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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十五章 4

尤利西斯 乔伊斯 15539 2018-03-21
布盧姆 (一本正經地)謝謝。 佐伊 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吧。給! (從樓梯上傳來堅定的腳步橐橐聲。) 布盧姆 (接巧克力)是春藥嗎?艾菊與薄荷。可這是我買的呀。香子蘭是鎮靜劑呢,還是?能夠增進記憶。光線混亂,連記憶都混亂了。紅色對狼瘡有效。 [ 556] 顏色能夠左右女人的性格,倘若她們有性格的話。這黑色使我難過。為了明天,吃喝玩樂吧。 [557](他吃起來。)淡紫色也對口味產生影響。可已經過了那麼久啦,自從我。所以覺得那麼新鮮。春。那個教士。準會來的。晚來總比不來強。我在安德魯斯試試塊菌吧。 [558] (門開了。貝拉·科恩,一個大塊頭老鴇走了進來。她身穿半長不短的象牙色袍子,褶邊上鑲著流蘇。像中的明妮·豪克[559]那樣扇起一把黑色角質柄扇子來涼快一下。左手上戴著結婚戒指和護圈。眼線描得濃濃的。她長著淡淡的口髭,那橄欖色的臉蛋厚厚實實,略有汗意。鼻子老大,鼻子、是橙色的。她戴著一副綠玉的大墜子。)

貝拉 唉呀!我渾身出著臭汗。 (她環顧一對對男女。然後,日光停在布盧姆身上,一個勁兒地端詳著他。她手中那把大扇子不住地朝她那熱騰騰的臉、脖子和富富態態的身軀上搧著。她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發出銳利的光。) 扇子 (起先迅速地,接著又緩慢地揮動[560] 。)喔,結過婚的。 布盧姆 是的。並不完全,陰錯陽差的…… 扇子 (先打開一半,然後一邊闔上一邊說)太太當家。夫人統治。 布盧姆 (垂下兩眼,怯懦地咧嘴笑著)可不是嘛。 扇子 (折疊起來,托著她左邊的耳墜子)你忘記我了嗎? 市盧姆 沒。哦。 [561] 扇子 (闔攏,斜頂著腰肢)你原先夢想過的她,就是我嗎?那麼,她和他是在你跟咱們相識之後嗎?我現在是所有的女人,又是同一個女人嗎?

(貝拉走過來,輕輕地用扇子拍打著。) 布盧姆 (畏縮)好厲害的人兒。她看到了我眼中那種睡意,那正是使女人們著迷的。 [562] 扇子 (輕輕拍打著)咱們相遇了。你是我的。這是命運。 布盧姆 (被嚇退)精力充沛的女人。我非常渴望受你的統治。我已精疲力竭,心灰意懶,不再年輕了。我像是手持一封尚未投遞的信函,上面按規章貼著特別的郵資[563],站在人生這所郵政總局所設的遲投函件郵筒前。按照物體墜落的規律,門窗開成直角形便導致每秒鐘三十二英尺的穿堂風。這會兒我感到左臀肌的坐骨神經痛。這是我們這個家族的遺傳。可憐親愛的爸爸,一個鰥夫,每逢犯病就能預知天氣的變化。他相信動物能保暖。冬天他穿的背心是用斑貓皮做裡子的。快死的時候,他想起大衛王和舒念的故事[564],就跟阿索斯睡在一起。他去世後,這條狗也一直忠於他。狗的唾沫,你大概[565] ……(他退縮)啊!

里奇·古爾丁 (挾著沉重的文件包,從門口經過)弄假成真。在都柏林說得上是最實惠的。足可以招待一位王爺。 [566] 肝和腰子。 扇子 (輕輕拍打)什麼事都得有個結局。做我的心上人吧。現在。 布盧姆 (猶豫不決)現在就?那個避邪物我不該撒手。雨啦,曝露在海邊岩石上的露水里啦。到了我這把年紀,竟還鬧了那麼個過失。所有的現像都是自然的原因造成的。 扇子 (慢慢地朝下指著)你可以動手了。 布盧姆 (朝下望去,瞧見她把靴帶鬆開了)咱們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扇子 (迅速地朝下指著)你非動手不可。 布盧姆 (既有意,又忸怩)我會打地道的黑花結。是在凱利特的店[567] 里當伙計,管發送郵購貨物的時候學的。熟練著呢。每個結子都各有各的名堂。我來吧。算是盡一片心意。今天我已經跪過一回啦。啊!

(貝拉略提起衣據,擺好架勢,把蹬著半高腰靴的胖蹄子和穿絲襪的豐滿的骹舉到椅邊。上了歲數的布盧姆腿腳僵硬,伏在她的蹄子上,用柔和的手指替她把靴帶穿出穿進。) 布盧姆 (溫柔地咕噥著)我年輕時候做的一個心愛的夢,就是在曼菲爾德[568]當上一名替人試鞋的伙計。克萊德街[ 569] 的太太們那緞子襯裡的考究的小山羊皮靴簡直小得出奇,令人難以置信。我為那靴子扣上鈕扣,把帶子十字交叉地一直系到齊膝蓋,那就別提有多麼快活啦。我甚至曾每天去參觀雷蒙德的蠟人,欣賞婦人腳上穿的那種巴黎式蛛網狀長筒襪和大黃莖般光滑的腳趾尖。 蹄子 聞聞我這熱騰騰的山羊皮氣味吧。掂掂我這沉甸甸的份量。 布盧姆 (十字交叉地繫著活扣兒)太緊了吧?

蹄子 你要是弄不好,可就漢迪·安迪[570] ,我朝你的要害處踢上一腳。 布盧姆 可別像那個晚上在義賣會的舞會上似的,穿錯了眼兒。倒楣。穿到她——就是您說的那一位——的鞋扣環裡去了……當天晚上她遇到了……好啦! (他係好了靴帶。貝拉將腳撂到地板上。布盧姆抬起頭來。她那胖臉,她的兩眼從正面逼視著他。他的目光呆滯,暗淡下來,眼皮鬆弛,鼻翼鼓起。) 布盧姆 (囁嚅著)先生們,聽候各位的吩咐…… 貝洛 (像怪物小王[571]那樣惡狠狠地瞪著他,然後用男中音[572] 說)不要臉的狗! 布盧姆 (神魂顛倒地)女皇! 貝洛 (他那胖嘟嘟的腮頰鬆垂下來。)通奸的臀部的崇拜者!

布盧姆 (可憐巴巴地)碩大無比! 貝洛 貪吃大糞的人! 布盧姆 (半屈膝)莊嚴崇高! 貝洛 彎下身去! (他用扇子拍打她的肩膀)。雙腳向前屈!左腳向後退一步!你會倒下的。正在倒。手扶地,趴下! 布盧姆 (眼睛往上翻,表示仰慕,邊閉眼邊大叫)塊菌! (隨著一聲癲癇性的喊叫,她趴了下來,呼嚕呼嚕直喘,噴著鼻子,刨著腳跟前的地。然後雙目緊閉,眼瞼顫動,以無比嫻熟的技巧把身子彎成弓形,裝死躺下。) 貝洛 (頭髮剪得短短的,紫色的肉垂了下來。剃過的唇邊是一圈濃密的口髭。打著登山家的綁腿,身穿有著銀鈕扣的綠色上衣和運動裙,頭戴飾有公赤松雞羽毛的登山帽。雙手深深插進褲兜,將腳後跟放在她的脖頸上,嘎吱嘎吱地踩著。)腳凳!讓你知道一下我的份量。奴才,你的暴君那燦爛的腳後跟驕傲地翹立著,閃閃發光。你在這王座前叩拜吧。

布盧姆 (懾服,顫聲說)我發誓,永遠不違背您的旨意。 貝洛 (朗笑)天哪!你還不知道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哪。我就是那個決定你這賤人的命運、要你就範的韃靼人!老兒子,我敢打賭,要是不能把你收拾出個樣子,就情願請大家喝一通肯塔基雞尾酒。你敢頂撞我一下試試。那你就穿上運動服渾身打著哆嗦等挨一頓腳後跟的懲罰吧。 (布盧姆鑽到沙發底下,偷偷從緣飾的縫隙間窺伺。) 佐伊 (攤開裙裾,遮住布盧姆)她不在這兒。 布盧姆 (闔上眼睛)她不在這兒。 弗洛莉 (用長衫藏起布盧姆)貝洛先生,她不是故意的。老爺,她會放乖的。 吉蒂 不要對她太凶狠啦,貝洛先生。老爺,您準不會的。 貝洛 (用好話引逗著)來呀,好乖乖,我有話跟你說,親愛的,我不過是訓斥你兩句罷了。咱們說點儿知心話吧,心肝兒。 (布盧姆膽怯地探出頭來。)這才是個好姑娘。 (貝洛粗暴地一把揪住她的頭髮,把她硬往前邊拽。)我只是為你好,才想在那個又軟和又安全的地方來整治你一下。你那嫩屁股怎樣啦?哦,寶貝兒,我只不過輕輕兒地愛撫一下。開始準備吧。

布盧姆 (快暈過去了)可別把我劈成兩半…… 貝洛 (狂暴地)笛子吹奏起來的當兒,我要讓你像努比亞奴隸[573] 似的,把套鼻圈、用老虎鉗來夾、打腳掌、吊鉤、鞭打的滋味,全都嘗個夠。這回可叫你趕上啦。我得讓你至死也忘不了我。 (他額上暴起青筋,臉上充血。)每天早晨我先進一頓包括馬特森[574] 的煎肥火腿片和一瓶吉尼斯黑啤酒的講究的早餐,接著就跨在你的背上,只當那是鋪了絨墊的鞍子。 (他打個嗝。)然後,我一邊讀《特許飲食業報》[575],一邊吸著證券交易所的高級雪茄煙。我很可能會叫人在我的馬房裡把你宰掉,把你的肉用扦子串起來,塗上油,放在馬口鐵罐裡,烤得像乳豬似的又鬆又脆;配上米飯、檸檬或蘸著醋栗醬,津津有味地吃它一片。夠你受的吧。

(貝洛擰布盧姆的胳膊,把她摔個仰八腳兒。布盧姆尖聲呼叫。) 布盧姆 別這麼殘忍,護士!別這麼樣! 貝洛 (擰著)再來一遍! 布盧姆 (尖叫)哦,簡直是活地獄啊!我渾身疼得發狂! 貝洛 (大喊)好哇!憑著扭屁股跳跳蹦蹦的將軍!這可是六個星期以來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混蛋!別耽擱我的工夫。 (他摑了她個耳光。) 布盧姆 抽噎地訴說)你打我啦。我要去告你…… 貝洛 按住這傢伙,姑娘們,我要跨在這傢伙身上。 佐伊 對。踩這傢伙吧!我給你按住。 弗洛莉 我來按。別那麼貪心。 吉蒂 不,我來。把這傢伙借給我。 (妓院廚娘基奧大媽在門口出現。她滿臉皺紋,鬍子花白,繫著滿是油垢的圍裙,腳穿男人的灰綠相間的短襪和生皮翻毛鞋,裸露著通紅的胳膊,手裡攥著一根巴滿生面的擀麵杖。)

基奧大媽 (凶狠地)我能幫上忙嗎? (眾人抓住布盧姆,緊緊按住。) 貝洛 (咕噥一聲,一屁股坐在布盧姆那仰著的臉上,一口口猛噴著雪茄煙,揉著胖胖的小腿。)我曉得基廷·克萊被選作里奇蒙精神病院[576]副院長啦。順便說一句,吉尼斯的特惠股份是十六鎊四分之三[577]。我真是個笨蛋,竟沒把克雷格和加德納[578] 同我談起的那一股買下來。真是倒楣透頂,他們的。可是那匹該死的沒有希望贏的“丟掉”[579],居然以二十博一獲勝了。 (他氣沖沖地在布盧姆的耳朵上掐滅雪茄煙。)那隻該死的混帳煙灰缸哪兒去啦? 布盧姆 (受盡折磨,被屁股壓得透不過氣來。)唉!唉!禽獸!殘酷的傢伙! 貝洛 叫你每隔十分鐘就央告一次。乞求吧。使出吃奶的勁兒來祈求吧。 (他攥起拳頭,然後把臭哄哄的雪茄煙夾在指間[580],表示輕蔑地伸過來。)餵,吻一吻。兩樣都吻。 (他邁開一條腿,跨坐在布盧姆身上,像騎士那樣用雙膝緊緊夾著布盧姆,厲聲喊。)駕!騎上木馬搖啊搖,搖到班伯里十字路口。 [581]我要騎著這傢伙到埃克里普斯的有獎賽馬場上去。 (他把身子彎向一邊,粗暴地攥住坐騎的睾丸,喊著。)嗬!向前衝呀。我要照正規方式訓練你。 (他像是跨坐在木馬上似的,在鞍上蹦蹦跳跳。)小姐碎步款款行,馬夫駕車快步走,老爺騎馬直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弗洛莉 (指指貝洛)該讓我騎了。你已經騎夠啦。我比你先開的口。 佐伊 (拽拽弗洛莉)我。我。你還沒夠嗎,吸血鬼! 布盧姆 (奄奄一息)不行啦。 貝洛 唔,我還沒夠呢。慢著。 (他屏住氣。)混帳。喏。這只塞子快要崩掉了。 (他拔掉屁股後頭的塞子,然後,扭歪著臉,放個響屁。)接著! (重新塞好)是啊,天哪,十六鎊四分之三。 布盧姆 (渾身淌滿汗水)不是男人。 (嗅著。)是個女人哩。 貝洛 (站起來)別這麼三心二意的。你所夢寐以求的,終於實現啦。從此,你不再是男人,卻真正屬於我了,並被套上了軛。 [582] 這會兒穿上你的懲戒服吧。你得脫掉你那男人衣服,明白嗎,魯碧·科恩?你要穿上這身閃光綢,頭上和肩上都窸窣作響,雍容華貴。而且馬上就換! 布盧姆 (畏縮起來)太大說是綢子!哦,窸窸窣窣、沙啦沙啦的!難道我得用指尖悄悄地摸嗎? 貝洛 (指著他那幫妓女)看到她們現在的樣子了吧,你也將跟她們一樣。 [583] 戴上假髮,用火剪捲邊,灑香水,擦香粉,腋窩剃得光光溜溜的。用捲尺貼身替你量尺寸。你將被狠狠地塞進胸部有著鯨骨架、活像老虎鉗子的淡紅灰色斜紋帆布緊身衣裡,帶子一直勒到盡頭——裝飾著鑽石的骨盆那兒。你的身材比放任自流的時候要來得豐滿,將把它束縛在網眼的緊身衣裡,另外還有那二英兩重的漂亮襯裙和流蘇什麼的,上面當然都標著我家的徽記。為艾麗斯做的漂亮亞麻布襯衣,和為她準備的上等香水。艾麗斯會伸手去摸摸吊襪帶。瑪莎和瑪麗亞[584]腿上穿得那麼薄,起先會覺得有兒涼。可你那光著的膝蓋周圍一旦用薄絲帶鑲起褶邊,就會使你想到…… 布盧姆 (一個嬌媚的女僕,雙頰厚厚地塗了脂粉,芥未色頭髮,長著一雙男人的手和鼻子,眼睛斜睨著。)在霍利斯街的時候,我只半開玩笑地試穿過兩次她的衣服。那陣子我們手頭緊,為了省下洗衣店那筆開銷,我都是親自洗。我還翻改自己的襯衫。過的是最節省不過的日子。 貝洛 (嘲笑)是為了讓媽媽高興才做的吧,呃?然後把百葉窗拉嚴,身上只穿件化裝舞衣,對著鏡子,輕佻地賣弄你那脫了裙子的大腿和公山羊的乳房,做出各種委身的姿勢,呃?哈哈,我不得不笑。米莉亞姆·丹德拉德太太[585]在謝爾本飯店賣給你的那件黑色舊高級敞領襯衣和短褲,上次被她[586]強奸的時候全都綻線了吧,呃? 布盧姆 米莉亞姆。黑色的。名聲不好的女人。 貝洛 (大笑)偉大的基督,這簡直太逗啦!你把後門的毛剃乾淨,蓋上那玩藝兒,暈倒在床上的時候,可真成了美人兒米莉亞姆啦。活像是即將被下面這些人強奸的丹德拉德太大。他們是:斯邁思- 斯邁思陸軍中尉、下院議員菲利普·奧古斯塔斯·布洛克維爾先生、健壯的男高音拉西·達列莫[587]先生、開電梯的藍眼睛伯特、因獲得戈登·貝納特獎杯[588]而揚名的亨利·弗勒里、曾在三一學院的大學代表隊做過滑艇第八號選手的黑白混血大富豪謝里登、她那隻漂亮的紐芬蘭狗龐托,以及馬諾漢密爾頓[589]公爵遺孀鮑勃斯。 (他又大笑一陣。)哎呀,連暹羅貓都給招笑了。 布盧姆 (她活動著雙手和五官。)當我念高中的時候,曾在《顛倒》[590]這齣戲裡扮演過女角。那回,杰拉爾德[591] 使我真正變成一個胸衣愛好者,對,就是親愛的杰拉爾德。他對姐妹的緊身褡著了迷,養成了這麼個怪毛病。如今可愛的杰拉爾德擦粉紅色的油彩,還把眼瞼塗成金色的。這是對美的崇拜。 貝洛 (不正經地嘻笑著)美!當你撩起裙子巨浪式的荷葉邊,以女人特有的細心坐到打磨得光光滑滑的寶座上的時候,連氣兒都喘不過來了! 布盧姆 這是一門科學。把我們各自享受的形形色色的快樂比較一下。 (熱切地)說實在的,還是那個姿勢好一些……因為過去我常常弄濕…… 貝洛 (嚴厲地)不許頂嘴!角落里為你準備好鋸末了。我不是嚴格地指示過你嗎?站著幹,老兄!我要教你像個騙子那樣幹!你敢在襁褓上留點污痕試試。哎嘿!憑著多蘭的驢[592] 發誓,你會發現我是個紀律嚴明的人。你過去的罪惡會起來聲討你。很多。好幾百樁。 過去的罪惡 (聲音混雜中)他在黑教堂[ 593] 的陰影中,至少跟一個女人偷偷舉行了婚禮。他一邊對公共電話閣子的電話機做猥褻的舉動,一邊在精神上給居住在多利爾某號的鄧恩小姐[594] 打電話,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他還公然用言語和行動來慫恿暗娼把糞便和其他污物丟到空房旁邊齷齪的廁所裡。在五個公共廁所裡,他都用鉛筆寫道,願為一切身體強壯之男子提供本人的妻子。難道他不曾每夜在發散異臭的硫酸工廠[ 595] 附近,從一對對熱戀著的情侶身邊走過,想碰碰運氣,巴不得多少能看到點兒什麼嗎?難道這頭肥公豬不曾躺在床上,用薑汁餅和郵政匯票來鼓勵一個討厭的妓女,讓她提供用過好多遍令人作嘔的草紙,並躺在床上饞涎欲滴地盯視它嗎? 貝洛 (大聲吹口哨)餵!在你這罪惡的生涯中,最使人噁心的淫蕩行為是什麼?統統說出來。吐個乾淨!這回可要老老實實他講。 一張張沉默、冷酷的臉擁過來,有的斜眼瞅著,有的在逐漸消失,有的在嘲笑著。波爾迪·德·科克[596] ,靴子帶兒一便士[597] ,卡西迪的老嫗[598] ,盲青年[599] ,拉里·萊諾塞羅斯[600],姑娘,婦女,娼妓,另外還有……) 布盧姆 不要問我!咱們共同的信仰。 [601] 普萊曾茨街。我只轉了一半念頭……我憑著神聖的誓約保證…… 貝洛 (斷然地)回答!你這討人嫌的下賤貨!我非知道不可。給我講點開心的事:不論是猥褻的,還是血淋淋、頂刮刮的鬼故事,要么就來上一行詩。快,快,快!在哪兒發生的?用什麼方法?什麼時候?跟多少人?我只給你三秒鐘。一!二!三! …… 布盧姆 (俯首貼耳,喉嚨裡發出咯咯聲)我下、下、下作地嗅了討、討、討厭的東西…… 貝洛 (專橫地)哦,給我滾出去,你這賤人!住口!問到你,再回答。 布盧姆 (鞠躬)老爺!太太!馴服男子的人! (他舉起雙臂。手鐲落地。) 貝洛 (刻薄地)白天,你把我們那一套套臭哄哄的內衣襯褲泡在水里捶打。我們這些夫人們不舒服的時候,也得你來伺候。你還得撩起衣服,屁股後頭拴塊搌布,替我們擦茅房。那該有多麼稱心啊! (他把一枚紅玉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這就好啦!戴上這戒指,你就屬於我啦。說:謝謝您,太太。 布盧姆 謝謝您,太太。 貝洛 你得為我們疊被鋪床,替我準備澡水,倒各間房裡的尿罐,包括老廚娘基奧那隻沙色的。對,你還得記住把七隻尿罐都好好涮一遍,或當作香檳酒那樣舔個乾淨。把我撒的尿趁熱喝下去。你得麻麻利利、低三下四地伺候著,不然的話,我就訓斥你不懂規矩。魯碧[602]小姐,我要用頭髮刷子狠狠地揍你的光屁股。這樣,你就會懂得怎樣循規蹈矩了。晚上,你那雙擦足了雪花膏、套上鐲子的手,還得戴上一副有著四十三個鈕扣、剛塗過滑石粉的手套,指尖上考究地灑了香水。為了能得到這些好處,從前的騎士不惜獻出生命。 (他咯咯笑著。)我手下那些小伙子看到你這副貴婦人的風度一定會神魂顛倒,尤其是那位上校,當他們在婚禮前夕來這兒愛撫我這個靴子後跟鍍了金的新招牌姑娘的時候。首先,我得親自試試你。我在賽馬場上結識的查爾斯·艾伯塔·馬什——我剛剛跟他睡過覺。還有一位文件筐與小包保管科[603] 的先生,正在物色一個百依百順的女僕。挺起胸脯來。笑一笑。垂下肩去。肯出多少錢? (指著)現貨就在這裡。經過雇主的訓練,能嘴裡叼著水桶,搬呀運呀。 (他挽起袖管,將前臂整個兒伸進布盧姆的陰戶。)夠深的吧!怎樣,小伙子們?見了這,你們還能不挺起來嗎? (他把胳膊伸到一個競買者臉前。)喏,搞吧,挨著個兒地來! 一個競買者 兩先令銀市。 (狄龍[604] 的伙計搖著手鈴。) 伙計 噹啷! 一個聲音 多付了一先令八便士。 [605] 查爾斯·艾伯塔·馬什 想必是個處女。氣兒挺足。蠻乾淨。 貝洛 (掄起拍賣槌重重地敲了一下)兩先令。低到了家的價錢,這簡直跟白扔似的。有十四個舉手的,摸一摸,檢查一下她的部位。儘管用手擺弄。這長了茸毛的皮膚,這麼柔軟的筋,這麼嫩的肉。要是我那把金錐子在手頭就好了!而且奶水也挺足。一天能擠三加侖新鮮的奶。是多產的純種,不出一個小時就能下崽。她老子的產奶紀錄是四十週之內產兩千加侖純奶。嗬,我的寶貝兒!央求一下!嗬! (他把自己姓氏的首字C刺在布盧姆的臀部。)行啦!地地道道的科恩牌[606]!兩先令還給漲多少,先生們? 淺黑臉男子 (用假嗓子)一百英鎊整。 眾聲 (放低嗓門)拍賣結果歸哈利發了。哈倫·拉施德[607] 。 貝洛 (興高采烈地)好吧。讓他們統統都來吧。窄小而毫無顧忌,隻及膝蓋的短裙,裙裾掀起,露出一抹白色寬鬆褲子,乃是強有力的武器。還有那透明的長襪,筆直的長長的棱線直伸到膝蓋上端,再系上鮮綠色襪帶,很投合城裡玩厭了的人那種想別開生面的本能。要學會穿路易十五式後跟足有四英寸高的鞋,[608] 走路時忸忸怩怩,裝腔作勢。還得會行希臘式的屈膝禮,挑逗地撅起屁股,大腿豐腴勻稱,雙膝端莊地並著。朝他們發揮出你的全部魅力吧。勾引他們去沉溺在蛾摩拉的惡習中[609] 。 布盧姆 (把羞得通紅的臉藏在腋窩裡,口叼食指,傻笑。)哦,我現在好容易才明白你暗示的是什麼了! 貝洛 像你這麼個陽萎的傢伙,除此而外還能做什麼? (他彎下身去,邊盯視邊用扇子粗暴地戳布盧姆臀部那脂肪很厚的褶皺下面。)起來!起來!曼克斯貓[610] !這是怎麼啦?你那捲毛的茶壺哪兒去啦?要么就是什麼人把它鉸掉了嗎,你這鳥兒?唱吧,鳥兒,唱呀。軟搭拉的,就跟在馬車後面撒尿的六歲娃娃那物兒一樣。買只桶或賣掉水泵。 (大聲)你起得了男人的作用嗎? 布盧姆 在埃克爾斯街…… 貝洛 (諷刺地)我絕不想傷害你的感情,可有個肌肉發達的男人在那兒頂替了你。這叫作形勢逆轉,你這年輕的相公!他可是個粗壯有力的剽悍男子。咳,你這窩囊廢,要是你也有那麼個滿是疙瘩、瘤子和瘊子的物兒就好啦。告訴你吧,他把渾身的勁頭全使出來啦。腳對腳,膝對膝,肚子對肚子,乳房對胸脯!他可不是個閹人。屁股後頭像荊豆叢似的紮煞著一簇紅毛毛!小伙子,等上九個月吧!哎呀呀,它已經在她肚子裡上下翻騰,蹬蹬踹踹,又咳嗽什麼的!難道這還不使你氣得火冒三丈嗎?碰到痛處了吧? (他輕蔑地朝布盧姆啐口唾沫。)你這痰盂! 布盧姆 我深深受了凌辱,我……要去告警察。索賠一百英鎊。竟然說得出口!我…… 貝洛 有能耐你就去告吧,瘸鴨子。我們要的是瓢潑大雨,不是你那毛毛細雨。 布盧姆 會把我逼瘋的!摩爾[611] !我忘記了!饒恕我吧!摩爾……我們……還…… 貝洛 (冷酷無情地)不行,利奧波德·布盧姆。自從你趴在睡谷裡,在睡眠中度過長達二十年的夜晚[ 612] ,一切都按女人的意志改變了。回去瞧瞧吧。 (老睡谷隔著荒原呼喚。) 睡谷 瑞普·凡·溫克爾!瑞普·凡·溫克爾! 布盧姆 (腳上穿著破破爛爛的鹿皮靴,手裡拿著一桿鏽跡斑斑的鳥槍。他踮起腳尖,用手指摸索著。面容憔悴,骨瘦如柴而鬍子拉碴的臉,對著菱形窗玻璃凝視,然後喊道)我看見她啦!是她!在馬特·狄龍家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夜晚!可那件衣裳,綠色的!她的頭髮染成了金色的,而他…… 貝洛 (愚弄地笑著)你這貓頭鷹,那是你閨女哩,正跟穆林加爾的一名學生在一起。 (米莉·布盧姆,一頭金發,身著綠衫,足蹬細長的涼鞋[613] ,聽任藍色頭巾被海風吹拂得翻捲,甩開情人的雙臂,驚奇地睜大眼睛叫著。) 米莉 天哪!這是爹爹啊。可是,哦,爹爹,你怎麼蒼老成這個樣子啦! 貝洛 變啦,對吧?咱們的什錦櫃,咱們那張從沒在上邊寫過字的書桌,姨姥姥哈格蒂的扶手椅,是按古代大師的作品仿製的。一個男人和他的男友們在那兒養尊處優。王八窩[614] 。這也好嘛。你有過多少女人,呃,在黑咕隆咚的街上拖著腳步走,跟在她們後面,瓮聲瓮氣地咕噥著,使她們興奮起來。怎樣啊,你這男妓?跟踪那些捧著一包包食品雜貨的規規矩矩的太太。向後轉吧。我的公鵝啊,你和母鵝是半斤八兩。 [615] 布盧姆 她們……我…… 貝洛 (尖酸刻薄地)我們的鞋後跟將踩著你從雷恩[616] 拍賣行買的那條仿製的布魯塞爾地毯。他們跟頑皮的莫爾胡鬧一氣,捉她褲子裡的雄跳蚤,把你為藝術而藝術冒雨抱回家的那座小小雕像[617] 一下子砸個粉碎。他們把你收藏在盡底下那隻抽屜裡的秘密全暴露出來。他們將把你那本天文學手冊扯碎,搓成擦煙斗用的紙捻兒。他們還往你從漢普頓·利德姆[618] 那家店里花十先令買來的黃銅爐檔裡啐唾沫。 布盧姆 是十先令六便士。卑鄙無賴幹下的勾當。放我走吧。我要回去。我要證明…… 一個聲音 宣誓! [619] (布盧姆攥緊拳頭,口叼長獵刀,匍匐前進。) 貝洛 是作為一名房客,還是一個男妾呢?太遲啦[620] 。你既然做了那張次好的床[621],其他人就得睡在上面。你的墓誌銘[622] 已經寫好了。老傢伙,可不要忘記,你已經完蛋了,被逐出去啦。 布盧姆 正義啊!整個愛爾蘭在跟一個人作對!難道誰都……” (他啃自己的大拇指。) 貝洛 要是你還有一點點自尊心或體面感的話,就死掉並下地獄去吧。我可以給你點珍藏的陳年老酒,你喝了就能跳跳蹦蹦地往返一趟地獄。簽下一份遺囑,將現錢統統留給我們!要是你一文不名,那麼就偷也罷,搶也罷,橫豎你這混蛋就非得把錢弄到手不可!我們把你葬在灌木叢中的茅坑里。那兒有我嫁過的繼侄老卡克·科恩——一個該死的老痛風患者,訴訟代理人,頸部不斷抽筋兒的雞姦者。還有我另外十個或十一個丈夫,不管這幫雞姦者叫什麼名字,反正你都將跟他們死在一起,渾身齷齪,窒息在同一個糞坑里。 (他爆發出含痰的朗笑聲。)我們會把你漚成肥料的,弗羅爾先生! (他嘲弄地吹口哨。)拜拜,波爾迪!拜拜,爹爹! 布盧姆 (緊緊抱著自己的頭)我的意志力!記憶!我犯了罪!我受了苦! [623] (他於哭起來。) 貝洛 (譏笑)哭娃娃!鱷魚的眼淚! (布盧姆喪魂落魄,緊緊地蒙起眼睛,臉伏在地上哽咽著,等待著當犧牲品。這時,傳來喪鐘聲。行過割禮者披著黑圍巾的身姿,著麻蒙灰,佇立在飲位牆[624] 旁。M·舒勒莫雛茨、約瑟夫·戈德華特、摩西·赫佐格、哈里斯·羅森堡、M·莫伊塞爾、J.西特倫、明尼·沃赤曼、P·馬斯添斯基,以及領唱者利奧波德。阿布拉莫維茨導師[625] 。他們搖著手臂,呼喚著聖靈,為哀悼叛教者布盧姆之死而慟哭。) 行過割禮者 (他們邊以陰鬱的喉音唱著,邊往他身上撒死海之果,沒有鮮花[626]。)以色列人哪,你們要留心聽!上主是我們的上帝;惟有他是上主。 [627] 眾聲 (嘆息)那麼,他走啦。啊,對。對,正是這樣。布盧姆?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沒有?是個古怪傢伙。還有個寡婦。是嗎?啊,對。 (從寡婦殉夫自焚的柴堆裡,升起橡膠樟腦的火焰。香煙像棺衣一般遮住周圍,逐漸消散。一位寧芙[628] 從櫟木鏡框裡走了出來。她披散著頭髮,身上輕飄飄地穿著人工著色的茶褐色衣服,鑽出她的洞穴,從枝葉交錯的幾棵紫杉下經過,站在布盧姆旁邊。) 紫杉們 (葉子嘰嘰喳喳)是姐姐。咱們的姐姐。噓! (柔聲)凡人! (親切地)不,可不要哭! 布盧姆 (軟綿綿地在枝葉下匍匐前進,浴著透過枝葉縫隙射進來的陽光,威嚴地)落到這麼個境地。我早就覺出會是這樣的。習慣勢力。 寧芙 凡人!你在一堆歹徒當中找到了我。跳大腿舞的,沿街叫賣水果蔬菜的小販,拳師,得人心的將軍。穿肉色緊身衣、道德敗壞的啞劇演員,在本世紀最叫座兒的歌舞節目《曙光女神和卡利尼》中跳希米舞[629] 的俏皮漂亮的舞女。我藏在散發著石油味的粉紅色廉價紙頁當中。周圍是俱樂部的男人們那些老掉牙的猥褻之談,擾亂乳臭未乾的小青年心情的話語,以及各種廣告:透明裝飾圖片,按照幾何圖形製造的骰子,護胸,專利品,經疝氣患者試用證明合格的疝帶。有益於已婚者的須知。 布盧姆 (朝她的膝蓋抬起海龜頭)咱們曾經見過面。在另一個星球上。 寧芙 (悲戚地)橡膠製品。永遠不會破的品種,專供貴族人士使用。男用胸衣。保治驚厥,無效退款。沃爾德曼教授神奇胸部擴大器使用者主動寄來的感謝信。據格斯·魯布林太太來信說:我的胸圍在三週內擴大了四英寸,並附照片。 布盧姆 你指的是《攝影點滴》嗎? 寧芙 是啊。你帶走了我,將我鑲在裝飾著金屬箔的櫟木鏡框裡,把我掛在你們夫妻的床上端。一個夏日傍晚,當沒人看到時,你還吻了我身上的四個部位,並懷著愛慕心情用鉛筆把我的眼睛、乳房和陰部都塗黑了。 布盧姆 (謙卑地吻她的長發)美麗的不朽的人兒啊,你有著何等古典的曲線。你是美的化身。我曾經仰慕你,讚頌你,幾乎向你禱告。 寧芙 在漫漫黑夜,我聽見了你的讚美… 布盧姆 (急促地)是啊,是啊。你指的是我……睡眠把每個人的最壞的一面暴露出來,也許孩子們是例外。我曉得我曾從床上滾了下去,或者毋寧說是被推下去了。據說浸過鐵屑的葡萄酒能夠治療打鼾。另外,還有那個英國人的發明。儘管地址寫錯了,幾天前我還是收到了關於醫治打鼾的那份小冊子。它說,能使人打一種不出聲、不妨礙任何人的鼾。 (嘆息)一向都是這樣的: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婚姻。 [630] 寧芙 (用手指堵住耳朵)還有話。我的字典裡可沒有那些話。 布盧姆 你聽得懂那些話嗎? 紫杉們 噓! 寧芙 (用手摀住臉)在那間屋子裡,我什麼沒見到呀?我不得不瞧些什麼呀! 布盧姆 (抱歉地)我曉得。貼身穿的髒襯衣,還特意給翻了過來。床架上的環兒也鬆了,是老早以前由海上從直布羅陀運來的。 寧芙 (垂下頭去)比那還糟糕,比那還糟糕! 布盧姆 (仔細審慎地想)是那個陳舊的尿盆吧?那不怪她的體重。她剛好是一百六十七磅。斷奶後,增加了九鎊。尿盆上有個碴兒,膠也脫落了。呃?那隻有一個把兒的、佈滿迴紋的蹩腳用具。 (傳來瀑布晶瑩地傾瀉而下的聲音。) 瀑布 噗啦呋咔[631] ,噗啦呋咔。 噗啦呋咔,噗啦呋咔。 紫杉們 (枝條交叉)聽啊。小點兒聲。姐姐說得對。我們是在噗啦呋咔瀑布旁邊生長的。在令人倦怠的夏日,我們供大家遮蔭。 約翰·懷思·諾蘭 (身穿國民林務員制服,出現在後方。摘下那頂插了飾毛的帽子。)在令人倦怠的日子,遮蔭吧,愛爾蘭的樹木! 紫杉們 (低語)是誰隨同高中生的郊游到噗啦呋咔來啦?是誰丟下尋覓堅果的同學們,到我們樹底下找蔭涼兒來啦? [632] 布盧姆 (雞胸,瓶狀肩膀,身穿不三不四的黑灰條紋相間、尺寸太小的童裝,腳蹬白網球鞋,滾邊的翻筒長襪,頭上是一頂帶著徽章的紅色學生帽。)我當時才十幾歲,是個正在發育的男孩兒。看什麼都有趣兒。顛簸的車啦,婦人衣帽間和廁所混淆在一起的氣味啦,密密匝匝地擁塞在古老的皇家劇場[633] 樓梯上的人群啦。因為他們喜歡你擁我擠,這是群體的本能,而且散發出淫蕩氣味的黑洞洞的劇場更使邪惡猖獗起來。我甚至喜歡看襪子的價目表。還有那股暑氣。那個夏季,太陽上出現了黑點。學期結束。還有浸了葡萄酒的醉餅。多麼寧靜幸福的日子啊。 (寧靜幸福的日子:高中男生穿著藍白相間的足球運動衫和短褲。唐納德·特恩布爾、亞伯拉罕·查特頓、歐文·戈德堡、傑克·梅雷迪思和珀西·阿普約翰[634] 站在林間空地上,朝著少年利奧波德·布盧姆喊叫。) 寧靜幸福的日子 青花魚[635]!咱們再一道玩玩吧。好得很! (他們喝彩。) 布盧姆 (一個笨拙的小伙子,戴著暖和的手套,裹著媽媽的圍巾,朝他丟來的鬆軟的雪球像星星般地沾在身上。他掙扎著要站起來。)再一道!我覺得又回到十六歲啦!真有趣兒!咱們把蒙塔古街[636]上所有的鐘都敲響吧。 (他有氣無力地歡呼。)好得很,高中時代! 迴聲 傻瓜! 紫杉們 (颯颯作響)咱們的姐姐說得對。小聲些。 (整座樹林子裡,遍處都是喊喊喳喳的接吻聲。樹精從樹幹與枝葉間露出臉來窺伺,猛地綻開一朵朵的花。)是誰玷污了咱們這寂靜的樹蔭兒? 寧芙 (羞答答地,從扎煞開的指縫間)那兒嗎?在光天化日之下? 紫杉們 (朝下彎曲)是啊,姐姐。而且是在咱們這純潔的草地上。 瀑布 噗啦呋咔,噗啦呋咔, 噗咔呋咔,噗咔呋咔。 寧芙 (扎煞著手指)哦,不要臉! 布盧姆 我曾經是個早熟的孩子。青春時期,法烏娜[637] 。我向森林之神獻了祭。春季開的花兒[638] 。那是交尾的季節。毛細管引力是自然現象。我用可憐的爸爸那架小望遠鏡,從沒拉嚴的窗簾縫兒偷看了亞麻色頭髮的洛蒂·克拉克在化晚妝。那個輕浮丫頭吃起草來可野啦。在里亞托橋[639] ,她滾下山去,用她那旺盛的血氣來勾引我。她爬上了彎彎曲曲的樹,而我呢。連個聖徒也抑制不住自己。惡魔附在我身上啦。而且,誰也不曾看見呀。 (一頭打著趔趄的無角白色小牛崽[640] 從葉叢間伸出頭來。它蠕動著嘴,鼻孔濕漉漉的。) 剛生下的小牛崽 (大滴大滴的淚珠子從鼓起的眼睛裡滾滾而下,吸溜著鼻涕。)我。我瞧。 布盧姆 僅僅是為了滿足一陣慾望,我……(淒楚地)我追求姑娘,卻沒有一個理睬我。太醜啦。她們不肯跟我玩…… (在高高的霍斯山頂兒上,一隻大奶、短尾母山羊緩步走在杜鵑花叢中,醋栗一路墜落著。[641] ) 母山羊 (鳴叫)咩、咩、咩、咩!吶喃吶呢! 布盧姆 (無帽,漲紅著臉,渾身沾滿薊冠毛和荊豆刺)正式訂了婚。境遇遷,情況變[642] 。 (目不轉睛地俯視水面)每秒三十二英尺,[643] 倒栽蔥跌下去。印刷品的惡夢。發暈的以利亞。 [644] 從斷崖上墜落。政府印刷公司職員[645] 的悲慘下場。 (裹成木乃伊狀的布盧姆木偶,穿過夏日靜穆的銀色空氣,從獅子岬角的崖上旋轉著滾進等待著他的紫水。) 木偶木乃伊 布魯布魯布魯布魯布羅施布! (遠遠地在海灣的水面上,愛琳王號[646] 從貝利燈塔與基什燈塔之間穿行。煙囪吐出羽毛狀煤煙,擴散開來,朝岸邊飄浮。) 市政委員南尼蒂[647] (獨自站在甲板上。身著黑色羊駝呢衣服,面作黃褐色,手插進背心敞口,口若懸河地演說著。)當我的祖國在世界各國之間佔有了一席之地,直到那時,只有到了那時,方為我寫下墓誌銘,我的話…… 布盧姆 完了。噗嚕呋! 寧芙 (高傲地)我們這些神明,正如你今天所瞧見的那樣,身上沒有那個部位,也沒長著毛。 [648] 我們像石頭一樣冰涼而純潔。我們吃電光。 (她把身子淫蕩地彎成弓形,咬著食指。)你對我說話來著吧。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你怎麼竟能這樣……? 布盧姆 (沮喪地用腳踢著石南叢)哎,我真是地地道道的一頭豬玀。我甚至還灌了腸。從苦樹採下的苦味液三分之一品脫,兌上一湯匙岩鹽。插進肛門。用的是婦女之友牌漢密爾頓·朗[ 649] 的灌腸器。 寧芙 當著我的面。粉撲。 (飛紅了臉,屈膝)還不只這一樁呢! 布盧姆 (垂頭喪氣)對。我犯了罪! [650] 我已經向不再這麼叫的後背那個部位——一座活生生的祭壇致了敬。 (突然以熱切的口吻)為什麼那雙馥郁秀麗、珠光寶氣的手,支配……的手[ 651] ? (一個個身影緩緩地勾勒出森林圖案,像蛇一般纏到樹幹上,柔聲呼喚著。) 吉蒂的聲音 (在矮樹叢裡)拿出個靠墊給咱瞧瞧。 弗洛莉的聲音 喏。 (一隻松雞笨拙地從亂叢棵子中撲扇而過。) 林奇的聲音 (在矮樹叢裡)哎唷!熱得快開鍋啦! 佐伊的聲音 (在矮樹叢裡)從熱地兒來的嘛。 維拉格的聲音 (百鳥首領,披戴著飾以藍豎紋羽毛的全副甲胄,手執標槍,踩著山毛櫸果和橡子,大踏步穿過僻僻啪啪響的藤叢。)好熱啊!好熱!可得提防著坐牛[652] ! 布盧姆 我受不了啦。她那熱呼呼的身子留下的熱烘烘的烙印。就連在女人坐過的地方坐坐都受不了,尤其在那叉開大腿彷彿要最後開恩的地方,甚至還留下把圓盤般的白棉緞襯裙高高撩起來的痕跡。充滿了女人氣息。我已經滿得飽和啦。 瀑布 啡啦噗啦,噗啦呋咔, 噗啦呋咔,噗啦呋咔。 紫杉們 噓!姐姐,說呀! 寧芙 (雙目失明,身穿修女的白袍,包著兩邊張出翼狀大折襉的頭巾,望著遠處,安詳地)特蘭奎拉女修道院。阿加塔修女。迦密山。 [653] 諾克和盧爾德的顯聖。 [654] 沒有了慾望。 (她垂下頭去嘆氣。)只剩下蒼穹的靈氣了。夢幻一般濃郁的海鷗,在沉滯的水上飛翔。 [655] (布盧姆欠起身來。他的後褲兜儿上的鈕扣崩掉了。) 鈕扣 嘣! (庫姆[656] 的兩個婊子身披圍巾,淋著雨,邊跳著舞過去,邊用呆板的音調嚷著。) 哦,利奧波德丟了襯褲的飾針。 他不知道怎麼辦, 才能不讓它脫落, 才能不讓它脫落。 布盧姆 (冷漠地)你們把符咒給破了。這可是最後一根稻草[657] 啊。倘若只有天上的靈氣,該把你們這些聖職申請者和見習修女往哪兒擺呢?羞澀而心甘情願,就像一頭撒尿的驢。 紫杉們 (銀紙葉子墜落,骨瘦如柴的胳膊老邁而搖來擺去。)虛幻無常! 寧芙[ 658] 這簡直是褻瀆神明!竟敢試圖破壞我的貞操! (她的衣服上出現一大片濕渡渡的污痕。)玷污我的清白!你不配摸一位純潔女子的衣服。 (她重新把衣服攏緊。)且慢。魔鬼,不許你再唱情歌。啊們。啊們。啊們。啊們。 (她拔出短劍,披著從九名中選拔出來的騎士[ 659] 的鎖子甲,朝布盧姆的腰部扎去。)你這個孽障! 布盧姆 (大吃一驚,攥住她的手。)嗬!受保佑的! [ 660]有九條命的貓!太太,要講講公道,用刀子割可使不得。是狐狸和酸葡萄吧,呃?你已經有了鐵蒺藜[661] ,還缺什麼?難道十字架還不夠粗嗎? (一把抓住她的頭巾)你究竟想要可敬的男修道院院長呢,還是瘸腿園丁布羅菲;要么就是沒有出水口的送水人[662] 雕像,或是好母親阿方薩斯,呃,列那[663] ? 寧芙 (大叫一聲,丟下頭巾,逃出他的手掌。她那用石膏塑成的殼子出現裂紋,從裂縫裡冒出一股臭氣[664] 。)警……! 布盧姆 (從她背後喊)倒好像你自己井沒有加倍地享樂似的。連動也不動一下就渾身糊滿各種各樣的黏液了。我試了一下。你的長處就是我們的弱點。你給我多少配種費呀?馬上付多少現款?我讀過關於你們在里維埃拉僱舞男的事。 [665](正在逃跑的寧芙哭了一聲。)呃?我像黑奴般地干了十六年的苦役。難道明天陪審員會給我五先令的贍養費嗎,呃,去愚弄旁人吧,我可不上這個當。 (嗅著。)動情。蔥頭。酸臭的氣味[666] 。硫磺。脂肪。 (貝拉·科恩[667] 的身影站在他面前。) 貝拉 下次你就認得我啦。 布盧姆 (安詳地打量著她)容顏衰退。 [ 668] 老婊子裝扮成少婦的樣子。牙齒長,頭髮密。晚上臨睡吃生蔥頭,可以滋潤容顏。通過鍛煉,能消除雙下巴頦。你那兩眼就像你那隻剝制狐狸的玻璃眼睛那麼呆滯。它門跟你的胸腰臀尺寸也相當。就是這樣。我可不是一架三翼螺旋槳。 貝拉 (輕蔑地)其實你已經不行啦。 (她那母豬的陰部吼叫著。)吹牛皮! 布盧姆 (輕蔑地)先把你那沒有指甲的中指擦乾淨吧。你那情人的冰涼精液正在從你的雞冠上嘀嗒著哪。抓把乾草自己擦擦吧。 貝拉 我曉得你是個拉廣告的!陽萎! 布盧姆 我瞧見你的情人啦:窯子老闆!販賣梅毒和後淋症的! 貝拉 (轉向鋼琴)你們之間是誰彈《掃羅》中的送葬曲[669] 來著? 佐伊 是我。當心你的雞眼兒吧。 [670]( 她一個箭步躥到鋼琴跟前,交抱著胳膊使勁碰琴鍵。)平板、機械、單調、生硬的旋律。 (她回過頭來瞟一眼。)呃?誰在向我的情人兒獻殷勤? (她一個箭步躥回到桌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自己的。 (吉蒂倉皇失措,用銀紙遮住牙齒。布盧姆走近佐伊。) 布盧姆 (用柔和的聲調)把那個土豆還給我好嗎? 佐伊 沒收啦。好東西,非常好的東西。 布盧姆 (深情地)那玩藝兒什麼價值也沒有,但畢竟是我可憐的媽媽的遺物。 佐伊 給人東西又索討, 天主問哪兒去了, 你就推說不知道, 天主送你下地獄。 [ 671] 布盧姆 這是有紀念意義的。我想擁有它。 斯蒂芬 擁有還是沒有,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672] 佐伊 喏。 (她撩起襯裙褶子,露出裸著的大腿,然後往下捲了卷長襪口,掏出土豆。)藏的人自然知道上哪兒去找。 貝拉 (皺眉)餵,這兒可不是有音樂伴奏、透過小孔看的那種下流表演。可別把那架鋼琴砸爛啦。帳由誰付呀? (她走到自動鋼琴旁邊。斯蒂芬掏兜,捏著一張紙幣的角兒,提拎出來遞給她。) 斯蒂芬 (故作誇張的彬彬有禮)這個絲製錢包我是用酒吧間的豬耳朵做的[673] 大太,請原諒。要是您允許的話。 (他含含糊糊地指林奇和布盧姆。)金赤和林奇,我們同賭共濟。 [674] 在我們“開庭”的這家窯子裡[675]。 林奇 (從爐邊招呼)迪達勒斯!替我祝福她吧。 [676] 斯蒂芬 (遞給貝洛一枚硬幣)喏,還是金的哩。她已經被祝福過啦。 貝拉 (瞧瞧錢,[ 677] 然後看看佐伊、弗洛莉和吉蒂。)你們要三個姑娘嗎?這裡是十先令。 斯蒂芬 (欣喜地)十萬個對不起。 (他又掏兜,並摸出兩枚克朗遞給她。)請原諒,少給了[ 678] ,我的眼神兒有點毛病。 (貝拉走到桌邊去數錢,斯蒂芬用單音節詞喃喃自語。佐伊朝桌子彎下身去。吉蒂偎倚著佐伊的脖頸。林奇站起來,把便帽扶正,緊緊摟住吉蒂的腰肢,把頭湊到眾人當中。) 弗洛莉 (使勁掙扎著站起來)噢!我的腳發麻。 (她一瘸一拐地來到桌邊。布盧姆挨了過去。) 貝拉、佐伊、吉蒂、林奇、布盧姆 (嘰哩叭啦,拌嘴)那位先生……十先令……付了三份……稍等一等……這位先生的帳另外算……誰在碰它? ……噢! ……掐我,可饒不了你……你是過夜呢,還是只泡一會兒? ……誰幹的? ……你撒謊,對不起……這位先生已經像個上等人那樣結清了帳……喝酒……早就過十一點啦。 斯蒂芬 (在自動鋼琴旁邊,做表示厭惡的手勢)不要酒啦!什麼,十一點?一個謎語[679] ! 佐伊 (撩起裙裾,將那枚半克朗金市夾在長襪口裡)這是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掙到的哪。 林奇 (把吉蒂從桌旁抱起)來呀! 吉蒂 等一等。 (她一把抓住兩枚克朗。) 弗洛莉 還有我哪? 林奇 呼啦! (他舉起她,把她抱到沙發跟前,咕咯一聲撂下去。) 狐狸叫,公雞飛, 天堂鐘聲響, 整整十一點。 她可憐的靈魂, 該離開天堂啦。 [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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