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傷心咖啡館之歌

第2章 二

他是用很平靜的聲音,作為敘述事實那麼講的。一小時之內,這消息傳遍了全鎮。那一天全鎮在集體編綴一個可怕、陰森的故事。這裡面,使心臟打顫的一切細節應有盡有——一個羅鍋,半夜沼澤地裡埋屍,愛密利亞被拖過街頭鋃鐺入獄,接下來又是一場財產的爭奪戰——講這一切時用的都是壓低了的聲音,每重複一遍就加上一些新的怪誕的細節。天下雨了,婦女們卻忘了收衣服。有那麼幾個人,欠著愛密利亞小姐的債,他們甚至還穿了好衣服,彷彿在過節。人們在大街上圍成一堆在討論,並且觀察著那家店。 要說全鎮的人都參加了這次邪惡的慶祝活動,那也不盡然。有那麼幾個頭腦清醒的人,他們推論說,既然愛密利亞小姐有的是錢,何至為了一點點破爛起意謀害一個流浪漢。鎮上居然還有三個善良的人,他們不想見到這樣一次犯罪行為,即使它能帶來很大的興趣與刺激;他們想到愛密利亞小姐身陷囹圄,在亞特蘭大坐電椅,也並不覺得有什麼樂趣。這些善良的人用一種與眾不同的眼光來看愛密利亞小姐。當一個像她那樣各個方面都違拗常情,一個人幹下的壞事多得都讓人想不周全時——那麼,就根本應當用特別的標準來衡量這樣的人。他們記得愛密利亞小姐生下來就黑不溜秋,臉有點怪;她從小沒娘,是她父親,一個孤僻的人把她拉扯大的;她年紀小小就躥到六英尺兩英寸高,這對一個姑娘家本身就是不自然的。何況她的生活方式和習慣又是怪得不可理喻。最要緊的是,他們記起了她那次古怪的婚姻,這是本鎮有史以來最最沒有道理的一件醜聞。

因此這些好人對她懷有一種近似憐憫的感情。當她出去乾一件粗暴的事時,比如說闖到人家家裡去把一架縫紉機拖出來抵欠她的債,或是讓自己捲進一場官司裡去——他們就會對她產生一種複雜的感情,這裡面混雜著惱怒、可笑的癢癢的感覺,以及深深的無名的悲哀。可是關於好人說這些也就夠了,因為好人攏共只有三個。至於鎮上其餘的人,他們整個下午都在過節似地歡慶這樁想像出來的犯罪行為。 不知怎的,愛密利亞小姐本人對這一切倒好像一無所知。她一整天幾乎都是在樓上度過的。等她下樓到店裡來時,她安詳地四處轉了轉,雙手深深地插在工褲兜里,頭低垂著,下巴頦都快插進襯衫領子裡去了。沒見到她身上哪兒有血跡。她常常停下來,僅僅是陰鬱地瞅瞅地板上的裂縫,把一綹短髮捲了卷,兀自嘟噥幾句不知什麼話。不過幾乎整整一天,她都是在樓上度過的。

黑夜降臨了。那天下午,雨水使空氣變得很寒冷,因此夜晚就跟冬天一樣,淒涼而又暗淡。天上沒有星星,冰冷的濛濛細雨下起來了。從街上看,屋子裡的燈光搖曳不定,使人發愁。起風了,然而不是從鎮子邊上沼澤地裡刮來的,而是來自陰冷的松林。 鎮上的鐘打響了八下。仍然沒什麼動靜。在談論了一天駭人聽聞的事以後,這個淒涼的夜晚給某些人帶來了恐懼,他們呆在家中緊靠著爐火。其他的人一群群湊在一起。有那麼八九個人聚集在愛密利亞小姐店舖的廊子上。他們一聲不響,光就那麼等著。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等的是什麼。可事情就是這樣:在嚴重的時刻,當某個重大的事件即將發生時,人們總是這樣聚集在一起等候。過一陣子,就會出現這樣一個時刻:他們一起採取共同行動,並非出於深思熟慮,也沒有受誰的意志的支配,而是似乎他們的本能已匯合在一起,因此這一決定不屬於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而是屬於整個集體。在這樣的時刻沒有一個人會躊躇不決。至於這種聯合行動的結果是洗劫、暴行還是犯罪,那就全看命運的安排了。現在,這群人就這樣在愛密利亞小姐店前廊子裡陰鬱地等著,沒人清楚自己想要幹什麼,可是內心裡都明白自己必須等待,那個時刻馬上就要來到了。

需要交待的是,店門是開著的。裡面很明亮,顯得很正常,左邊是櫃檯,上面堆著豬肉、冰糖與菸葉。櫃檯裡面是放著醃肉與雜糧的貨架。店堂右側基本上都放著農具這一類東西。店堂盡裡面,靠左邊,是一扇通向樓梯的門,這扇門開著。最最右面,是另一扇門,通向一個小套間,愛密利亞小姐管這叫她的辦公室。這扇門也開著。那天晚上八點鐘,可以看到愛密利亞小姐坐在她那張帶活動卷面的書桌前,拿著鋼筆和一些紙,在計算。 辦公室裡燈光明亮,讓人見了高興。愛密利亞小姐似乎沒有註意廊子上的代表團。她周圍的一切都井井有條,和往常一樣。這個辦公室在全縣也是有名的房間, 幾乎令人肅然起敬。愛密利亞小姐就是在這里處理一切事務。桌子上放著一台蓋得嚴嚴實實的打字機,她會用,可是僅僅在打最重要的文件時才用。抽屜裡放著成千張紙,一點不誇張,全都按字母次序排列。辦公室也是愛密利亞小姐接待病人的地方,她喜歡給人治病,也經常給人治病。整整兩個架子上放滿了各種藥瓶與醫療用具。靠牆根放著一張給病人坐的長凳。她給病人縫傷口時用的是燒過的針,這樣傷口才不至於化膿。治療燒傷,她有一種讓人涼快的糖漿。對於不能確診的病痛,她也有各種各樣親自按秘方煎製的藥。這些藥吃下去對於通便非常靈驗,可是不能給幼兒吃,因為吃了會抽風;對於幼兒,她特地配製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藥,溫和得多,也甜得多。是的,總的說來,大家都認為她是個好大夫。她那雙手雖然很大,骨節凸出,卻非常輕巧。她很能動腦筋,會使用成百種各各不同的治療方法。逢到需要採用危險性最大最不尋常的治療方法時,她也決不手軟。沒有什麼病是嚴重得她不願治的, 在這方面,只有一種情況是例外。要是有個病人上門,說自己害的是婦女病,愛密利亞小姐就束手無策了。真的,只要人家一提這種病,她的臉就會因為羞愧而一點點發暗,她站在那兒,彎著頸子,下巴頦都壓到了襯衫領子上,或是對搓著她那雙雨靴,簡直像個張口結舌、無地自容的大孩子。可是在別的事情上,人們都相信她。醫藥費她分文不取,因此經常是病家盈門。

這天晚上,愛密利亞小姐用她的鋼筆寫了不少東西。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永遠不察覺黑黑的廊子上有一幫人在等著,在觀察她。她過一陣就抬起頭來定睛看看他們。不過並沒有對他們嚷叫,質問他們為什麼像一群無聊的長舌婦,在她店門前瞎廝混。她臉上的神情驕傲而又嚴峻,她坐在辦公室書桌前的時候總是這樣的。過了一陣,他們的窺探似乎使她心煩了。她用一塊紅手帕擦了擦臉,站起身來,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對於廊子裡的那群人,這個姿態宛若是一個信號。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他們在陰冷、潮濕的黑夜裡已經站了很久。他們等待了很長時間,就在這一刻,他們身上出現了行動的本能。在一瞬間,彷彿由一個意志操縱著似的,他們全都走進了店堂。在那一瞬間,八個人看上去非常相像——都穿著藍色的工褲,大多數頭髮花白,每個人的臉色都很蒼白,眼神也都是呆滯的、夢幻似的。他們下一步會幹出什麼事來,沒人說得準。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樓梯頂上傳來一個聲音。他們抬頭一看,都傻了眼啦。原來正是那個羅鍋,在他們的臆想裡已經被謀殺了的羅鍋。而且,這人也和他們聽說的完全不同——不是一個無依無靠,賴乞討為生的可憐、骯髒的小饒舌鬼。實際上,他與這些人迄今為止所見到過的任何一種人都不一樣。房間裡是死一般的寂靜。

那羅鍋慢慢地走下樓來,大有本店大老闆的傲慢神氣。幾天來,他身上起了巨大的變化。首先,他乾淨得無可挑剔。他還穿著那件小外套,可是刷得一干二淨, 補得很精緻。外衣裡穿了愛密利亞小姐的一件紅黑格子的新襯衣。他沒穿尋常的長褲,而是穿了一條很掐身的長及膝蓋的馬褲。那皮包骨似的腿上穿了一雙黑長襪。他那雙靴子很特別,樣子很怪,剛上過蠟,擦得鋥亮,鞋帶一直系到腳踝。他在脖子上圍了一條酸橙綠的羊毛圍巾,幾乎遮住他那對又大又白的耳朵,圍巾的穗條幾乎拖到地上。 羅鍋邁著發僵的神氣活現的小步子,走進店堂,來到那伙人的中間。他們給他騰出一些地方,站著觀察他,手鬆弛地垂在兩側,眼睛睜得大大的。羅鍋的舉止也很古怪。他順著自己眼睛的水平方向凝視每一個人,這大概夠到一個普通人的褲帶那麼高。接著他故意慢吞吞地打量每一個人的下半身——從腰部一直到腳後跟。等他看夠了,就把眼睛閉一會兒,搖搖頭,彷彿認為他剛才所見到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接著他自信地把頭朝後一仰,彷彿僅僅是使自己弄得更清楚些,他慢慢地、細細地把圍在他身邊的一張張臉龐環視了一遍。店堂左邊有一袋半滿的肥料,羅鍋在這裡找到了合適的位置,在口袋上坐了下來。他把兩條細腿盤起來舒舒服服地坐定以後,就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

店裡那些人過了好一陣子才恢復了常態。梅里芮恩,也就是那個三天發一次瘧疾,帶頭傳謠的傢伙,先開口了。他瞧了瞧羅鍋把弄著的物件,用壓低的嗓音問道: “你手裡拿的是啥玩意?” 每一個人都很清楚羅鍋拿著的是什麼。那是一隻鼻煙盒,原來是屬於愛密利亞小姐她爸爸的,盒身是藍琺瑯的,盒蓋上用金絲鑲嵌成很精巧的圖案。大家對這物件很熟悉,因此感到很驚訝。他們謹慎地朝辦公室閉緊的門瞥了一眼,聽到了愛密利亞小姐兀自在吹著的輕輕的口哨聲。 “嗯,是啥呀,小花生米在美國俚語中,小花生米指矮小的人。?” 那羅鍋敏捷地抬了抬眼,把嘴閉得更緊一些,準備還擊一句:“哦,這是一件法寶,專門整治多管閒事的人的。” 羅鍋把幾隻哆哆嗦嗦的細手指伸進鼻煙盒,捏了一小撮不知什麼放到嘴裡,也不敬周圍任何一個人。他放進去的不是一般的鼻煙,而是糖與可可的混合劑。可是他當成是鼻煙那樣地服用,放一小撮在下嘴唇內側,然後用舌尖挺利索地一下下往那兒舔,每舔一下就把自己的臉扭歪一下。

“我的這顆牙齒老讓我覺得嘴裡發酸,”他解釋道。 “因此我得吃點這種甜食。” 那群人仍然簇擁在他身邊,有點窘,不知怎麼才好。他們的激動還沒有完全消失,很快又摻上了另一種感情——房間裡親切的氣氛和隱隱約約的節日感。那天晚上在場的有這些人:哈斯蒂馬龍納、羅伯特卡爾弗哈爾、梅里芮恩、TM威靈牧師、洛塞克萊恩、呂伯威爾邦、“捲毛”亨利福特,還有霍雷斯威爾斯。除開威靈牧師之外,其他的人在許多方面都很相像,這一點方才已經提到過了——他們全都從這件或那件事情中得到樂趣,也都程度不同地為一件事哭過, 感到過痛苦。他們大都很溫順,除非是你激怒了他。他們都在棉紡廠幹活,和別人合住兩間、三間一套的房子,租金是一個月十到十二元。他們這天下午都領到了工資,因為這天是星期六。因此,請暫先把他們看作是一個整體。

可是,那羅鍋已經在自己頭腦裡把他們給分了類了。他舒舒服服地坐定之後,便開始和每一個人聊起天來,向他提出了一大堆問題:結過婚沒有呀,年紀多大呀,每星期平均能掙多少錢呀,如此等等……逐漸逐漸,又試探地提出一些極為親暱的問題來。不久,又有幾個鎮上的人來到,壯大了這個集團。這裡面有亨利馬西,也有幾個二流子,他們本能地感覺出這裡發生了不尋常的事。還來了幾個娘們,她們是來把賴著不走的男人拖回去的。甚至於還來了一個沒人管的、淡黃頭髮的小孩,他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偷偷地拿了一盒動物餅乾,又悄悄地退出去了。就這樣,愛密利亞小姐的店很快里里外外都擠滿了人,可是她自己仍然沒有打開辦公室的門。 有這麼一種人,他們身上有一種品質,使他們有別於一般更加普通的人。這樣的人具有一種原先只存在於幼兒身上的本能,這種本能使他們與外界可以建立更直接和重大的聯繫。小羅鍋顯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來到店堂裡總共半個小時,就與每一個人建立起直接的聯繫,彷彿在鎮上已經住了多年,是個眾所周知的人物,坐在這袋肥料上聊天已有不知多少個夜晚了。這件事,再加上正好趕上是星期六夜晚,這就使得店裡出現了一種自由自在和愉快得不太正常的氣氛。但同時空氣中也有點緊張,部分的原因是局勢有點怪,另外也因為愛密利亞小姐仍然關在她的辦公室裡,至今沒有露面。

那天晚上十點鐘,她出來了。那些等著她出場時看一場好戲的人感到失望了。她打開門,邁著她那慢騰騰、鬆鬆垮垮的步子走進店堂。她鼻翼的一側有一絲墨水痕,她把那條紅手帕圍在脖子上,打了個結。她彷彿沒察覺有什麼不正常的跡象。她把那雙灰色的鬥雞眼掃過去,瞥了瞥羅鍋坐著的地方,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對於店裡的一大幫人,她僅僅是略帶驚訝地瞅了一眼。 “有誰要買什麼嗎?”她平靜地問道。 那是個星期六的夜晚,所以頗有幾個顧客,他們要買的都是酒。僅僅三天以前,愛密利亞小姐從地裡起出來一桶陳年佳釀,在釀酒場裡把酒汲到一隻只瓶子裡。 那天晚上, 她從顧客手裡把錢接過來,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點數。這道手續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但再往下去就不一樣了。按照過去的慣例,顧客得繞到後院去,在那裡,愛密利亞小姐把酒瓶從廚房門口遞給他們。這樣買東西沒有任何樂趣。顧客拿到酒就得走進黑夜裡去。要是他老婆不讓他在家喝酒,他倒是可以回到店門口的前廊上來,在那兒或是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地往肚裡灌。當然,前廊和店門前的街道都是愛密利亞小姐的產業,這是清清楚楚的——但是她倒不把這些地方都劃在自己的地界之內,她的地界從前門算起,包括整座建築物的內部面積。她從來不許任何人在她屋子裡打開酒瓶喝酒,唯一的例外是她自己。現在她第一次破了例。她進入廚房,羅鍋緊緊跟?後面,接著又把酒拿回到溫暖、明亮的店堂裡來。不僅如此,她還拿出幾隻杯子,打開兩盒梳打餅乾,大方地放在櫃檯上的一隻盆子裡, 誰想吃都可以拿。

她不跟別人,光跟羅鍋說話,她問他話時只用一種有點發澀、嘶啞的聲調:“李蒙表哥,你這會兒就吃呢,還是把飯放在爐子上隔水溫著?”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讓它溫著,愛密利亞。”(不加任何尊稱而直呼她的名字,有多少年已經沒人敢這樣做了!——反正連她的新郎與為期十天的丈夫也沒有這樣叫過她。事實上,自從她父親死後,就沒人敢這樣親暱地稱呼她。至於她父親,不知為什麼,老管她叫“小妞”。) 這就是咖啡館的來由。事情就是如此的簡單。你們可以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像冬夜一樣淒涼,要是坐在店門外面歡慶,那可就太沒勁了。可是在裡面是既熱鬧又親切。不知是誰格達格達地把店堂深處的爐子通了通,讓火旺起來,買了酒的人把酒瓶傳給朋友一起喝。店裡也有幾個婦女,她們在嚼甘草棍,喝一杯果子露, 甚至呷上一口威士忌。那羅鍋仍然是個希罕之物,他在場使每一個人都覺得新鮮。辦公室裡的長凳給拿了出來,另外還搬來了幾把椅子。沒有位置的人或是靠在櫃檯上,或是在木桶和口袋上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座兒。在店裡喝酒倒也沒有引起什麼粗魯的舉止、淫邪的傻笑或是任何不成體統的行為。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禮,甚至到了過分拘謹的地步。因為,在當時,這個鎮子裡的人還不習慣湊在一起尋歡作樂。他們習慣的是集合在紡織廠裡一塊兒乾活。否則就是星期天到野外去舉行一整天的宗教集會——事情雖然有趣,但其本旨卻是讓你對地獄有一個新的認識,對全能的主重新感到敬畏。可是咖啡館裡的氣氛是全然不同的。 在一家情調合宜的咖啡館裡,連最有錢、最貪婪的老無賴也會變得規矩,不去欺侮任何人。沒錢的人則會懷著感激的心情四處張望,抓一撮鹽時也顯得極其優雅、莊重。因為一家正派的咖啡館的氣氛本來就意味著這樣的內容:大家和和氣氣,肚子裡沉甸甸的感到滿足,行為也顯出優雅高貴。當然,誰也沒向那晚在愛密利亞店裡的那群人講過這番道理。可是他們都懂,雖然,當然羅,直到這時為止,鎮上從來沒有開過一家咖啡館。 這一切的根由,也即是愛密利亞小姐,整個晚上幾乎都站在廚房門口。從外表上看,她沒有起絲毫變化。可是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臉。她看著一切事在進行,可是她的眼光幾乎任何時候都是寂寞地註視著羅鍋。他神氣活現地在店裡走來走去,從鼻煙盒裡掏東西出來吃,他的脾氣既乖戾可又討人喜歡。愛密利亞小姐站著的地方,爐子的口子正好投出了一片光,多少照亮了她那棕色的長臉。她似乎在向自己的內心審視。她的表情裡包含著痛苦、困惑,也有著不敢確定的歡欣。她的嘴唇不似往常那樣閉緊了,而且常常往下嚥一口唾沫。她的皮膚變得蒼白了,那雙閒著的大手在冒汗。總之,她那天晚上的模樣,就像一個孤單寂寞的戀人。咖啡館開張典禮到半夜才告結束。每一個人都極其友好地和所有的人告別。愛密利亞小姐關上店舖的前門,卻忘了插門栓。很快,所有的一切——有三家店舖的大街、紡織廠、那些住宅——實際上是整個小鎮,都沉沒在黑暗與寂靜之中。而包括陌生人的到來、一個不聖潔的節日和咖啡館的開張的三天三夜,也隨之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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