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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十五章 2

尤利西斯 乔伊斯 16644 2018-03-21
布盧姆 (含糊不清地)人生的大學。墮落的藝術。 博福伊 (大聲嚷)卑鄙下流的謊話,證明他在道德上的腐敗墮落! (打開他的公事包)我這裡鐵證如山,掌握犯罪事實[116]。審判長閣下,這是我的傑作的樣本,可是被這畜生弄上的印記給糟蹋啦。 [117] 旁聽席上的聲音 摩西,摩西,猶太王, 用《日報》把屁股擦。 布盧姆 (勇敢地)太誇張了。 博福伊 你這下流痞子!就該把你丟到洗馬池裡去,你這無賴! (對法庭)喏,瞧瞧這傢伙的私生活吧!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外面他是天使,回到家裡就成了惡魔。當著婦女的面,他的行為簡直不堪入耳!真是當代最大的陰謀家! 布盧姆 (對法庭)可他是個單身漢呀,怎麼會……

巡警甲 公訴人控告布盧姆。傳婦女德里斯科爾出庭。 庭役 女傭瑪麗·德里斯科爾! (衣著邋遢的年輕女傭瑪麗·德里斯科爾走來。臂上挎著一隻桶,手持擦地用的刷子。) 巡警乙 又來了一個!你也屬於那不幸的階級吧? 瑪麗·德里斯科爾 (憤慨地)我可不是個壞女人。我品行端正,在先前伺候的那一家呆了四個月呢。工錢是每年六英鎊,星期五放假。可是這個人調戲我,我就只好辭工不干啦。 巡警甲 你控告他什麼? 瑪麗·德里斯科爾 他調戲過我。但是我儘管窮,卻懂得自重。 布盧姆 (身穿波紋細呢家常短上衣,法蘭絨長褲,沒有後跟的拖鞋,鬍子拉碴,頭髮稍亂。)我待你蠻好。我送過你紀念品,遠遠超過你身份的漂亮的鮮棕色襪帶。當女主人責備你偷了東西的時候,我輕率地偏袒了你。什麼都不要過分,為人得公正。

瑪麗·德里斯科爾 (激昂地)今晚當著天主的面發誓。我才不會伸手去拿這樣的好處呢! 巡警甲 你控告他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瑪麗·德里斯科爾 這個人在房屋後院抽冷子把我嚇了一跳,審判長老爺。一天早晨,趁著女主人出門買東西的當兒,他要我摘下一根飾針給他,又摟住了我,害得我身上至今還有四塊紫斑。他還兩次把手捅進我的衣服裡。 布盧姆 她回手打了我。 瑪麗·德里斯科爾 (輕蔑地)我更尊重的是擦地的毛刷[118] ,正是這樣。審判長老爺,我責備他了。他對我說,可別張揚出去。 (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喬治·弗特里爾[119] (法庭書記。嗓音洪亮地宣布)肅靜!現在由被告做他編造的供詞。 (布盧姆申辯自己無罪。他手持一朵盛開的睡蓮花,開始,一場冗長而難以理解的發言。人們將會聽取辯護人下面這段對大陪審團所作激動人心的陳說:被告落魄潦倒,儘管被打上害群之馬的烙印,他卻有決心改邪歸正,全然溫順地緬懷過去,作為養得很馴順的動物回歸大自然。他曾經是個七個月就出生的早產兒,由多病並斷了弦的老父精心撫養大的。他本人是可能幾次誤入歧途的父親,可他渴望翻開新的一頁。如今終於面對被綁上去受鞭撻的笞柱,就巴不得周圍瀰漫著家族的溫暖氣息,在團聚中度過晚年。他已經被環境熏陶成了英國人。那個夏天的傍晚,當雨住了的時候,他站在環行線鐵道公司機豐駕駛室的踏板上,隔著都柏林市內和郊區那些恩愛之家的窗戶,瞥見幸福的、地地道道牧歌式的鄉間生活,牆上糊的是由多克雷爾[120] 店裡買來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的牆紙。這裡,在英國出生的天真爛漫的娃娃們,口齒不清地對聖嬰作著禱告;年輕學子們拼死拼活地用著功;模範的淑女們彈著鋼琴,或圍著噼劈啪啪燃燒著的那截聖誕夜圓木,闔家念誦玫瑰經。同時,姑娘們和小伙子們沿著綠蔭幽徑徜徉;隨著他們的步調,傳來了美國式簧風琴的旋律,音質聽來像煞管風琴,用不列顛合金[121] 鑲邊,有四個挺好使的音栓和十二褶層風箱,售價低廉,最便宜的貨色……)

(又爆發了一陣哄笑。他語無倫次地咕嚕著。審判記錄員們抱怨聽不清楚。) 普通記錄員和速記員 (依舊低頭看著記錄冊)讓他放鬆一點。 馬休教授 (在記者席上咳嗽一聲,大聲嚷)統統咳出來,伙計,一點一點地。 (關於布盧姆和那隻桶的盤訊。一隻大桶。布盧姆本人。拉肚子。在比弗街。腸絞痛,對。疼得厲害。泥水匠的桶[ 122] 。)兩腿發僵,拖著腳步走。忍受難以形容的痛苦。疼得要命。接近晌午的時候。要么是情慾,要么是勃艮第葡萄酒。對,一點兒菠菜。關鍵時刻。他不曾往桶裡看。無人在場。一團糟。沒有拉完。一份過期的《珍聞》[123]。 (起哄鼓譟,一片噓聲。布盧姆身穿沾滿石灰水、破破爛爛的大禮服,歪戴著癟下去一塊的大禮帽,鼻子上橫貼著一條橡皮膏,低聲說著話。)

傑·傑·奧莫洛伊 (頭戴高級律師的銀色假髮,身著呢絨長袍,用悲痛的抗議口吻。)本庭並非可以肆意發表猥褻輕率的演說,不惜傷害一個酒後犯罪者的場所。這裡既不是鬥熊場,也不是可以從事惡作劇的牛津。 [124]不能在法庭上表演滑稽戲。我的辯護委託人尚未成年,一個來自外國的可憐的移民。他開頭是個偷渡客,如今正竭力靠規規矩矩地工作掙點錢。被誣告的那些不軌行為是幻覺引起偶發的遺傳性神經錯亂導致的。本案中被控所犯的親暱舉動,在我這位辯護委託人的出生地法老[ 125] 之國,是完全被容許的。我要說的是,據初次印象[126]並沒有肉慾的企圖。既沒發生曖昧關係,而德里斯科爾所指控的對她的調戲,也並沒有重犯。我要特別提出隔代遺傳的問題。我這位辯護委託人的家族中有著精神徹底崩潰與夢遊症的病史。倘若允許被告陳述的話,他就可以訴說一樁事[127]——那是書裡所曾敘述過的最奇妙的故事之一。審判長閣下,他在肉體方面是個廢人,這是補鞋匠通常患的那種肺病造成的。據他所申訴的,他屬於蒙古血統,對自己的行為不負任何責任。事實上,什麼問題都不存在。

布盧姆 (赤腳,雞胸,身著東印度水手的衫褲,歉疚般地將兩腳的大趾頭擺成內八字。睜開鼴鼠般的眯縫眼兒,茫然四顧,慢騰騰地用一隻手撫摩前額。隨後按水手的派頭把腰帶使勁一勒,以東方人的方式聳肩向法庭深打一躬,朝天翹起大拇指。)多、好、的、夜、晚。 (天真地歡唱起來。) 可憐小娃子莉莉, 每晚豬腳送來哩, 兩個先令付給你…… (眾人怪叫,把他轟下台去。) 傑·傑·奧莫洛伊 (憤怒地對起哄者)這是一場匹馬單槍的鬥爭。我對冥王哈得斯發誓,絕不能允許我的辯護委託人像這樣被一幫野狗和大笑著的鬣狗所玩弄,而且還不准他發言。 《摩西法典》[128] 已經取代了叢林法令。我絕不想損害司法的目的,然而這一點我必須反復強調指出:被告不是事先參與預謀的從犯,而起訴人被玩弄的事實也不存在。被告一直把該年輕女子當作自己的女兒來對待。 (布盧姆握住傑·傑·奧莫洛伊的手,把它舉到自己的唇邊。)我要舉出反證,徹底證明那隻看不見的手[129] 在玩弄慣用的伎倆了。要是還認為可疑,就儘管迫害布盧姆好了。我這位辯護委託人生性靦腆,決做不出那種被損害貞節者會抗議的非禮舉動。當一個理應對姑娘的狀況負責的懦夫,在她身上滿足了自己的情慾,使她誤入歧途之後,他是決不會去朝她扔石頭的。他要做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是我所認識的人們當中最高尚清白的一位。眼下他的境遇不佳,因為他那份移民墾殖公司的遼闊地產被抵押出去了,那是在遙遠的小亞細亞。現在把幻燈片放給你們看。 (對布盧姆)我建議你出手大方一些。

布盧姆 每英鎊付一便士。 [130] (牆上映出其尼烈湖的影像:朦朦朧朧一片銀色的薄霧中,牛群在吃草。長著一雙鼴鼠眼的白化病患者摩西·德魯加茨[131] 從旁聽席上站起來。他身穿印度粗藍斜紋布褂子,雙手各持著香櫞、桔子和一副豬腰子。) 德魯加茨 (嘶啞地)柏林西十三區布萊布特留大街[132]。 (傑·傑·奧莫洛伊邁上低矮的台座,一本正經地攥住上衣翻領。他的臉變得長而蒼白,鬍子拉碴,兩眼深陷,像約翰·弗·泰勒[133] 那樣出現了結核症的腫皰,頰骨上一片潮紅。他用手絹捂著嘴,審視著迸濺出來的一股玫瑰色血液。) 傑·傑·奧莫洛伊 (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請原諒。我渾身冷得厲害,新近才離開病床。扼要他說幾句話。 (他模仿那有著鳥一般的頭、狐狸似的鬍子和宛若大象的鼻子的西摩·布希[ 134] 的雄辯。)當天使的書被打開來的時候,萌生於沉思的胸中那顆淨化了的靈魂和正在淨化著的靈魂的化身,倘若還有存在下去的任何價值的話[135] ,我就要提出,請對這位刑事被告人所蒙受的嫌疑,給予神聖而有利的裁定。

(一張寫了些字的紙條被遞交給法庭。) 布盧姆 (身著禮服)我可以提出最好的證人,就是卡倫和科爾曼[136] 二位先生、威茲德姆·希利·J. P。先生、我以前的上司喬·卡夫、前都柏林市長維·B·狄龍[137]先生。我和上流社會富於魅力的人士有交往……都柏林社交界的名媛們。 (漫不經心地)今天下午我還在總督官邸的一個招待會上,跟老朋友天文台長羅伯特·鮑爾爵士和夫人聊天來著。我說:鮑勃[138] 爵士…… 那爾弗頓·巴里[139] 夫人 (身穿開領低低的乳白色舞衫,戴一副長及臂肘的象牙色手套,罩著用黑貂皮鑲邊、薄薄地絮了棉花、拍出花紋的磚色披肩式外衣,頭髮上插著一把嵌著寶石的梳子和白鷺羽飾。)警察,逮捕他吧。當我丈夫參加芒斯特的巡迴審判,前往蒂珀雷裡[140] 北區的時候,他用反手給我寫了一封字體蹩腳的匿名信,署名詹姆斯·洛夫伯奇[141] 。信裡說,當我坐在皇家劇場包廂裡觀看的御前公演時,[142]他從樓座看見了我那舉世無雙的眼珠。他說,我使他的感情像烈火般高漲起來了。他向我作了非禮的表示,邀我下星期四在鄧辛克[143] 標準時間下午四點半鐘跟他幽會。他還表示要郵寄給我保羅·德·科克先生的一本小說,書名是《係了三條緊身褡的姑娘》。 [144]

貝林厄姆夫人 (頭戴無邊帽,身披仿海豹兔皮斗篷,領子一直圍到鼻子上。她走下四輪轎式馬車,從她那隻袋鼠皮大手籠裡掏出一副龜甲框帶柄單眼鏡。)他對我也曾這樣說過。對,這準是那個行為不端的傢伙。九三年二月間下雨夾雪的一天,冷得連污水管的鐵格子和澡缸的浮球活栓都結了冰。在索恩利·斯托克爵士[145] 的住宅外面,他替我關上了馬車門。隨後,他在信裡附了一朵火絨草,說是為了向我表示敬慕,特地從山丘上採來的。我請一位植物學專家給鑑定一下。原來是他從模範農場的催熟箱裡偷來的本地所產馬鈴薯花。 那爾弗頓·巴里夫人 真不要臉! (一群妓女與邋遢漢一擁而上。) 妓女與邋遢漢 (尖聲喊叫)可別讓賊跑啦!好哇,藍鬍子[146] !猶大佬摩[147] 萬歲!

巡警乙 (掏出手銬)放老實點! 貝林厄姆夫人 這傢伙用種種筆跡給我寫信,肉麻地恭維我是穿皮衣的維納斯[148] ,說他深切地同情我那凍僵了的馬車夫帕爾默,同時又表示羨慕帕爾默的帽子護耳、蓬蓬鬆鬆的羊皮外衣以及他能呆在我身邊有多麼幸運。也就是說,羨慕他身穿印有貝林厄姆家徽的號衣——黑色盾紋面上配以金線繡的雄鹿頭。他肆無忌憚地誇獎我的腳尖,嚴嚴實實裹在絲襪子裡的豐滿的腿肚子,還熱切地頌揚我那藏在昂貴花邊裡的另外一些寶貝,說這一切彷彿都歷歷在目。他慫恿我——還說他感到慫恿我乃是他一生的使命——儘早抓個機會玷污婚姻之床,犯淫亂之罪。 默雯·塔爾博伊貴婦人[ 149] (身著騎馬裝,頭戴圓頂硬禮帽,腳蹬長統靴——上面裝有狀似公雞腳上的距那樣的踢馬刺;朱紅色背心,戴著火槍手用的小鹿皮長手套一手套筒是編織成的。她撩起長長的裙據,不斷地甩著獵鞭,抽打鞭子的滾邊。)他對我也是這樣。因為在鳳凰公園的馬球賽場上,他瞥見了我。那一次,全愛爾蘭隊和愛爾蘭第二隊[150] 舉行對抗賽。當英尼斯基林的強手登內希上尉騎著他所寵愛的那匹短腿壯馬森特,在最後一局中獲勝的時候,我的眼睛發出了聖潔的光。這個平民唐璜[151]從一輛出租馬車背後瞅見了我。他把一張淫穢的相片——就是天黑之後在巴黎的大馬路上賣的那種——裝在雙層信封裡寄給了我。對任何上流婦女來說,這都是不能容忍的。我至今還保留著哪。相片上是一位半裸的女士,纖弱美麗——他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是他的老婆,是實地拍的。她正在跟一個壯實的徒步鬥牛士[ 152] ——顯然是個壞蛋——偷偷乾著那種事。他慫恿我也這麼做,放蕩一下,去跟駐軍的軍官們幹不規矩的事。他央求我用說不出口的方式弄髒他那封信,懲罰他——其實他就欠挨一頓嚴厲的懲罰——容許他馱著我,把他當馬騎,並且狠狠地鞭打他。

貝林厄姆夫人 他對我也是這樣。 那爾弗頓·巴里太太 對我也是這樣。 (幾位都柏林的最上流的夫人都舉起布盧姆寫給她們的卑鄙齷齪的信給大家看。) 默雯·塔爾博伊貴婦人 (突然發起怒來。她腳下的踢馬刺丁當作響。)向天主發誓,我要教訓教訓他,我要使勁鞭打這條膽小卑劣的野狗。我要活剝他的皮。 布盧姆 (閉上眼睛,自知難以倖免,縮作一團)是當場嗎? (窘促不安地蠕動著)又是一次! (戰戰兢兢地喘著氣)我喜歡冒這樣的危險。 默雯·塔爾博伊貴婦人 正是這樣!我要給你點厲害嚐嚐。叫你像傑克·拉坦那樣跳舞。 [153] 貝林厄姆夫人 這個暴發戶!使勁揍他的屁股。在那上面劃得一道道的,就像星條旗那樣。 耶爾弗頓·巴里夫人 丟人現眼!他沒有什麼可辯解的!一個有婦之夫! 布盧姆 這些人哪。我的意思是拍打拍打而已。熱辣辣地一片紅,可又不至於流血。文雅地用燁木條抽打幾下,還能促進血液循環哩。 默雯·塔爾博伊貴婦人 (嘲笑)咦,真的嗎,我的好人兒?那麼,當著神聖的天主發誓,我會嚇掉你的小命的。我說話算話,準讓你挨到一頓最殘酷的鞭打。你已經把沉睡在我天性中的那隻母老虎激怒了。 貝林厄姆夫人 (咬牙切齒地搖晃著圍巾和帶柄單眼鏡)親愛的哈納,讓他嚐嚐滋味。給他塊生薑[154] 。用九尾鞭把這雜種狗抽打個半死。把他閹割了。把他劈成八塊兒。 布盧姆 (渾身發抖,縮作一團,卑躬屈膝地雙手合十)噢,好冷啊!噢,我一個勁兒地打哆嗦!那是因為您美得像天仙似的。忘掉吧,寬恕吧。這都是天命[155] 啊。請饒恕我這一次。 (他伸過另一邊面頰。) 耶爾弗頓·巴里夫人 (嚴峻地)塔爾博伊夫人,絕不能饒恕他!應該痛打他一頓! 默雯·塔爾博伊貴婦人 (氣勢洶洶地解開長手套的鈕扣)憑什麼寬恕他。狗畜生,而且生下來就是這副德性!他居然敢向我求愛!我要在大街上把他打得黑一塊藍一塊的。把踢馬刺上的齒輪刺進他的肉裡。人人都曉得他是個王八。 (她兇猛地凌空甩著獵鞭。)馬上扒下他的褲子!過來,你這傢伙!快點兒!準備好了嗎? 布盧姆 (渾身發抖,開始照她的話做)今天天氣還挺暖和。 (鬈髮的戴維·斯蒂芬斯[156] 跟一群赤足報童一道走過去。〕 戴維·斯蒂芬斯 《聖心使者》[157] 和《電訊晚報》,附有聖帕特里克節日的增刊,上面刊登了都柏林所有那些王八們的地址。 (披著金色斗篷的教長——教堂蒙席奧漢龍舉起大理石座鐘給眾人看。康羅伊神父和耶穌會的約翰·休斯神父低垂著頭。) 時鐘 (鐘門啟開。) 咕咕。 咕咕。 咕咕。 (傳來床架上的黃銅環丁零噹啷的響聲。) 銅環 咭咯甲咯。咭嘎唁嘎。咭咯甲咯。 [ 158] (霧做成的鑲板急劇地向後滾去,陪審員席上突然出現了一張張的臉:戴大禮帽的首席陪審員馬丁·坎寧翰、傑克·鮑爾、西蒙·迪達勒斯、湯姆·克南、內德·蘭伯特、約翰·亨利·門頓、邁爾斯·克勞福德、利內翰、帕迪·倫納德、大鼻子弗林、麥科伊以及一無名氏[159] 的毫無特徵的臉。) 無名氏 光著屁股騎裸馬。按照年齡規定的負載重量。 [160] 混蛋。他把她騙到了手。 陪審員們 (一起朝著聲音轉過頭去)真的嗎? 無名氏 (咆哮)還撅起屁股來。我敢打賭,以一百先令博五先令。 陪審員們 (一起低下頭去表示同意)我們大多認為大概是這麼回事。 巡警甲 這傢伙是個嫌疑犯。另一個姑娘的辮子給鉸掉了。 [ 161] 通緝殺人犯傑克[162] 。 懸獎一千英鎊。 巡警乙 (畏懼,低語)還穿著黑衣服。是個一夫多妻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 庭役 (大聲地)沒有固定地址的利奧波德·布盧姆是個臭名昭著的使用炸藥的盜匪,他還是偽造文書者,重婚犯,猥褻者,又是個王八。他有損都柏林市民的公益。如今在本巡迴法庭陪審團面前,經庭長閣下…… (都柏林市記錄法官、弗雷德里克·福基納爵士閣下,身穿灰白石色袍子,蓄著石像[163] 般的鬍鬚,從法官席上站起來。他雙臂捧著雨傘狀的權杖。前額上直挺挺地長出一雙摩西那樣的公羊角。) 記錄法官 本法官將斷然廢止這種販賣白奴的活動,以使都柏林免遭可憎的蠹蟲之危害。真是令人髮指! (他戴上黑帽子164] 。)行政司法副長官先生,把站在被告席的這個傢伙押下去,關進蒙喬伊監獄裡,聽候國王陛下的聖旨。然後把他絞死,要做到萬無一失。願天主大發慈悲,保佑你的靈魂。把他帶走。 (一頂黑色頭蓋帽[165] 扣到布盧姆頭上。行政司法副長官高個兒約翰·范甯出現了,他吸著一支刺鼻的亨利·克萊。[166] ) 高個兒約翰·范甯 (臉色陰沉,用洪亮、圓潤的嗓音說)誰來絞死加略人猶大? (高級理髮師霍·朗博爾德[167] 穿著血紅色緊身皮背心,繫著揉皮工人的圍裙,肩上扛著盤成一圈的繩子,爬上絞刑架。腰帶上插著救生用具和一根滿是釘子的大頭棒。他使勁搓著那雙因戴著金屬制關節保護套而隆起的手。) 朗博爾德 (用令人發驚的親暱語氣對記錄法官說)陛下[168] ,敝人是絞刑吏哈利,默西河[169] 的凶神。每絞死一名,酬金五基尼。脖子不斷不要錢。 [170] (喬治教堂的鐘緩慢地響著,鐵在黑暗中轟鳴著。[171] ) 眾鐘 丁當!丁當! ! 布盧姆 (絕望地)等一等。住手。這是一場騙局。發發善心。我瞧見了。清白無辜。姑娘給關在猴圈裡。動物園。淫猥的黑猩猩。 (上氣不接下氣地)骨盆。姑娘天真地羞紅了臉,使我渾身癱軟。 [172] (激動不已)我離開了那地方。 (轉向群眾中的一個人,哀求地)海因斯,我能跟你說句話嗎?你認得我。那三先令,你就留下吧。 [173] 假若你還想多要一點的話…… 海因斯 (冷漠地)我和你素不相識。 巡警乙 (指著一個角落)炸彈在這兒哪。 巡警甲 一顆可怕的定時炸彈。 布盧姆 不,不。那是隻豬腳,我參加葬禮去了。 巡警甲 (抄起警棍)你撒謊! (獵兔狗抬起鼻子尖兒,露出帕狄·迪格納穆那張患壞血症的灰臉。他已經吃得一於二淨。他吐出一股像是吃了腐肉般的臭氣。他長得個頭和形狀都跟人一樣了。那身獵獾狗的黑褐色毛皮成為褐色屍衣。一雙綠眼睛殺氣騰騰地閃著光。半截耳朵、整個鼻子和雙手的大拇指都被食屍鬼吃掉了。) 帕狄·迪格納穆 (瓮聲瓮氣地)可不是嘛。是我的葬禮。菲紐肯大夫[174]給開了死亡診斷書。我是因病自然死亡的。 (他把那張殘缺不全的死灰般的臉轉向月亮,憂傷地吠著。) 布盧姆 (昂然自得地)你們聽見了嗎? 帕狄·迪格納穆 布盧姆,我是帕狄·迪格納穆的鬼魂。聽著,聽著,啊,聽著[ 175] ! 布盧姆 這是以掃的聲音。 [176] 巡警乙 (畫十字)這怎麼可能呢? 巡警甲 一便士一本的《要理問答》裡可沒有。 [177] 帕狄·迪格納穆 是轉生[178] 。亡靈。 一個嗓音 哦,別轉文啦! 帕狄·迪格納穆 (誠摯地)我曾經是約·亨·門頓的僱員,他是律師,負責辦理宣誓和宣誓書事務,住在巴切勒步道二十七號。如今我因心壁肥大而死了。時運不濟啊。我那可憐的老婆可遭了殃。她怎樣忍受著這一切呢?可別讓她挨近那瓶雪利酒。 (他四下里打量著。)給我一盞燈。我得滿足一下動物的慾望。那脫脂奶不合我的口味。 (公墓管理員約翰·奧康內爾[179] 那魁梧的身姿出現了。他手持一串係了黑紗的鑰匙。站在他身邊的是教誨師科菲神父[180],肚子鼓得像只癩蛤饃,歪脖兒,身穿白色法衣,頭戴印花布夜帽,昏昏欲睡地拄著一根用罌粟編成的手杖。) 科菲神父 (打個呵欠,用陰鬱的嗄聲吟誦)吶咪內。雅各。爾餅乾[181] 。啊們。 約翰·奧康內爾 (用喇叭筒像吹霧中警報般大聲喊叫)已故迪格納穆·帕特里克·T。 帕狄·迪格納穆 (尖起耳朵,畏畏縮縮地)陪音[182]。 (掙扎著向前移動,將一隻耳朵貼在地面上) 是我主人的聲音! [183] 約翰·奧康內爾 埋葬許可證死亡[ 184] 第八萬五千號。第十七墓區。鑰匙議院。 [185] 第一0 一號地域。 (帕狄·迪格納穆一邊沉思默想,一邊直挺挺地翹著尾巴尖兒,豎起耳朵,顯然在使勁地傾聽著。) 帕狄·迪格納穆 祈求他的靈魂獲得永安。 (他沿著地下堆煤場的拋煤口像蟲子一般慢慢地向前蠕動,繫著褐衣的帶子從卵石上拖過去,喳喳作響。一隻胖墩墩的老鼠:[186] 爺爺趔趔趄趄地跟在後面。它長著一雙蘑菇般的鳥龜爪子和灰色甲殼。從地底下傳來迪格納穆那悶啞的呻吟聲:“迪格納穆已死,並已入葬了。”湯姆·羅赤福特身穿深紅色背心和馬褲,頭戴便帽,從他那有兩根圓柱的機器裡跳出來。) 湯姆·羅赤福特 (一手接著胸骨,深打一躬)那是呂便·傑。我得從他手裡搞到一枚兩先令銀市。 (他死死地盯著檢修口。)[187] 輪到我啦。跟我去卡洛。 [188] (他就像是一條魯莽的鮭魚一般縱身跳到空中,被吸入拋煤口。圓柱上的兩個圓盤晃了晃,宛如一雙眼睛。顯示出一對“零”字。一切都消失了。布盧姆拖著沉重的腳步膛著污水繼續向前走。眾吻在塵霧的空隙間,吱吱響著。傳來了鋼琴聲。他在一座點了燈的房舍前停下腳步,傾聽著。眾吻從它們藏匿的地方展翼飛出,在他周圍翱翔,調哳著,啾唧著,顫顫巍巍地唱著。) 眾吻 (顫巍巍地唱著)利奧! (啁哳著)黏糊糊,舔啊舔,膩得得,吧唧唧,跟利奧! (啾唧著)咕咕咕!真好吃,吱吱吱! (顫巍巍地唱著)大呀大!轉啊轉!利奧波波德! (啁哳著)利奧利! (顫巍巍地唱著)噢,利奧! (眾吻颯颯響著,在他的衣服上拍翅,飛落在上面,成為鋥亮得令人眼花繚亂的斑點,化為銀光閃閃的圓形金屬小飾片。) 布盧姆 準是男人彈的。悲哀的曲子。教堂音樂哩。興許就在這兒。 (年輕妓女佐伊·希金斯[189] 身穿釘有三顆青銅鈕扣的蔚藍色寬鬆套衫,脖頸上係了一條長長的黑色天鵝絨細帶。她點點頭,輕盈飛快地跑下台階,勾引他。) 佐伊 你在找什麼人嗎?他正在裡面跟他的朋友在一道哪。 布盧姆 這裡是麥克太太[190]家嗎? 佐伊 不,她住八十一號。這裡是科恩大大家。你走得越遠,可能越倒媚。斯利珀斯萊珀老媽媽[191] 。 (親暱地)今兒晚上她自個兒在跟獸醫搞著哪。他就是那個向她透露消息的人,告訴她哪些馬會獲勝,還接濟她兒子在牛津讀書。打了烊她照樣接客。可是今天她並不走運。 (覺得蹊蹺地)你該不是他爹吧? 布盧姆 我可不是! 佐伊 你們兩個人都穿黑衣服哩。今兒晚上小耗子兒癢癢嗎, (他的皮膚敏銳地感覺出她的指尖兒挨近了。一隻手沿著他的左邊大腿滑動。) 佐伊 球球兒好嗎? 布盧姆 在另一邊。可怪啦,我的長在右邊兒。想必份量更重一些。我的裁縫梅西雅斯[192] 說,每一百萬人當中才有一個。 佐伊 (猛地大吃一驚)你患了硬下疳啦。 布盧姆 不會吧。 佐伊 我摸出來啦。 (她把手滑進他左邊的褲兜,拽出一個又硬又黑、乾癟了的土豆。她緊閉著濕潤的嘴唇,打量著土豆和布盧姆。) 布盧姆 是個護身符。傳家寶。 佐伊 是給佐伊的吧?留作紀念?我對你多好哇,呃? (她貪婪地把土豆塞進自己的衣兜,挽住他的臂,柔情譴緒地摟抱著他。他不自在地泛著微笑。東方音樂徐徐奏起,一曲接一曲。他凝視著她那雙眼圈塗得黑黑的、像黃褐色水晶般的眼睛。他的微笑變得柔和了。) 佐伊 下次你就是熟客了。 布盧姆 (哀切地)我只要跟可愛的羚羊親熱那麼一回,我就永遠也不會......(一群羚羊跳跳蹦蹦,在山上吃著草。附近有凡個湖泊。沿著湖畔是一溜杉樹叢的黑色陰影。升起一股芳香,樹脂發出生髮劑般的濃郁氣味。東方,蔚藍的蒼穹燃燒著,青銅色的鷹群劃破天空,展翅飛去。下面橫臥著女都[193] ,赤裸,白皙,紋絲不動,清涼,呈現著豪華氣派。淡紅色玫瑰叢中,噴泉淙淙響著。巨大的玫瑰咕噥著深紅色葡萄的事。恥辱、肉慾與血液之酒,奇妙地私語著,淌了出來。) 佐伊 (她那后宮女奴般的嘴唇上,令人膩味地塗滿了豬油與玫瑰香水調成的軟膏,配合著音樂,聲調平板地低語。)耶路撒冷的女子們哪,我雖然黝黑,卻秀美。 [194] 布盧姆 (神魂顛倒)從你的發音,我想你的家庭出身必然不錯。 佐伊 我心裡想些什麼,你能知道嗎? (她用鑲金小牙輕輕地咬他的耳朵,朝他噴著濃郁的爛蒜氣息。那簇玫瑰花分裂開來,露出歷代國王的金基和他們那朽骨。) 布盧姆 (猶豫了一下,笨拙地紮煞著手,機械地愛撫她的右乳房)你是個都柏林姑娘嗎? 佐伊 (靈巧地握住一根散發,將它和挽起來的頭髮攏在一起)用不著擔心。我是英國人。你有煙卷兒嗎? 布盧姆 (繼續愛撫著)我難得抽煙卷兒,親愛的,偶爾倒吸根雪茄煙。哄孩子玩的。 (好色地)嘴裡與其叼那臭煙草捲成的圓筒,不如派上更好的用場。 佐伊 接下去!用它發表一通政見演說吧、 布盧姆 (身穿工人的燈芯絨工裝褲和黑色羊毛衫,繫著一條飄揚的紅領帶,頭戴阿帕切[195] 式便帽。)人類是不可救藥的。沃爾特·雷利爵士:[196] 從新大陸帶回了土豆和煙草。前者能夠借吸收作用消滅惡疫[197]後者毒害耳朵、眼睛、心臟、記憶力、意志力、理解力,它毒害一切。也就是說,他帶回了毒藥,這比我忘記了名字的帶回食品來的另一位要早一百年。自殺。謊言。一切我們都習以為常。喏,瞧瞧我們的公共生活吧! (從遠處的尖塔傳來了午夜鐘聲。) 鐘聲 回來吧,利奧波德!都柏林的市長大人! 布盧姆 (身穿高級市政官的長袍,掛著鍊子)阿倫碼頭、英斯碼頭、圓堂、蒙喬伊和北船塢的選民們,我認為應該從牲畜市場鋪設一條電車道,一直通到河邊。 [198] 這是未來的音樂。是敝人提出的施政方案。誰能獲得好處? [ 199] 然而我們這幾位搭乘金融界幽靈船的冒險家范德狄肯們[200] …… 一個選民 為我們未來的總督九呼萬歲! (火炬遊行隊伍中的北極光跳躍著。) 持火炬者 萬歲! (幾位大名鼎鼎的議員、本市大亨以及市民們與布盧姆握手,向他祝賀。曾經連任三屆都柏林市長的蒂莫西·哈林頓[201] ,身穿市長的猩紅色袍子,胸佩金鍊,繫著白絲領帶,儀表堂堂,與臨時代理洛坎·舍洛克參議員攀談著。二人頻頻點頭,表示已談妥。) 哈林頓前市長 (身穿猩紅袍子,手執權杖,佩帶市長的金鍊,繫著白絲大領帶)高級市政官利奧·布盧姆爵士的演說詞將付梓,費用由地方納稅者支付。他出生的那所房子用紀念牌裝飾起來。科克街盡頭的那條原名考·帕勒的通道,今後將改名為布盧姆大街。 參議員洛坎·舍洛克 全場一致通過。 布盧姆 (充滿激情地)這些飛行的荷蘭人或撒謊的荷蘭人,當他們斜倚在佈置一新的船尾樓甲板上擲骰子時,他們在乎什麼呢?機器是他們的口號,他們的非非之想,他們的萬應妙丹。那是節省勞力的設備,是褫奪者,是妖精,是為了互相殘殺而製造出來的怪物,是根據一群資本家的慾望,用我們所出售的勞動生產出來的可怕的妖怪。窮人在挨餓。他們卻飼養著高貴的牡山鹿,沉溺在目光短淺的虛飾中,利用他們的財富和權勢,對莊稼人也罷,鷓鴣也罷,胡亂射殺。然而他們的海盜統治已垮台,永遠地,永遠地,永……[202] (經久不息的掌聲。五彩繽紛的飾柱、五月柱[203]和節日的牌樓拔地而起。街上張掛起寫有“十萬個歡迎”和“以色列王多麼美好”[204]字樣的幡。所有的窗口都簇擁著看熱鬧的人,大多是婦女。沿途,都柏林近衛步兵連隊、蘇格蘭邊防近衛軍、卡梅倫高原連隊以及威爾士步兵連隊的士兵們,以立正的姿勢排列著,擋住群眾。高中的男生們蹲在街燈柱、電線桿、窗口、簷口簷槽、煙囪頂管、欄杆和排水管上,又是吹口哨,又是歡呼出現了雲柱[205] 。遠處傳來鼓笛隊演奏《我們的一切誓約》的聲音。先遣隊舉著帝國的鷹徽[206] ,旗幟隨風飄揚,搖著東方的棕桐葉。用黃金與象牙裝飾起來的教皇旗幟高高聳起,周圍是一面面細長的三角形市旗。隊伍的頭排出現了,領先的是身穿棋盤花樣袍子的市政典禮官約翰,霍華德·巴涅爾[207] ,阿斯隆地方選出來的議員兼阿爾斯特紋章院院長。跟在後面的是都柏林市市長閣下約瑟夫·哈欽森[208] 、科克市市長閣下、利默里克、戈爾韋、斯萊戈和沃特福德等市的市長閣下,二十八位愛爾蘭貴族代表[209],印度的達宮貴人們,西班牙的大公們,佩帶著寶座飾布的印度大君,都柏林首都消防隊,按照資財順序排列的一群財界聖徒,唐郡兼康納主教[210] 、全愛爾蘭首席阿馬大主教——紅衣主教邁克爾·洛格閣下,全愛爾蘭首席阿大主教——神學博士威廉·亞歷山大閣下,猶太教教長、長老派教會大會主席,浸禮會、再浸禮會、衛理公會以及弟兄會首腦,還有公誼會的名譽幹事。走在他們後面的是各種行會、同業工會和民團,打著飄揚的旗幟行進。其中包括桶匠、小鳥商人、水磨匠、報紙推銷員、公證人、按摩師、葡萄酒商、疝帶製造者、掃煙囪的,提煉豬油的,織波紋塔夫綢和府綢的,釘馬掌的鐵匠,意大利批發商,教堂裝飾師,製造靴拔子的,殯儀事業經營人、綢緞商、寶石商、推銷員、製造軟木塞的、火災損失估價員、開洗染行的,從事出口用裝瓶業的,毛皮商、印名片的,紋章圖章雕刻師、屯馬場的工役、金銀經紀人、板球與射箭用具商、製造粗篩子的,雞蛋土豆經銷人、經售男襪內衣和針織品商人、手套商、自來水工程承包人。尾隨於後的是侍寢官、黑仗侍衛、勳章院副院長、儀仗隊隊長、主馬官、侍從長、紋章局局長,以及手持御劍、聖斯蒂芬鐵製王冠、聖爵與《聖經》的侍從武官長。四名司號步兵吹信號。衛兵們答以歡迎的號角。沒帽子的布盧姆出現在凱旋門下。他披著鑲了白貂皮邊的緋紅天鵝絨斗篷,手執聖愛德華的權杖、象徵王權的寶珠、有著鴿狀裝飾的王節和慈悲劍[211] 。他騎著一匹乳白色的馬,它甩著猩紅色的長尾巴,鞍轡裝點得十分華麗,馬籠頭是用金子製成的。狂熱的興奮。顯貴的婦女們從陽台上擲下玫瑰花瓣。空氣裡瀰漫著一片馨香氣息。男人們喝采。布盧姆的侍童們拿著山楂枝與鷦鷯枝[212] ,在圍觀的人叢中跑來跑去。 ) 布盧姆的侍童們 鷦鷯啊,鷦鷯啊, 眾鳥之王當推你; 聖斯蒂芬的節日, 你被纏於荊豆枝。 一鐵匠 (喃喃地)真了不起!原來這就是布盧姆?看上去還不到三十一歲哪! 石板鋪裝工 呃,那就是遐邇聞名的布盧姆,世界上最偉大的改革家。向他脫帽致敬! (眾人摘帽。婦女們熱切地交頭接耳。) 一位女富豪 (闊氣地)這個人多麼了不起啊! 一位貴婦 (高貴地)他見識該有多麼廣! 一位女權運動者 (富於男子氣概地)而且乾了那麼多! 一個裝鈴匠 一張典雅的臉!他有著一位思想家的前額。 (艷陽天[213] 。太陽從西北方向光芒四射。[214]) 唐郡兼康納主教 毫無疑問,這是我國領土的無比沉著強悍、有權有勢的統治者,他集皇帝、大總統、國王、議長於一身。願天主保佑利奧波德一世! 眾人 願天主保佑利奧波德一世! 布盧姆 (身穿加冕服,披著紫斗篷,威風凜凜地對唐郡兼康納主教)謝謝你,多少有些名氣的閣下。 阿馬大主教威廉 (繫著紫色寬領帶,頭戴寬邊鏟形帽)陛下對愛爾蘭及其屬地進行審判的時候,會盡力慈悲為懷來施行法律嗎? 布盧姆 (將右手放在睾丸上,宣誓[215] 。)願造物主引導我如此行事。我發誓將這樣去做。 阿馬大主教邁克爾 (將瓦罐裡的髮油倒在布盧姆頭上)我向你們宣布一樁大喜訊:我們有了一位劊子手[216] 。利奧波德,帕特里克,安德魯,大衛,喬治。現在我為你塗油! (布盧姆披上一件金線織成的斗篷,戴上一枚紅玉戒指。他拾級而上,站在即位的石台上。貴族代表們也戴上他們那二十八頂王冠。基督教堂、聖帕特里克教堂、喬治教堂與快樂的馬拉海德響起一片祝福的鐘聲。麥拉斯義賣會的焰火從四面八方升上天空,構成輝煌燦爛的象徵陰莖的圖案。貴族們一個挨一個地走到跟前,屈膝表示敬意。) 貴族們 願作您的臣民,全心全意捍衛您在地上的尊嚴。 (布盧姆舉起右手,上面閃爍著科- 依- 諾爾鑽石[217] 。他的坐騎嘶鳴著。周圍立即萬籟俱寂。架起州際及行星際的無線電發報機,以接收信息。) 布盧姆 我的臣民們!我特此任命忠實的戰馬“幸運的紐帶”為世襲首相[218],並且宣布,今天就與前妻離婚,迎娶夜之光輝塞勒涅[219]公主為妻。 (布盧姆那位身份懸殊的前任配偶旋即被警察局的囚車押走。塞勒涅公主穿著月白色衣裳,頭戴銀色月牙儿,從一輛由兩個巨人抬著的轎子裡走下來。一陣暴風雨般的喝采聲。) 約翰·霍華德·巴涅爾 (舉起王旗)卓越的布盧姆!我那遐爾聞名的兄長的繼承人! 布盧姆 (擁抱約翰·霍華德·巴涅爾)朕衷心感謝你的厚意。約翰,由於你在我們共同的祖先所許下的土地[220]—— 綠色的愛琳上,給我以對國王的隆重歡迎。 (他被授予體現著憲章的榮譽市民權,呈給他的都柏林市鑰匙交叉放在深紅色的軟墊上。他讓大家看他穿的是綠襪子[221]。) 湯姆·克南 陛下啊,您是當之無愧的。 布盧姆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們在萊迪史密斯[222] 擊敗了宿敵。我們的榴彈砲和輕迴旋炮接連擊中敵軍陣地,給以重創。前進一英里半! [223] 敵軍衝過來了!一切都失去啦。 [224] 投降嗎?絕不!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擊退!看哪!衝鋒啊!我們的輕騎兵隊掃蕩普列文高地,一路吶喊著:“忠誠的士兵!”[225]把薩拉遜[226] 的砲兵殺得一個也不留。 《自由人報》排字工人工會 說得好!說得好! 約翰·懷斯·諾蘭 放跑了詹姆斯·斯蒂芬斯[ 227] 的就是他。 慈善學校學童 真棒! 一個老居民 您是國家的光榮,老爺,不折不扣是這樣。 賣蘋果的老嫗[228] 他正是愛爾蘭所需要的人。 布盧姆 親愛的臣民們,一個新時代即將來臨。朕布盧姆,老實告訴你們,它甚至就在我們眼前。是的,朕以布盧姆的名義發誓,不久你們就將進入未來的新愛爾蘭的金都新布盧姆撒冷[229] 。 (來自愛爾蘭各郡的三十二名工人[230] ,佩帶著玫瑰花飾,在營造業者德爾旺[ 231] 的指揮下,建築起嶄新的布盧姆撒冷。那是一座水晶屋頂的廣廈,狀如巨大的豬腎,內有四萬間屋子。在擴建的過程中,曾拆毀了數座建築物和紀念碑。政府官廳暫時遷移到鐵道庫房裡。大批房屋被夷為平地。居民搬到用紅筆標出“利·布”字樣的桶里和箱子裡。幾名貧民從梯子上跌下來。擠滿了忠實圍觀者的都柏林城牆的一部分坍塌下來。) 圍觀者們 (奄奄一息)行將嚥氣者向您致敬[232] 。 (他們死去。) (一個穿棕色膠布雨衣的人從活板門裡跳出來,用伸長了的手指[233 ]指著布盧姆。) 穿膠布雨衣的人 他的話,你們一句也別信。這個人叫作利奧波德·明托施,是個臭名昭著的縱火犯。 其實,他姓希金斯[234] 。 布盧姆 開槍打死他!像狗一樣的基督教徒!管他什麼明托施呢! (一聲炮響,身穿膠布雨衣的人不見踪影了。布盧姆掄起權杖將一株株罌粟砍倒。有人報告說,眾多勁敵、牲畜業者、下院議員、常務委員會委員當即死亡了。布盧姆的衛兵們散發濯足節的貧民撫卹金[ 235] 、紀念章、麵包和魚、戒酒會員徽章、昂貴的亨利.克萊雪茄、煮湯用的免費牛骨、裝在密封的信封裡並捆著金線的橡膠預防用具、菠蘿味硬糖果、黃油糖塊、折疊成三角帽形的情書、成衣、一碗碗裹有奶油麵糊的烤牛排、一瓶瓶傑那斯溶液、購貨券、四十天大赦[236]。)、偽幣、奶場飼養的豬做成的香腸、劇場免票、電車季票、匈牙利皇家特許彩票[237] 、一便士食堂的餐券、十二卷世界最劣書的廉價版:《法國佬與德國佬》(政治學)、《怎樣育嬰》[238](幼兒學)、《七先令六便士的菜餚五十種》(烹飪學)、《耶穌是太陽神話嗎? 》(史學)、《止痛法》(醫學)、《供幼兒閱讀的宇宙概略》(宇宙學)、《福臨笑家門》(樂天生活法)、《廣告兜攬員便覽》(報業學)、《助產婦情書》(情慾學)、《宇宙空間人名錄》(星辰學)、《動人心弦的歌曲》(旋律學)、《省小錢發財法》(吝嗇學)。全場爭先恐後地一擁而上。婦女們往前擠,以便觸摸布盧姆那件袍子的下擺。格溫多林·杜比達特小姐[239]推開人群,跳上他的馬,在掌聲雷動中吻他的雙頰。用鎂光燈為他們拍攝了照片。嬰兒們與乳兒們被高高舉起。 ) 婦女們 小爹[240]!小爹! 嬰兒們與乳兒們 拍拍手等待,波爾迪回家來, 兜里的點心,只給利奧吃。 (布盧姆彎下身,輕輕地戳博德曼娃娃的肚皮。) 娃娃博德曼 (打嗝兒,凝乳從他嘴裡往外冒)哈加加加。 布盧姆 (跟一個雙目失明的小伙子握手)你比我的兄弟還親! (伸出雙臂摟著一對老夫妻的肩膀)親愛的老朋友們! (他與衣衫襤褸的少男少女玩搶壁角遊戲。)不在!貓兒! (他推著雙胞胎所坐的那輛嬰兒車。)嘀嗒乖乖倆,你們穿鞋嗎? (他變起魔術,從嘴裡拽出紅、橙、黃、綠、藍、靛青以及紫羅蘭色的絲帕。)羅伊格比夫[241] 每秒三十二英尺。 [242] (他安慰一位寡婦。)獨居使心靈更加年輕。 (他以怪誕的滑稽動作跳起蘇格蘭高地舞。)跳呀,伙計們! (他吻一位癱瘓老乒的褥瘡。)光榮負傷! (他把一位胖警察絆了一跤。)萬事休矣:完蛋。 [243]萬事休矣:完蛋。 (他跟一個羞紅了臉的女侍咬耳朵,和善地微笑著。)啊,淘氣,[244]淘氣! (他啃著農民莫里斯·巴特里[245]遞給他的一個生蕪菁。)不錯!好極啦! (他拒絕接受記者約瑟夫·海因斯遞過來的三先令。)我親愛的伙計,這可不行! (他把上衣送給一個乞丐。)請你收下。 (他參加上了年歲的男女癱子的爬行比賽。)來呀,小伙子們!向前爬呀,姑娘們! 市民 (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用鮮綠色圍巾擦拭眼淚。)願好天主保佑他! (山羊角製號角[246]響了,要人們保持肅靜。升起了錫安旗[247]。) 布盧姆 (威風凜凜地脫下大筆,露出肥胖的身軀。打開一捲紙,莊嚴地朗讀。)阿列夫、貝特、吉梅爾、達列特[248],《哈加達》書[249],門柱聖卷[250],合禮[251],贖罪日[252],再獻聖殿節[253],羅施·哈沙納[254],聖約之子會[ 255] ,受誡禮,無酵餅[ 256] ,德系猶太人,梅殊加[257] ,帶流甦的圍巾[258] 。 (市政府副書記官吉米·亨利[259] 宣讀一篇正式譯文。) 吉米·亨利 債權法院現在開庭。最寬宏大量的陛下即將舉行戶外審判。免費提供醫學和法律方面的諮詢。解答模棱兩可的辭句以及其他問題。竭誠歡迎大家光臨。樂園曆元年於我們忠實的王都都柏林舉行。 帕迪·倫納德 我的地方稅和國稅怎麼辦? 布盧姆 朋友,就交納吧。 帕迪·倫納德 謝謝您。 大鼻子弗林 我能用火災保險證書作抵押嗎, 布盧姆 (冷漠地)各位先生,請注意,由於你們的侵權行為,應交保釋金五英鎊,限期六個。 傑·傑·奧莫洛伊 我說過他是個但尼爾[260] 嗎? 不!他簡直就是彼得·奧布賴恩[ 261] 。 大鼻子弗林 這五英鎊,我打哪兒支取呢? 精明鬼[262]伯克 膀眺有毛病怎麼辦? 布盧姆 稀硝鹽酸[263],二十滴。 酊劑混和催吐劑,[264]五滴。 蒲公英精液[265],三十滴。 兌上蒸餾水,每日三次。 [266] 克里斯·卡利南[ 267] 畢宿五的周年視差是多少? [268] 布盧姆 克里斯,很高興能見到你。吉11。 喬·海因斯 你為什麼不穿制服? 布盧姆 當我那道德崇高的祖先身穿奧地利暴君的製服被關在潮濕的牢房裡的時候,你的祖先哪兒去啦? 本·多拉德 三色堇? 布盧姆 裝飾(美化)郊區的花園。 本·多拉德 雙胞胎到來的時候呢? 布盧姆 父親(老子、爹)開始思索[269] 。 拉里·奧羅克[270] 為我新開的這家酒吧發個八天的許可證[271] 吧。利奧爵士,還記得我吧?那時你們住在七號來著,我正要給你太太送一打烈性黑啤酒哩。 布盧姆 (冷冰冰地)你的記性比我的好。可布盧姆太太是從來不接受禮物的。 克羅夫頓 這真像是過節。 布盧姆 (莊嚴地)你說這是過節。我說這是領聖體。 亞歷山大·凱斯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鑰匙議院[272]呢, 布盧姆 我主張整頓本市的風紀,推行簡明淺顯的《十誡》。讓新的世界取代舊的。猶太教徒、伊斯蘭教徒與異教徒都聯合起來。每一個大自然之子都將領到三英畝土地和一頭母牛。 [273] 豪華的殯儀汽車[274] 。強制萬民從事體力勞動。所有的公園統統晝夜向公眾開放。電動洗盤機。一切肺病、精神病、戰爭與行乞必須立即絕跡。普遍大赦。每週舉行一次准許戴假面具的狂歡會。一律發獎金。推行世界語以促進普天之下的博愛。再也不要酒吧間食客和以治水腫病為幌子來行騙的傢伙們的那種愛國主義了。自由貨幣,豁免房地租,自由戀愛以及自由世俗國家中的一所自由世俗教會。 奧馬登·勃克 一個自由雞窩裡的自由狐狸。 戴維·伯恩[275] (打哈欠)!阿——哧! 布盧姆 混合人種和混合通婚。 利內翰 男女混浴怎樣? (布盧姆向身邊的人們闡述了自己的社會改革計劃。眾人一致表示同意。基爾代爾街博物館的管理員出現了。他拉著一輛排子車,上面搖搖晃晃地載著兒具裸體女神鵰像:美臀維納斯[276] ,肉慾維納斯[277] 、輪迴維納斯[278] ,還有九位也是裸體的新繆斯女神石膏像。她們司的是:商業、歌劇、戀愛、廣告、工業、言論自由、多重投票權、烹調法、家庭衛生法、海邊音樂會、無痛分娩法和通俗天文學。) 法利神父[279] 他是個主教派[280] 教友,一個不可知論者,一個企圖推翻我們神聖信仰的無教義者。 賴爾登老太太[281] (撕碎她的遺囑)我對你失望啦!你這壞蛋! 葛羅甘老婆婆[ 282] (脫掉一隻長靴子朝布盧姆丟去)你這畜生!可惡的傢伙! 大鼻子弗林 給咱們唱個小曲兒吧,布盧姆。唱一支古老甜蜜的情歌[283]。 布盧姆 (歡樂詼諧地逗弄著) 我發誓不離開她,永永遠遠, 原來她好殘忍,把我欺騙, 我的吐啦嚕,吐啦嚕,吐啦嚕。 [284] “獨腳”霍羅翰[285] 好樣的老布盧姆!不管誰也比不過他。 帕迪·倫納德 愛爾蘭戲子! 布盧姆 哪一出鐵道歌劇像一條直布羅陀的電車線路?並排的鑄鐵。 [286] (笑聲。) 利內翰 剽竊家!打倒布盧姆! 蒙面紗的女巫 (狂熱地)我是布盧姆的信徒,並且以此為榮。不管怎樣,我相信他。他是天底下最逗的人,我情願為他獻出自己的生命。 布盧姆 (朝圍觀者眨眼)我敢斷定她準是個漂亮姑娘。 西奧多·普里福伊[287] (頭戴釣魚帽,身穿防水布前克)他利用機械的設計來阻撓大自然神聖掌畫的實現。 蒙面紗的女巫 (用短刀刺胸脯)我英雄的天神啊! (死去。)(眾多最富於魅力和狂熱的婦女也紛紛自殺。有用匕首刺胸口的,有自溺的,服氫氰酸、附子或砒霜的,割動脈的,絕食的,縱身投到蒸氣碾路機輪下的,從納爾遜紀念柱頂上跳進吉尼斯啤酒公司那巨大酒桶裡的,還有把頭伸到煤氣灶底下氣絕身死,用時髦的襪帶自縊,或從各層樓窗口跳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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