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你都知道,可我卻不知道。那是為什麼?”
我問。
“田邊的那一位,我說的是以前的那一位,在學生食堂把田邊搞得夠嗆。”
“哦?是為了我?”
“好像是啊。不過你們現在相處得很好吧。我,是這麼聽說的”
“唔,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我應道。
“可你們兩人住在一起吧?”
“田邊的母親(嚴格說來不應這麼稱呼)也住一起的。”
“哼!扯淡。”
宗太郎大聲叫到。我過去曾很愛他這種心直口快的性格,可是現在卻討厭,只能叫人羞怯難當。
“田邊那傢伙,”他說,“聽說很古怪?”
“我不大了解。”我回答。 “我們不大見面……也沒怎麼聊過。我只是像狗一樣,被領去罷了。對他我一無所知。那場風波,我一點都不知道,跟傻子一樣。”
“你喜歡他,還是愛他,我不太清楚。”宗太郎說。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挺好。住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你要好好想啊!”
“是啊,是得想想。”
我說。
回來時一直穿過公園。從樹叢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見田邊家的那幢公寓。
“我住在那裡。”
我用手指著。
“真不錯。就在公園旁邊。要是我,會早晨五點鐘起來散步的。”
宗太郎笑著說。他個子很高,我總得仰視。我盯著他的側臉想:我要是這個男孩,一定,一定硬拉著我。去找新的公寓,再拖我到學校去。
昔日我曾非常喜歡、愛慕他的這種果決乾脆的性情。而且為我自己與他不相配,而憎恨自己。他是大家族的長子,在家裡自然而然形成的爽朗性格,格外溫暖了我的心。
可是現在無論如何,我需要的是田邊家那種難以言狀的明快和安逸。我不想向他表述心緒,也沒有這個必要。與他見面時總有這種感覺。我自己只能是自己,為此哀嘆不絕。
“那就再見了。”
我內心深處有一團熾熱的感情,透過我的眸子向他明確地發問:
難道至今你的心還殘留著我?
“好好生活吧!”
他笑了,細瞇的眼睛裡顯然存在著答案。
“嗯,我會記住的。”
我說著,揮手告別。這份情感就這樣消失在漫無際涯的遠處。
那天晚上,我看錄像帶時,雄一開門從外面進來,懷裡抱著一個大箱子。
“你回來了!”
“我買了電子打字機!”
雄一興致勃勃地說。我最近才發現,這家人有著病態的購物癖。所購之物都是大件,主要是電子產品。
“好哇。”
我說。
“有什麼想打的東西?”
“呃——”我正想打歌詞。
“對了,給你打通知搬遷的明信片。”
雄一說。
“什麼,明信片?”
“在大城市裡,難道你打算沒有住處,沒有電話地活下去?”
“可是下次搬家時,還得通知,怪麻煩的。”
我說。
“哎——”
他好不失望。於是我又轉口相求:
“那就拜託了。”
可是剛才的話題又閃入我的腦海。
“不過這不合適吧?會給你帶來麻煩吧?”
我問他。
“麻煩什麼?”
他完全不解地愣住了。
假如我是他的戀人,也會狠狠打他一頓。這一瞬間,我完全將自己的處境置於一邊,對他產生反感。我搞不清楚他這個人,似乎一切都毫不在意。
“本人此次遷居如下地址,在此恭候信函電話:
東京都XX區XX3—21—1
XX公寓1002號
XXX-XXXX
櫻井美影”
雄一打了這張明信片,我一氣複印了一大堆(正如所料他家備有復印機),填上了收信人的名字地址。
雄一也幫我填明信片。他今天很空閒。他很厭惡空閒,這是才發現的。靜而透明的時間,與筆尖的聲音一起一滴一滴地墜落。
外面熱風如同春天颶風一般呼呼地刮著,使得夜色也在搖搖晃晃。我懷著平靜的心情寫著朋友的名字。我無意之中從名單上劃掉了宗太郎的名字。風刮得很猛,似乎可以聽到樹木與電線搖顫的聲音。我閉著雙眼,胳膊肘支在折疊小桌上。想像著那聽不到風聲的街市。我不明白這房間里為什麼有這種小桌子。一定是隨心所欲地生活的她,買了這張桌子。今夜她還是去了酒吧。
“不要睡呀。”
雄一說。
“我沒睡。”我說。 “這搬家明信片,寫起來很開心。”
“嘿,我也是。”雄一說。 “遷居明信片啦,旅途發出的明信片啦,我都喜歡得不行。”
“不過,”我還是毅然又提出那個問題:“這明信片會引起風波吧?你不是在學生食堂被女孩子打了嗎?”
“剛才說的就是這件事呀。”
他苦笑一聲。他坦直磊落的笑容使我不由一震。
“所以呢,你可以實話實講。我只是呆在這兒就行。”
“別傻了。”他說。 “喏,這是明信片遊戲不成?”
“什麼?明信片遊戲?”
“不知道。”
我們都笑了。由此又跑了話題。太不自然了,連反應遲鈍的我都明白過來。定睛看一眼他的眼睛,我猛然醒悟。
他也陷入極度悲傷之中。
宗太郎剛才也說過,田邊的戀人雖然與田邊相處一年之久,但絲毫也不了解田邊,因此對他已經厭惡。她說田邊只把女孩子當成鋼筆一樣的東西來喜歡的。
我沒有愛上田邊,所以完全理解。對他而言,鋼筆和女友,質量與分量全然不同。世上也許有對鋼筆愛得要死的人。然而這恰恰就是最可悲之處。只要沒有落入情愛之中,就能夠明白這一點。
“沒有辦法。”雄一注意到我的沉默,低頭說道。 “根本不是你的原因。”
“……謝謝。”
我不由自主地道謝。
“沒什麼。”
他笑了笑。
今夜,我才了解了他,我覺得。在同一房間裡住了近一個月,第一次觸及他的內心。這樣看來,說不准什麼時候我會喜歡上他,我這麼想。一旦愛上了,我會主動出擊,緊追不捨,這是我的戀愛方式。不過也許會像雲層中閃出的星星一樣,隨著今天這樣的談話,會逐漸愛上他。
可是,我一邊擺弄著手,一邊思忖:我得離開這裡。
因為我在這裡,他們兩人才分手的,這不是很清楚嗎?我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大毅力,是否現在馬上能夠回到單身生活中去。儘管如此,還是要離開這裡,當真要盡快離開。我的手還在寫著明信片,我想這彼此矛盾。
我必須離開。
這時,咔地響了一聲,惠理子抱著一個大紙袋走了進來,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酒吧?”
雄一回過頭來問。
“過會兒就去,聽著,我買了榨汁機。”惠理子從紙袋裡拿出一個大盒子,興沖沖地說。又買了,我想。
“我來把它放下,你們可以先用用。”
“打個電話過來,我去取就行了嘛。”
雄一用剪子剪著繩子說。
“不必了,這點事。”
雄一幾下就打開包裝,取出一台漂亮的榨汁機,似乎什麼東西都可以製成果汁。
“我要喝鮮果汁,讓皮膚白白嫩嫩的。”
惠理子喜滋滋、樂呵呵地說。
“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不行了。”
雄一看著說明書說。
眼前這兩個人是母子之間極其平淡普通的交談,我聽著頭暈腦脹。這就像是《魔女夫人》。在這極為不健康的情境之中,卻有著如此明淨的氣氛。
“啊呀,美影在寫遷居通知?”惠理子看著我的手。 “剛好哇,祝賀喬遷之喜。”
接著惠理子又遞過來一個包著幾層紙的東西,打開一看是畫著香蕉圖案的精美玻璃杯。
“用這個喝果汁。”
惠理子說。
“用它喝香蕉汁,會很雅氣的。”
雄一認真地說。
“哇,真高興。”
我感動得幾乎哭泣著說。
我離開這裡時,要帶著這玻璃杯;離開之後,也要常來這裡,給你們做粥吃。
我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裡那麼想。
珍貴無比的玻璃杯。
第二天是正式搬離原住所的日子。東西全都清理好了。總算可以舒一口氣。
午後晴空萬里,無風無雲,嬌媚的金色陽光射進空空蕩蕩的房間,這裡曾是我的故鄉。
為了對拖延搬遷表示歉意,我拜訪了房東老伯。
從小我經常出入這間管理室,喝著老伯泡好的茶,與他神聊。我痛切地感到,老伯也老啦。難怪老婆婆會離開人世了。
祖母常坐在小椅子上喝茶;此刻我和祖母一樣,也坐在這把小椅子上喝茶,聊著天氣、這一帶的治安,這實在不可思議。
令人費解。
——不久之前的一切,不知為何從我面前匆匆而過,勢不可擋。只留下孤零零的我,去竭力對付自己的萎靡不振。
我根本不願承認,疾馳而去的不是我,絕對不是。可是這一切使我從心底深處悲哀。陽光瀉進已經整理乾淨的我的房間裡,散發出過去久居之家的氣息。
廚房的窗子,朋友的笑顏,從宗太郎側臉可以望見的大學校園裡的嫩綠,深夜打電話時從另一邊傳來的祖母的聲音,嚴寒清晨的熱棉被,響徹走廊的祖母拖鞋的聲音,窗簾的顏色……墊席……掛鐘。
這一切。已經逝去的一切。
來到外邊時,已經是夕陽西斜了。黃昏淡然而臨,晚風刮起,微感膚寒。我在等著公共汽車。風吹拂著我薄薄的風衣下擺。
公共汽車站隔一條路的對面,一幢高聳的大廈矗立,一排排、一行行的窗口閃爍著美麗的燈光。裡面晃動的人們,上上下下的電梯,都在悄然閃耀,即將融入稀微的暮色之中。
最後整理出來的東西放在我兩腳邊。我一想到自己此番果真孑然一人時,欲哭不能,心里莫名其妙地躁動起來,公共汽車拐過彎,駛到前面緩緩停下。人們排隊上車。
公共汽車裡擁擠不堪。我抓住皮革吊環,用臂力支住前傾的身體。雙眼眺望著晚霞消失於大廈的遠方。
當我的目光落在即將悄悄爬升的一輪淡月時,公共汽車開車了。
每當公共汽車咣當一聲停車時,胸口憋悶難忍,看來我已經疲憊至極了。正在如此反复持續之間,我隨意向外一望,遠空之中一隻充氣飛艇在飄蕩。
飛艇順風徐徐航行。
我高興起來,凝神盯著飛艇。飛艇上有一盞小燈忽閃忽滅,宛如淡淡的月影在空中行進。
緊靠我身後坐的一位老婆婆,對坐在我前面的小女孩低聲說:
“餵,阿雪!飛艇,你看,多好看哪。”
兩人長得極其相像,看樣子那女孩是老婆婆的孫女。也許是由於道路堵塞,車內又擠,小女孩情緒頗為糟糕,她扭動著身體,沒有好氣地說;
“不知道!那不是飛艇。”
“也許是。”
老婆婆毫不在意,仍舊笑瞇瞇地說。 “還沒到啊,我困了!”
阿雪不住地撒嬌。
小崽子,我不由想起了這句髒話,因為我也累了。我並沒有後悔,又不是衝老婆婆說的。
“好啦好啦,就到了。喏,你看,後面,媽媽睡著了。你去叫醒吧?”
“啊,可真是的。”
阿雪回頭看著在後面遠處座位上打盹的母親,總算笑了起來。
可真不錯。我想著。
老婆婆的話是那麼和藹可親,那孩子笑起來馬上變得天真可愛。我好羨慕,可我已經沒有再一次了……
我不大喜歡“再一次”這個詞具有的傷感的語氣和限定未來的感覺。可是這時閃出的“再一次”異乎尋常地沉重與陰鬱,具有難以忘懷的刺激力量。
我敢打賭,原來只盡可能如此淡淡而茫茫地陷入思緒之中。在這搖搖晃晃的車上,雙眼無意中追尋消逝於空中的小飛艇。
可是當我意識到時,已經淚流滿面,滴濕了胸前。
我不禁愕然。是我身體機能不起作用了嗎?在這與自己無關的情景中,像酩酊大醉時那樣,淚滴潸然流下,我羞得滿面通紅。連我自己都感覺到了,慌忙下了公共汽車。
目送著駛去的公共汽車後影,我身不由主地跑進昏暗的胡同里。然後我蹲在帶過來的東西之間,黑暗中哇哇大哭起來。有生以來如此放聲大哭卻是第一次。熱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想起來,自祖母去世之後還沒有痛哭過。
我並不是為什麼具體事情而悲泣,所有一切都令人催淚欲下。
忽然我發現從頭頂上明亮的窗口冒出一股股白色蒸氣在黑暗中悠悠飄蕩。側耳諦聽,從那里傳來幹活時的嘈雜聲,鍋勺聲,碗碟聲。
——廚房!
我的情緒無法抑制地變得陰鬱而又輕鬆,抱著頭笑了一下。隨後我站立起來,抖抖裙子,依照今天回去的約定,向田邊家走去。
上帝啊,請你保佑我活下去吧!
我回到田邊家,對雄一隻說了這麼一句“我困死了”,倒頭便在床上睡了。
這是身心俱累的一天。不過大哭了一場,感覺輕鬆了不少,接著進入甜美的睡眠。
那一邊好像傳來雄一到廚房喝茶時嘀咕的話:嗬,真的已經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在擦洗著廚房的水槽,那是今天退還的房間的廚房。
一切都令人戀戀不捨。地板的卵黃色,是我住這裡時最討厭的顏色,現在要離開了,卻變得叫人難以割捨。
搬遷準備全都就緒,壁櫥裡,移動餐檯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實際上那些東西早已收拾起來了。
突然,我看見雄一手拿抹布擦著地板。這使我感到莫大安慰。 “稍稍休息一會兒,喝口茶吧。”
我對雄一說。房間空空蕩盪,聲音格外響亮。給人以極其廣闊的感覺。
“嗯。”
雄一抬起臉。我心想:別人家的地板不必那麼大汗淋漓地擦,更何況就要搬走的房間地板呢。只有他才會這麼做。
“這兒就是你們的廚房啊?”雄一坐在鋪在地板上的坐墊上,接過我給他的玻璃杯,喝著茶說。茶杯已經都收拾了,只得用玻璃杯。
“這廚房不錯呀。”
“嗯,是不錯。”
我說。我用飯碗喝茶,就像是在茶道會時那樣雙手捧著飯碗。
房間裡靜謐無聲,就像是在玻璃箱裡一樣。
抬頭看牆壁,只剩下掛鐘的痕跡。
“現在幾點?”
我問。
“半夜了吧。”
雄一說。
“怎麼知道?”
“外邊黑,又很靜。”
“那,我夜逃了。”
我說。
“接著剛才話頭說,”雄一說,“你也打算離開我們家吧?不要走。”
這話與剛才話頭根本沒有關係,我驚異地望著雄一。
“你可能以為,我也和惠理子一樣,完全是隨心所欲地生活的人。我把你叫到我家,是認真考慮之後決定的。你的祖母一直很掛念你。最了解你心情的人,恐怕是我。要是你完全康復了,真的恢復了精神,我知道,那時我即使攔著,你還是要走的。可是現在你還是不要勉強行事。你沒有可以傾訴苦痛的親人,我們才代為關照你。我母親掙來的餘錢,就是用在這種時候,不是用來買榨汁機的。”
他笑了。
“你就住吧,不要著急!”
他直視著我,平靜地一字一句說,那副誠意簡直像是說服殺人犯自首坦白一樣。
我點點頭。
“……好嘍,再接著擦地板。”
他叫道。
我也拿著要洗的東西站了起來。
我正洗著玻璃杯,水聲中聽到雄一哼唱:
小船靠岸悄靜靜,
莫要碰碎明月影。
“啊,這首歌,我知道,叫什麼來,好喜歡的。是誰的歌?”
我問他。
“啦——是菊池桃子。到處都在播放著呢。”
“對對!”
我擦著水槽,雄一擦著地板,我們一邊幹活,一邊合起來繼續唱,深夜裡那歌聲在靜悄悄的廚房裡,十分清徹,悅耳動聽。 “我特別喜歡這兒。”
我唱起了第二段的開頭。
遙遠的
燈塔,
旋轉的
燈光;
透過叢林密葉,
照進兩人黑夜。
我們興奮起來,大聲反复唱起來。
遙遠的
燈塔,
旋轉的
燈光;
透過叢林密葉,
照進兩人黑夜。
突然,我順嘴說:
“聲音太大,會吵醒隔壁睡覺的老婆婆呀!”
說過之後,我後悔不迭。
正在背過去擦地板的雄一,似乎更早意識到了,他的手完全停下來,轉過臉露出有些尷尬的眼神。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笑笑掩飾內心。
惠理子百般慈愛養大的兒子,這一會兒一下子變成了王子。他說:“收拾好這裡,回家路上,在公園天台上吃碗湯麵。”
夢中醒來。
我發現躺在田邊家的沙發上,正是深夜……睡這麼早,不太習慣。好奇怪的夢……我思忖著,去廚房喝水。心裡涼絲絲的。雄一的母親還沒回來,已經2點了。
夢中的感覺還栩栩如生。我聽著濺在不銹鋼水槽的水聲,呆呆地想:沒準真的洗了水槽子。深夜沉寂而孤獨,靜得耳內似乎傳來星星從天空滑過的聲音。滿滿杯水,滲入乾渴的心田,身上一陣冰冷,穿著拖鞋的雙腿不由發抖。
“晚上好!”
雄一打著招呼。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了我一跳。
“怎麼?”
我回過頭來。
“醒過來,肚子餓了,就想……弄點湯麵吃。”
現實的雄一和夢中判若兩人,他睡眼惺松,面目醜陋,口齒不清。我的臉也是哭得腫脹難看。
“我來給你做,坐著吧,在我的沙發上。”
我說。
“噢,你的沙發。”
他嘟囔著,踉踉蹌蹌地坐在沙發上。
在不大的房間裡,黑暗中浮現出一盞燈。我藉著燈光打開冰箱門。我切著青菜。在我喜歡的廚房間裡。突然我想起來,這和夢中的湯麵偶然巧合,於是背著身對雄一戲謔地說;
“夢裡你也說要吃湯麵吶。”雄一毫無反應。我以為他睡著了,回頭一瞧,雄一正瞪著一雙驚詫的眼睛,直愣愣地望著我。
“你不致於……”
我說。
“你先前住處的廚房地板,是不是卵黃色?”雄一自言自語地說“啊,可不是猜謎語呀。”
我開始不解,隨即頓悟。
“剛才幫我擦地板,多謝了。”
我說。一般說來女性對這類事情領悟得快一些。
“醒了!”雄一說,又似乎為自己反應遲鈍而懊悔,笑道:
“你可別把茶倒進玻璃杯裡。”
“自己倒去!”
我說,
“啊,對了,用榨汁機做果汁吧!你也喝吧?”
“嗯。”
他從冰箱裡拿出葡萄抽,又興致勃勃地從箱裡掏出榨汁機。
半夜的廚房裡,響起了榨擠兩份果汁時發出的聲音。我聽那尖銳的聲音,煮著湯麵。對此情景,我覺得既非尋常,又無所謂;既如奇蹟,又似平淡。
一種本欲言狀、偏又消逝的淡淡的情感,流進我心胸。路尚遙長。在周而復始、交替輪迴的黑夜與清晨之中,不知何時這一時刻也會成為夢。
“做女人可不簡單哪。”
一天傍晚,惠理子冷不丁冒出這句話來。我正在看雜誌,抬起頭來問是不是指我。這位美麗的母親趁上班前的短暫時間,給窗邊的花草澆水。
“美影是個有出息的孩子,所以我才想對你說呀。我抱養雄一的時候,明白了這一點。叫人頭痛的事情很多,很多啊。真正的想成為一個獨立的人,最好是養一個什麼,孩子也行花草也行。這樣才能了解自己能力的極限,生存從這裡開始啊。”
她用唱歌般的語調,敘說著自己的人生哲學。
“有各種各樣的苦痛吧?”
我動情地說。
“是啊。不過人生的成長過程之中,要是不徹底的絕望一次,就不知道自己身上什麼東西,決不可放棄,也就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快樂。我還算是幸運。”
她說、垂肩的長髮沙沙地飄動。苦惱多得令人沮喪,路途險峻使人不願正視……這種日子該何時才能終結啊。甚至愛情,也不能拯救一切。儘管如此在黃昏的斜陽籠罩之中她用纖細的手給草木澆水。在那透明的水流之中,一輪彩虹乘著絢麗而柔和的陽光升起。
“我能夠理解。”
我說。
“我好喜歡你坦直的心哪。養育你的祖母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她是個值得驕傲的祖母。”
我笑笑。
“真不錯。”
她仍背著身笑道。
我的目光回到雜誌上,心裡想到:不能老是在這里呆下去、這使我難受得頭暈目眩,雖然迅即而逝,但卻真實。
不知何年何日,我會在他處懷念這裡。
或者何年何日,還會在這個廚房站立。
可是現在,這位實力雄厚的母親,那個目光溫和的男孩,還有我,同居一處。這便是一切。我還要長大,還要長大,飽經風霜雨雪,幾番沉淪深淵,幾經苦苦掙扎,幾度重新站立。決不服輸。決不洩氣。
夢中的廚房。
我會擁有好多,好多;在心中,在現實,在旅途。在我生存的所有地方,一定會有好多廚房,一人獨有,兩人同有,大家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