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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四章

玫瑰之名 昂贝托·埃科 5712 2018-03-21
第九時禱告 院長拒絕聽威廉的分析,反而講述珠寶的知識,並表明不希望威廉再進一步調查最近發生的不愉快事件 院長的住處在會堂上面,他在豪華寬敞的主室中接見我們。 那天天氣晴朗但風還不小,透過主室的窗子,可以看見禮拜堂的屋頂,及更遠的大教堂。 院長站在窗畔,望著大教堂沉思,以莊嚴的姿態對我們指指它。 “一幢堂堂的堡壘。”他說,“它的比例符合了建造方舟的黃金規律。分成三層樓,因為三是三位一體的數字,三位拜訪亞伯拉罕的天使,約拿在大魚的腹中度過了三天,耶穌和拉撒路在墳墓裡走了三天,耶穌三次請求聖父讓聖杯自他手中傳出,又三次藏匿自己和使徒們祈禱,彼德三次否認他,基督在復活之後,三次顯現在門徒面前。神學的美德有三項。三是神聖的語言,靈魂的部分,知性生物的階級,天使、人和魔鬼。聲音共有三種——語音、氣息、波動——人類歷史也有三個紀元。立法之前,立法期間和立法之後。”

“奧妙而奇異的和諧。”威廉同意道。 “但是四方形也富含了精神教訓。”院長又說,“方位基點為四,季節、元素、冷、熱、幹、濕;生、長、成熟、老化;動物的種類,天、地、空中、水里;形成彩虹的顏色;以及閏年的數字。” “哦是的。”威廉說,“而且三加四等於七,一個最奧妙的數字,然而三乘四等於十二,像是十二使徒,十二乘十二得一百四十四,是神意選擇的數字。”威廉把理想數字的神秘知識都說出了,使院長無可再增加,於是他便可提出重點。 “我們必須談談最近發生的事件,我仔細想了許多。”他說。 院長轉過身來,背對著窗戶,表情嚴厲地直視威廉:“想得太仔細了。也許,我必須承認,威廉兄弟,我對你期望過高。你到這裡來都快過了六天了,除了阿德爾莫外,又死了四位僧侶,另外兩位被宗教法庭逮捕了——那是正義,不錯,但要不是我們必須把前幾件罪行知會裁判官,我們本來可以避免這個羞辱的——最後是我所主持的會議,正是由於這些邪惡的行為,得到的結果卻是可悲的……”

威廉一語不發,十分困窘。院長所說的一點也沒錯。 “你說得對。”他承認道,“我辜負了你的期望,可是我會向你解釋原因的,院長。這些罪行的起因並不是由於一次爭吵,或是僧侶之間的仇視,事實上,這必然追溯到修道院久遠的歷史……” 院長不安地望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曉得關鍵並不在於管理員的縱慾,雖然那又牽涉到另一件可悲的事。但是還有一件,一件可能知道卻不能討論的……我希望那已澄清了,你可以和我談談……” “院長所想的是他在告解時所獲知的行為……” 院長移開了視線。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威廉又往下說:“假如院長想知道我是否曉得,在貝倫加和阿德爾莫之間,以及貝倫加和馬拉其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嗯,是的,這所修道院里人人都曉得這回事……”

院長漲紅了臉:“我想,當著這位見習僧談論這種事並沒有什麼益處。現在會議已經完了,我相信你也不再需要他當記錄了。你走吧,孩子。”他專制地對我說。我謙卑地離開了。但是,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卻蹲在房門外的走廊上,而且在關門時故意不關緊,留下一點縫隙,好偷聽他們的談話。 威廉先開口:“因此,這些不可告人的關係,假如它們曾發生過,對於這一連串可悲的事件並沒有什麼影響。關鍵是在別處,我相信你也想過了。每件事最後都轉向一本書的被竊與占有,這本書藏在'非洲之末'內,由於馬拉其的干涉,現在它又回到原位去了。雖然,你也看見了,罪行並未因此遏止。” 半晌的靜默之後,院長才又開口,聲音嘶啞而猶豫,彷彿對突如其來的揭示感到驚愕:“這是不可能的……你……你怎麼會知道'非洲之末'呢!你曾違反我的禁令,擅入圖書室嗎?”

威廉應該說出實情的,但如此一來院長必然會怒不可遏。然而,我的導師顯然又不想說謊,他選擇以反問的方式來回答這個問題:“在我們初見之時,院長你不是說過,一個像我這樣沒見過布魯納勒斯便能將它描述得如此詳盡的人,要想像他從沒去過的地方,也會毫無困難嗎?” “就算是這樣吧。”院長說,“可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我如何得到結論,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楚的。但是這一連串的罪行,肇因都在阻止死者發現被認為不該讓他們發現的事。現在所有知道圖書室秘密的人——不管是本來就該知道,還是透過機巧——都已經死了。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你。” 院長說:“你是不是想暗示……你想暗示……” “別誤會我的意思。”威廉嘴裡雖這麼說,心裡說不定真的想暗示,“我只說有個人他知道,而且不希望別人知道。而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所以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除非你把那本禁書的事告訴我,以及在修道院裡有什麼人對圖書室的所知絕不比你少,甚至還更多的。”

“這裡很冷。”院長說,“我們出去吧。” 我急忙走開,在樓梯上方等待他們。院長看見我,對我笑笑。 “這位年輕的僧侶在過去幾天來聽說了不少惱人的事吧!孩子,別讓你自己太過困擾。我看,實際上存在的陰謀,並沒有你們所想像的那麼多……” 他舉起一隻手,讓陽光照亮第四指上一隻象徵權力的戒指。 綴著寶石的戒指閃耀出璀璨的光芒。 “你認得它吧,是不是?”他對我說,“象徵我的權威,但也是我的負擔。這不是裝飾品,而是代表聖言的保護人。”他用手指摸摸那些排列精妙、顏色瑰麗的寶石,“這是紫水晶,”他說,“是謙遜之鏡,並提醒我們聖馬修的真摯不虛;這是玉髓,仁愛的符號,約瑟和聖雅各虔誠的象徵;這是碧玉,顯示聖彼得的信仰;瑪瑙,烈士的記號,令人想起聖巴托羅繆;這是青玉,希望和沈思,聖安德烈和聖保羅之石;綠柱玉,教義、學識、堅忍之聲,也是聖湯瑪斯的道德象徵……寶石的語言真是豐富啊!”他沉醉在神秘的幻想中,又往下說,“那是傳統的寶石家由亞倫的論證和《使徒行傳》中對聖城耶路撒冷的描述而解譯過來的。錫安山的城牆上便飾有和綴在摩西之弟胸飾上同樣的寶石,只有紅玉、白瑪瑙和金剛石,在中提及,在《啟示錄》中被黃璧璽、紅條紋瑪瑙、綠玉髓和風信子髓所取代了。”

他移動戒指,閃動的光芒使我為之炫目,彷彿他想震懾我:“神奇的語言,是不是?對別的神父而言,寶石別有像徵。對教皇英諾世三世而言,紅寶石代表沉靜和忍耐;石榴石是慈愛。對聖布魯諾而言,綠玉以最純潔的光芒聚合了神學的知識。土耳其玉象徵喜悅;紅條紋瑪瑙代表六翼天使;黃晶,無邪的天使;碧玉,王權;貴橄欖石,統治權;青玉,美德;綠柱玉,原則;紅寶石,大天使;唬泊,天使。寶石的語言是多變的;每種寶石都表明了許多真理,根據解釋者的感知,根據它們所顯現的內涵。 “誰來決定解釋的水平和適當的內涵呢?你知道的,孩子,因為他們教過你了:是權威者,最可信的註釋者,也是最有威信因此也最尊嚴的人。否則,如何解譯世界在我們這些罪人的眼睛中所定下的多重象徵,如何避免魔鬼誘我們陷入的誤解呢?我要提醒你:魔鬼非常憎恨寶石的語言,一如聖希爾德加德所見證的。魔鬼在寶石中看到不同意義的信息,他想毀了它,因為他察覺在這些光燦的石頭中回應了他墮落前的驚嘆,他明白這種光耀是由火反射出來的,而火正是他的磨難。”

他把戒指伸向前讓我親吻,我跪了下來。 他摸了我的頭:“所以,孩子,你必須忘了你在這些天來所聽說過的事。你已進了最高貴、最偉大的修會。我是這個修會中的一位院長,你必須服從我的管轄。聽我的命令吧,忘了,並且願你的唇永遠緘封。發誓。” 我深受感召,本來必然會發誓的,這麼一來,你,我的好讀者,就不可能在現在看著我忠誠的記載了。但就在這當兒,威廉干涉了,或許他並不是要阻止我發誓,只是由於惱怒而產生的直覺反應,要阻撓院長,打破他所投下的符咒。 “這孩子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問你一個問題,向你提出了一個危險的警告,我請求你對我說出一個名字……現在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親吻戒指,發誓忘了我所獲知或懷疑的事呢?”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啊,你……”院長悲哀地說,“我不期望一個托缽僧了解我們的傳統的美,或尊重沉默、秘密、仁愛的奧妙……是的,仁愛,以及榮譽感,還有沉默的誓言,也就是我們修會偉大的基礎……你對我說了一個奇怪的故事,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關於一本被禁的書造成一連串謀殺,關於某個人知道應該只有我知道的事……故事,毫無意義的指控。你說吧,如果你希望,只是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即使你的幻想故事中有某些因素是真實的…… “呃,現在一切又已在我的控制、我的管轄之下了。我會調查這件事,我自有方法,我有權威。最初我犯了一個錯,請求一個外來人調查我應獨自負責的事;不管他有多精明,多值得信任。但是你明白,正如你所告訴我的,起初我相信它牽涉到違反了貞潔的誓言,我希望由另一個人來告訴我我在告解中所聽到的事。呢,現在你已經告訴我了。我很感激你所做過或想要做的事。代表團的會議舉行過了,你在這裡的任務也已終結了,我想像得到皇宮裡一定焦慮地等著你。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剝奪自己的職務的。我允許你離開修道院。今天或許晚了,我不希望你在日落之後旅行,因為路上很不安全。明天清早你再走吧。哦,不必謝我,你在這裡是我們的喜悅,招待你是我們的榮幸。現在你可以和你的見習僧退下了,去整理一下行李。明天黎明時我會再向你告別的。我衷心地謝謝你。自然,你也不必再繼續調查了,不要、再騷擾僧侶們。你可以走了。”

這簡直就是下逐客令。威廉說了再見後,我們便走下樓梯。 我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我覺得如墜五里霧中。 “試著提出一種假設吧。到現在你該已學會了。” “事實上,我學會我至少必須提出兩個對立的假設,而兩個假設都很不可思議。好吧,那麼……”我咽了口口水,提出假設使我緊張,“第一個假設:院長已經知道一切,並認為你什麼也不會發現;第二個假設:院長從未懷疑過任何事(關於什麼我不知道,因為我不知道你心裡的想法)。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原以為那都是為了……雞姦僧侶之間的一場爭吵……現在,你卻使他睜開了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想到了一個名字,也很清楚究竟是誰該為這些罪行負責。但到了這個節骨眼,他想自己解決問題,將你擺脫,以挽救修道院的名譽。”

“不錯。你開始懂得推理了。但是在這兩種情況中,你都認為院長所關切的是修道院的名譽。不管他是兇手或是下一個受害者,他都不願有關這處聖地誹謗的消息傳出這些山區。他的僧侶儘管被殺吧,但修道院的名譽卻絕不可毀。啊,這……”威廉變得氣惱,“那個封建領主的私生子,那個因為會為阿奎那挖墳而贏得聲譽的孔雀,那個只因他戴了大如玻璃底的戒指而存在的酒囊飯袋!驕傲,自負,你們克魯尼亞克修士全都一樣,比君主還糟,比貴族還傲慢!” “老師……”我不甘受辱,以斥責的腔調叫了一聲。 “你別說話。你還不是一樣。你們那一夥人都不是單純的人,或是單純的人之子。假如有鄉下人來了,你們或許會接待他,但據我昨天所看見的,你們毫不猶豫地把他交給世俗的武力。但你們自己的人可不會,他會受到庇護。阿博認得出誰是惡徒,在寶藏地窖裡刺死他,把他的肝取出放在聖骨匣裡,只要能挽救修道院的名譽……一個聖方濟格修士,麥諾瑞特貧窮的信徒,可曾在這神聖的地方發現過老鼠窩嗎?啊,不,這是阿博不計代價也不能容許的。謝謝你,威廉兄弟,皇帝需要你,你看我戴了一隻多漂亮的戒指,再見。但現在這挑戰已不僅是我和阿博之間的事了,而是介於我和整件事情之間。在我查個水落石出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他要我明天早上就走,是吧?好吧,這到底是他的修道院。但是在明天早晨之前我必須知道。我必須。” “你必須?現在誰強迫你呢?” “沒有人曾強迫我們知道,阿德索。我們必須,僅此而已,即使我們不完全理解。” 我依然困惑,而且為威廉低毀我的修會及院長的話感到羞辱。我試著為阿博辯解,提出了第三個假設,所使用的技巧使我自覺似乎變得很機敏:“你沒有考慮到第三種可能性,老師。”我說,“過去這幾天我們注意到了,而今早在尼科拉斯的告白之後,加上我們在禮拜堂裡所聽到的謠言,尤其顯而易見的,就是有一團意大利僧侶很不情願地容忍著外國籍圖書管理員的接任。他們控告院長不尊重傳統,據我所了解,他們都躲在老阿利納多身後,將他推到前面作為一種基準,要求修道院要有不同的統治。所以,說不定院長是怕我們的揭示正好使他的敵人握有有力的武器,而他只希望謹慎地解決這個問題……” “那也是可能的。可是他仍是個自大的笨蛋,他會害死自己的。” 我們走到了迴廊。風勢有增無減,光線漸漸消退了,雖然現在才剛過了第九時禱告。就快日落了,我們所餘的時間很有限。 “不早了,”威廉說,“當一個人沒有多少時間時,他必須小心保持鎮定。我們的行動仍須不疾不徐,好像還有用不完的時間似的。我必須解決一個難題,如何進入'非洲之末'。因為最後的答案必定在那裡面。然後我們必須救某個人,我還未決定是哪一個。最後,在馬厩那裡可能會出事,所以你必須好好監視著……你看那亂哄哄的一群……” 在大教堂及迴廊之間的空地上不同尋常地熱鬧。一會兒,有個見習僧由院長的住處跑出來,奔向大教堂。現在尼科拉斯由廚房走出來,往宿舍走去。在一個角落裡,那天早上的一群人,斐西飛卡、埃馬羅和彼德,都熱烈地和阿利納多討論,似乎是想說服他。 然後他們好像有了決定。埃馬羅扶著仍然不太情願的阿利納多,和他一起走向院長的住所。他們剛剛進入時,尼科拉斯從宿舍走出來了,引導佐治往同一個方向走去。他看見那兩個意大利人先一步進去了,便附在佐治耳畔說了幾句話,那個瞎眼的老人搖了搖頭。不過,他們仍繼續朝會堂前行。 威廉懷疑地低喃道:“院長開始接管整個局面了……” 大教堂裡又走出了更多的僧侶;他們原來都在寫字間,領頭的是本諾,十分焦慮地向我們走來。 “寫字間裡騷動不安。”他告訴我們,“沒有人在工作,大家都議論紛紛……發生什麼事了?”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什麼事——就是到了今天早上最可疑的那些人全都死了。在昨天之前,每個人原先都防衛著愚蠢、背叛而又縱慾的貝倫加,然後是可疑的異教徒雷米吉奧,最後是討人厭的馬拉其……現在他們不知道該防禦什麼人了,所以都急於想找出一個敵人,或者是一個替罪羔羊。每個人都懷疑別的人。有些人感到害怕,和你一樣;還有些人決定讓別人害怕。你們都太緊張了。阿德索,別忘了時常去查看馬厩。我要去歇一歇。” 我應該感到驚訝的,在僅僅幾個鐘頭的情況下,回房休息可不像是什麼明智的決定。但是到現在我已很了解我的主人了,他的身體愈放鬆,他的心智就愈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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