在從陸地吹向海上的微風中,撲搧著黑不溜秋的蝙蝠袖。)
馬金尼
四對兒前進!面對面!點頭致意!交換手!互換方向! [ 778]
(夜晚的時光們一個挨一個地悄悄來到最後的那個地方。早晨、晌午和黃昏的時光們從她們面前退下去。她們戴著假面具,頭髮上插著匕首,套著鈴鐺串成的音色低沉的手鐲。她們精疲力竭,隔著面紗行屈膝禮。)
手鐲們
嗨嗬!嗨嗬!
佐伊
(滴溜溜地旋轉著,手搭涼棚)哦!
馬金尼
排在中間!女人手拉手作鏈條!呈籃子狀!背對背! [ 779]
(她們疲倦地將身體屈向前,一足落地,一足後伸,兩手前後平伸,在地板上組成圖案。織畢又拆開,行屈膝禮,打著轉轉翩翩起舞,簡直構成漩渦形。)
佐伊
我發暈啦!
(她掙脫開,癱倒在一把椅子上。斯蒂芬一把抓住弗洛莉,跟她一道旋轉起來。)
馬金尼
揉麵包!兜圈子!手搭橋!搖木馬!螺旋形! [780]
(夜晚的時光們忽而扭在一起,忽而鬆開,相互拉著的手來回交替,將胳膊彎成弓形,用動作構成拼花圖樣。斯蒂芬和弗洛莉笨拙地旋轉著。)
馬金尼
跟女伴跳舞!調換舞伴!送小小的花束給女伴!互相道謝! [ 781]
自動鋼琴
美極了,美極了,
吧啦蹦!
吉蒂
(跳起來)哦,在邁勒斯義賣會的旋轉木馬上,就奏這個曲子來著!
(她朝斯蒂芬奔去。他唐突地撇下弗洛莉,又抓住吉蒂。一隻蒼鴴的尖叫聲像哨子般地刺耳。托夫特那笨重的旋轉木馬,呻吟抱怨咯咯響,朝右慢騰騰地旋轉,在室內兜著圈子。)
自動鋼琴
我的妞兒是個約克郡姑娘。
佐伊
地地道道的約克郡姑娘! [ 782]
都來跳吧!
(她抓住弗洛莉,同她跳起華爾茲舞。)
斯蒂芬
獨舞!
(他把吉蒂旋轉到林奇的懷抱中,從桌上抓起他那根梣木手杖,參加跳舞。大家滴溜溜地旋轉著,翩翩跳起華爾茲舞:布盧姆與貝洛,吉蒂與林奇,弗洛莉與佐伊,嚼著棗味膠糖的女人們。斯蒂芬頭戴帽子,手執梣木杖,腳像青蛙似的叉開,對準半空,不高不低地踢著腳。他閉著嘴,半撂著的手放在大腿下。槌子丁當鏗鏘咚咚亂響,吹號角的嗬嗬地吹著。藍、綠、黃色的閃光。托夫特那笨重的木馬旋轉著,騎手們晃來晃去地懸掛在鍍金蛇上。腑臟跳方登戈舞[783] ,踢起泥土,用腳踩拍子,隨即停了下來。)
自動鋼琴
她雖是工廠姑娘。
卻不穿花哨衣裳。 [784]
(他們緊緊地摟抱著,在眩目、燦爛、搖曳的光芒中,迅速、愈益迅速,嗖嗖嗖,飛也似地走過,腳步聲沉重而響亮。吧啦嘣!)
全體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785] 妙啊!再來一個!
西蒙
替你媽媽娘家的人想一想!
斯蒂芬
死亡的舞蹈。
(噹啷,伙計的手鈴又噹啷一聲。馬、駑馬、閹牛、豬仔,康米神父騎著基督驢[786] ,拄著拐的獨腳瘸腿水兵在小艇上交抱著胳膊,拉縴,跛行,跺腳,跳的整個兒是號笛舞[787] 。吧啦嘣!騎著駑馬、閹豬、繫著鈴襠的馬、加大拉[ 788] 豬,科尼[ 789] 在棺材裡。鋼鐵鯊魚[790] 、石頭獨臂納爾遜,兩個狡猾的婆娘[791] 身上滿是李子汁,大聲喊著從嬰兒車[792] 裡滾下來。天啊,他是無與倫比的。[793] 酒桶出貴族[794] ,藍色的引線[795] ,洛夫神父[796] 晚禱,布萊澤斯乘輕便二輪馬車,盲人[797] ,恰似鱈魚那樣蜷縮著身子[798] 騎自行車的人們,迪麗拿著雪酥糕[799] ,不穿花哨衣裳。最後,是一場“之”字形舞,動作遲緩,步子沉重,一上一下,釀酒桶[800] 嘎噔嘎噔的。合乎總督和王后[801]的口味,呱嗒呱嗒噼通撲通玫瑰花。吧拉嘣!)
(一對對舞伴退到一旁去。斯蒂芬跳得眩暈起來,屋子朝後旋轉。他雙目緊閉,腳步蹣跚。紅柵欄朝著宇宙飛去。太陽周圍的全部星辰繞著大圈子旋轉。亮的蠓蟲在牆上跳舞。他猛地停了下來。)
斯蒂芬
嗬!
(斯蒂芬的母親憔悴不堪,僵直地穿過地板出現了。她身穿癩病患者的灰衣服,手執枯謝的桔花環,披著扯破的婚紗。面容枯槁,沒有鼻子,墳裡的黴菌使她渾身發綠。她披散著稀疏的長發,用眼圈發藍的凹陷的眼窩凝視斯蒂芬,張開牙齒掉光了的嘴,說了句無音的話。童貞女和聽懺悔的神父組成的唱詩班唱著無聲之歌。)
唱詩班
飾以百合的光明的是司鐸群……
極樂聖童貞之群……[802]
(勃克·穆利根身穿深褐與淺黃色相問的小丑服,頭戴裝有旋渦形鈴鐺的丑角帽,站在那裡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她。他手裡拿著掰開來塗了黃油、熱氣騰騰的甜烤餅。)
勃克·穆利根
她死得怪慘的。真可憐!穆利根遇見了那位不幸的母親。 (他把兩眼朝上一翻。)墨丘利·瑪拉基! [803]
母親
(臉上泛著難以捉摸的微笑,顯示出死亡帶來的瘋狂)我曾經是美麗的梅·古爾丁。我死啦。
斯蒂芬
(嚇得發抖)狐猴[804] ,你是誰?不。這是什麼妖魔耍的鬼把戲?
勃克·穆利根
(搖著他帽子上那旋渦形鈴鐺)真是惡作劇!金赤這小狗[805]殺了那母狗婆娘。她翹辮子啦。 (溶化了的黃油淚從他的兩眼裡滴到甜烤餅上。)我們的偉大而可愛的母親[806!葡萄紫的大海[ 807] 。
母親
(挨近了些,輕輕地朝他呼出一股濕灰的氣味)斯蒂芬,這是人人都得經受的。世上女人比男人多。 [808] 你也一樣。時候會到來的。
斯蒂芬
(驚愕、悔恨和恐懼使他喘不上氣來。)母親,他們說是我殺死你的。那傢伙褻瀆了對你的記憶。是癌症害死你的,不是我。這是命運。
母親
(嘴的一邊嘀嘀嗒嗒地淌下綠色膽汁。)你曾為我唱過那首歌。 “愛情那苦澀的奧秘”。 [809]
斯蒂芬
(熱切地)媽媽,要是你現在知道的話,就告訴我那個字眼吧。那是大家都曉得的字眼。 [810]
母親
那個晚上,當你和帕迪在多基[811] 跳上火車的時候,是誰救的你?當你在陌生人當中感到悲哀的時候,是誰可憐過你?禱告是萬能的。念烏爾蘇拉祈禱書裡那段為受苦靈魂的經文,就可以獲得四十天大赦。 [812] 悔改吧,斯蒂芬。
斯蒂芬
食屍鬼!鬣狗!
母親
我在另一個世界[ 813] 為你禱告。每天晚上用完腦子以後,叫迪麗給你煮點大米粥。自打在肚子裡懷上你,多少年來我一直愛著你。哦,我的兒子,我的頭一胎。
佐伊
(用大扇子搧著自己)我都快融化啦!
弗洛莉
(指著斯蒂芬)瞧!他臉色蒼白。
布盧姆
(走到窗邊,把它開大一些)叫人發暈。
母親
(兩眼露出悶鬱的神色)悔改吧!啊,地獄的火焰!
斯蒂芬
(氣喘吁籲)經受永劫之火[814] !啖屍肉者!剛砍下來的頭和鮮血淋漓的骨頭[815] 。
母親
(她的臉越挨越近,發出濕灰氣息。)當心哪! (她拾起那變黑了的、乾癟的右臂,扎煞著手指,慢慢伸向斯蒂芬的胸口。)當心天主的手! [816]
(一隻長著一雙惡毒的紅眼睛的綠螃蟹,將它那齜牙咧嘴的鉗子深深戳進斯蒂芬的心臟。)
斯蒂芬
(怒不可遏,幾乎窒息,面容變得灰暗蒼老。)狗屎!
布盧姆
(在窗邊)怎麼啦,
斯蒂芬
天哪,沒什麼! [817] 理智的想像!對我來說: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無所有。 [818] 我不侍奉。 [819]
弗洛莉
給他點兒冷水。等一等。 (她連忙跑出去。)
母親
(緩慢地使勁扭著雙手)噢,耶穌聖心啊,憐憫他吧!啊,神聖的聖心啊!拯救他免下地獄。
斯蒂芬
不!不!不!你們在家有本事就挫我的銳氣吧。我將叫你們一個個屈膝投降!
母親
(臨死時痛苦地掙扎著,發出痰聲)主啊,為了我的緣故,可憐可憐斯蒂芬吧!當我在骷髏岡[820] 上懷著愛、悲哀和淒楚嚥氣的時候,我的痛苦是難以形容的。
斯蒂芬
護身劍! [821]
(他用雙手高高舉起梣木杖,把枝形吊燈擊碎。時光那最後一縷死灰色火焰往上一躥,緊接著在一片黑暗中,是整個空間的毀滅,玻璃碎成碴兒,磚石建築坍塌下來。[822] )
瓦斯燈
卟呋咯!
布盧姆
住手!
林奇
(衝上前去,抓住斯蒂芬的手。)餵!別這樣!不要胡鬧!
貝拉
警察!
(斯蒂芬丟掉梣木手杖,將頭和胳膊僵直地往後一挺,跺著地板,從門口的娼婦們當中穿過,逃出屋子。)
貝拉
(叫嚷)追上他!
(兩個妓女奔到大門口。林奇、吉蒂和佐伊從屋裡爭先恐後地跑出去。他們激動他說著話。布盧姆也跟了出去,又返回來。)
妓女們
(簇擁在大門口,指著)在那兒哪。
佐伊
(指著)哦,準是出了什麼事。
貝拉
燈錢歸誰賠? (她一把抓住布盧姆的上衣後擺。)嘿,你跟他在一塊兒來著,燈被打碎了。
布盧姆
(衝到門廳,又奔跑回來)什麼燈呀,大娘?
一個妓女
他的上衣撕破了。
貝拉
(眼神冷酷,充滿了憤怒與貪婪,指著)誰來賠這個?十先令。你是見證人。
布盧姆
(抓起斯蒂芬的梣木手杖)我?十先令?難道你還沒從他那兒撈夠嗎?難道他沒……?
貝拉
(大聲地)餵,別說大話啦。這裡可不是窯子。這是十先令的店。
布盧姆
(他把頭伸到燈下,拽了一下鍊子。剛一拽,瓦斯燈光的映照下,一個破碎了的淡紫色罩子便映入眼簾。他舉起梣木手杖。)只打碎了燈罩。他不過是……
貝拉
(退縮,尖叫) 唉呀!可別!
布盧姆
(把手杖閃開)我只想讓你看看他是怎樣打那罩子的。造成的損害還到不了六便士呢。十先令!
弗洛莉
(端著一杯水進來)他哪兒去啦?
貝拉
你要我去喊警察嗎?
布盧姆
哦,我知道,宅院裡的鬥犬[823] 。然而他可是三一學院的學生。那兒淨是你們這個店的主顧。替你們出房租的先生們[824] 。 (他做了個共濟會會員的手勢[825]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是副院長的侄子哩。你不願意鬧出醜聞吧。
貝拉
(憤然)三一學院。賽艇以後闖到這兒來,胡鬧一氣,連一個便士也不掏。你在這兒是我的長官嗎?他在哪兒?我要控告他!讓他丟盡了臉!我說到做到! (大聲嚷)佐伊!佐伊!
布盧姆
(窮追不捨)這要是你那個在牛津的親兒子呢? (用警告的口吻)我知道。 [826]
貝拉
(幾乎說不出話來)您是哪一位?微服私訪!
佐伊
(在大門口)那兒有人打架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