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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九章

玫瑰之名 昂贝托·埃科 7192 2018-03-21
早課 烏普薩拉的本諾和阿倫德爾的貝倫加透露了一些事實,阿德索獲知懺悔的真正意義 這可怖的事件破壞了修道院里寧謐的氣氛。屍體的發現所引起的騷動,使得禮拜儀式中斷了。院長迅即令僧侶們回到禮拜堂去,為他們死去的兄弟亡魂祈禱。 他們的聲音沙啞。威廉和我選擇了一個可以觀察他們的位置。禮拜儀式時是無須遮覆頭巾的,我們立刻看到貝倫加的臉:蒼白,消沉,而且冒著冷汗。 接著我們注意到馬拉其,黝黑,眉頭深鎖,但十分平靜。馬拉其旁邊是瞎眼佐治同樣沉著的臉。另一方面,我們又看到烏普薩拉的本諾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前一天我們曾在寫字間和他打過照面,此刻我們又看見他迅速瞥了馬拉其一眼。 “本諾很緊張,貝倫加很害怕。”威廉評論道,“我必須立刻詢問他們。”

我率直地問:“為什麼呢?” “我們的任務很艱鉅。”威廉說,“一件困難的工作,詢問者必須找到最軟弱的人,而且是他們最軟弱的時刻。” 事實上,禮拜儀式一結束,我們便趕上朝圖書館走去的本諾。這個年輕人聽到威廉叫他似乎十分焦急,喃喃說著有工作要做的藉口,他好像急於要到寫字間去。但我的導師提醒本諾,他是在執行院長命令的詢問,便帶領本諾走進迴廊內。我們在兩根柱子之間坐了下來。本諾等待威廉發問,不時望著大教堂。 “哦,”威廉問,“那天你和貝倫加、維南蒂烏斯、馬拉其和佐治討論阿德爾莫的頁緣裝飾畫時,說了些什麼話呢?” “你昨天也聽到了。佐治說用那種荒謬的圖案裝飾含有真理的書是不正當的。維南蒂烏斯說亞里斯多德自己也說過俏皮話,將語言作為玩耍的工具,而不只是揭示事實而已,因此要'笑'能成為傳達真理的手段,它並不是一件壞事。佐治說,就他記憶所及,亞里斯多德是在他的《詩論》中談到暗喻的時候,才說出這些話的。這些話本身就有兩個令人困擾的狀況,第一,因為《詩論》這本書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基督教世界所未知的,或許是由於神令,後來經由異教徒摩爾人傳到我們手中……”

威廉說:“可是那是由神醫阿基諾的一個朋友譯成拉丁文的。” “我就是這麼告訴他的。”本諾回答,立即振奮起來,“我不太看得懂希臘文,事實上,只能透過衛理·莫厄北的譯文閱讀那本巨著。是的,我就是這麼說的。可是佐治又說第二個令人困擾的因素是,亞里斯多德在那本書中談到了詩,而詩裡卻都是些虛構的事物。維南蒂烏斯就說讚美詩也是詩,而且也用了隱喻。佐治氣極了,他說讚美詩是神靈的詩作,借隱喻來表達真理,而異教徒詩人所寫的詩卻利用暗喻來傳達虛妄之事,而且只為了娛樂的目的。我對這番話卻大不以為然……” “為什麼?”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因為我是修辭學的學生,我念過許多異教徒詩人所寫的詩,我知道……我相信他們的文字也表達了基督徒所標榜的真理。簡而言之,如果我記得沒錯,那時維南蒂烏斯又舉了其他的書為例,佐治便非常生氣。”

“哪些書呢?” 本諾遲疑了一會兒:“我記不得了。這有什麼關係嗎?” “大有關係,因為我要試著了解一切以書本為圭臬,俯仰於書本之間的人們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他們對書籍的看法、批評也是很重要的。” “不錯。”本諾第一次露出微笑,那張臉龐幾乎燦然發亮,“我們是為書而活的。在這個墮落腐化的世界中,這是多麼美妙的任務。那麼也許你會了解那一回所發生的事情。維南蒂烏斯精通……精通希臘文,說亞里斯多德著第二本《詩論》就是為了使人笑的,如果一個這麼偉大的哲學家為了一整本書要令讀者發笑,'笑'必然是很重要的。佐治說,許多祖先們都著有罪惡的書,雖然重要,卻是邪惡的。維南蒂烏斯就說,據他所知,亞里斯多德說'笑'是一件好事,也是傳播真理的工具。然後佐治就輕蔑地問他,是不是曾讀過亞里斯多德的這本著作。韋提南迴答沒有人讀過該書,因為那本書從未被找到過,可能永遠失落了,其實,衛理·莫厄北也不曾真正擁有過原著。佐治便說假如那本書從未被人找到,那是因為它根本不存在,上帝不希望虛妄的東西得到榮耀。我只想讓每個人都鎮定下來,因為佐治很容易被觸怒,維南蒂烏斯又故意用話激他,所以我就說我們確實知道在《詩論》中的某一部分,可以找到許多以俏皮話說出的高明見解。維南蒂烏斯也同意了我的說法。當時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蒂沃利的帕西菲庫斯,他對異教的詩人有相當的研究,他說談到俏皮話,沒有人能凌駕非洲(譯註:本書中所指的'非洲”是指紀元前一四六年被羅馬人所滅的迎太基古國地域而言)的詩人,接著他甚至背了一首描寫魚的打油詩。這時佐治接口道,耶穌只要我們說'是'或'否”其他多餘的話都是惡魔支使的,提到魚只要說'魚'就夠了,用不著拐彎抹角地暗示。他又說,他並不認為引用非洲的詩人為例是明智的……然後……”

“然後呢?” “然後發生了一件我不了解的事情。貝倫加笑了起來。佐治斥責他。貝倫加說他之所以笑,是由於想到一個人若仔細在非洲的句中搜尋,就會找到更多不同的謎語,而且都沒有這首'魚'那麼容易。在一旁聆聽的馬拉其也生氣了,拉扯著貝倫加的頭巾,支使他去做自己的工作……你知道,貝倫加是他的助手……” “後來呢?” “後來,佐治轉身離開,結束了這場爭論。我們也都回頭做各人的事了。但是我工作之時,看見維南蒂烏斯和阿德爾莫先後走到貝倫加身旁,問了他幾句話。我雖和他們隔了一段距離,卻也看得出他對他們的問題避而不答。但沒過多久他們兩個人又去找他了。那天傍晚,我看見貝倫加和阿德爾莫進餐廳之前在迴廊裡交談。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威廉說:“這麼說來,最近離奇死亡的兩個人都曾找貝倫加問過話嘍。” 本諾不安地答道:“我可沒那麼說!我只是把當天發生的事告訴你而已,既然你問起了……”他想了一下,又倉促地說,“可是你要是問我的意見,貝倫加是和他們談到了圖書室裡的事,所以你該到那裡去找才對。” “你為什麼想到圖書室呢?貝倫加說在非洲詩句中搜尋是什麼意思呢?他不會是表示非洲詩人的詩作應該被廣泛地閱讀吧?” “也許,聽起來像是這意思。不過馬拉其又為什麼要生氣呢?畢竟只有他能決定要不要把非洲人的詩集借給人閱讀的。可是我知道一件事:任何人翻閱圖書目錄,便會在只有管理員明白的排列中發現一欄'非洲”我甚至還找到一欄'非洲之末'。有一次我想藉一本那一欄裡的書,書名是什麼我忘了,只記得那引起了我的好奇。馬拉其卻告訴我說那一欄書全都丟了。我所知道的就是這回事。所以我才說你不妨去查查貝倫加,當他到圖書室去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發現。 ”

“一點也不錯。”威廉歸結說畢,便讓本諾離開了。然後他和我在迴廊裡踱步,評論著——最重要的,貝倫加又一次和他兄弟的死有所關聯;其次,本諾似乎急於讓我們把箭頭指向圖書室。 我說或許他希望我們發現他自己也想知道的事。威廉說這當然不無可能,但也有可能他想藉著把我們引到圖書室去,而讓我們避開另一個地方。我問,什麼地方呢?威廉說他不知道,也許是寫字間,也許是廚房,或禮拜堂,或宿舍,或療養所。我提醒威廉,前一天他自己對圖書室也感到著迷的。他的回答是,他只想對他自己所選擇的事物著迷,而不是別人指引他。但是他又說,圖書室是該多加觀察,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辦法溜進去倒不是個壞主意。現在的境況准許他滿足他的好奇心,只要是在禮貌的範圍內,並且尊重修道院的慣例和規則。

我們離開了迴廊。僕人和見習僧在禮拜堂做過彌撒後,三三兩兩地走過來了。我們沿著禮拜堂的西側前行時,瞥見貝倫加由禮拜堂外翼的門走了出來,穿過墓園,朝大教堂走去。威廉叫喚他,他停住腳,讓我們趕上他。他比我們在禮拜堂裡看到時還要困惱。威廉顯然決定刺探他此時的精神狀態,一如他剛才刺探本諾。 他說:“據我所知,阿德爾莫遇害前,你是最後一個看見他的人。” 貝倫加結結巴巴,好像就要昏倒了:“我?”他的聲音軟弱無力。 威廉若無其事地提出了問題,或許是由於本諾剛才說過曾看見他們兩人在黃昏晚禱後站在迴廊裡交談。但這句話可說是歪打正著,顯然貝倫加所想的是另一次真正的最後會晤,因為他再開口時聲音十分躊躇。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和每個人一樣,是在就寢之前見到他的呀!”

這時威廉決定不讓他有喘息之機,進一步逼問他,可能是值得的:“不對,後來你又見了他一面。你知道更多的事,但你卻不願承認。現在這裡已死了兩個人,你不能再緘默了,你很清楚要讓一個人說出實情是有很多方法的。” 威廉常對我說,即使當他身為裁判官時,他也總是避免用刑。可是貝倫加誤解了他的意思(或者威廉故意被誤解)。總之,這一招倒很奏效。 “是的,是的。”貝倫加說著,眼淚奪眶而出,“那晚我是見過阿德爾莫,可是那時他已經死了!” “怎麼個死法?”威廉問,“在山腳下嗎?” “不,不是,我是在墓園這裡看到他,他在墳墓之間移動,是個幽靈。我看見他,立刻便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個活人:他的臉是一張死人的臉,眼眸也已望著永恆的懲罰。自然,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聽到了他的死訊,才知道我遇見的是個鬼魂。但即使在那時候,我也曉得我一定是有了幻覺,在我眼前的是個亡魂,是個在夜間徘徊的遊魂……哦,天主啊,他和我說話時那聲音簡直像是從墳墓裡發出來的呀!”

“他說了什麼話呢?”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他對我說:'我遭到了處罰!你所看見的是我,是個從地獄歸來的人,我必須再回地獄去。'這就是他所說的話。我對他叫道:'阿德爾莫,你真的從地獄來的嗎?地獄裡的痛苦是什麼樣的呢?'我不住地顫抖,因為我剛參加了晚禱儀式,聽了關於天誅的那幾段經文。他又對我說:'地獄裡的痛苦是難以言喻的。你看見了今天之前我披在身上這件詭辯的披肩吧?它壓迫著我,使我感到無比沉重,彷彿我背負著巴黎最高的一座塔,或是全世界的高山,而我卻絕不可能再將它放下了。這種痛苦是神靈為了我的自負,為了我相信軀體是個享樂的地方,為了想要比別人知道得更多,又憑藉我的想像力以怪異的東西為樂,並且創造更多畸形之物,所給予的懲罰——現在我得永遠和這些怪物在一起過活了。你看見這件斗篷的襯裡了吧?這裡面彷彿全是煤炭和烈焰,燒灼著我的身體,這番懲罰是由於肉體不正的罪惡,我明知它的惡行卻加以縱容,現在這團火焰永不止熄地燒著我!把你的手給我吧,我親愛的導師“他又對我說,'我與你這次的會晤或許是有用的一課,好回報你曾教給我的許多課。你的手,我敬愛的導師! '他搖搖發燙的手指,一小滴汗水滴到我的手上,像要穿透我手掌似的,那個印記在我手上留下了好幾天,只是我將它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然後他消退到墳墓之間。第二天早上我獲悉他的屍體在峭壁下被發現,真是把我嚇壞了。 ”

貝倫加喘著氣,不住地啜泣。 威廉問他:“他為什麼叫你敬愛的導師呢?你們兩個人年紀相若。你是不是曾經教過他什麼?” 貝倫加拉下頭巾,將臉遮住,跪下身來,抱住威廉的腿:“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樣稱呼我,我從來沒教過他什麼!”他哭出聲來,“我好害怕,神父。我要向你告解,憐憫我吧,一個惡魔在吞噬我的心啊!” 威廉拉開他,又伸出一雙手將他扶起:“不,貝倫加,”他說,“別要求我為你告解。別想以張開你的嘴來封住我的唇。我想要知道的,你必須以另一種方式告訴我。假如你不願告訴我,我自己也會發現的。你盡可以要求我憐憫你,但別想叫我緘默。在這所修道院裡,太多人靜默不語了。告訴我,在那最黑暗的一夜,你怎麼看得到他蒼白的臉,在那狂風暴雪的一夜,他怎麼能燒灼你的手,你當時又到墓園幹什麼。快呀——”他劇烈地搖著貝倫加的肩膀,“至少告訴我這些吧!” 貝倫加手腳發抖:“我不知道我在墓園里幹嗎,我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我怎麼看得見他的臉,也許我拿了盞燈,不對……是他拿著燈,他拿了一盞燈,也許我是在那火焰的光芒中看到了他的臉……” “假如當時刮風下雪的,他怎麼可能拿著燈呢?” “那是在晚禱之後,晚禱才剛剛結束,那時還沒下雪,雪是後來才下的……我記得我逃回宿舍的途中才開始飄雪。我奔向宿舍,那個鬼魂則往相反方向飄去……那以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求求你,如果你不肯聽我告解,請你別再問我了。” “好吧,”威廉說,“你走吧,到禮拜堂去,去告訴上帝,既然你不願告訴我,要不然就去找個願意聽你告解的修士吧,因為你要是不為你的罪懺悔,就是到了該受天譴了。去吧,我們將會再見的。” 貝倫加拔腳奔跑,轉瞬間便失去了踪影。威廉摩挲著雙手,以前我曾多次見過當他感到高興時,他就會有這個動作。 “好,”他說,“現在有很多事情都澄清了。” “澄清,老師?”我問他,“包括對阿德爾莫的鬼魂在內?” “親愛的阿德索,”威廉說,“在我看來,那個鬼魂可不怎麼像鬼魂呢。再說他所引述的那節話,是我曾在為傳教士之用所編的某本書中看過的。這些修士大概是看書太多了,當他們激動時就會重新體驗他們從書中看來的幻象。我不知道那真是阿德爾莫說的,或是貝倫加只因必須聽這些話而以為他真聽到了。但這故事的確證實了我的一連串假設。例如:阿德爾莫是自殺而死的。貝倫加的故事又告訴了我們,在他死前,他激動地到處亂走,而且為他以前所做過的某種行為感到懊悔。他為他的罪惡感到驚慌,顯然是有人讓他害怕,這個人或許還對他說了地獄裡的情景,等他遇到貝倫加時他便複述了一遍。他在墓園裡游盪,是由於他剛離開禮拜堂,而他曾在禮拜堂內對某個使他懷恐懼和懊悔的人吐實(或告解)。正如貝倫加告訴我們的,他從墓園往宿舍相反的方向而行,也就是大教堂,然而也有可能是走向馬厩後面的外側圍牆,也就是我推測他跳下斷崖的地方。他是在暴風雨來臨之前跳下的,死在圍牆的牆基,後來山崩才又把他的屍體帶到北邊和東邊的塔樓之間。” “可是那滴燃燒的汗水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是他已經聽過並重複的故事一部分,或者是貝倫加見到他的激動和懊悔而激發的想像。因為阿德爾莫的懊悔,使得貝倫加也懊悔了起來,你親耳聽見了。假如阿德爾莫是由禮拜堂走出的,他很可能持著一盞蠟燭,所以滴到他朋友手上的只不過是一滴蠟。但貝倫加覺得它非常的燙,是由於阿德爾莫確實稱他為導師。這表示阿德爾莫譴責貝倫加教導他,他現在沮喪至死的事情。貝倫加同時也知道,是他使阿德爾莫做了不該做的事,才使阿德爾莫走上了自殺之途,所以他感到痛苦。我可憐的阿德索啊,在我們聽過助理管理員的話後,這一切並不難想像呀!” “我大概明白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了。”我為自己的遲鈍而困窘不堪,“但是我們每個人不是都信仰慈悲的上帝嗎?你說阿德爾莫可能告解過,他為什麼要以更嚴重,或者至少是同樣嚴重的罪,來尋求懲罰他的第一個罪呢?” “因為某人對他說了很激烈的話。我剛才也說過了,一個現代傳教士須看的一頁必定促使某人重複那段話,嚇壞了阿德爾莫,而阿德爾莫又以同一段話使貝倫加為之驚駭。最近這幾年來,傳教士為了使大眾信仰虔誠,服從人與神的律法,常會說些令人痛苦的話,甚至死亡的威脅,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現象。今日在自答苦修的信仰者行列中,包括神聖的讚課,盡說些基督和聖母的磨難;以前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藉著對地獄苦刑的描述,來增強一般人的信仰。” 我說:“或許那是懺悔所必須的。” “阿德索,以前我從未聽過這麼多人被召去懺悔的,而事實上在這個時期,不管傳教士、主教,甚至是我的教會兄弟們,都已不再能激發真正的悔改了。” 我迷惘地說:“可是第三紀,教皇,佩魯賈修會……” “懷舊之情。懺悔的偉大時代已經結束了,為了這個原因,即使是一般的修會也都可以談論懺悔。一兩百年前,有一股革新的狂飆。有一段時間,談及革新的人都要被燒死,不管他是聖人,或是異教徒。現在人人都談論它,就連教皇也不例外。假如教廷和宮廷也談著革新,那人類的革新就不可相信了。” “可是多爾西諾兄弟呢?”我大膽說了一句,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名字的事;前一天我曾聽他們說過許多次。 “他死了,莊嚴地死了,一如他活著的時候,因為他也來得太遲了。再說,你對他又知道些什麼呢?” “一無所知。所以我才問你……” “我寧願永不談論他。當時我必須與一些所謂的使徒交涉,仔細觀察過他們。一個可悲的故事,那會使你困擾的。總而言之,那使我心亂得很,你也會為我無能的判斷感到更為混亂。那是一個男人做了不明智的事,因為他把許多聖人所宣揚的付諸實行。我愈想愈弄不清楚那究竟是誰的錯,我就像……就像被一種兩個相對聯營的親屬關係弄得頭昏眼花。聖徒傳導懺悔,罪人付諸實現,卻經常犧牲了別人……可是我說的是另一件事,或許不然。我所說的實際上是這樣的:當懺悔的紀元結束了,對悔罪者而言,懺悔的需要就變成了死亡的需要。他們害死了發狂的悔罪者,只能以死亡來償還死亡,卻不明白懺悔的真正涵義;他們以想像的懺悔代替心靈的懺悔,召來了超自然痛苦和血腥的幻象,卻稱呼那些幻象為真心懺悔的'鏡子'。由於一般人——甚至有時也包括學者——的想像力,那面鏡子所映現的是地獄磨難的情景,因此,據說便沒有人會犯罪。他們希望透過害怕使心靈免於罪惡,並且相信恐懼可代替背叛。” “可是他們就真的不會犯罪了嗎?”我焦慮地問。 “那得看你所謂的'犯罪'意義為何了,阿德索。”我的導師說,“我不願對這個國家的人民不公平,畢竟我在這裡生活了許多年。可是在我看來,意大利人還是不能免除懼怕偶像的罪,雖然他們稱那些偶像為神。他們對聖塞巴斯蒂安或聖安東尼的懼怕,遠勝過對基督的崇仰。假如你希望保持一個地方乾乾淨淨的,制止任何意大利人像狗一樣隨地小便,只要畫上一個聖安東尼像,就可以阻止那些想要小便的人了。所以,多虧他們的傳教士,意大利人總是冒險恢復古老的迷信;他們已不再相信肉體的複活,只對肉體的傷害和遭到不幸十分懼怕,因為他們雖然怕基督,卻更怕聖安東尼。”※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可是貝倫加並不是意大利人。”我指出。 “這沒什麼不同。我說的是教會和傳教所散佈在這個半島上,進而再傳播到每個地方的氣氛。甚至那些有許多博學僧侶的修道院也受到了感染,就如這一所。” “但是只要他們沒犯罪不就得了。”我堅持道。 “假如這所修道院反映著現世,那你已經得到了答案。” “是嗎?”我狐疑地問。 “為了世界要有一面鏡子,這世界必須先有個形態。”威廉歸結道。但當時我只是個半知不解的少年,實在不懂得他那高奧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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